艾伦,便是某些特权家族派来盯梢的高等雌虫之一。
说是盯梢,其实也不尽然。
高等雄虫的情报在帝国向来是重要机密,一旦被雄虫保护协会发现刻意尾随某位阁下,都会按照蓄意伤害雄虫罪处置。
好在上级也不是要艾伦负责盯梢唐酒的踪迹,而是让本身就居住在谷明星,恰好在餐厅附近工作的他,顺带替某些大虫物留心一下克莱因元帅与圣地阁下的交往状况。
是逢场作戏,还是有意走向婚姻?
前者他们可以不在意,艾伦也不必特意禀告,当做无事发生处理即可。反过来,一旦艾伦发现军部之主与弗莱明家的雄子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第一时间向上级提交报告。
此时此刻,艾伦便坐在对面二楼的落地窗旁,表面佯装正进行服务员的工作,实则和光脑通讯中的同事交流这一次的任务情况。
同事:【你还在那?】
同事:【真不知道那些大虫物是怎么想的,克莱因元帅是什么身份,那位雄虫阁下又是什么身份?这两家背后的势力能相安无事不打起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假戏真做,搞什么政治联姻的戏码?】
同事:【你那边要是没什么动静,就提前回来吧。】
同事:【我听负责圣地那边的虫说,一周前,那位阁下还当着所有阁下的面,扬言只是看上了克莱因家的权利,还让元帅听了个正着。就这!他俩要是还能更进一步,那才叫踩了虫屎呢!】
光脑手环上,通讯对面的同事仍在滔滔不绝。
艾伦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
他呆呆地看着对面相携而出的两虫,尤其是那身披在雄虫肩头,大到刚好掩盖了雄虫大半张脸的军大衣,整只虫仿佛被雷劈中一般,瞳孔骤缩,心跳骤停。
负责盯哨的雌虫倒吸口一冷气。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军部向来等级森严,不同军衔的军雌通常配有对应款式的披风。
少将及以上军衔的军雌,其披风甚至会结合军部的规矩与本虫的喜好单独设计制作,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毫不客气的说,对于高等军官而言,这一身披风,即是他们各自身份权力地位的最好象征。
而现在,作为军部之主的阿勒西奥·克莱因,却将象征着他本身的大衣,披在了一位雄虫阁下的肩上。
想到这里,艾伦只觉得头皮发麻。
没有犹豫,也没有添油加醋。艾伦知道,这就是上司在发布任务时提到过的,必须汇报情报的时候了。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再耽搁,直接通过加密频道,将弗莱明家的雄子身上披着元帅大衣这一情报,第一时间以文字的形势传了出去。
艾伦没有拍摄照片以作证明。
高等雌虫对这方面的窥视极为敏感,拍摄照片是小事,帝国元帅既然光明正大地将这一幕示众,想来也不会介意他们将情报传给各自背后势力的主虫,可真要拍下有圣地高等阁下真容的照片,别说雄保会不会放过他们,就是如今的克莱因元帅,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信息发送成功。
艾伦呼出一口气,不安而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此时已是深秋,仅穿着一件单衣的艾伦,却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作为高等虫族,他比谁都清楚,帝国元帅这看似无意的举动,背后传达出来的一系列含义。
头顶上的天空依旧明净澄澈,万里无云。坐在落地窗边的高等雌虫,却仿佛看到了狂风骤雨的未来。
“要变天了啊……”他喃喃。
就在各方势力对着新到手的情报惊疑不定的时候,这一边的唐酒也在阿勒西奥的护送下,来到了自家府邸跟前。
唐酒抓住军雌的手,面上还有些恋恋不舍:“阿勒西奥,你真的不考虑进去和我一起见雌父雄父吗?”
阿勒西奥才不相信这小狐狸是真舍不得他呢。
舍不得少了他这个分担火力的还差不多。
他戏谑道:“我倒是不介意陪你一起去见我未来的雌父雄父,但是宝贝,你确定我这个时候和你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替你分担火力,而不是火上浇油吗?”
