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江辞来说是当头一棒,他想挽回,想知道理由,宋宇却选择躲着不愿意见他。
宋宇知道自己很懦弱,但他不敢再和江辞继续在一起,他怕自己陷得太深,耽于虚无的美好,忘记了最重要的计划。
宋宇这几年搜集了一些证据,也找到了几个当事人,他想要让宋怀睿身败名裂,当然,死掉是最好的。
宋宇本以为江辞知道了宋怀睿的真面目,会想办法让江婉和他离婚,但他却先等来了医院的电话。
那通电话简直像在梦里,联系他的人说宋怀睿出了车祸,很严重,已经要下病危通知了,需要家属马上来一趟。
宋宇匆匆赶回去,先看到的是坐在医院走廊椅子上的江婉,她眼神很平静,脸上残留着一点泪痕。
“宋宇。”江辞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宋宇猛得转头,隔着人群,和江辞对视。
江辞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和他们第一天见面一个样。
那个场景林启卓把它拍得很美,江辞正好站在走廊的灯之下,脸静静的,像尊无悲无喜玉面佛像。
宋宇被很多很多情绪裹挟着,他下意识跑向江辞,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他,颤抖着声音:“哥……”
江辞无比冷静地拥抱住他,平静地说:“宋怀睿喝多了酒开车,一时失控,从桥上撞了出去,掉到嘉陵江里面了。”
宋宇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辞很轻地笑了一声,他伸手拢住了宋宇的后颈,揉了揉,继续说:“放心吧,小宇,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宋宇猛得抬头,他对上江辞无比幽深的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已经猜到了这件事不是意外,他咬着后槽牙,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疯了?”
江辞捏着宋宇的肩膀,眉目间流露出一点哀伤,他点了点头,很轻地说:“我爱你。”
宋宇下意识后退,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怎么能让江辞成为这个刽子手?他以为江辞最多只会给宋怀睿一顿揍,可宋怀睿怎么死了呢?
恐惧从脚底开始蔓延,宋宇觉得世界都在旋转,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他觉得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宋宇只好捂着嘴狼狈地跑开,他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鸟,徒劳地撞在玻璃窗上。
宋宇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江辞。
江辞离开了重庆,他给宋宇留了一张简单的纸条,说他准备去香港找金珍,让他帮忙照顾江婉。
宋宇料理完宋怀睿的丧事,尝试联系江辞,但都石沉大海。
后来某天,宋宇站在街角的电话亭里,他终于联系上了江辞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普通话不是很流利,他说前几天在成都和江辞一起吃过饭,但之后就没再见过,不过江辞也没有提要去香港的事。
宋宇拜托了那个人很久,让他再碰到江辞的时候跟他说一声。
宋宇挂了电话,走出去,只觉得天地在旋转,他以为是自己精神疲惫出现的幻觉,但下一秒他就被晃到了地上。
接着沿街的商铺里跑出来了大量的人,宋宇听到人们惊恐的叫喊。
“地震了!”
