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冰淇凌“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柏舟的声音略显奇怪,他嘶哑着嗓子,问:“你来做什么?”他并不想要看到谭知礼,只要一看到谭知礼,那些过往的记忆就会再一次顺着他的神经末梢爬进他的大脑,他便要再一次承受这种痛苦。
“我想来看看你。”谭知礼第一次尝到如鲠在喉的滋味,“你现在有好点吗?”
“只要你别来碍我的眼,我就觉得很好。”大概是因为一些应激反应,柏舟看到谭知礼还是会下意识觉得害怕,但现在有白淮书跟周谦在身边,他也不怕谭知礼会对他动手。
谭知礼的呼吸瞬间凝滞,他像是被柏舟隔空抽了一个耳光,什么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谦吊儿郎当地坐在长椅上,他散漫地将冰淇凌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给丢进垃圾篓,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谭知礼,“小舟,你还没有跟我介绍一下他是谁。”
在柏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之前,谭知礼擅自主张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他的男朋友。”
柏舟的耳朵不太好,经常都会听不清,但他却听到耳旁传来带着电流声的“男朋友”三个字,他用力地揉着耳朵,“我纠正一下,是前男友。”
周谦这会儿气势可足了,他意味深长地复述了一遍,“哦,原来是前男友啊。”
他那冷嘲热讽的语气让人听着就很不舒服,谭知礼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我要是小舟的前男友,我肯定不会这样死皮赖脸来找他,既然都分手了,那就断个干净,老死不相往来,免得让他觉得不舒服。”周谦无所谓地抖了抖肩,又眯了眯眼睛去看柏舟,像是在邀功一样,“对不对?小舟。”
柏舟没有想到周谦一张嘴居然那么能说会道,他在周谦期许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周谦就更开心了,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他再次看向谭知礼,目光挑衅,“看到了吗?小舟并不想看到你,赶紧滚吧。前男友。”
后面三个字,周谦是加重了语气故意要恶心谭知礼的。
谭知礼的手指不断收紧,指骨用力到泛白,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他的手指就有可能会被捏碎。
白淮书一直都沉默着,他起先看周谦很不顺眼,但他现在却觉得周谦也是一个不错的alpha,能把身为天之骄alpha呛成这样,周谦可真有本事。
白淮书最喜欢看着谭知礼吃瘪,他抬了抬下颔,“周先生,我突然想起来医院还有事,你能帮我把小舟推回病房吗?”
“乐意之至。”周谦俨然是忘记自己的手臂受伤了,伸出手要来推轮椅。
谭知礼的眉眼沉郁,“周先生是吗?你的手应该是受了伤,恐怕不方便吧。”
周谦呛人可有本事了,他冷眼睨着谭知礼,“我天生贱命,跟您这样西装革履坐办公桌的总裁可不一样,一只手臂受伤,根本就影响不到我推轮椅。”
这话里话外就是在内涵谭知礼是手无缚鸡之力的alpha,谭知礼倒也不是真的瘦弱,他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显肉,要是将这身西装给脱了下来,就能看出他腹部明晰的几条肌肉线条了。
谭知礼捏紧拳头,他很想冲过去将那个alpha的嘴巴给撕烂了,“你少阴阳怪气了。”
“不服气啊?”周谦可是从小就在淤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人,他单只手将袖子卷到上臂的位置,露出他线条流畅的肱二头肌,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在路灯下隐隐泛着光泽,“看到了吗?这肱二头肌可不是谁都有的,羡慕吧?”
