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不是云城啊,为什么叫云城站。”邱时说。
“一种标志吧,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意味着安全,这个安全是云城给的。”邢必说。
“速度够快的,”邱时说,“人都已经派过来了。”
“建站还需要一段时间,”邢必说,“派人只是第一步。”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事儿,”邱时仰着头啧了一声,“这趟我们出去休假旅行,不会还要帮李风探路吧?”
邢必笑着没说话。
“狗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儿,”邱时说,“但凡他觉得你有用,不给你用到死了他不罢休啊。”
“也不是,”邢必偏过头看着他,“有些人吧,一边骂,一边还会帮他。”
“这什么品种的傻子。”邱时说。
停了几秒钟他转头看了看邢必:“你祖宗。”
邢必笑了半天:“不是么,他找你就是因为你会帮他。”
“操,”邱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实在是有时候觉得他干的这个事儿,没法拒绝。”
“这次试试吧,”邢必握住他的手,“这次出去休假,不帮狗官干活。”
“嗯。”邱时点点头。
“怎么觉得没什么底气?”邢必问。
邱时笑着没说话。
的确是没什么底气,特别是在看到了沿途那一个个“云城站”之后。
从海边一路过来,差不多每一个大一些的城市,他们经过的路边都会有一个这样的牌子,牌子附近一定会看到云城的大黑车。
以前的大黑车对于邱时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生活在城外的人,大黑车代表着的是遥远的不属于他们的庇护。
而现在,当邱时也坐进了大黑车,跟那些人一同去战斗,云城的一切都开始了改变,再看到这几个字,再看到这些车时,因为有了不同的意义,他会觉得踏实。
李风想要这样的路,一条,两条,更多的。
如果他真的想让邱时顺便探探路,邱时感觉自己还真的好像很难拒绝。
车队突然停了下来,邱时的神经一下绷紧了。
“前方预警。”耳机里传出封至的声音,他在头车。
“怎么?”邱时摸到了腿上的枪。
“监测到丛林过境,”封至说,“距离我们两公里。”
“范围和强度?”邢必问。
“强度不大,预测图发给你了,”封至说,“后期范围可能会波及到我们,原地躲避还是直接穿?”
“直接穿,”邢必看着投影上的图,“看上去已经是尾声了。”
“各车封闭,闪电防护装置打开,注射抑制剂,”纪随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分钟后继续前进。”
一分钟之后车队开始往前开去。
远处能看到压得很低的黑色云层,还有在云层里不断亮起的暗蓝色光芒。
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车窗外已经能看到不断被风卷起的沙尘和杂物,隔着耳机也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站在城外的掩体顶上,他看过不知道多少次。
在洗马镇的那一次,更是难以忘却的记忆。
车队高速地向前行进着,第一道蓝色的闪电在车的右侧劈下时,邱时看到了路侧一条小路上,几个难民正用布包裹着自己的头,冲进了一栋看上去还算结实,但门窗都没有的楼里。
这些难民是幸运的,他们跑对了方向,往东这边跑,已经到了丛林的边缘,运气好的话,他们有活下去的可能。
而再往前,就很难再有这样的幸运者了。
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往东或者往西,却没有谁能判断出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没谁能算得出每场丛林的范围。
有一阵子没有碰到过丛林了,看着四处不断劈下的蓝色闪电,看着空气中跟着闪电不断飞舞着的黑色,再看到路边几个蹲坐着紧紧抱在一起的难民……
他明明觉得世界已经在改变,他的生活,他的朋友,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但又似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邱时现在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了邢必说的,这只是开始。
新的秩序和新的世界,要在这个破败而危险的世界上一步一步地开始。
李风站在监测仪前看着移动着的云层示意图:“看来不会经过云城。”
“这几天里连续两场丛林,都不从云城过,”吴馆长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只能等下一次了。”
“先在感染林里小规模继续实验吧,”李风说,“车队马上要进城,这会儿来一场丛林,想想那是什么鬼场面。”
“你还不去城门吗?”吴馆长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到了吧?”
“现在就去,等他们都就位了的,”李风说,“我一个署长,凑什么热闹,站在台上迎接他们的是龙先生和部长们。”
刚被李风带着两队护卫抄了仓库的部长们也并不想见到他。
“另外这两天王弘他俩状态怎么样?”李风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了一句。
“都被关在休眠舱里了还能有什么状态?”吴馆长看着他,“你问这个话是讽刺吗?”
