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陷入黑暗,只闻呼吸声清浅地落地,病床上的人睡得香甜。
可贺晁一手枕在脑后,没玩手机,却也失了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甫一清醒,李佑便感到了唇上有点点濡湿。
温热的,带着点湿意,轻柔细致地描摹着他的唇瓣,有些痒,但并不难受。
少年呼吸微重,缓缓睁开了尚且懵懂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开口唤道:“贺、晁?”
这次没有迟疑,语气中的亲昵与熟稔他自己都没察觉。
唇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是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李少爷,我是李先生与李太太聘请的护工。”
李佑一愣,后知后觉地去看。
病床边站了一个模样年轻的青年,淡蓝色衬衣撑起了板正的身形,五官端正干净,见他看过来,唇边微微牵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淡淡的温和并不生硬,让人见之便心生了好感。
贺晁不在,李佑一愣。
听说护工来了,李佑松了口气。
但看到护工是这样年轻像是大学生模样的人,李佑再次一愣。
心绪几个流转,当他还正陷在茫然中,眼前的年轻护工已经收回手扔了棉签,直起身立在床边,主动说起,“我毕业于江市医科大的临床护理专业,虽然看着年轻,但我还算有经验,你不必担心。”
终于被这番自我介绍吸引回了注意力,李佑愣怔地应了一声,眨眨眼,又问道:“那个,贺晁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护工思考了下,“我今早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一个男生离开,应该是您口中的人。”
闻言,李佑心下稍安,但转念又想到,沙发床虽然可以充当临时床,但毕竟狭小,贺晁昨夜应该是没睡好,早点回去也好。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直到中午年轻护工才出了一趟房门,回来后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在距离李佑一段距离的沙发茶几前坐下了。
盒盖掀开,香气瞬间溢散开来,勾的李佑也感到了久违的饥饿。
可他受着伤,前三天不能吃东西,连粥都喝不下一点,眼下这样的香味侵袭,实在是对他的一种折磨。
年轻护工似乎见李佑在看,又笑着解释了句,“您前三天都不能吃这些,要等舌头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才可以。”
李佑抿抿唇,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不用称呼、您,叫我、李佑,就好。”
年轻护工看起来很好说话,笑着点头,应下了,“好,李佑。”
相安无事的直到年轻护工吃完饭,洗干净饭盒放在茶几上,两人又趁着午后的悠闲阳光聊了会天。
交谈中李佑得知,对方叫宋榆,刚毕业一年,在一家专业的护理机构上班,虽然年轻但履历不错,自大学积累了丰富的实习经验,从业后一切顺利,业内口碑良好。
最重要的是,他是李白先和苏婉看了无数个护工的资料才选出来的。
两人对宋榆这种受过高等教育又掌握专业知识的大学生格外信任,私心里也想让李佑放下戒备,和同龄人之间更好相处。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李佑的确通过宋榆温和的交谈放下了戒心,因为对方是个很温柔的人,说话的嗓音不快不慢,带着一股认真倾听的专注姿态,看人的时候很礼貌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只是这直视时常让李佑感到无措。
好似察觉到李佑的抗拒,宋榆也淡淡一笑,顺着对方收敛了自己的习惯。
两人聊的很轻松,直到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病房内的两人齐齐转头,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傅丞目光第一时间扫向单薄的少年,第二眼才去看床边的宋榆,脚步微顿,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无人作答。
李佑沉默,可他的眉眼已迅速化冰般冷了下来,这些细微表情落在宋榆眼里,他收回视线,主动站起了身。
这次,是真正地直视了匆匆赶来的傅丞,开口的话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好,我叫宋榆,是李家聘请的护工。”
听他自报家门,傅丞松了那口莫名其妙的气,转而又看向病床上的李佑,喉结滚了滚,难得沉默了下来。
两天了,他没合过眼,一直被警方扣在市局做笔录跟进调查,因为他提供的证据,他这边就成了姜川犯罪的第一人证,直到第三日的上午才得到机会离开警局,他马不停蹄地回家洗了澡换衣服,连休息都顾不上,就第一时间赶来了医院。
自接到姜川的电话他就在着手准备,他是第一个知道李佑出事的人,他被愤怒与焦急冲昏了头脑,第一时间带着搜集来的全部资料上了车,因为他有本事让姜川拿不到一分钱,还要乖乖夹着尾巴把人放了。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最后这些证据落到了警方手里,而通过跟进案子的警察了解,他才得知这件事居然还有贺晁的参与。
而且,贺晁是第一个冲进去把李佑救下并送往医院的人。
在接到电话时都未有过的愤怒与嫉妒席卷了傅丞,他放在桌上的手倏地攥紧,双眼可怖地崩出了红血丝。
又是贺晁。
明明他才是在背后出力的人,他为李佑做了那么多,可贺晁转眼就居功甚伟,天天在李佑眼前晃悠。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想一一解释,可在触及到那窝在一片雪白中的苍白少年,傅丞满腔的怒火偃旗息鼓,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上心头,他差点,真正的失去李佑了。
半晌,只有一句,“李佑……我想和你谈谈。”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傅丞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可却被上前一步的宋榆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医生说,李佑需要静养。”
听他阻拦,傅丞顿时顾不上什么愧疚与自责,也懒得伪装,直接撕开虚伪的假面,抛露出恶劣至极的高傲内里,对着眼前人恶语相向: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