谭知礼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他是绝对做不到在公众场合跟一个alpha比谁的肱二头肌大,他真的要怀疑他再说下去,alpha会将衬衫给脱下来展示他的八块腹肌。
谭知礼给周谦的评价就是:“粗鲁。”
周谦本来就是一个痞子,又不是什么文化人,他也不在乎别人说他粗鲁,他斜眼看着满脸郁色的谭知礼,冷嗤:“生气了?你们这种文化人就是这样,比不过我的身材就开始用语言攻击了。行了,老子也没空跟你在这里瞎聊天,老子得送小舟回病房了,过一会儿,也许护士就要来查房了,拜拜您了。再也不见,前男友。”
谭知礼被周谦的巧舌如簧给气到了,他一张嘴愣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谦推着轮椅,跟着柏舟一前一后消失在医院的小花园里。
照顾beta应该是他做的事情,可现在却被别的alpha给代替了。
他胸腔处似乎还堵着没有疏通的血液,心脏被挤压地难受,他抬起手,死死地捂住了胸口的位置,呼出来的气比吸进去的气还要少。
他的眼眶骤然通红,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这一刻是在嫉妒alpha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beta身边照顾他,而他却只能像是旁观者一样站在树荫下无能为力。
之前说要去医院的白淮书并没有着急离开,他的脸被晦涩的灯光分割成黑白分明的一道交界线,“谭先生,我们来聊一聊。”
“聊什么?”谭知礼并不认为,他跟白淮书之前有什么可以聊的。
白淮书单只手插进风衣外面的衣兜里,姿态懒散却透着一股难掩的矜贵之气,他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omega,气势自然也是非同寻常,“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小舟,从他身上,我知道了你们之间的故事。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当初你要抛弃小舟,不告而别离开深水巷?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
谭知礼当初会离开,是存着一些心思的。
他觉得自己在深水巷的那段经历像是耻辱的烙印,只要一看到柏舟,他就会想到自己当初被兄弟陷害沦落到隐姓埋名、过着躲躲藏藏如过街老鼠般的生活,他想要忘记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没有将心底的这段话给说出来。
白淮书气定神闲地将手搭在黑色长椅的扶手上,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不愿意说?没有关系,那就让我猜一猜。你是觉得小舟,是你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对吗?你想要将这个污点抹掉,可当你离开深水巷,却又发现这个污点与众不同,所以你又重新布局,用手段将小舟给抓回浅水湾。”
白淮书说的话句句戳中谭知礼的要害,谭知礼的脸色一片煞白。
“你们当初是相爱的。”白淮书咬字清楚,“你明明可以用别的办法跟小舟复合,你却选了一个最极端、最不理智的做法。你要是那个时候回到深水巷,跟小舟好好道歉,说自己不会再随便抛弃他,他肯定会同意跟你复合。那时候的他,满心、满眼藏的都是你。他最喜欢的人就是被他捡回去的alpha。”
“他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小狗,你是第一次给他全部爱的alpha,所以你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被万顷黑暗所笼罩,医院附近的路灯与走廊的声控灯也都亮了起来。谭知礼顺势坐在长椅上,他的眼睛像是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混杂着迷茫与痛色。
“你软禁他、虐待他,注销他的身份证,烧掉他的书,把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都给毁了。
白淮书说出来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把谭知礼的心脏戳地血肉模糊,“你在他心里特别早就没了,他恨死你了。你就是一个坏到彻底的alpha,害他的耳朵出现问题,害他得了抑郁症,害他跳楼……你这样的alpha,怎么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你的话,早就拿一条绳子把自己给吊死了。”
“我不能死,我要用下辈子赎罪。”谭知礼的眼底像是月色一样凉,“我爱他。”
“爱?”白淮书觉得可笑,“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谭知礼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从小就是一个没有人疼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谭荣川是他的父亲,可谭荣川却鲜少回家,从来都没有过问他的学业,也没有给他开过一次的家长会,他只记得父亲是一个只有在生病时才能见到的角色;至于时醉惜,他是能经常在家里见到时醉惜,可时醉惜的一颗心从来都没有放在他的身上,时醉惜只会利用他,为了让谭荣川回家,时醉惜经常都会在他身上制造出一些意外,让他生病,再用这个借口喊谭荣川回家。
后来,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喜欢上一只猫。
那只猫全身上下的毛发都是雪白色的,有一天,这只猫偷偷从他身边跑走了,去吃谭知宴的猫罐头。他放学回来就看到自己喜欢的猫乖顺地站在谭知宴的脚边,他当时很冷静,脸上连一丝愤怒都没有。
当天晚上,那只猫失足跌入湖底了,而他就是罪魁祸首。
为了能永远将猫留在身边,他选择了一个最为极端的手段。
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爱,长大以后也只知道用掠夺这种方式把喜欢的人给锁在身边。
“爱一个人,应该是想着能让对方幸福快乐,而不是强行将人留在身边,加重对方的痛苦。”白淮书是理性的人,他在情感方面很是了解,“你要是真的爱小舟,以后就别来打扰小舟了,他不想要看到你。”
“我不能失去他。”谭知礼无法想象失去柏舟会有多么痛苦,他这段时间在家里度日如年,整个心脏装满了小舟。
白淮书的声音很冷,“你之前都不爱他,现在装什么深情啊?”
