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肩膀被人狠狠撞了几下,几个没打伞的男生与他擦肩而过,一边骂咧咧地走出了小巷,声响渐行渐远。
李佑站在原地,听雨声,也听重新陷入寂静的昏暗小巷。
突然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漫上心头。
他迈开腿,继续向前走,雨水沾湿了校服裤子的裤脚,水痕沿着深色的校裤蔓延而上,寒凉也随之升腾,可李佑无动于衷,撑伞的手紧了紧,在转过一个拐角时,一个正靠坐在墙下的人形轮廓入目。
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李佑就确信,那是贺晁。
帆布鞋踩过水洼,很清脆的一声,察觉到有人靠近,贺晁没动,垂着头静默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去看李佑所在的方向。
视野太暗,李佑不确定贺晁是否看到了他,可那一瞬被注视的感觉格外强烈。
心下霎时一松,他再次想到,这时的贺晁还不认识他。
两人只是同班的陌生人。
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么一个恶劣的雨天跑到这里来施舍多余的好心,可李佑带了重生后的记忆,便没法对这样的贺晁视而不见,尽管这只是段剧情。
李佑站在原地没动,小声地搭话:“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李佑,我们一个班。”
贺晁不答,他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脑袋低垂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没打伞,就这么敞露在春日的寒雨下,李佑看的心里着急,却又不好贸然上前,脚步刚挪了一步,就听到了男生低沉又冷漠地一声:
“滚。”
李佑动作一顿,老实停在了原地。
两人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贺晁惜字如金,甚至没抬头,他不关心几步外站着的人是谁,也不在乎那个人是谁,他只是这么陷在自己的情绪中,生人勿近。
李佑抿了抿唇,突然感觉现在的贺晁就像在经历某些时期的少年,叛逆桀骜,却又敏感颓丧。
此时的贺晁,性格比重生后要更恶劣。
李佑还记得,那个雨夜,贺晁也是这样和人打了架躲在一个小巷,那天他本该坐上回上京的飞机。
那今天呢,也是因为同样的事吗?重生后的事李佑记得清楚,他记得那天是第二次模考的前一天,可梦境中的今天不是。
或许是同一段剧情,只是时间上有些偏差。
那么他出现在说明了什么呢?
李佑在心里企图分析,可他很快就无暇顾及,他闻到一点很淡的血腥味,湿润的,被风送到鼻端。
视线又落向贺晁,头顶上的居民楼上一户亮起了灯光,白光透过防盗窗,倾斜下来,将贺晁半个身子笼入灯下,李佑眼尖地看到他搭垂着一只手,以及沿着雨水滴滴答答的血水。
李佑终于忍不住又问:“你受伤了吗?”
清润嗓音坠入湿洼的水泥地,终于激起了贺晁一点反应,他抬起头,准确无误地向李佑看来。
这一次,他视线停留的时间长,长到李佑感触明显。
贺晁在看他,甚至可以说是在打量他。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闷闷地震动在口袋里,李佑一怔,很快意识到那声响来自自己的口袋,铃声回荡在空旷安静的小巷,刺耳又紧迫。
他着急地去摸手机,可因为手上沾了水,打滑好几次都没握住,终于拿出手机,李佑看到其上显示的是傅丞的名字。
他下意识想挂断,可手指僵在半空,再动弹不得,李佑怔住,他想要用力地挂断,可拇指始终顿在那里,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怎么回事?
而很快,李佑就意识到,这种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并不是错觉,僵硬从手指开始蔓延,很快,李佑就感觉握住手机的那只手再也不受控制。
他又抬头看向贺晁,像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贺晁……”
被他喊住名字的人五指一颤。
小臂僵住,李佑好像从这幅身体里割裂出来,他拼尽全力地与不再受控制的身体做抗争,可结果是徒劳。
他终于意识到,或许,是留给他的时间到了。
这段梦境里,允许他自由发挥的时间要结束了。
李佑拧了拧眉心,他维持着握住手机的姿势,只迟疑了一秒,他很快便迈开腿朝贺晁的方向走了过去。
距离在略有些急切又僵硬的脚步下一点点拉近,贺晁始终没动,他就这么看着少年一步步靠近他。
然后,他弯下腰,把那把伞撑在了他头上。
李佑弯下腰,尽力地伸长手臂,他半边身子已经僵硬的像石头,只剩下一条手臂还能自由移动,他终于颤抖地,够到了贺晁。
然后,他松手,把伞柄放进了贺晁怀里。
宽大的伞面将贺晁整个人从头遮盖严实了,连视线都被挡住。
就这么愣了一两秒,他听到了飞快离开的脚步声,他缓慢抬手握住伞柄,撑起了那把黑伞。
抬高的伞沿下,是少年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没看到对方的脸,只注意到了他书包上那一晃而过的小猫挂件。
贺晁是在后来才知道,那天给他递伞的同班同学叫李佑。
接下来的时间像被快进,李佑又恢复成了飘在半空的状态,他一一看到了他死后的剧情,他又在李年生日宴上看到了贺晁。
而他也终于知道,前世他并没有看到的那段剧情。
在贺晁来参与李氏集团二公子的生日宴这一阶段,贺家的年轻太子爷已换了人选,贺家内乱,贺峤也在那次意外中去世。
言清从此远走国外,贺家只剩贺老爷子和贺晁。
贺晁在众说纷纭中对抗外界压力,以一己之力中扛起了家族重担。
还有,那晚举办慈善晚宴的豪庭五星度假酒店,正是贺家旗下的财产。