宋宇觉得城市都是扭曲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场地震里。
宋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他耳边满是地震的相关讯息,每个人都神色惊慌。
是四川地震了。
宋宇听到这句话,心口猛得一疼,他似有所感,只觉得疼痛快要把他淹没。
最后是好心的同学把晕倒的宋宇送去了医院,宋宇在医院里昏睡了三天三夜,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江婉。
江辞的身份被确定得很快,他随身的包里放着身份证,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是江婉的。
那一年地震,这样的逝去实在太过平常。
听人说,江辞是为了救一个孩子,那会儿余震不断,他被压在了一栋倒塌的楼里面,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江辞身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放了简单的衣物,还有一张买好的火车票,时间是地震的第二天,目的地是重庆。
或许命运就是很会开玩笑,江辞没有舍得离开宋宇太远,但却永远也赶不上回重庆的那趟列车。
大学毕业后,宋宇卖掉了一直住着的那套老房子,一些旧物没有地方放,他打包好了之后把它们都挪去了现在租住的地方。
江辞最后背的那个背包放在里面,宋宇一直没有敢打开看过。
背包还带着当年的尘土,看起来破旧不堪,宋宇伸手拉开拉链,那感觉就像在心脏上缓慢划了一刀。
包里除了衣服和那张褪色的火车票,还有江辞的钱包和笔记本。
江辞钱包里放了一张宋宇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宋宇很瘦,眼神却犟。宋宇都不知道江辞什么时候拿走了这张照片,他的表情呆呆的。
回忆和悲伤都像沼泽,在缓慢地吞噬他。
江辞的笔记本是用来记事和记账的,中间夹着一封信,收件人是金珍,已经贴好了邮票,看起来是准备寄出但没来得及。
宋宇的手有些抖,差点撕不开这封信。
“金珍:
好久不见,日子过得不太舒心,之前你建议我让我去香港的事情我也考虑好了,过几天就会启程,应该正好能赶上你的婚礼。
但有点挂念我那个弟弟,所以想着先去看他一下。你从前总说没有什么能留住我的东西,现在居然有了,可惜我无法留在他身边。
这段时间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太多,但爱情或许真的会改变人吧,我这么一个没有定性又爱自由的人,居然希望能被他留住。
这么啰嗦不太像我了,打住。
祝你一切都好。”
宋宇坐在地板上,眼睛空空的,他读到最后几乎看不懂上面的字,他有点透不过气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弓起身子,眼泪砸在地板上。
他想起接回江辞遗体的那一天,江辞闭着眼睛,如果没有身上的血污,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宋宇没有见过那么平静的江辞,江辞一直都是鲜活的,很爱笑,严肃的时候会皱眉毛,看起来就有点凶。
但现在怎么这么安静?
宋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江辞的身体,衬衫领口的扣子掉了,露出一片胸口。宋宇伸手想要帮他拉一下,却看到了江辞锁骨上的纹身。
那是一滴简笔画的水滴,又像是一滴眼泪。
宋宇像是触电那样缩回手,他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某一天,在他的房间里,宋宇坐在书桌前做题,江辞很无聊地躺在床上,外面在下雨,雨声淅沥。
江辞歪过头,突然开口:“你的yu是哪个yu?下雨的雨吗?”
宋宇有点不耐烦地翻页,说:“不是,是宇宙的宇。”
江辞有点欠地说:“可我喜欢下雨天。”
宋宇不理他,继续做题。
谁知道江辞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抢了宋宇手里的笔,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在他手心里画了一滴水。
江辞笑着抬头,语气像在逗小孩:“那我叫你小宇吧。”
《白兔》的结尾就定格在了这一幕,江辞眼睛里倒映着宋宇的轮廓,如此温柔。
同时又像一副挂画,玻璃内外,是两个世界。
尹凡棠睡前想太多,梦里全是拍过的电影,一个晚上简直上刀山下火海,被闹钟震醒的时候人还是懵着的。
尹凡棠醒过来下意识摸床的另一边却摸了个空,他立马清醒了,赶紧坐起来,有点着急地喊了一声:“明秋!”
明秋从卫生间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怎么了?”
尹凡棠松了口气,他打量着明秋,说:“你怎么起来了?”
“烧退了就起来了,今天还要出工的。”明秋走过来,抽了张餐巾纸擦脸。
尹凡棠下了床,径直走到他身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确实没有热度了,尹凡棠顺手揪他的脸,不满地说:“病好了也要多休息。”
明秋笑着说:“我真没事,发烧可能是水土不服,我小时候也爱生病,但好得很快的。”
尹凡棠心有余悸地讲:“你发烧太吓人了,还说胡话。”
明秋一脸茫然,看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尹凡棠想了想,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说:“虽然你生病的时候会变得很依赖我很可爱,但怎么喊的是江辞的名字?烧糊涂了?”
