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巫哲)

邱时心里动了动：“杨上尉，我需要几个屏蔽器的坐标。”
“你是邱时吗？”一个黑血人问。
“嗯。”邱时应了一声。
杨上尉马上给他发来了屏蔽器的坐标，地图上能看到四个屏蔽器差不多是均衡分布，没有在主战场上留下太多空白。
“AB两个屏蔽器往回收二十米。”邱时说。
“我去移。”桑凡说。
“你就是邱时！”那个黑血人声音里带着欣喜。
邱时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正盯着他。
黑血人抬手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拇指在他眉心上竖着划了一下。
“干嘛？”邱时皱了皱眉。
“这个。”赵一指了指自己的脸。
邱时发现他的眉心上有一道横着的黑色，看样子是用真菌渣子抹上去的，跟这些黑血人额上的一样。
“抑制剂打了吗？”邱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打了。”赵一说。
“竖着的是领袖。”黑血人说。
邱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离开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谢谢。”
邢必已经明白了邱时的想法，在邱时往营地东面摸过去的时候，邢必从身后追上了他。
“想自己去吗？”邢必问。
“我知道你们会跟过来。”邱时说。
“们？”邢必笑了笑。
是们，邱时能看到地图上邢必的老组员都从后面跟了上来，桑凡在移动了屏蔽器之后，也快速过来了。
这是云城全部的一级共生体。
虽然邢必要求进行的逆向实验并没有完成，生化体在超共面前虽然有被控制的风险，但眼下的情况，五个共生体依旧能发挥最大作用。
超共如果能控制，那就试着在它控制之前弄死它。
营地所在的这片黑松林虽然很密集，但因为地上岩石很少，大部分都是被积雪覆盖着的松针土，没有什么地方能够隐藏。
在缩小了屏蔽范围之后，五个共生体一字排开，蹲在了留出了突破口的东边松林里。
邱时蹲在邢必身后的一棵老松树后面，盯着前方的黑暗。
身后依旧充斥着激战的声音，他们的滑索没有被破坏，所有作战人员都将按计划到达营地，从那一秒起，他们的人数就只会减少不会再增加。
“邱时，东南边缘，”耳机里传来了邓叶叶的声音，“发现了他们的‘动物园’，还有没来得及放出来的动物，很多，都是感染体，猴子，猩猩，狼……”
“炸掉。”邱时果断下令。
“马上，祭拜完就烧掉。”邓叶叶说。
“什么？”邱时压着声音，一边盯着地图一边问，“怎么你们这帮神经病煮真菌也就算了，还要拜猴子？”
“祈福，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圣兽。”邓叶叶说。
“别浪费时间！”邱时压低声音吼了一嗓子。
“三十秒，”邓叶叶说，“没办法，跟什么人合作都得适应。”
邱时没再说话，现在也只能是适应，黑血人的作用不小，他们长期混迹在没有庇护的野外，尤其擅长丛林战，战斗力和应变能力都强。
邓叶叶的估算很准，三十秒之后，东南方向突然窜出了火光，先是一处，接着连成了片。
火势随着风迅速向南扩散，照亮了半边天，能看到天空中疯狂起舞的积雪和黑烟，还有被气浪抛向上空的黑色碎渣。
地图上出现了四个亮点。
“来了。”邱时说。
邢必他们没有等着那几个共生体靠近才进攻，而是选择了冲向对方。
他跃起向前冲出的时候，邱时借着火光，看到了他颈侧的黑色的印记猛然生长，迅速从锁骨到颈侧，从颈侧再漫延到了脸上。
就像当初在洗马镇时一样，他的左脸隐入了那张藤蔓般黑色的网里。
对方共生体四个人，还有无法识别的几个动物。
邱时把背在身后的一个小炮筒拿了下来，架在肩上。
从瞄准镜里他看到了那几个动物，应该是狼。
这玩意儿图片他也看过。
Láng。
半人高的四匹灰狼。
这帮共生体到底上哪儿找的这么些玩意儿？
不过四匹狼的杀伤力远不如上面那几头大熊，大概也就是为了扰乱一下邢必他们的进攻节奏。
