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从裴洵刚刚的反应猜到一种可能性,可真看到出现的姨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在他印象里上次一别还是去永寿宫表明要随同裴洵回宣州府的时候,那时候他没敢告诉康贵妃这一去可能是永别,也不敢说他是抱着必死的可能性。
路上的几个月,加上休眠仓的三个月,如今加一起明明只有数月的功夫,却恍如隔世,他眼圈也没忍住红了:“母妃……”
一声母妃彻底让康太妃失控,她疾走两步,与同样匆匆过来的洛青紧攥着手,康太妃一眼不错瞧着近在咫尺的洛青,半晌才哑着声音轻轻道:“瘦了……”
洛青摸了摸脸,他还没能好好看这具身体,但他知道自己离开时的模样,那时候因为知晓活不长,加上没胃口,已经瘦了一些,但被裴洵当时费心寻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瘦的并不多。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在康太妃眼里,即使瘦一点,那也是让她心疼的,更不要说当初听说皇儿难产而死的时候,她差点大病一场没能撑过来。
好在那时候裴王爷派人带来一封信,说对外提及的都是假的,皇儿是假死,并没有真的离世。
是想让皇儿日后再以男子之身再堂堂正正的出现,那时候她信了,拼了一口气撑了下来,她想着如今局势不稳,她不能这时候出事让皇儿在外也不安心。
但两年过去,她没等来皇儿归来,只等来一个稚童,以及登基为帝的裴洵。
裴洵说那个孩子正是皇儿所出,皇儿之所以没一起回来是带去治病了,她那时候才知道当初寻来能改变身形的药物竟然是有毒的,长年累月下来,需要专程调养,等治好病就能回了。
康太妃信了,可半年过去,一年过去,皇儿依然没回来,她不敢想那个可能性,但又不敢问,她怕真的问出口,真的再也没了自欺欺人的希冀……
康太妃紧紧搂着洛青:“我以为皇帝在骗我,他说你去治病了,这么久都没回,我以为、以为……”如果不是担心日后皇帝重娶皇后,怕以后的新皇后对小殿下不好,她怕她甚至不能撑这么久。
洛青没多解释,接过裴洵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拭泪水。
小殿下也从裴洵怀里挣脱下来,抱着康太妃的腿,眼泪汪汪仰着头:“祖祖……不哭……”
康太妃这时候已经恢复一些,蹲下把小殿下抱起来:“祖母这是高兴的,太高兴了……”
小殿下仔细瞅着康太妃眼底的笑意,这才咧着小白牙也乐了,他知道,就像他看到爹爹一样,也可开心了。
一旁的高升整个都是懵逼的,从太妃喊出那声皇儿,他当时只觉得完蛋了,不仅他觉得像,连太妃都觉得像。
可太妃只是一时觉得像,很快能发现这压根不是公主,毕竟长在再像,可这身形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男子。
但紧接着洛青的一声母妃,让高升整个人都恍惚了,难道是他记错了?公主不是公主,而是皇子?
很快高升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尤其是庆王先前与皇上兵临城下围困先帝的时候,曾经例数敬阳帝几大罪状,其中一条正是当年定国公府楚氏一门灭门惨案,通敌叛国是假,敬阳帝惧怕定国公功高盖主意图构陷污蔑为真。
当时证据确凿,桩桩件件让世人震惊,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更不要说当时还是康贵妃的康太妃也站出来坦白当年之事,将敬阳帝另外一桩恶行公之于众,觊觎臣子之妻,不惜困于宫中,最后康氏一死反抗,但却留下楚家唯一血脉。
因为当时太过震惊于敬阳帝的累累恶行,众人并未太过关注那位还存活于世的楚家血脉,但如今想来,敬阳帝当年将这件事瞒得如同铜墙铁壁,怎么可能让那个孩子活着留下来?除非……那孩子是瞒着敬阳帝活下来的。
在宫中一个孩子想活下来,还是在一国之君的眼皮底下,何其艰难?除非……
高升知晓的事情比旁人要多很多,很快想通一件事,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楚氏血脉,极有可能正是公主。
当初北武太子说的是真的,公主真的是……男儿身。
可小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年轻人真的可能是他的主子,真的是公主!
