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吃到垃圾食品的工作人员仿佛久旱逢甘霖,啃口鸡翅激动地吱哇乱叫。
尹凡棠拿了两根薯条吃,和邹文嘉开玩笑:“文嘉,太会过日子了,是不是专门挑的星期四过来探班?”
邹文嘉没心情跟他闲聊,她望了望站在对面的明秋,压低声音说:“你俩又搞上了?”
尹凡棠立马笑了:“这多难听,我俩是在谈恋爱。”
邹文嘉“哦”了一声:“你自己去跟周总说,我可不要帮你承受他的怒火。”
尹凡棠故作伤心态:“这话也太冷漠,让我伤心。”
“我看你美死了。”邹文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后面的尾巴都在摇。”
尹凡棠耸肩,笑着说:“你就祝福我吧。”
邹文嘉看到明秋正走过来,她有点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控制一下,别太出格,被狗仔爆料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尹凡棠点点头:“我知道的。”
“对了,你要我带来的东西我拿过来了,尺寸是按你说的买的。”邹文嘉说。
邹文嘉把手伸进她背着的那个托特包里,她有点奇怪地说:“明导怎么又走了?”
她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刚刚明秋明显是在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的,结果她刚说完话,就看到明秋脚步一顿,硬是转换了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能有事吧。”尹凡棠打了个哈哈。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明秋是以为邹文嘉在说计生用品的事,所以才落荒而逃。尹凡棠抬起手,摸了下鼻子,遮掩了一下脸上的笑。
最后尹凡棠从邹文嘉手里接过一个小礼盒,他笑着说:“小孩脸皮薄,你多担待。”
第60章
尹凡棠刚和邹文嘉说完话,这边马上又要开拍,他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助理保管,特高兴地找明秋去了。
今天要拍三个人吃饭的戏,明秋也不喜欢演员只做做样子,最后拍出来只动筷子,看起来会特别假。
他们借用了村里的一家小饭店,开店的是一对小夫妻,男的管厨房,女的负责上菜和结账。
老板娘很热情,甚至答应一会儿可以帮忙出镜。
菜都是现炒出来的,热气腾腾,老板娘为他们端上桌。
这也是第一次李逸凡讲自己的事,这场戏里,尹凡棠的台词很多,中间有一大段独白。
这种独白最考验演员功力,摄影机怼在脸上,像是在明晃晃地剖开自己。
尹凡棠进入状态很快,李逸凡身上总带着一点疲态,是被生活磨炼的痕迹。
李逸凡闷了一口酒,慢吞吞地回答阿月的问题:“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一个塔。”
“塔?”阿月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我女儿生病了,很严重,可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同病房的病友家属告诉我,闽南有一个高塔,供奉着的神明很灵验,他有个远房表亲,得了和我女儿一样的病,去塔里贡了一盏长明灯,师傅说,灯不灭,人就不会离去。”
阿月还是孩子,听了就着急地问:“那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还活着。”李逸凡笑了笑,“我女儿听了这个故事,就很想看看这个塔,那个人帮我问了他的表亲,他告诉我塔就在这附近。”
“原来你来我们这里是为了这个。”阿月瞪圆了眼睛,“可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说过。”
林风沉默着,在一旁吃菜。
“所以这两天我都在查资料嘛。”李逸凡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后来阿月出去上厕所,林风才开口:“你这么费力说假话骗她干什么?”
“你不相信吗?”李逸凡看着他。
林风摇摇头:“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还要医院做什么。”
李逸凡吃了两口菜,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你是个无神论者。挺奇怪的,在这里你会没有信仰吗?”
闽南宗教氛围浓厚,几乎家家户户都信神,这家小饭馆的柜台后面就有一个神龛,门口挂着对联。走出小饭馆往南,就有一个妈祖庙。
林风有点冷淡地说:“神明不过是人类无能的借口。”
李逸凡闷了一大口酒,眉头紧锁,他有点激动地说:“可我还能怎么办呢?”
