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家今天被误解了吗？(堂前垂柳)

唯一让西奥多印象深刻，而且似乎从始到终都陪着他的，是一股清爽酸甜的柑橘香气。
……仿佛在某一刻，那道气息的主人曾以自己的手臂帮西奥多支撑起身体；他也以焦急的语气，一遍遍叫着西奥多的名字和代号。
“西奥多，侏隼鸟，西奥多，侏隼鸟……”
当时那些恳切的呼唤，没能对抗深入神经的绿色毒气。
但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以后，西奥多却忽然隔着时空，透过那隐约而急促的呼唤声，品味到曾经发生的真实的焦急。
印象里，似乎有一双蓝眼睛，曾经离他那么近。
就像是被人打翻的宝石盒子，从里面滚落出半片闪烁的星空来。
“……”
西奥多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还是没能把零散的记忆珍珠一颗颗穿起。
但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升出一个念头。
……不知道为什么，西奥多有点想吃橘子。
嗯，想和罗宾一起吃。
楼下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声响，西奥多一开始还以为，是花花公子布鲁西在外面鬼混完回来了。
但再一听：不对，好像还有杰森和理查德的声音？
西奥多循声跑到楼下，只见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三个养子都热热闹闹地聚在大厅里。
布鲁斯·韦恩也在，他旁边就是单手拄着拐杖的阿尔弗雷德。
在老人家光秃秃的英国式天灵盖上，一颗凸起的肿包潜藏在寸草不生的头皮之下，油澄澄地闪烁着非同寻常的流畅亮光。
西奥多：“……”
西奥多握拳挡在嘴唇前，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的方向，杰森正抱着一顶头盔，站在靠近墙边的地方。
对上西奥多的目光以后，韦恩家的次子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坏笑，慢悠悠地冲着西奥多比了个口型。
——“你真厉害，连阿尔弗雷德都敢打。”
西奥多：“……”
他说自己当时脑子不清楚，有人会信吗？
低下头抹了把脸，西奥多硬着头皮靠近阿尔弗雷德，嘴唇翕动，嗫嚅了几声。
“我很抱歉，阿尔弗雷德……”
在恐惧毒气的催动下，他今天似乎已经说过好多声对不起。
但只有当下这一句，讲得最为真情实意。
西奥多低下头，无颜面对老管家可能会有的眼神。
他不是害怕面对接下来会有的后果，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不好意思。
“没关系，西奥多少爷。”阿尔弗雷德手持一根镶银的黑刺李木文明杖，脚跟并拢，站得稳稳，“您要看看我刚拍的合照吗？”
“什么？”
西奥多下意识抬头，以为老管家刚刚拍了张感恩节合照之类的。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副已经装裱好的十四寸大照片。
照片里，一个焦黑的人形物体正躺在病床上挂水，而另一位气质英伦典雅的英国老绅士恰好经过，姿态高贵优雅。
头发花白的老人，宛如一名历经风雨不倒的老牌特工，面不改色地路过那堆不可回收垃圾，并且绝不回头看爆炸。
西奥多：“……”
那坨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那好像是……小丑……吧？
迎着西奥多惊骇的目光，老管家淡然若素地点了点头。
“我刚刚在医院时，正好碰上小丑，请人替我拍下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刻。”
“您也觉得这幅照片构图很好吗，西奥多少爷？我准备把它挂在我的卧室里，时时欣赏一下。”
西奥多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敢说不好吗！
侏隼鸟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以为患上腰间盘突出、颈椎管狭窄、风湿、关节炎、高血压……等等老年病的管家，好像跟自己印象中很不一样！
——救命，西奥多今天刚刚打晕了他！