“就是确保在将军病逝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可能。”李风说。
“没有,不可能有,”吴馆长说,“我不是手上没人的傻子!已经盯死了。”
李风的车开出外城隧道时,被刘部长安排的欢迎仪式震惊了一下。
这次欢迎仪式的确跟以往的有些不同,跟着车队回来的,不仅仅有云城自己的人,还有游民和免疫者的代表,有散落在外的生化体,是云城将要面对的外面的世界的成员们……
李风说了要表达云城的诚意,也要展现云城的实力。
刘部长领会得是相当深刻了。
“这阵仗,刘部长真是搞这一套的好手。”他看着窗外高高的欢迎仪式的大台子,各种灯,各种旗子,插满了路两边的欢迎词,还有已经列队等着了的乐队。
“云城还有乐队吗?”陈荡也挺震惊。
“有一个,保障署给他们送过乐器,”李风说,“城庆的时候出来表演五分钟,屎一样的水平,都不如那些黑血信徒上去吼一段招魂词好听。”
陈荡笑了起来。
“走,”李风说,“还是得去台边候着,我怕邱时看到这种场面会当着龙先生的面儿骂人。”
“他祖宗!”邱时看着车窗外夹道欢迎的人,“这他妈谁安排的啊?”
“刘部长他们吧。”邢必说,“这次回来的意义不一样,隆重点儿……这么隆重是有点儿夸张,不过也能理解。”
“林晟他们那批回来的也这样?”邱时把脸贴到窗户边想看看四周的情况,窗外顿时一阵欢呼,大家手里的小旗子都举起来挥舞着。
“我操!”他吓得赶紧靠回了椅背上。
“林晟他们那一批是重伤员,肯定没有这一套,得赶紧送医疗舱修复,”邢必看着他,“我们……”
“咱俩可都伤得不轻,”邱时压着嗓子,“我,肋条断了好多根,你,肚子被捅穿了。”
“我没有被捅穿。”邢必说。
“穿了。”邱时坚持。
“我就是被捅断了,现在咱俩也得一人拿着半截儿我上台去,”邢必说着搂了搂他,“没事儿,就走一圈跟龙先生握个手就行。”
“哎,”邱时赶紧推开他,看了看窗外,“别太不要脸了。”
“谁看得见。”邢必说。
“我反正看不见。”宋珩在后面说了一句。
“看到没!看到没!”邱时说。
“没看到。”宋珩说。
“……我问邢必呢。”邱时说。
“看到什么?”邢必说,“他说他没看到。”
“我……”邱时话没说完,车门被人一把拉开了。
“欢迎回到云城!”车外的刘部长高声喊着。
“您居然在这儿给人开门?”邱时很吃惊。
“本来应该龙先生在这儿,”刘部长说,“但他最近腿不太好,就在台上等你们了。”
邱时看着外面的人,作为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收尸人,突然怯场了,下车的时候差点儿顺拐。
“直接上台,跟他们握手,”李风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我在那边等你们。”
“我操……”邱时一下感觉踏实了,回头看了看。
“文明用词,邱队长。”李风提醒他。
“你少他……”邱时说,“好。”
“走。”邢必的手在他身后轻轻戳了他一下,“两分钟完事。”
“嗯。”邱时笑了笑。
台上站着一排人,各位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的部长和大官,邱时能认出来的就龙先生和于上校。
他在一片掌声里挨个伸出手跟人握手。
“辛苦了,”龙先生握住他的手,“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付出。”
邱时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龙先生这句话,给他的感觉很真诚,只是不知道这个“你们”的“们”里,包不包括李风。
“好好休息。”龙先生说。
“嗯。”邱时应了一声,跟后面的人又握了一遍,脸他都不看了,埋头握了一圈。
握到最后一双手的时候都到台下了。
“生分了啊。”李风的声音在他面前。
邱时抬眼看了看,笑了笑。
李风张开胳膊抱了抱他:“辛苦了。”
“知道就行。”邱时说。
李风又看了看邢必,邢必叹了口气,张开胳膊,跟他拥抱了一下。
“邢必直接去实验室,”李风说,“老吴等着了,邱时的话……赵旅他们在掩体等你,你看你是先去检查还是先去……”
“他先去掩体。”邢必说。
城外这一片变化巨大,邱时离开了欢迎仪式的那个台子之后才发现,那里距离掩体,还有好几百米的距离。
掩体那部分已经被云城扩建出去的区域包在了里面。
四周都是新盖起来的简易房屋,比不上外面老祖宗们的那些屋子好看,但看上去挺结实。
邱时走到掩体的坡下面,这一片没有被改动过,这一整片石坡,都保持了原来的样子,这片他看了小二十年的山石让他本来没有什么波动的情绪,一下翻了起来。
没忍住的眼泪挤得眼眶都兜不住了,看东西都他妈重影。
赵旅带着人从掩体里走了出来,往下走了几步之后停下了,猛地吼了一声:“时哥!”
接着一群人就吼着从坡上冲了下来。
邱时往上跑了几步,腿前后错开站了个马步,胳膊护在胸口上。
“时哥——”
接着他就被这帮人给淹没了,又喊又叫的,还能听到胡小岭的哭声。
“有伤!”赵旅挤到了他身边,“时哥身上有伤,你们这帮傻逼有点儿数!也都是打过仗的人了,这都看不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邱时说,“搂死我得了。”
“林晟和柏战都已经检查过了,问题不大,”李风坐在车里,“等你们这一批检查完,欢迎会过后,我们再碰个头,有些具体的事得开始谈了。”
“林晟能开会吗?”邢必问。
“能,他们都得参加,”李风看了他一眼,“怎么?”