过多的剧情行云流水般自眼前掠过,李佑懵懂地承受着,直到眼前再次被黑暗吞噬。
回过神时,他再次出现在了那间落满灰尘的昏暗阁楼。
李佑又一次探出手,几步之外,就是那扇上了锁的大门。
将要向前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他回头,去看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男孩。
他和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对上了。
小男孩哭着吸了吸鼻子,脸颊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像是看见了什么震惊的事,呆呆地看着他的方向。
两人隔着无数飞逝的时光对视着。
终于,李佑动了,他调转方向,一步步走向了角落的小孩。
他蹲下身,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至极的稚嫩面孔,很轻地笑了下,他温和地替小孩擦干了眼泪,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别哭,我带你离开这里。”
小孩像是听懂了这句话,懵懂地抱住了李佑的脖子,他手中还抓着那只火车模型,微凉的金属铁皮贴着温热的皮肤,李佑没躲,任由他松松垮垮地搂着。
终于,李佑走到了那扇门前,他走的不快,甚至不疾不徐。
手搭上了门把,李佑没过多犹豫,他用力,拉开了面前已经在记忆中陈旧生锈的防盗门。
而这一次,束缚着门的铁链没了,门开了,眼前是一片白到刺眼的光晕。
李佑抱着怀里的小孩,站在这光晕中,轮廓边缘被白光勾勒到虚化。
他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男孩。
那一瞬间,李佑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尽管分不清真实与虚妄,即使再也回不去那个他所改写的未来……他只是遗憾,好想看一眼贺晁,那天傍晚,他始终没看到贺晁的脸。
最终,李佑抬腿,缓慢又坚定地走出了那扇门。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由远及近地,将李佑逐渐拉出了令人晕眩的白光中。
眼睫颤了颤,他终于迷糊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依然是熟悉的天花板, 金属质感的灯缀于其上, 泛着灰调的冷,室内没开灯, 窗帘禁闭着, 空气有些滞闷。
李佑懵懂地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一点黏腻的不舒服, 眼皮很沉,连带着眼睫也湿湿的, 睫毛粘在一起, 汗津津的。
脸颊上那只手持续地散发着热度,存在感十足, 李佑闭了闭眼,才终于转动眼球去看。
看见他醒来,脸颊上那只手又蹭了蹭他,男生嗓音轻柔,低低沉沉的, 在迷蒙的晨间格外撩人:
“做噩梦了吗?”
李佑不答,只愣愣的地看着眼前人。
贺晁任由他看,对他总是反应慢半拍习以为常, 手指曲起,抹了下他的眼尾, 擦去了那一点水痕。
意识到那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李佑才如梦初醒, 他抬起手,一点点握上了贺晁的手腕,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脸上,像在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只是个梦。
似乎察觉到他状态不对,贺晁唇边笑意淡了点,停留在他脸上的那只手转而去探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收回来。
贺晁弯下腰,下颌微绷紧了,有些无措地回应他的视线,“怎么了?”
李佑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坐起身,一言不发地抱住了眼前人。
手臂圈住的人是实实在在的,皮肤温热,手下的肩颈线条硬朗,处处透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李佑把下巴枕在那宽厚的肩上,吸了几口贺晁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才放松地闭上眼。
他真的回来了。
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贺晁没动,只抬手回抱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无声的安慰。
沉吟半晌,李佑才终于小声说话:“我做了一个梦……”
贺晁顺着他的话追问:“梦到什么了?”
李佑又把脸往里缩了缩,刚睡醒的嗓音还带着沙哑,像带了把小钩子,软软糯糯地,“很糟糕的梦……梦中还有你。”
一听这话,贺晁就不乐意了,他抱小孩一样掐着李佑把他从自己身上抱下来,琥珀眼认真地看着他,语调不满:“什么糟糕的梦里有我?梦到我,难道不应该是美梦吗?”
李佑猝不及防被他拉开,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于是成功被他逗笑了,思绪被带偏,他缓和了表情去推贺晁,“……你好自恋。”
贺晁又没脸没皮地笑开了,亲昵地去贴他,把人再次搂回怀里,不顾李佑挣扎,压着人就倒回了床上,两个人闹作一团,杯子被踢开,最后以贺晁把李佑镇压又严严实实楼进怀里告终。
贺晁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抓着他的手指玩,随口问道:“到底做了什么梦?在梦中还哭鼻子,不能是因为我吧?”