谭知礼视网膜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刺激,导致他的眼前发黑,耳朵只能听到刺耳的嗡鸣声,“我爱他、我很爱他……”
“可笑。”白淮书只觉得气血翻涌,一向冷静自若的他也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发了脾气,“当初你把柏舟送上救护车时,护士询问你小舟的年龄,而你是怎么说的?你是大概是多少岁。你连他的年龄都不知道!爱一个人,连他的年龄都不知道,也配说爱吗?”
谭知礼垂在黑色西裤旁边的手在发颤着,他的牙齿也在上下打磨着,“我当时太着急了,才没有说出来的。”
“好,就算你知道他的年龄,那你知道他的生日吗?”白淮书就好似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炮弹一样,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谭知礼给炮轰成齑粉,“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忌口什么吗?你知道他最喜欢的书是什么吗?你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吗?爱一个人,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那就不能称为爱。”
白淮书的斥责声像是一把把钢针一样刺入他的皮肤表层,扎进他的脑髓里,使得他全身都疼了起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还要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也要了解对方喜欢看什么书、梦想是什么……
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爱人。
他以后会按照白淮书说的,去好好爱人。
半个月后,柏舟的身体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白淮书帮他办理出院手续。
他们提前商量过了,柏舟现在没有地方住,就先住在白淮书婚前购置的那套公寓里。
出院的手续很是麻烦,再加上还要收拾行李,白淮书一个人忙不过来,周谦就过来给白淮书帮忙打下手,一个混迹在刀见血口的大佬如今在帮着柏舟搬东西,模样看起来倒是有些好笑。柏舟倒是有些不忍了,周谦一只手臂受伤,又在忙前忙后搬东西,柏舟真怕周谦的伤口会因此而裂开,周谦却说他是铜墙铁壁,不会有事的。
在周谦的帮忙下,他们顺利出院。
白淮书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将行李都塞进后备箱后,盖上了后备箱车门,绕到车的驾驶座上。
柏舟的腿脚不方便,坐在轿车的后面,周谦就喜欢跟柏舟挨着坐在一起,也跟着坐在车后座。
白淮书跟柏舟两个人的话都很少,而周谦的话却很多,一路上嘴巴都没有停下来,聒噪地要命,但也把柏舟逗得笑出声了。
周谦这人看着很凶,实际上骨子里头却很细腻,他知道柏舟患有重度抑郁症,就会故意说一些好笑的段子给柏舟听,希望柏舟能够早日解开心里的郁结。
轿车缓缓驶向高架桥,汇聚车流,最后在靠近城郊时才下了高架桥,经过了一片别墅区,终于来到白淮书的高级公寓。
白淮书推门下车,先将轮椅拿下来,再扶着柏舟坐上轮椅。
周谦就负责单只手搬行李,要是他身边的马仔看到他沦落到去当搬货仔肯定会笑话他的,周谦却是不在乎这些,直接把行李都搬进客厅里,把行李都搬好以后,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像是格外随性。
他四处打量着白淮书的公寓,问道:“白先生平时都不住这里吗?看着就没有烟火气。”
“这是我结婚前住的公寓。”白淮书回答地言简意赅。
“怪不得呢。”周谦有严重的烟瘾,在医院憋了好几天,这嘴巴里早就没味了,他磕开烟盒,抽了一根中华,“忙活了一上午,咱们中午吃什么?”