他这话是带着试探的,说完表情都变得紧张。
明秋一愣,表情有点僵。
尹凡棠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心都凉了半截,他想他和明秋不至于这么狗血吧,难道他这个演江辞的其实是江辞的替身?
一瞬间,尹凡棠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大堆凄美爱情片。
“你很介意?”明秋看尹凡棠脸色不太好,就问。
“废话,虽然江辞也是我演的,但我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你生病的时候看着我的脸喊江辞。”尹凡棠深吸一口气,很坦诚地说,“让我很不爽。”
尹凡棠已经过了还要猜来猜去的年纪,他不再年轻,也不愿意再浪费能够和明秋共度的时间,于是他选择了直接开口。
明秋有点脸红,他说:“我确实有点烧糊涂了。”
“那你说喜欢我,有多少是因为江辞是我演的?”尹凡棠其实很紧张,他装成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能风轻云淡。
明秋走上前,稍微垂下脸,吻了一下尹凡棠的脸颊,像一个笨拙的示好。
“以前我分不清,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拍了很多电影,看了很多故事。”明秋停顿了一下,很郑重地说,“我就是喜欢你而已,没有别的滤镜。”
“真的?”尹凡棠有点不相信。
“真的。”明秋笃定地说,“以前也是。”
其实年少时的心动也是来自戏外的尹凡棠,他是明秋十八年人生中最鲜活的一个人,给他带来了光明一般的希望。
明秋坦诚完就不好意思了,他扭开脸,嘀咕一句:“你怎么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第71章
明秋生病耽搁了一天进度,尹凡棠本来想让他再休息一天半天,但这人死倔,直接就去片场了。
搞得尹凡棠只好拉着梁易舟拜托他,今天的戏一定都要一条过。
上次被临时打断,李逸凡和林风在早饭店的戏还没拍完,于是今天两个人又吃了一次肠粉。
林风看着李逸凡落下的泪,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眼睛里含着怜悯,他想了想说:“李老师,我认识一个能通灵的人。”
李逸凡缓慢地抬起头和他对视,林风握着拳,他看到他眼睛里死灰复燃的那点希望,突然觉得于心不忍。
于是他们决定去找“巫”。
巫人能通灵,可以让活人问下面的事。
这个地方侍候神灵的人并不少见,每个巫人擅长的领域不同,林风说他认识的这一位,很擅长找人,在远方往生的人也能找到。
曾经有一位老先生从台湾来到这里,想要寻找一位故友,这个巫人就帮忙找到了他死去故友的灵魂,两人对坐,玩了一下午。据说那个老先生从巫人家里出来的时候泪流满脸,说此生无憾了。
阿月正蹲在海边挖贝壳,挖出来一把就有点生气地往海里扔,弄得满手都是沙子。
一个人走过来,停在她身边。
“阿月,走吧。”林风说。
阿月赌气不回答。
林风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海天交界处,两种蓝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如此遥远。
“我们准备去找巫人。”林风说。
阿月一愣,她有些诧异:“事到如今,还要信这些吗?”
林风叹了口气,他看起来有些颓唐:“不然怎么办呢?他的希望都没了,总得想办法找到一点安慰吧。”
阿月缓慢地起身,她看着林风,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在阿月眼里的林风是天之骄子,无所不能的,但此刻他的表情太过迷茫,倒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我自诩不信鬼神,但到头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居然只有这个,人总得靠着希望才能活下去。”林风惨淡一笑,“哪怕是虚假的希望。”
天突然变阴,海风吹过来带着明显的凉意,阿月抱起胳膊,风把她的声音扯得有些碎:“有一天晚上我见过李老师往海里走。”
如果没有灯,夜海是很吓人的,漆黑的海水,永不停歇的潮水,猛得扑上岸又猛得回卷,像是触手,扯着你的脚踝。
两个人都沉默了。
去找巫人是林风开的车,李逸凡在旁边看地图,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巫人住的地方是这里很常见的石头红砖房,出乎意料得大,三进院落。
他们被拦在最后一间房的门外,巫人的徒弟引导李逸凡先请了香,让他说出要找的人生前的家庭住址,姓名年龄,还要说出是何时何地往生的。
敬香以后三叩首,眼前的门打开,款款走出来了一个黑裙子的女人。
李逸凡和阿月都没想到,这个巫人居然是个女人。
她看起来很年轻,脸上没有一点修饰,长相秀丽,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找人需要缘分也需要时间,几位进来喝杯茶吧。”她笑着说。
阿月有点在意地扯了扯林风的衣摆:“这人靠不靠谱啊?”