李佑拿头顶他玩,“才不是因为你……就是梦到以前那些事了,都过去了。”
闻言,贺晁动作一顿,他很快又恢复如常,放开了李佑的手指,转而去捏他的鼻尖,“忘了昨晚答应我的话了?以后都不会让你哭了,然后某人半夜偷偷哭……你是水做的吗?”
李佑不满地拍他的手,仰头看他,不自觉抿了抿唇瓣,小小声:“我没忘,那是做梦,不怪我。”
贺晁也垂眼看他,唇角翘着,五官线条散漫却温柔,“那怪我?”
李佑不说话,只瞪着他。
对峙两秒钟,还是贺晁败下阵来,他唇角笑意转深,一把楼过少年,下巴抵住他额头蹭了蹭,认输道:“好,那确实怪我,是我食言了,那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佑被他楼得严严实实,愣了两秒才意识到羞窘,又抬手去推他,“你这样,好肉麻……”
贺晁现在太温柔了,温柔的他一时适应不了。
好像只是过了一夜,可在那个梦中他却好像回顾了一生,时空的割裂让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贺晁被他推着,嘴角的弧度沉了沉,有些委屈:“表达喜欢有什么肉麻的……”
李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半晌又想起什么,仰头笃定地说:“我们、我们还不算在一起,现在还只是朋友关系,所以不能这样。”
这话一出,本来还做作的贺晁表情就沉了下来,他探手捏住李佑脸,凑近了他,嗓音低沉:
“不算在一起?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现在想反悔?”
脸颊被捏得变了形,李佑呜呜了两声,在对面暗含压迫的眼神下摇了摇头,开口想辩解:“不是……”
贺晁拧眉又把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语调依旧紧绷,“不是?”
可这次,没等到李佑再说更多,他垂下头,直接吻上了那嘟在他眼前的红润唇瓣。
李佑瞪大眼,“唔唔……”
脸颊被捏住,舌头很轻易地便挤了进来,李佑两只手推着他,被吸得舌根发麻,眼尾又红,他喘不上气,只能徒劳地抓紧了贺晁。
终于积攒了点力气,李佑咬紧了牙,一鼓作气地推开了贺晁。
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嘴,睁着一双水光朦胧的眼瞪着罪魁祸首,嗓音还哑着,半是委屈半是不满地控诉:
“够、够了,别亲了,嘴都肿了……”
贺晁被他猛地推开,退出来的时候还险些被咬到舌头,可他却不见恼,反而咧着嘴角笑开了。
笑完了,他才又去搂李佑,手臂被打开又无赖地贴过去,“不够,怎么亲都不够。”
李佑不高兴地转向了另一边,一时不察,腰身便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贺晁下巴抵在他肩窝,亲昵地蹭了蹭,低沉性感的低音就贴在耳边:“我感觉好像等了一辈子,终于把你抱进了怀里,所以,你体谅一下我,嗯?”
呼吸打在敏感的脖颈,李佑克制不住地瑟缩了下,人还硬气着,耳根却在这句话中红了个透,他一时哽住,嗓音也弱了下来,“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也知道恋爱要有一个正式的开始,你、你确定,你没有什么隐瞒我的吗?”
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僵了一瞬,李佑抿了抿唇瓣,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话音落地,室内便静了下来,贺晁没再出声,只沉默地搂着他,李佑感觉到打在他脖颈上呼吸乱了下,只一瞬。
就在他不自觉陷入忐忑时,终于等来了贺晁不算迟疑的声音:“……我早就知道论坛上的谣言,也早就知道你喜欢傅丞。”
猝不及防地,李佑怔在原地。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平稳且冷静:“你希望我不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可我没想到,你会因此胡思乱想,是我的错,抱歉。”
说这话时,贺晁再次变得正经起来,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说完,他也松开了抱着李佑的双手,和他拉开了距离。
两人之间隔了点距离,贺晁的嗓音低了下来,语气也跟着头颅垂了下去。
“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你可以怪我……可我还是要说,我不喜欢男生,我只喜欢你,李佑,你是那个例外。”
话音顿住,贺晁抬起头,他克制不住地伸出手,试探地抓住了李佑的衣角,“什么后果我都承担,只是,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当初的误会其实很小,只是他的默不作声把这件事无形放大了无数倍,他和李佑错过了那么多时间,早已无所谓谁对谁错,他现在只是不想再失去李佑。
可他更怕李佑知道真相后讨厌他。
你是那个例外……
李佑手指紧了紧,落在虚空的视线不聚焦,他发着呆,心里却像被泡发了般被填得满满当当。
原来贺晁早就知道,是他一直在庸人自扰了。
他和贺晁错过了那么,到底该怪谁呢?
事到如今,从前的误会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只是他寡淡生活中不算出彩的一个小插曲。
是贺晁的出现,才让他暗淡的青春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终于,李佑动了,他回身,严严实实地抱住了贺晁,“……我不怪你。”
贺晁任由他抱着,“真的不怪我?”
李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从前的事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
贺晁许久没出声,良久,他终于抬手,回抱住了少年瘦削的肩背,缓缓牵起唇角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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