白淮书从出生起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这双手只能拿手术刀,握不住杀鱼的菜刀,“我可以请家政阿姨过来做饭,或者点外卖送过来。”
“淮书哥,我来做饭吧。”柏舟抬着乌黑的眼睛望着白淮书,“请阿姨过来太慢了,还不如我亲自去做饭来得快一些。”
没等白淮书将疑惑说出来,周谦就先拧着眉头,“你这会儿坐在轮椅上,还要给我们做饭?怎么感觉跟虐待病号一样。”
“周谦。”柏舟举起他的手,“我是腿摔断了,我的手又没有问题。再说了,这段时间,你们这样照顾我,我给你们做一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再说什么不用一类的话,我不想听。半个小时后以后开饭。”
话音刚落。柏舟就推着轮椅要去厨房做饭,刚走到厨房门口,柏舟就停了下来,他看向周谦,“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周谦可是一个荤素不忌的alpha,他挑着眉稍,“我没什么忌口的,什么都能吃。”
周谦跟白淮书两个人都是好养活的,不像谭知礼,当初给谭知礼做饭的时候,柏舟都得费一番功夫,谭知礼很挑嘴,不吃葱不吃蒜不吃姜,不吃动物的内脏以及动物皮,也不吃一些重口味的食物,总而言之,给谭知礼做饭之前都得认真思考有什么能做的菜。其实把谭知礼不愿意吃的菜给筛除掉以后,几乎就没有能做的菜了,也许水煮鸡胸肉才是最适合谭知礼的。
柏舟皱了皱眉,他怎么又想起那个令人讨厌的alpha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准备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能做的菜,冰箱里的菜色很丰富,蔬菜跟肉类都有,且全都是新鲜的。
柏舟仔细地估算了一下,他们三个人最少都应该要做四道菜,不然都不够吃。
周谦还是一个比较能吃的alpha,他决定把四道菜升级成五道菜,再来一道汤,这样应该就够吃了。
他住院期间都在吃白淮书给他带来的大补汤跟营养餐,早就吃腻了,他今天打算做一些比较有味道的菜。
把米洗干净,装进电饭锅后,他摁开电源键,开始备菜。
他将排骨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先将排骨洗净沥干水分,再放生抽老抽黑胡椒等调料进行腌制,油温六成的时候,再将排骨放进去油炸,最后再撒上欧芹碎,香味扑鼻浓郁。其他的四道菜分别是辣子鸡丁、柠檬风爪、蚝油青菜、金汤肥牛,汤是最简单的板栗炖鸡汤。
把饭做好以后,周谦过来把菜从厨房里端到餐厅的小桌子上。
周谦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还没有开始动筷子,他就对柏舟的厨艺赞不绝口,“你的厨艺也好了吧?这水平,我感觉你都能出去外面开饭店了。说真的,你要是出去开饭店,我肯定天天都去你的饭店吃饭。”
白淮书在周谦对面坐下来,他冷嗤,“小舟可是港大的化学系高材生,你让人去开饭店,那不是屈才了吗?”
“学霸果然是牛逼啊。”周谦夹了一块椒盐排骨,一口咬下去,满是排骨的酥脆咸香,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个味道,比我们家阿姨做得好吃多了,我感觉我一口气能炫三碗米饭。”
柏舟坐在白淮书的身旁,谦虚地说:“也没有很好吃,你要是喜欢的话,那就多吃点。”
周谦说了一句我就不客气了,他就开始化身干饭机器。
柏舟跟白淮书相互对视一眼,笑着拿起筷子准备吃饭,还没吃几口,客厅的可视门铃就响了起来。
白淮书放下筷子,走到可视门铃面前,点击了接通,通过可视门铃,白淮书看到了一张并不讨喜的人脸。白淮书偶尔会跟着陆风白在外面应酬,自然也是见过谭知礼身边的助理谢行,这位助理就他的雇主谭知礼一样讨人厌。
“白少爷。”谢行的声音从可视门铃的听筒处泄了出来,他一板一眼地说:“谭总让我来给柏先生送东西,这东西对柏先生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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