唐酒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一秒松开抓住军雌的手,冷酷无情地道:“好啦,那这里没你的事了,快走快走!对了,记得抄小路哦,你那艘飞舰太显眼了,万一让我雄父看见,气上心头,指不定回头要怎么训我呢。”
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什么叫做用完就丢。
阿勒西奥不算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对小雄虫的用完就丢习以为常了。
这还真是……
他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感叹骄纵的小雄虫,还是在感叹逐渐无可救药的自己。
“行行行,都听你的。”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雄虫,也只能继续惯着了。
顿了顿,军雌又道:“和你亲虫说完之后,记得给我个通讯,到时候我来和他们对接就行。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也可以给我留言,我让虫给你送过来,没事少往外跑,帝国接下来的一连几个月,恐怕都不会太安逸了。”
“知道啦知道啦,阿勒西奥好啰嗦!”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阿勒西奥干脆捏了一把小雄虫的脸,直到唐酒同样气呼呼地抬眼瞪他,才满意地勾起嘴角,顺着对方挣扎的力道放手:“好了,回去吧,别忘了给我通讯。”
唐酒得了教训,故意跑开数米远,这才回过头,双手在胸前交叠,愤怒地比了一个大大的“×”,意思是:想都别想。
做完这个手势,也不给军雌反应过来抓他的机会,一溜烟地跑了。
转眼就消失在绿荫之间,不见了身影。
阿勒西奥并不意外雄虫的反应,甚至很不道德地笑出了声——
正如唐酒在仅有一次的撒娇后,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差使军雌的正确方式;阿勒西奥同样在仅有的几次简单的身体接触中,便意识到了小雄虫对与雌虫亲密接触这一事极其地不擅长。
是因为很小就被送到圣地,所以完全没有与异性近距离接触的经验吗?
军雌若有所思。
要说和异性肢体接触的经验,阿勒西奥当然也是没有的。奈何雌虫作为虫族繁衍中主动的那一方,亲近雄虫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阿勒西奥自然对此游刃有余。
但唐酒显然并非如此。
如果说在感情上,唐酒保持了他独有的冷静理性、处变不惊,看起来单纯可爱,实则表现得就像是一只再精明老成不过的高等雄虫,那么在实际肢体接触中,年轻的雄虫更像是回归到了他应有的年龄。
懵懂、无措、笨拙。
就像深夜初盛放的、娇艳欲滴的玫瑰,细嫩的花瓣上还沾着圆润剔透的露珠,对来访者的靠近胆怯又畏缩,却迫于面子不敢反驳,只好佯装恼怒地竖起一身的尖刺,虚张声势地做出驱赶模样。
尽管唐酒掩饰得很好,年长的军雌仍是透过雄虫略显僵硬、隐含颤抖的指尖,窥见了包围在尖刺下的,柔软纤细的内里。
猎手与猎物的身份牌在瞬息之间被调换翻转。
骄纵傲慢的猎食者茫然地站在丛林的正中央,对自己沦为猎物、即将被拆分入腹的未来一无所知,只能本能地扬起下巴,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势,企图用这种方式吓退不怀好意地肉食动物。
真可爱啊。
军雌心不在焉地想,舌尖轻抵着牙齿,慢条斯理地舔舐,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
很好,看来他同样找到了反制小玫瑰的有效手段。
不知道接下来的游戏,会是谁胜谁负呢?