像是看透了西奥多内心的惶恐，阿尔弗雷德慈祥地笑了笑，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两个圆滚滚的大橘子递给他。
橘子散发着新鲜的芬芳，看起来刚从枝头摘下不到两个小时。
“请慢用，西奥多少爷。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务必和我说。”
西奥多神情恍惚地捧着橘子坐到沙发上，顺手分给旁边的提姆一个。
在他们面前，理查德欢呼着开启了香槟。
杰森岔开双腿，反坐在一张桃心木的高背餐椅上，翘起的唇角一直不曾放下过。
仅有一面之缘的芭芭拉不知为何也来到了韦恩家，此时正与布鲁斯碰杯。
“敬感恩节。”她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布鲁斯同样摇晃着香槟杯。
在家人面前无需用姜汁汽水冒充，所以水晶杯中盛放的液体是甜甜的苹果汁。
他双眸深沉如同微醺的海色。
“——敬感恩节。”
“我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爱丽丝的兔子洞里了。”西奥多摇头说道。
在他身边，提姆单手支着下巴，弯起眼睛笑着看向西奥多。手里的橘子被他一下下抛上半空，又灵巧地接住。
“你指哪部分？”
“每一部分。”西奥多喃喃道：“从面不改色和小丑合照的管家，再到今天带着硝烟味的所有冒险经历……我简直像做梦一样。”
西奥多掰下橘子瓣送进嘴里，被出乎意料的清甜口感甜了一个激灵。
提姆大笑起来。
“爱丽丝的兔子洞可没有这么好的伙食——来吧，和家人们一起畅享一顿感恩节的夜宵。”
少年人欢乐地眨了眨眼，牵起西奥多的手，把他领到不知何时被布置好的餐桌前。
琳琅满目的餐品简直比圣诞之夜还要丰盛，让人怀疑阿尔弗雷德是不是用魔法变出了这顿饭。
提姆从西奥多手中捻起最后一瓣橘子吃掉：“喔，好甜！”
阿尔弗雷德果然偏心西奥多，给他偷偷开小灶了！
尽管全家人都宣称，这是一顿再平凡不过的感恩节夜宵。但西奥多还是觉得，这顿饭庆祝的，绝不止是一个节日。
但他一旦问起来，饭桌上的每个人就来笑着敬西奥多饮料。
“那就当我们是在庆祝侏隼鸟出道！”理查德用一种感歌颂人间美好的语气说。
“欢迎家里多了一个义警。”
红发女孩芭芭拉双颊都荡漾出漂亮的红晕。
杰森的语言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仔细一听，又仿佛是不走心的公司年会发言。
“再接再厉，勇创佳绩——勇创，你明白吗，关键在创，要多多的创……”
提姆什么都没说，只是推过他的橙汁杯，轻轻地和西奥多碰了一下。
反倒是西奥多对此有点惊讶：“今晚不喝咖啡？”
提姆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也不是总想喝咖啡的。”
特别是，在有人主动送给他一颗橘子之后。
至于布鲁斯，在被全家人用闪亮的眼神盯住后，终于也微笑着举起了酒杯。
哥谭的布鲁西宝贝没有挂上他标志性的甜蜜微笑。
但西奥多有股莫名的感觉，男人此刻的淡笑更加真诚，也更真实。
“好吧，”布鲁斯吐露心声，“我不能假装说我不开心。”
在这顿名为夜宵，实际上更像晚宴的饭席结束后，一直坐在位置上没有移动的布鲁斯，叫住了正准备回屋的西奥多。
“明天晚上，公司有一场员工酒会。提姆有事不能出席，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西奥多思考了一下。
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想都不想地断然拒绝。
但今晚不一样，今晚是个新的开始。
“酒会吗？我没参加过，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东西。”
西奥多这样说着，同时却也姿态大方地冲着韦恩点了点头。
“但是既然你邀请了——好啊。”
他会和韦恩一起出席。
像他对蝙蝠侠承诺过的那样，拨开眼前层叠的迷雾，看清真相，看清韦恩，放下曾沉湎于恐惧中的他自己。
答应了韦恩参加酒会以后，西奥多转身上楼。
在二楼和三楼的拐角，西奥多忽然注意到一道规律的呼吸声。定睛一看，是杰森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见到西奥多，杰森一言不发，朝他抛来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西奥多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一枚银色的钥匙。