高升没忍住腿一软,跪在那里,抬起袖子擦着眼,呜呜呜公主诶,他的公主竟然还活着,他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公主好好回来,当初听说公主难产的时候,可哭死他了!
洛青与康太妃已经止了情绪,毕竟这是好事,结果一偏头就看到高升哭得鼻子一把眼泪一把,乐得他没忍住:“高升,刚刚不还好奇我是不是替身,现在怎么哭这么惨?”他是故意逗高升的,毕竟年纪不小还情绪波动这么大,也不怕伤身。
高升果然听着熟悉的调侃,老泪纵横:“公主,您还逗老奴……”说什么替身,吓死他了,真的以为皇上变心,小殿下要有后爹了。
最后这一顿膳食一直吃了一两个时辰,众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
康太妃本来还想多待的,她好不容易与皇儿重逢,但如今皇儿想要恢复男儿身不便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只能依依不舍离开先一步回了如今所住的冷宫。
冷宫是她自己要求住的,那里清净又自在,她前半辈子一直住在后宫,对那个地方很是不喜,只觉得压抑,后来留在冷宫,寻了一处清净之地,亲自养了一群小动物,种种花种种菜,很是自在。
等高升也退下后,洛青牵着吃得肚子溜圆的小殿下朝后殿走去,裴洵跟在身后,没开口,但存在感十足。
整个养心殿仿佛只有他们三个,静得出奇,好在还有个小家伙对好多事都好奇,走一步仰着头问一句,仿佛要把前三年没能和爹爹说过的话一次都说完。
“爹爹,祖祖说不能对外喊爹爹……是尊么回事?”小殿下想喊爹爹,他一直这么喊的。
洛青对于小崽子很是耐心:“喊是能喊,不过可能有人会到你面前说我是后爹,不过你记得我是你唯一的爹爹就行,这事情说起来很复杂,爹爹不能以你生母的身份出现,要用另外一个身份,但实际上还是一个人。”
小殿下脑袋瓜不太够用,不过有一点听懂了,都是爹爹就对啦。
小崽子今个儿又是离宫出走又是钻狗洞消了食,重新去洗漱后就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但小胳膊搂着洛青的脖子却不舍得松手,睡着了也迷瞪一下努力睁开眼看到爹爹还在,咧嘴迷糊笑了笑,又闭上眼睡着了。
没多久又睁开眼,这样重复几次,看得洛青心疼不已,干脆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哄着,没多久,小家伙就在他怀里睡得像小猪仔一样。
洛青低头听着小家伙平稳的呼吸,没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等抬头,却发现裴洵就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
洛青被他看得不自在,头皮也有些麻,尤其是回来后裴洵都没将面具拿下来,洛青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果然,如今小的也睡着了,大概是……该算账的时候了。
洛青摸了摸鼻子:“很晚了,你现在是皇帝了,明个儿不上朝吗?”
裴洵:“上。”
洛青松口气,还肯回他,那就是没气得这么狠,他打着哈欠:“我也困了。”
裴洵嗯了声,站起身,径直朝龙榻走来。
洛青一开始是真的困了,这会儿听着大殿里极轻的脚步声,却像是一下下踩在心头,他莫名咽了下口水,直到裴洵在床边站定,然后开始脱衣服。
洛青脑子翁了一下,下意识抱着怀里睡成小猪仔的小殿下翻了个身,背对着裴洵躺着,明明看不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愈发清晰传入耳朵里,要不是怕这动作太显得他没底气洛青真的要捂耳朵了。
随后身后的床榻往下陷了一些,很快没了动静。
洛青一直担心裴洵会不会继续问什么,或者找茬当初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事,谁知裴洵躺下后就没了动静,不仅如此,下一刻对方不知做了什么,四周的壁灯暗了下来,甚至呼吸都平稳下来。
洛青松口气,没找茬,还这么淡定……是没生气了吧?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毕竟他现在活着回来,那就是“证明”他当初没骗他,虽然过程曲折了点,好在结果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么胡乱想着,加上着实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不太安稳,总觉得下一刻某人就会欺身上前,将他死死困住控诉他当初的种种“恶行”。
洛青就这么睡得安稳又不安稳,安稳是睡得很舒服,不安稳是做了一夜的“噩梦”,但醒来后又觉得记不太清楚,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醒了下盹儿,觉得自己肯定是瞎想,他都回来了,先前种种肯定都过去了!