宋榆良好的教养维持不住,没忍住眉心微蹙,但还未开口说些什么话,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却突然出声。
这些话,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嗓音艰涩却又坚定,“他是、我的朋友。”
闻言,傅丞表情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李佑的立场。
他想笑,于是就牵出唇角笑了出来。
本就急迫的冲动被三番几次的阻拦,也失了最开始的不管不顾,他看着少年人直视过来不带丝毫情绪的黝黑瞳眸,再也压抑不住翻涌扭曲的酸涩嫉妒。
再开口的话不受控制地变了意味,“李佑,我在警局呆了两天没合眼,就为了姜川的案子,我找了最好的律师,我有信心让他烂在牢里……不是只有贺晁对你上心。”
还有其他人。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那太不体面,简直像个怨夫一样。
所以傅丞选择了沉默,他有太多话想说,可他却不敢逼李佑。
李佑的眼睛很空,空到再也装不下他,空到即使听见他的剖白,也没有丝毫动容。
傅丞不明白心底那股慌乱从何而来,只是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李佑、李佑……
两个字翻来覆去地,被他嚼烂了咽下,两天的时间他就靠着这样饮鸩止渴,一面担心一面焦虑。
这是傅丞第一次体会到心急如焚的感觉,那滋味不好受,可他忍了。
他也想第一时间赶到李佑的身边,可他只能被困在警局,一样是为了李佑。
不甘,当然不甘。
脚步被牢牢钉在原地,即使没有宋榆的阻拦,他也无法前进半分。
傅丞本能的察觉到,李佑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那一刻,他瞬间没有了勇气,甚至想后退逃避,不听不看。
“谢谢,但、请你出去。”
少年人的身量单薄,嗓音也细小,他现在说话已渐渐不再卡壳,一句话顺畅的说出来,少了些模糊的停顿,多了异样的坚定。
房内的人俱是一愣。
宋榆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连姿势都没换过的少年,见他似乎看累了,垂下眼揉了揉眼睛,只有语气很硬,“如果、你不走,我也可以、让保安来。”
傅丞一瞬泄了力,五指攥紧到发疼。
李佑没变,却又像变得面目全非。
在傅丞的印象中,李佑一直是个温软的人,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李佑表面的好欺负,只有他明白,这样看似随意拿捏的人实则很倔。
李佑内心有自己坚持的准则,这样的准则他一旦认准了,便不会轻易改变。
曾经,傅丞在他的准则中,甚至可以为了傅丞失去底线。
而现在,傅丞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在被踢出这个准则,被曾经对他满心满眼的那个人无情驱赶。
用的还是曾经他最熟悉的那种温软姿态。
没有重话,可字字句句都化作了刀刃戳向他的胸口。
“李佑,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好。”
小小少年沉默了许久,久到那时的傅丞忍不住去看他,才等来了他的回应。
他被李佑牵着手放在了那单薄的胸口,男孩的眼睛又圆又亮,像黑曜石,眼角微弯,盛满了对他的依赖与喜爱,幼稚的嗓音却作出了遵守一世的诺言。
“这里,永远都会有你的位置。”
病房内很静, 只有唯一站着的两人立在凝滞的风暴中。
李佑内心很平静,他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到傅丞是什么时候了,以至于再见到对方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连别扭和逃避都没了, 剩下的只有全然的不在意。
他能感到心口的某一块失去了一些东西, 变得很轻,泄去了一些负担, 沉甸甸的胸腔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并非赌气, 他只是不想看到傅丞。
他从苏婉那里听说了傅丞在警局为他的案子出面指控,他也知道姜川当初就是因为傅丞, 才会去绑架他。
他感谢傅丞做的一切,可再多就没有了。
事已至此, 他与傅丞的纠葛已经理不清了, 你欠我我欠你的种种像线团般缠绕住了两人,向前一步, 万劫不复。
一刀剪断,就是最好的做法。
从前那些不清不楚与爱恨交错早就失去了意义,继续留下徒增烦恼,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对傅丞,李佑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好, 只是他实在不想勉强自己。
他早该放开过去,只是这些话,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李佑缓过了眼睛的不适, 复又抬眼去看那对峙的两人,迎上傅丞近乎孤注的眼神, 只顿了顿,开口的语调毫无波澜, 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以前的、事,就当结束,与过去、和解吧。”
轻飘飘的,却有如千斤砸落耳边。
傅丞不答,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呆立着。
李佑等了又等,没等到他的回应,也疲惫地移开了视线,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小幅度转了身子,背对了两人。
再无话可说了。
宋榆见他回避,态度也比先前更加强硬了,一只手伸向大门的位置,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我送你。”
那几秒钟,没人知道傅丞在想什么。
用力到发青的指节陡然泄力,傅丞后退一步,不用宋榆送客,他垂下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李佑连见他都不愿,这些坚持小丑般可笑。
再多待一秒,那些沉默都像针扎般,化作巴掌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直到身后的病房门彻底合拢,傅丞才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的刺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一直竭力支撑的挺拔身形踉跄了两步,及时扶住墙才站稳。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可以一直对李佑好下去的,可是当初说不会离开他的人,怎么又反悔了?