西奥多：“？”
这是什么意思？
杰森很酷地朝西奥多点了点下巴：“我的公寓钥匙。你什么时候觉得需要，可以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让西奥多感觉很熟悉。
就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有人这么和他说过？
……对了，好像是红头罩也这么邀请过吧。
西奥多低头看看掌心的钥匙，领悟到红头罩当初决定邀请自己时，肯定不如眼前的杰森真诚。
你看杰森多么爽快，一上来就知道送钥匙！
等到西奥多终于躺下，准备入睡之际，放在床头的蝙蝠通讯器又响了起来。
男孩睁开朦胧睡眼，发现蝙蝠侠发给自己一条新消息。
蝙蝠侠：这周末，正义联盟有个会议，我会带你出席。
周末……也就是说，在韦恩集团酒会之后的第二天？
西奥多毫不犹豫地回复道：没问题，我有时间。
打完这句话，侏隼鸟就翻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沉沉地坠入梦乡。
——唔，今天晚上，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啊。
第二天，韦恩集团名下酒店。
这是西奥多第一次参加酒会这种场合。
但如果酒会就代表着眼前这一幕的话……西奥多只想说，那也没有非得参加的必要。
此刻，西奥多的左边，被打破的落地窗呼啸着灌进哥谭的夜风。
而西奥多的面前，一群身着奇形怪状制服的哥谭反派们，把原本轻松愉快的酒会变成了群魔乱舞的变装舞会现场。
比如一身条纹的斑马人、手捧胡萝卜的兔兔女、头顶橡皮的橡皮擦、穿着五颜六色拼色套装的疯狂被子……等等等等。
哦，还有不知道怎么逃出监狱，手持两把酱料喷枪的酱料王。
其中不少反派，连进阿卡姆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在《哥谭反派手册》里的顺序，都排在一百页之后。
如果不是西奥多背作业背得很认真，他就会和酒会上其他人一样，甚至认不出这群人的身份。
相比之下，这群反派的领头人，还是个比较有牌面的家伙。
此人脸颊一半完好，一半毁容。他完好的那半张脸容貌英俊，被毁容的那一半则模糊可怖，甚至连嘴唇都不完整，露出森森牙龈。
正是哥谭著名反派，双面人。
双面人身穿拼色西装，看起来是全场反派里，唯一一个着装吻合酒会场合的对象。
西奥多：“……”
双面人不是应该关在阿卡姆里吗？为什么还能出现在韦恩的酒会上？
他不理解！
难道阿卡姆的本质，是个漏勺吗。
怎么这群反派们一个个想跑出来就能跑出来，跟出门遛弯一样？
像是感应到了西奥多的心理活动，双面人发出了粗嘎可怖的笑声，炫耀着自己出逃的经历。
“他们只顾着修葺加固谜语人和黑面具的牢房，忽略了我的存在。”
“恰好，我知道小丑早就组织起这批废物，想在合适的时机随机制造一点惊喜……于是我继承了他的破烂同伙们，来酒会赴宴。”
说完这话以后，双面人比较英俊的那半脸上，吐出了踟蹰的声音。
“嗯，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形容自己的同伴。”
“那不然呢！”毁容的那半边脸明显脾气暴躁，“这群废物，带着他们连银行都抢不成，只能抢抢韦恩集团的酒会！”
酒会的参会员工：“……”
谢谢你，有被侮辱到。
有人当场就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作为回应，双面人当场拔枪，一枪射落了头顶华丽的水晶大吊灯。
重达八十斤的吊灯砰然落地，闪闪发光的锋利碎片朝四面溅开，宴会厅中的光芒骤然一黯。
在众人的惊叫和躲闪声里，双面人打开手臂，损毁的那半边脸庞露出扭曲的微笑。
“这样才像话。”
西奥多脸色微沉，正准备冲出去阻止这场闹剧，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他顺着这条手臂下意识回头，只见表情严肃的布鲁斯·韦恩，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
“你带制服了吗？”
西奥多愣了一下，看向自己身上的西装。
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把紧身衣穿在里面的。