毕竟裴洵一向是个很大气的人,不能跟他这么计较吧?
但很快洛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但四周还是黑的,只有四周的壁灯微弱的光,他疑惑,这跟他睡前都差不多,怀里的小崽子也不见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
洛青赤足踩在地上,皱着眉一直到了寝殿门前,偌大的寝殿静得半点人声也无,就有种毛毛的感觉。
等到了殿门前,先前天黑没太注意,这会儿凑近,发现不知何时殿门不太对劲,他伸出手摸了摸,竟然是假的,是极为逼真的画像。
他立马拨开这一幅幅画组合成的假象,等拨开看到外面的情况,直接气笑了。
洛青从回来后下意识以为裴洵消气了,毕竟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太正常。
谁知从一开始,这厮就在等着这一天。
否则不过一夜的功夫,绝不可能搞出这么一处“金丝笼”,将整个养心殿的寝殿困成铜墙铁壁。
说是“金丝笼”一点没错,因为的确是纯金打造的笼子。
只是此笼子放大无数倍,将整个寝殿环绕住而已。
洛青从寝殿门口的位置走了一圈,除了门口假象的画像,其余的地方倒是没做假。
窗棂是真的,只是打开后,外面景色依旧,却半个宫人也无,但伸出手,半掌的距离外,入地数米环绕着纯金打造的栏杆。
从窗户探出头朝上去看,顶部也是纯金的栏杆,直入天花板,汇入顶部,整个融为一体。
甚至还贴心为了赏心悦目,雕刻了繁复华丽的花纹。
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金光。
好看是好看,特么再好看那也是金丝笼。
洛青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到寝殿门前,刷的一下打开,探出手摸着坚不可摧的金栏杆,抬脚就要踹去。
这时一道声音适时响起:“踹不开还会伤到脚,你这么怕疼,真的要继续吗?”
洛青气笑了,刷的偏头看去,果然看到一道伫立在远处的身影,不是裴洵这狗贼是谁。
他因为太过震惊没注意还有一人,也不知这狗东西站在那里多久了,他双目几欲喷火:“你有病是不是?要是不稀罕我回来,那我还不回了!”
裴洵倒是没被刺激到,反而平静望着他,情绪淡定到诡异:“是啊,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我是拿你没办法。主人抛弃家奴还会有个理由,我在你心里怕还不如一个奴。”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陈述一件事,与他无关。
洛青本来高昂的怒火瞬间熄灭,抿唇瞥一眼,再瞥一眼,低咳一声有些心虚:“那你也没必要搞这种事,关着我算怎么回事?再说了,让崽崽看到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裴洵:“相信他会理解,毕竟,与失去爹爹相比,这点阴影可有可无。”
洛青上前攥住金栏杆,意图说服对方:“你不能一直都这么关着我吧?”特么他回来还有正经事要办,任务不完成,鬼知道会出现怎么情况。
他现在知道这书中世界为什么会崩了,这不崩谁崩?
裴洵倒是好脾气,有问必答:“自然不会,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不需要。但其余时间,以防万一,自然需要做点有必要的措施。”
洛青瞅着他半晌,心想他要是想走,一具尸体也挡不住啊,他不会以为这金丝笼真的能挡住魂魄吧?
结果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裴洵在金丝笼外面不知按动什么,刷的一下出现一道细金丝编织成的软金罩,不仅如此,上面的图案怎么看都像是符文。
洛青盯着看了半天,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这特么不会是传闻中的锁魂符吧?”
裴洵还真的点头应了。
洛青再次气笑了,没忍住白他一眼:“你是有金子没地方用了是吧?你被骗了!哪个神棍给你出的主意?”