李逸凡抬头看林风,眼神却有些难以聚焦,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多少人羡慕我,家庭小康,学业顺利,毕业之后进了学校做了老师,拥有了一份众人眼里体面而稳定的工作。以前我也没有信仰,因为不需要,我的人生就是按部就班。”
尹凡棠演得很好,李逸凡的痛苦藏在眼底,是不露声色的疼痛。
“可是我女儿生病了,算是绝症,有一天我夜里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医院里,陪床的折叠床很窄,翻个身就要掉下去,我坐起来,想看一眼我女儿,但只隐隐约约看到一团雪白的被子,很像雪山,把她埋在下面。”
“从那一刻起我问神明,或者更高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这样的病痛要轮到我女儿头上?没有人愿意回答我。我们做了很多努力,花了很多钱,抓住一切可能的希望,可是情况却在越来越坏。”
“你笑话我寄托于鬼神,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李逸凡狠狠闭了下眼睛,动作很猛地一抬手,把杯子里的酒喝尽了,他扭过头去,深呼吸了一下,很快平复了自己短暂的失态。
林风低头看酒杯,他吐出一口气,有点轻松地笑了笑:“我有车,我们去找那个塔吧。”
这一场拍得比想象中要顺利,后面李逸凡的独白用不同机位拍了好几次,每一次尹凡棠的情绪都很到位。
明秋看着监视器里尹凡棠的脸,他的五官很端正,眉眼俊朗,摄影机下拍出来很漂亮,赏心悦目的。
明秋突然觉得有点可惜,因为这几年尹凡棠没有什么好作品。
明秋坐着发愣,尹凡棠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巾,里面包了样吃的。
这玩意长得方方正正一块,在油里炸得金黄。
明秋余光扫到尹凡棠,他下意识抬起头,还没说话呢,嘴就被食物堵住了。
可能是放的时间太久,它变得有点软,但还是很香。
尹凡棠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这是炸菜粿。”
外壳是脆的,里面又软又甜,带着萝卜的清香,滋味很好。
“好吃吗?”尹凡棠的表情有点期待。
明秋认真点头,轻声说:“好吃的。”
尹凡棠有一种喂猫一样的满足感,这让他后悔没有多拿两块。
“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明秋问。
尹凡棠歪头:“就我们俩?”
“想请你的经纪人吃饭。”明秋说,“今天正好收工早。”
“想讨好她啊?”尹凡棠弯着眼睛笑。
明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文嘉马上就要走了,她最近带的新艺人在广州有活动,她要赶飞机去。”尹凡棠说。
“她就是听说我谈恋爱了不放心,就过来看一眼。”
明秋下意识看周围,片场大家都很忙,估计没人听到尹凡棠刚刚说的话。
“知道了。”明秋说。
尹凡棠莞尔:“晚上还是咱俩一起吃吧。”
吃过晚饭,尹凡棠又跟着明秋回房间,他脚步有点乱,不住地往明秋身上靠。
“你可真是又菜又爱喝。”明秋没好气地说。
这件事的起因是尹凡棠晚上在食堂,被道具组的一群北方大汉拉去一起喝了半杯白酒一瓶啤酒,没多久就成了这个德行。
尹凡棠嘿嘿傻笑,捏着明秋的手腕,晃来晃去。
明秋没想到今天还得照顾醉鬼,他认命地把尹凡棠扶进房间,让他躺在沙发上,紧接着明秋跪下来,给尹凡棠脱了鞋。
尹凡棠看到明秋的脸突然清醒一点,他笑着掏口袋,说:“送你个礼物。”
这是今天尹凡棠从邹文嘉手里接过来的那个盒子,他把它递到明秋眼前。
“干嘛突然送我礼物?”明秋有点不解。
尹凡棠轻轻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机械表,款式简洁漂亮。
明秋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动作。
“戴上试试,这个表盘大小你应该挺适合的。”尹凡棠把表拿了出来,笑容满面的。
明秋乖乖伸出手,手表扣好之后他马上抬起手腕来看,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让文嘉带过来的。”尹凡棠很满意地笑,“你不是喜欢机械表吗?”