狼扑向他们的时候，邢必落地，伏身从狼的下方穿过，四个组员的刀在空中挥向了狼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个狼头落地，还有一匹的头被劈成了两半。
桑凡还是用的斧头。
现在五个人的进攻阵形稍微被改变，邢必在最前，已经迎上了最快到达的共生体。
后面还有三个。
邱时扛稳了炮筒，对着那三个共生体前方的位置开了炮。
弹头带着烟从邢必身侧飞过，他一拳砸穿面前共生体的咽喉时，炮弹在他前方炸开。
他顺势用这个共生体的尸体挡了一下飞溅的弹片。
“滑索任务完成，”耳机里传出杨上尉的声音，“战斗单位全员进入对方营地，侧方接应部队已经出发。”
“全部清理，由北向南，放火，”邱时说，“人也从北向南压，生化体打头阵，人类士兵后面远程火力掩护。”
“兄弟们速战速决，”杨上尉喊，“别给他们任何缓冲机会！”
现在风势很猛，北边悬崖上的燃烧弹落进松林之后瞬间就烧了起来，接着火势就顺着风开始往南压。
“老邓，”邢必开口，“带你的人从侧面往前绕。”
“懂了。”邓叶叶说。
黑松林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漆黑的夜空被烧成了橘红色，明亮得有些炫目，加上枪炮和人类士兵的怒吼，邱时这一瞬间有一种日出了的错觉。
邱时跟在邢必他们几个人的身后在松林中快速穿行，清理着不时冲出的感染者，身后是跟着火势一路压过来的云城的军队。
二级生化体负责和人类士兵配合，之前邢必挑出来的那些一级潜卫，加上之后第二批从云城送来的一级潜卫，正一边清理一边跟上了邱时他们这几个先头部队。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猛然出现了一片亮点。
一时之间邱时都没能数清有多少个。
“二百米，”他只能简单描述，“很多。”
“有超共。”邢必说。
这是利用超级共生体事先埋伏在这里的，看数量，这个营地大部分的共生体都在这里了。
此时此刻，这些埋伏着的共生体选择了正面迎击。
这是邱时从来没有想过的战况。
正面迎击。
这种古老而又惨烈的仿佛决斗一样的战斗方式。
“炮上来。”邱时停下了，靠在一棵松树旁边。
“炮跟着我来！”赵一喊了一声。
听到赵一的声音时，邱时心里猛地一暖。
他扛好炮的同时，一群一级潜卫从他身后冲出，前方邢必他们已经跟同样猛冲而来的共生体碰上了。
邢必跃起，在空中跟一个共生体生生撞在一起时，隔着快一百米的距离，邱时都感觉自己能听到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共生体被邢必直接撞飞，胸口位置应该是被邢必肘击，整个凹了进去。
赵一和七八个扛着炮的士兵赶到，他单腿跪在了邱时旁边，扛着炮瞄向前方：“这真是……开了眼了，这么多。”
的确很多，邱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生化体。
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规模的生化体战斗。
“我给你们标记位置。”邱时瞄准，一发炮弹打出，在对方埋伏位置稍过去一些的地方。
赵一马上跟着开炮，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连续的爆炸，埋伏着还没有现身的共生体被炸死不少，地图上他们的亮点突然出现，接着又瞬间消失。
“有个大东西！”带着人绕到共生体后方的邓叶叶低声说。
“超共，”邱时心里一紧，“给我个坐标。”
邓叶叶有云城的地图系统，给他发来了坐标。
“邢必，”邱时看到了坐标，“在你们前面五十米。”
“它要过去了！”邓叶叶说。
“拦住它！”邱时起身，把炮扔给了一个刚过来的士兵，“它要控制，不能让它靠近邢必他们。”
虽然他觉得邓叶叶他们并没有拦住超共的能力，但现在邢必他们跟共生体混战成一片脱不了身，一旦超共接近控制，就完了。
邱时拔出枪，先横向往西快速绕开，再折回往南，向着超共的方向跑过去。
一个共生体发现了他，一蹬树干，从空中向他压了过来。
邱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跪地，借着惯性向前滑行，同时后仰身体，两枪准确地打在了这个共生体的脖子上。