所以他当初给他提及关于苏玉嘉脑子里系统的前提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裴洵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垂着眼静静看着他,声音平静而又带着一种死水般的无可奈何:“所以呢?除此之外,你来告诉我,怎么留下你?”
洛青本来喧嚣而起的暴躁重新被压下来,他抿着唇,嘟囔一声:“我这不是自己回来了吗?”
他是真的回来了,虽然过程曲折了点,可他可是主动回来的。
只是先前在裴洵面前信誉为负,显然这厮不信他了。
为了留下他,不仅干出把尸体冰冻这回事,还花了这么多金子打造这所谓的锁魂地想将他魂魄也留下来。
如果自己没回来,他还打算做什么?
洛青不敢想,可心头却莫名涌上酸涩的心疼,他攥着金栏杆的手指扣了扣一根栏杆,果然没扣动。
纯金的没错了。
不想承认但心疼某人的同时,又忍不住瞥了眼这些金栏杆,败家玩意儿,有被神棍骗的金子能给他和崽崽买多少只烤鹅腿。
洛青懒得计较,主要是瞧着裴洵这模样,心虚心疼之下压根气不起来,轻踢了踢栏杆:“你这会儿都在了,还不赶紧把这东西都收起来?万一让崽崽看到怎么办?”顿了顿,“还有,我饿了。”
崽崽昨晚睡成那样肯定不知道。
母妃肯定也不知道,毕竟母妃也不知道自己不是原身的秘密,他也没打算告诉对方。
一旦知道这些,即使康太妃是无意,可她间接给了原身药浴最后害他惨死,康太妃怕是也活不成了。
与其让原身死了也不安心,还不如藏着这个秘密。
他昨晚也与康太妃想好他如今身份的应对之策,之所以不直接顶替大公主的身份,是因为大公主对外是女子。
洛青不可能一辈子当个女的,他如果要恢复男儿身。
原本楚氏留下血脉这条也可以说得通,偏偏男子之身有孕太过稀奇,一旦传出去,并不妥当,也会给那个族落造成灭族之祸。
这么玄而未知的事情,镇组之宝可让男子有孕,一旦传出去,那些心生歹念之人不可能相信只有这么一件宝贝,肯定会继续去探。
到时候纷争再起,弊大于利。
更何况,还可能世人压根不信这种说辞,只当是小殿下身世有问题,生母不祥,被人背后非议。
所以洛青与康太妃裴洵商议过后,打算就按照外界的传闻大公主难产而亡。
重新回来的身份正是楚氏当年唯一的血脉,楚罗清。
昨晚商议时裴洵也是同意的,那时候洛青还以为对方三年早就想开了,谁知道……是想开了,想开用这些手段将他困住。
裴洵倒是听话将金丝笼打开了,仿佛一切与昨晚没什么区别,让高升传早膳,一脸笑意瞧着洛青吃,吃一口笑一下,心满意足。
洛青用膳的时候没理裴洵,想着这里是他的地盘,都敢把他关着了,他还能饿着自己?
结果等洛青吃完,因为膳食不少,他也只吃了一部分,随着裴洵问了句吃饱了他点头后,裴洵格外淡定开始收拾残局。
洛青正在喝茶水的动作一顿:?皇宫穷成这样了?皇帝都吃剩饭了?
高升吓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洵抬眼瞥他一眼,高升立刻寻了个借口退出去了,皇上吃公主剩饭这种事能围观吗?除非不想活了。
虽然算不上剩,毕竟大部分公主都没动过,但那是新帝啊。
洛青心里不自在:“要不让人换一桌?”
裴洵叹息一声:“刚结束内乱没多久,宫里还挺穷的。”
洛青想到太妃都自己养鹅了,倒是没怀疑:“这样啊……”回神一想,“不对啊,都这么穷了,你还用这么多金子打造笼子?你是不是骗我?”
骗他故意卖惨呢?
裴洵幽怨看过来:“这么做都是为什么你不懂吗?再说了,谁说那全部都是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