明秋马上意识到下午是他搞错了,他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又点了点头。
“你本来也不戴手表,现在就天天戴着吧。”尹凡棠认真地说。
明秋有点动容地给了尹凡棠一个拥抱,他叹了口气,说:“可能那一年你说要跟我去美国,我应该答应的。”
那年明秋说要走,尹凡棠甚至冲动说过要和他一起走。
明秋想到尹凡棠这么多年的下坡路,心里有些难受。
尹凡棠伸手拍他的背,眼神还是很不清明,他笑了笑:“说这个干嘛?”
“这几年你没有好作品,很可惜。”明秋把脸埋在尹凡棠的侧颈,听起来像在闹别扭。
尹凡棠淡然地说:“我可是二十四岁就拍了《天堂路口》的,我怕什么没作品,以后路还长呢。”
明秋闷闷地说:“那以后我捧你好不好?”
“御用男主角?”尹凡棠觉得自己有些晕晕乎乎,好像被幸福笼罩住了。
“嗯。”明秋抬起头,一脸认真。
尹凡棠伸手刮了一下明秋的鼻尖,很快乐地说:“赖皮鬼。”
作者有话说:
加班来晚了T^T
明秋凑上来吻他,他的吻很重,充满占有欲。
尹凡棠仰着脸,伸手抚摸明秋的头发,他很喜欢明秋的长发,摸起来冰凉而柔软,像他年少时掬起的水塘里的月亮。
他们吻得忘情,尹凡棠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明秋挨得他太紧,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
明秋的手按在尹凡棠的腰上,慢慢往下揉,尹凡棠喝了酒之后变得更敏感,他有些受不了地推了明秋一把。
明秋干脆跨坐在尹凡棠的身上,用手按住他的小腹,轻声说:“哥,你别动。”
明秋声音偏冷,此刻却显得有些不稳重,他的手按住了尹凡棠的皮带扣,慢慢地把皮带抽了出来。
尹凡棠的喉咙滚了滚,脸热得更厉害。
明秋俯下身去,还没碰到,就被尹凡棠拦住了。
尹凡棠有点紧张地问:“你干嘛?”
“帮你弄。”明秋说。
尹凡棠摇了摇头:“用手吧,太脏了。”
明秋看着他,表情很认真:“那去浴室。”
浴室很小,热水淋在地上,蒸腾起雾气。淋浴间的玻璃上挂满了小水珠,模糊了里面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身影。
尹凡棠靠在墙上,仰着脸,脖子红透了。他的后背挨着瓷砖,很凉,但前面热得要命,好像都要融化。
明秋用嘴的技术很差,偶尔还会带来一点疼痛,但尹凡棠觉得没有哪一刻比得上现在,心里的愉悦甚至超过了身体上的。
酒精带来更为虚幻的感觉,尹凡棠仿佛看到了一只色彩极为鲜艳的鸟,在空中美妙地盘旋,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喙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最后关头,尹凡棠按住明秋的肩膀,强硬地把他推开,但依旧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水雾缭绕间,明秋鲜眉亮眼,美得惊人。
尹凡棠转开脸,他喘着气,总觉得自己快要流鼻血了。
他们在浴室里消耗了很久的时间,最后是明秋把尹凡棠扛出来,替他吹干了头发。
尹凡棠终于可以躺下,他的大腿内侧还很烫,隐隐有点疼。
明秋在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尹凡棠的脸,说:“睡吧。”
尹凡棠站了太久,他叹了口气,说:“宝贝,我的腿好酸啊。”
明秋甩甩头发,坐到床上,捏住尹凡棠的小腿,一言不发地替他按摩起来。
尹凡棠靠在床头看着他,明秋头发半干,他嫌遮视线,所以把右边的夹在耳后,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
美人出浴赏心悦目,更别说美人还在替他捏小腿,尹凡棠心脏轻飘飘,心里美得尾巴要翘到天上。
“舒服点了吗?”明秋问他。
尹凡棠立刻摇头:“好一点了,但还是难受。”
明秋不信任地看他一眼,但手上动作没停。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风卷着雨滴撞上窗户,噼里啪啦的。
“说起来,好像马上有台风要来。”尹凡棠看着窗外说。
夏季多台风,沿海地区首当其冲。
今年的11号台风体型庞大,已经加强为超强台风,预测路径显示它会在两天后登陆福建。
“电影里也有台风,正好给你取材了。”尹凡棠说。
《南方高塔》里的台风是一个重要节点,它很抽象,尹凡棠读剧本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台风颇多象征。