并不是所有的一级都像邢必那么厉害，共生体选择共生这种方式，是为了让不够那么强的生化体拥有更强的力量，但只要被单独孤立，支援的人又被牵制时，他们的弱点就会暴露。
现在邢必他们采用的战术就是五人组从共生体群组中切出一或者两个进行围攻，其余生化体负责外围防护。
虽然也有伤亡，但速度很快。
从地图上看着他们不断聚拢，灭掉小亮点，再移动，聚拢……
“我们拉住它了！”邓叶叶说。
“拉住谁了？”邱时愣了愣。
“废话，”邓叶叶说话有些吃力，“当然是拉住那个大黑怪了！”
邱时脑子里闪过邓叶叶和那些黑血人一块拉着超共胳膊的场景，他实在无法想象这要怎么拉得住。
但地图上已经能看到邓叶叶，她的确只有小范围的移动。
“邢必。”邱时叫了邢必一声。
不管邓叶叶他们是用什么方式“拉住”的超共，他们的进攻只有一次机会。
“马上。”邢必说。
邱时跑到了超共的位置，震惊地发现邓叶叶他们几个居然是用带着钢链的弩射进了超共的身体，然后死死拽着它。
不过超共虽然行动缓慢，力量却很大，正不断挣扎着往前靠近。
几个生化体从战斗中脱身，开始攻击超共，但明显那些共生体是要保住这个超共，立刻有人跟了过来，目标直指拽着钢链的邓叶叶他们。
生化体迅速拦截。
邱时瞄准超共，狠狠对它甩出了一颗雷。
果然还是老样子，这玩意儿扛炸，一声炮轰过后，几乎没有伤到。
并且似乎是被这一炸惊到，它猛地一甩身体，拉着它的邓叶叶他们被拽离了地面，狠狠地摔到了旁边。
超共在这时突然仰起了头。
邱时心里猛地一沉，不顾一切地往那边冲了过去。
一声细细的，若有若无的高频鸣音响起。
“邢必！”邱时大吼，“邢必！”
“我在。”邢必的声音很冷，但很稳。
五人组跃起，落在了超共的面前。
邢必没有被这个声音控制，看得出，他控制了林晟他们四个，大概是利用了五个人共同的意志力。
他缓缓抬起手，手里握着一把刀的刀刃，血正不断地从掌心滴落。
“郑霆，”他沙哑着声音开口，接着握着刀的手一拳砸进了超共的胸腔，“看着我。”

眼前的这个控制了一群共生体跟邢必他们决斗的超共, 是郑霆。
邱时的震惊无法形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远处枪炮声吼声震天，火光映亮了天空中飞舞的雪, 雪越下越大, 黑松林一半是金色的火, 一半是白色的雪。
眼前的激战却在邢必一拳打进郑霆胸口时突然静止了。
高频的鸣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停止了。
郑霆仰着的头慢慢低下, 看着邢必砸入他胸口的手臂，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依然能从他缓慢的动作里感受到他的情绪。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又似乎获得了某种解脱。
邢必那一拳之后, 所有的共生体都不动了, 像是之前就被屏蔽了意识, 只靠郑霆的控制，一旦控制解除，就进入了一片空白的状态。
几秒钟之后, 这些共生体就被云城的生化体们打倒在地，不过邱时注意到他们并没有立即踩碎这些共生体的脖子。
“邱队长，”杨上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那边情况怎么样？”
“大部队暂停推进，”邱时说, “原地清理，保证经过的地方不留任何感染体, 真菌烧干净。”
“收到。”杨上尉回答。
“邢……必。”郑霆很吃力地抬起头, 看着邢必。
这声音支离破碎, 不是从喉咙发出的, 而更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 艰难地带着被撕裂的气流声。
“是我。”邢必说。
“好久……不……见。”郑霆说。
邢必没有说话，没入他胸口的手慢慢转动，手里握着的刀尖转向了左侧。
刀尖刺入心脏的时候，郑霆庞大的黑色身躯开始颤抖。
他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天空。
“回……去，”他说，“东林……是我们……”
邱时愣住了。
邢必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接着猛地一下拔出了胳膊，刀扔在了地上。