他很期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进行下一轮的狩猎游戏之前,阿勒西奥还有很多不得不优先解决的麻烦事项——譬如和小玫瑰的雌父商谈克莱因与弗莱明之间具体的合作细节、应付双方合作导致的维新派多方势力的问责、敲打藏在暗处图谋不轨的野心家……
哦对了。
还有那些仗着他快死了,有意无意踩在他的底线上,占军部便宜的蠢虫。
曾经阿勒西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寿命将至,倘若为军部争取了过多的利益,下头的军雌还不一定能保得住。
但现在不一样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将他所拥有的全部,都献给帝国最昂贵漂亮的玫瑰,那么他当然有必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替对方将债务讨回。
无数的繁杂琐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阿勒西奥本以为自己会为此感到头疼。
让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肉眼可见、接踵而来的麻烦事,此刻浮上他心头的,却并非是烦躁不耐,而是自他掌控军部以后,便再也没有过的,作为猎食者的愉悦与兴奋。
命运是公平的。
想要在漫山遍野的荆棘丛林,摘下栽得最高、盛放得最为瑰丽烂漫的帝国玫瑰,当然需要秉持相当的智慧,与十万分的耐心,方能披荆斩棘,抵达生长着玫瑰的彼岸。
军雌垂眼,低笑,从容奔赴属于他的战场。
不过短短二十分钟。
也就是在这短短二十分钟内,“弗莱明家的雄子身穿克莱因元帅的大衣被其一路护送回家”的情报,就像是星网病毒一样传遍八大星系, 无论是偏远星的支部军雌,还是远离政治中心的议院虫,都在同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
星网, 军部,军雌内部论坛。
这是注定要被载入军部论坛史册的一天。
这一天。
无论阶级,无论种族,没有高级军官与低等士兵之别,本部、支部,中央星系、边远星系……有史以来第一次,全帝国的军雌们默契地聚集在了一起, 仿佛接头的间谍一般,在私虫通讯、在军部论坛、在各个星球的各个角落,悄咪咪地讨论起了同一件事——
“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哪件事?就是那件啊!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你也听说了?”
军雌们仿佛对暗号一般, 对不上就拉到一边进一步耐心解释,对上了就互相对视一眼, 同时露出诡异得意的笑容,看在不明真相的他虫眼里,就是帝国亿万军雌同时发疯,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
然而军雌们会在乎他虫的眼光吗?
当然不。
他们甚至讨论得更起劲了。
“说实话,我们和议院虫对峙这么多年, 这是我觉得最扬眉吐气的一次!”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走在路上, 对上议院虫,看到他们好像家里死了虫的脸色就想笑。不愧是克莱因元帅, 不动则以,一旦动手就是绝杀!我倒是要看看,那帮议院虫今后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有虫不明真相,纳闷求解:“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么扬眉吐气,什么绝杀?
也没见最近军部和议院有什么冲突啊,他也就是睡了一晚上,怎么一觉醒来,好像直接错过了什么帝国发展重点节点一样?
说话的军雌对这一套已经是相当熟练——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光脑手环,面露微笑:“军雌内部论坛有号吗?没错,就是那个咱们自己虫的论坛,你点进去看,首页那个最火热的贴子就是。”
就这样,真虫传网虫,网虫传真虫。
那头唐酒还坐在帝国元帅的飞舰,等待到家,殊不知全帝国都得知了弗莱明家的雄子和帝国元帅的交往状况有了全新的进展。
对此,各势力的雌虫们反应不一。
欢呼雀跃的军雌之中,同样有虫提出异议:“不对啊,前几天不是还说元帅和弗莱明家的雄子闹分手,已经一周没见面了吗?怎么突然又好上了?不会是议院那边的阴谋吧?”
不怪军雌们多想。
如果说议院虫还仅仅只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那么议院系、保守派的首脑,维斯卡斯·弗莱明就是卑鄙无耻、刁钻毒辣本身,只要能够在军部这边占到便宜,就没什么是这位大贵族做不出来的!
然而,这一次,类似的异议被提出不到一秒,就被大多数军雌一口否决:
“阴谋?不不不,我敢打赌,这次肯定不是。”
“要说那位大虫物拿别的做诱饵,我还愿意相信是议院系的阴谋,但这可是宝贵的雄虫啊!还是大概率会入驻圣地高塔、有资格参加‘圆桌会议’的高等阁下!将心比心,换做是你,你会拿自家宝贝雄子做政治冒险吗?”