台风来临前,已经寻找很久但没有任何进展的三人组吵了一次很凶的架,他们不得不在计划外的一个小渔村停下来。
李逸凡独自离去,他想自己确实可笑,一是相信高塔的存在,二是带上了这样的两个旅伴。
一个是抛弃大好前程的路痴高材生,一个是恋爱脑的叛逆少女,当然李逸凡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病急乱投医的奇怪的外地人。
李逸凡决定自己去找那个高塔。
但台风来了,他又被困在了原地,直到被那两个不靠谱的旅伴找到。
因为台风停了电,他们只能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点上蜡烛,互相看着彼此,吐露自己。
阿月说她其实有个弟弟,出生后不久,她的亲生父亲就赶来,把弟弟带走,据说去了香港,过好日子。
她仇恨母亲,也仇恨弟弟,更恨她那个抛妻弃子的烂人父亲。
可父亲年轻时留长发,林风也是,阿月说觉得自己这样很恶心。明明那么恨他,喜欢的人身上却满满是他的影子。
林风坦诚自己回来的原因是工作失意,他犯了错,给公司捅了很大的篓子,不得不主动辞职。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痛苦,失眠,暴食,一闭上眼睛就是很多很多人,每个人都在看他,每张脸上满是指责。
最后林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回来了,他说自己其实只是条丧家狗。
但他没想到是他年少时最想逃离的大海拯救了他。林风以前最不喜欢泛着腥臭味的码头,现在却觉得亲切而安宁。
阿月和林风都和李逸凡说了对不起,他们明明知道高塔对李逸凡有多重要,还意气用事说不去找了,实在是太过分太自以为是。
李逸凡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虚妄,面对两个人的坦白和温柔,李逸凡却觉得抬不起头。
他说“抱歉”,又说“谢谢”。
“明天回去吧,不用再找了。”李逸凡说。
烛光中,李逸凡的脸忽明忽暗,他叹了口气,捂住自己的脸,有些无助地说:“我女儿在去年就去世了,医生说她很坚强,可我知道她很痛。她太懂事,疼也忍着,走的时候还在忍。”
“我女儿离开以后,我老婆的情绪一直很不好,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只好一遍一遍催眠自己。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医生说这是心病。”
“带我老婆离开医院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之前病房里那个病友说的故事,海边有一座高塔,包治百病。”
“说实话我很后悔,我应该更早就来到这边,哪怕拍两张照片也是好的。”
李逸凡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我骗了你们,其实塔什么样根本不重要,我跑这么远来这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过,缅怀过,也该得到谅解了吧?”
“为什么她不肯原谅我呢?为什么梦里我的女儿总在哭呢?为什么妻子见了我就要我把孩子还给她呢?”
李逸凡的眼泪和外面的雨滴一起下落,这是一场瓢泼大雨,足够掩盖懦弱和悲伤。
揭开伤疤那么痛,林风做了决定,说那就不要再去找高塔了,他们都应该放下这样的让人痛苦的执念。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雨过天晴,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塔。
高塔坐落于崖壁之上,底下海浪拍击礁石,水珠四散,折射出金色的光彩。
如拨云见日,如梦似幻。
于是他们聊了一会儿电影,窗外雨声淅沥,室内很安静,只有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实际上他们俩在电影这个话题上很有共同语言,尹凡棠侧着脸看他,问:“说起来,那个塔搭好了吗?”
明秋的电影都需要实景拍摄,最后的那个高塔他们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取景地,所以最后干脆决定自己搭建一个。
“主体已经完工了,等到拍摄那天,做旧也好了。”明秋打开手机,给尹凡棠看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