“联系李风。”他转过头看着邱时说了一句。
营地的战斗很激烈，伤亡也不小，从洗马镇反馈回来的信息一直在屏幕上滚动着，李风叼着烟坐在指挥室的角落里，看着一屋子忙碌的人。
又是没觉睡的一夜，但他目前还精神抖擞。
这一战清掉这个营地非常关键，这是离云城最近的营地，从当初巢穴出现到现在最大的危机。
清掉这个营地，再建立起洗马镇一代的防御，云城在很长时间里都会相对安全，云城有着很好的地理位置，被称为桃花源不是没原因的，这是当初的创建者们多方考查的选择。
而且这一战，李风想要的不仅仅是破掉一次危机，他更想要的是和谈的机会，没人愿意在战火中活着，让对手知道云城的实力，一直这么打下去，对任何一方都没有意义。
吴馆长的电话打了进来，李风看了一眼时间，这场战斗不需要吴馆长时刻待命，估计也是睡不着。
“老吴。”他接起了电话。
“你过来一趟吧，”吴馆长说，“龙先生过来了，好像有点儿急。”
“他去实验室干嘛？”李风问。
“我怎么知道，”吴馆长有些不耐烦，“你们把我这里当成密谈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会跟我说有什么事吗？”
李风笑了笑，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指挥屏幕，战况暂时稳定。
虽然他并不在意龙先生找他是为什么，但龙先生依旧是这个城市的最高领导者，他也希望龙先生继续维持这个状态。
“我过去。”李风说。
结束通话之后他跟于上校碰了个头，问了一下具体情况，然后离开了指挥室。
司机在车上已经睡着了，跟着他的两个生化体没睡，正坐在车边休息。
“跟我去趟实验室。”李风说。
两个生化体跟他一块儿上了车。
李风并没打算配保镖，这两个也不是潜卫，曲慎和程固算是跟陈荡一个类型的文职，李风让他们跟着自己一方面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一下当初的生化体历史，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试试看如果生活中一直都有生化体存在，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毕竟当初那个生化体说出誓言的年代已经过去太久了，经历过的人类早已经消失，经历过的生化体们也早已经改变。
“这个时间去实验室？”一向不多话的司机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洗马镇那边正在打仗，云城内外的居民都知道，整个内城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人都彻夜难眠，不少人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的酒馆和商店里，内城的深夜从未有过的热闹。
“嗯，”李风叹了口气，“没办法，总有意料之外的事。”
“后面的两辆车一直跟着。”坐在后座的曲慎开了口。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个时间路上跑着的车不少，内城的所有机构都在忙碌，除了各种后勤，还有云城本身的防御加强，各个部门都有车在路上。
但对于生化体的判断，李风还是很信任的，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这两辆车似乎不属于内城的任何一个机构。
“见过这俩车吗？”李风问了司机一句。
“没有，这不像是内城的车，”司机看了看，皱起了眉，“要甩掉吗？”
“正常往陈列馆开，”李风接通了检查站的电话，说了两辆车的信息，“这两辆车，你们那里有记录吗？”
“李署长，”检查站的人回答，“这是今天用口令进来的东林镇的协防车。”
“谢谢。”李风结束通话，心里有了些不安。
他又接通了张齐峰：“今天的口令你给过谁？”
“没给，”张齐峰说，“你要怀疑我可以……”
“没怀疑你，别一戳就蹦，跟心虚了似的，”李风打断了他的话，“你过去以后东林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