林风看着巫人的背影,淡淡地说:“她很灵的。大家都知道。”
四个人正好坐一张八仙桌,徒弟为他们倒了茶。
里屋里放着一个巨大的神龛,李逸凡对这些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个巫人的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仙。
女子品了一口茶,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她的姿态悠闲,一举一动间流露出一点出尘的气韵来。
李逸凡忍不住好奇:“您为什么会做巫人呢?”
女子浅淡一笑:“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我小时候又多灾多病,家里人没办法,请了个大师给我看,大师说这小丫头八字太硬,克亲人,到老怕是要孤苦一生。”
“那会儿赶上我父亲事业不顺,前几天家里还着了一次火,差点烧死我的亲哥哥。家里人被大师的话弄得害怕,就商量着把我送走了。巫人是在阳间和阴界夹缝里游走的人,我这种命硬的很适合做,不怕冲撞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李逸凡也喝了口茶,这茶颜色清亮,入口有淡淡的香气,回味却是苦的。
他其实不太信这个,但来都来了,心里总是存着点期待。
外面一阵风起,院子里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木门吱呀一声响,女子微笑着说:“来了。”
话音刚落,木门就猛得一合,撞上了门槛,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过去,外面风已经停了。
“爸爸......这是哪儿?”一个听起来略显稚嫩的女声响了起来。
李逸凡猛得回头,女子已经没有半点刚才的模样,她有点不安地抱着胳膊,像个懵懂不安的女孩。
李逸凡的声音都抖了:“瑶瑶,是你吗?”
这画面其实看起来有点诡异,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仿佛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占据了。她奇怪地看着李逸凡,说:“是我啊。”
李逸凡感到疼痛,情绪堆积在喉咙口,让他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孩定定地看着他,声音里夹杂着一点哭腔:“爸爸,我好久没见你了,你好吗?妈妈呢?”
李逸凡用力地握紧了拳,竭力控制自己,说:“我们都很好,瑶瑶,你还好吗?”
瑶瑶有点高兴地说:“爸爸你别担心我,我在给神灵帮忙呢!”
李逸凡眼神瞬间温柔了起来,他伸出手,看样子想去摸瑶瑶的头,但伸到一半又僵住,他闷咳一声,说:“瑶瑶真棒。”
瑶瑶就开始说自己给神灵跑腿打下手的事,她看起来是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女孩。
李逸凡耐心地听着,用手心按了按自己的眼睛,等瑶瑶说完了,他才缓慢开口:“我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塔了,就在这附近。”
李逸凡表情变得痛苦:“对不起,我没能早点找到它。”
瑶瑶使劲摇头:“这不怪你,爸爸,神灵告诉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只能活这几年,但我已经满足了。”
瑶瑶站起来,沿着桌子绕过来,站到李逸凡的身边。
“爸爸,不要难过,我一直很开心,下辈子也想做你的孩子!”瑶瑶的手放下来,按在李逸凡的后颈上,她的手有些凉,引起李逸凡一阵不自觉的颤抖。
屋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树叶在碰撞摇曳。
巫人悠悠睁开眼,淡淡道:“回去了。”
李逸凡下意识抓住了巫人的手腕,语气近乎在哀求:“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