李佑应该离不开他的才对。
他们两人早就抵死纠缠在一起了,就像依附缠绕的凌霄与银杏,互利共生,藤根交颈扎进土壤中,早已密不可分。
可如今,李佑要硬生生折断藤,抽掉根,离开攀援的这棵树,企图甩开他的庇荫舒展枝丫。
“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声关切问候,傅丞抬眼去看,眼前是身穿护士服的女人。
他收回纷乱的思绪,摆了摆手,直起身,大步离开了走廊。
不能倒下,还不是时候。
脚步踏进,缓缓合拢的电梯门遮蔽了傅丞垂下的眼睫,还有嘴角那抹堪称诡异的弧度。
藤与树,早就分不开了。
他离不开李佑,也不会离开李佑。
封闭的电梯厢缓缓下沉,载着他下到一楼,一开一拢,人群阻挡间,有一人走进了另一侧的电梯。
李佑尚未睡着,却又有人来访。
与先前的傅丞一样,楚之昂脚步慌乱,衣衫凌乱,甚至还瘸了一条腿。
原本高挑挺拔的男生模样狼狈,外套一半耷拉在肩膀上,他一手扶着门框,呼吸急促地喘着,拖着腿一圈一拐地推开门,当着两个人的面走了进来。
宋榆不知如何判断眼前的情况,本能的去看李佑的表情。
可李佑同样茫然,他不知楚之昂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李佑……”
楚之昂的嗓音干涩,半晌只念出了他的名字。
只眼神很沉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单薄少年。
李佑转过头,看了会,到底还是坐起了身,“你、怎么回事?”
听到他第一句话并非赶人,楚之昂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脚步又向前迈了一步,反应了两秒却又克制地停了下来。
“我被家里关了禁闭,翻墙出来的……小伤,没事。”
他省略了前因后果,只是简单陈述了他被关禁闭的事实,说完去看李佑的表情。
李佑表情没有松动,一如既往苍白又脆弱的漂亮面容,他却再也看不懂那上面的情绪。
空白的,没了他所熟悉的一切神色。
是他和傅丞从前做错了,他认了 。
自从上次两人闹翻后,楚之昂再也没见过李佑,淋了一场春雨,他当晚回去就生了病,本来身体结实的人辗转病了四五天,只有家中的阿姨照顾他。
等病好了,父母也都从国外赶了回来,第一时间不是关心他的病情,而是责问他的学习成绩。
两人自顾自说着,从来不过问他的意见,当即说要把他送去国外读书,他自然反抗,可这反抗的结果就是他被禁足在了家里,学校那边已经请过假,他被锁在家中,只有手机能联系外界。
直到李年一个电话,他才知道李佑出了事。
家中大门有人看守,情急之下,他选择了从二楼翻墙出去,可在落地的时候不甚摔伤了一条腿。
刺痛尖锐,但他顾不上,只能拼命甩掉身后追赶而来的保镖。
十八年,楚之昂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终于赶到医院,终于见到了李佑。
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了,腿部的疼痛越发鲜明,叫嚣着让他无法忽视。
冷汗顺着额头滴落,楚之昂手背在身后,忍耐着没出声,可他的异样瞒不过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宋榆。
许是职业病,他没忍住出声提醒,“你最好还是先去挂个号,看一下医生,如果伤到骨头会落下病根。”
楚之昂皱眉瞥去一眼,咬肌鼓动明显,逞强道:“我没事。”
他还有好多话想对李佑说,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下次、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一路上打的腹稿在看到李佑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名的陌生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口,让他从急迫中生出了莫名的胆怯、忐忑、紧张、慌乱,心里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各种情绪杂糅,在他荒芜的心海里绘出了复杂的线条。
他本是这一切的旁观者,在傅丞对李佑态度随意时,他只是默默看着,甚至选择与傅丞站在同一边。
可眼下,他想融入这段关系,却好像来不及了。
从最开始的捉弄到如今的在意,可笑又滑稽。
楚之昂明白,自己明明是个施暴者,可他却对受害者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或许,最开始的蓄意捉弄就带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可他心瞎眼盲,只把那些悸动藏在李佑带给他的莫大乐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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