这个理由迅速说服了所有有家室的军雌。
饶是没有家室的雌虫,只稍微想象一下,未来有敌对雌虫拐走自己此时不存在的雄虫幼崽,都忍不住浑身一凛,握紧了拳头,恨不能当场打死那个胆敢诱拐自家雄子的雌虫。
利益交换?
什么利益交换能让雌虫牺牲自家雄子?不存在的!
“现在你们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得意了吧?”
那可是雄虫!
还是他们最痛恨的议院系老大,弗莱明家的雄子!
这谁能不得意啊?
这一刻,全帝国的军雌都只觉得与有荣焉,恨不能当场开几百架机甲,去首都星晃两圈,在空中打几发炮弹充当烟花好好庆祝一番。更有甚者,干脆做出了翘班的荒唐行为,主动去找他们以往避之不及的议院虫对线。
没错,就是对线!
要知道,在以往,军雌最头疼的事,就是和议院虫对线了。
军雌大多善武不善文,要他们打打杀杀可以,要他们和议院虫对线,那就纯粹是在为难他们了。偏偏雌虫之间攀比交流的话题,不外乎金钱权力和雄虫,前者他们有的议院虫同样有,没什么杀伤力,后者就是军雌们的痛处了:比起粗鲁笨拙的军雌,雄虫们当然更青睐温文尔雅的议院虫。
是以,在过去大大小小无数次打嘴仗中,军雌几乎就没赢过。
对议院虫而言,他们往往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对面的军雌。
比如——
“雄虫阁下同意和我进行第二次约会了。”
又比如——
“雄虫阁下说我比他以前的约会对象细心多了。哎,要我说,这有什么好夸奖的?身为雌虫,不会真有虫迟钝到连雄虫阁下各种表情对应的情绪都分辨不出来吧?不会吧不会吧?”
无需炫耀自身的权利,也不必攀比本月的薪水,军雌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打破议院虫的铠甲,让他们轻易破防。
雄虫阁下更喜欢议院虫?
——或许吧,但是你们老大家的雄子被我们老大拐走了。
雄虫阁下同意和你进行第二次约会?
——这才哪到哪呢,后面第三次、第四次约会怎么说?哦对了,以防你不知道,我好心通知你一下,你们老大家的雄子被我们老大拐走了。
雄虫阁下夸你了?
——不就是被雄虫阁下随口夸了一句吗?多大点事啊,至于这么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念叨吗?你看我,我就不会一天天的把我们老大拐走你们老大家雄子的事情挂在嘴边。
议院虫:滚啊!!
面对死对头军雌们的挑衅,这一刻,能言善辩的议院虫们头一次感受到了军雌们曾经感受过的、在言辞交锋中有苦说不出的痛苦。
他们倒是有心和军雌们辩上一辩,奈何不管他们说什么,军雌们都一副眉开眼笑的表情,一边嘿嘿嘿地傻笑,一边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你说得对,但是你们老大家的雄子我们老大拐走了。”
议院虫:啊啊啊啊!!
议院虫暴跳如雷,议院虫无能狂怒。
在这样一边倒的对线中,就是议院虫们本身,也忍不住对自家英明神武的主虫产生了小小的怨念:说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呢?说好的我们才是一家虫呢?怎么可以把我们这边的雄虫阁下便宜给死对头?
议院虫好酸!
虽说想也知道,圣地的高等阁下不是他们能肖想的,但他们议院系不是也有出身显赫的高等雌虫吗?
怎么偏偏就便宜了死对头的虫呢?
议院虫们酸死啦!
他们只能在内心自我安慰:也许事情并不像外虫想像的那样简单,如今发生的事情都在那位大虫物的意料之中,眼前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大虫物们棋盘上必经的一步……
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们的老大一定是苦衷的!
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他们神机妙算的领袖必将出来解释一切,阁下还是他们这边的阁下。
就那帮军雌,还想拐走他们这边的雄虫阁下?
议院虫们自是愤愤不平,只能是将期望寄托在自家顶头上司身上。
那么,此时此刻的维斯卡斯·弗莱明,究竟在想什么呢?
同一时刻。
首都星,弗莱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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