“一旦义警身份暴露，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布鲁斯几乎不动嘴唇地说着，“我会让蝙蝠侠给你准备几套备用制服，放在公司、酒店、还有其他地方。”
听韦恩这么说，西奥多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此时此刻，这个把手掌按在自己肩头的动作、语气中带着引导意味的教学口吻、还有仔细周全的控制力，都让西奥多生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正和他对话的这个人，不是布鲁斯·韦恩，而是他的导师。
“……”
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几个十八线反派便已经和双面人完成了一场对话。
说话的人是浑身五彩缤纷的疯狂被子。
在他的反派生涯里，大概很少有过如此风光的时刻。
兴奋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不仅仅满足于金钱，还想获得一些更刺激的东西。
疯狂被子用充满暗示性的语气问道：“双面人老大，我们这次只抢点钱就走吗？”
双面人被这个问题问住，张开手掌，一枚有些古旧的硬币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男人手指一抛，双面人头的硬币就腾空而起。
光亮的一面是善，而布满划痕的一面则是恶。
“让我看看——作为我回归哥谭的宣告，在抢钱之外，或许该用鲜血涂抹满这座大厅？”
眼看硬币即将落入双面人的掌心，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恰在此时，刚刚被双面人击落的水晶吊灯，后知后觉地飞溅出一块碎片，恰好撞在硬币上，让那枚特质的两面人像硬币抛出一道弧线，轱辘着在地上滚远。
非常巧合的是，那枚硬币直线向前滚动的方向，末端正好站着西奥多。
眼看硬币就要碰到西奥多的鞋尖，双面人抬起眼睛，似乎想要打量一下西奥多的长相和装扮。
布鲁斯忽然往前迈出一步，正好挡在双面人和西奥多之间。
他镇定微笑道：“看来，硬币选择了我。”
在他背后，西奥多猛地睁大眼睛。
西奥多探出头来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布鲁斯用毋容置疑的力道，用力地扒拉到了身后。
西奥多：“！！！”
男孩有点迷茫地抬起头来，像是在打量一道未解的难题那样，怔然看向布鲁斯·韦恩的背影。
他想不通，韦恩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说在社会公德层面上，成年人有着照料未成年人的义务；身为义警，也确实不该暴露身份。
但韦恩只是个普通人，而眼前的反派，却是哥谭著名黑邦老大双面人！
明明在他身后，西奥多自己就是蝙蝠侠的学徒。
即便西奥多今天能没穿制服，又和双面人发生冲突，也绝不会危及生命。
韦恩也不用担心该怎么跟蝙蝠侠解释，因为那枚硬币本身就是冲着西奥多的方向滚来。
他当时只需冷眼看着，不要挺身而出，向前迈出那一步。
……但韦恩还是站出来了，像伞一样挡在西奥多面前。
双面人没有急着收回他的硬币。
反倒是布鲁斯神情轻松，自然而然地弯腰把它拾起。
看见这一幕，双面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阵痛苦而纠结的挣扎。
片刻以后，更英俊完好的那半张脸率先开口。
“布鲁斯，我的朋友，我不想对付你。”
布鲁斯也露出坦荡的笑容：“我相信你，哈维，所以是什么在背后催促着你？”
双面人垂下一条眉毛、一只眼睛，另外半面仍然朝布鲁斯怒目相对。
他用教堂里跪地忏悔般的语气喃喃自语：“有人向我承诺了自由，还有更宽广的天地……你知道，黑面具和企鹅人被送进阿卡姆以后，群龙无首的哥谭，需要一个统领者。”
而当老大这种事，不能只靠个人魅力，更需要启动资金。
就像双面人的恶面之前吐槽的那样，带着这群十八线反派，用来抢银行都嫌废物，还不如来抢抢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扬起眉毛：“我注意到，这两个月以来，你们每个人都轮流出来越狱了一遍……我希望这不是什么新的阿卡姆值班制。”
“你的观察力一向出类拔萃，老朋友。”哈维沙哑着嗓子说道，“他们都把你当成一个花花公子，但我从很早就知道，你是个少有的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