“我不参加了,”邢必说,“接下去的事,就是林晟他们去做了。”
李风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李署长有什么疑虑吗?”邢必问。
“没有,林晟他们完全能胜任,”李风说,“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小小的伤感。”
“我们又不是死了。”邢必说。
李风笑了起来:“现在说话怎么跟邱时一个味儿。”
“刚欢迎会没看到将军的视频画面,”邢必说,“有什么变化吗?”
“你还注意到这个了。”李风说。
“这是什么很难注意到的吗?”邢必说。
“将军准备病逝了,”李风说,“开会也要说这个事儿,到时这个事儿你得在场,你们对这些了解,销毁过程中任何细节都不能忽略。”
“对某些人来说,这会是很大的损失,”邢必说,“在往后的几百年里,可能都没有人能永生了。”
“我在下面等着他们来骂我。”李风说。
邢必笑了笑。
实验室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工作人员比以往看起来要忙得多,跟着车队回来的生化体都需要检查,调整系统,做一些小的修复之类的。
吴馆长过来的时候用的都小跑。
“来,”吴馆长招招手,“都准备好了,很快。”
“也没有很急。”邢必跟着他。
“以前不是都嫌我慢吗,”吴馆长说,“现在快了又说不急了。”
“郑霆怎么样?”邢必路过关着郑霆的实验舱时往里看了一眼,灯是关着的,只有内舱的玻璃里透出不刺眼的很柔和的微光。
“偶尔有意识,但是不说话,”吴馆长说,“具体还得细聊,先给你检查。”
“嗯。”邢必躺到医疗床上,上方的仪器降下来开始扫描时,他偏过头看着吴馆长,“吴馆长。”
“什么事?”吴馆长问。
“我们现在的技术,能否测定生化体的生存年限?”邢必问。
吴馆长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这个问题的原因,过了一会儿才又反问了一句:“你是指……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我还能活多久。”邢必说。
第104章 通途
邢必的这个问题让吴馆长有些意外, 在他的认知里,生化体很少关注自己的寿命,人类也很少关注他们的寿命。
尤其是现在的人类。
现在的这个世界, 早已经不是生化体鼎盛时期的世界了, 哪怕是脆弱的, 在外面的世界里碰一下就会死去的人类,数量也远远超过生化体。
无论是在云城, 还是在破败的城市,或者危机四伏的荒原,生化体更多的时候都像是一个传说。
而吴馆长作为在这个世界里最了解生化体的那一小部分人类, 似乎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们想得更多的, 是这些生化体是否启用, 是否可控, 是否危险,力量,思维, 情感……
至于寿命,能活很久,以前已经活了很久, 以后也许还会很久。
“对不起。”吴馆长说。
“嗯?”邢必看了他一眼,“这么突然, 要不再鞠个躬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吴馆长说,“你们的寿命。”
“对于人类来说, 这个问题的确不太容易能想到。”邢必说。
“我不知道能不能检测出来, ”吴馆长说, “如果需要的话, 我可以试一下, 用给人类检测的方式,然后大致推算一下,不过不一定准,之后再慢慢完善。”
“嗯。”邢必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为什么?”吴馆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有过什么让你牵挂或者放不下的人吗?或者事。”邢必问。
吴馆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现在可能没有了,以前有的,我太太。”
“你有太太?”邢必问。
“死了十几年了,”吴馆长说,“真菌感染。”
“是么。”邢必轻声说。
“她死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有意思了,”吴馆长说,“这个世界里,生离死别太常见了,太普通了,你都没有办法去寻求一点点安慰,谁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伴侣,父母,孩子……”
邢必没说话。
“是因为邱时吗?”吴馆长问。
“您这反应。”邢必笑了笑。
“是有点儿慢,脑子里早就不想这些了,”吴馆长笑了笑,“人类在这个世界里生存很难,能相守到老一生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都是孤独地过完这一生,长点儿短点儿,可能都差不多。”
“嗯。”邢必应了一声。
“我嘴笨,有些事儿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吴馆长说,“我只能帮你试着测一下,但是……不管还有多久……可能都是需要面对的,毕竟像李风那样活了三十多年就只喜欢他自己的变态还是少数。”
邢必笑了起来:“怎么你俩这个仇结得这么深吗?开导我的时候还要骂一句。”
“也不是开导你,你经历的事多,看到过的事也多,你的老师还是个那么厉害的教授,”吴馆长说,“我就是这些天突然有些感慨。”
“谢谢。”邢必说。
“我们都不搬,”胡小岭挥着胳膊往四周一圈,“咱们这个掩体,就算以后没有实际用途了,也是咱们住的地方。”
“还真是,”何江吃了一口罐头,“在洗马镇的时候住宿舍,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这一片以后也不会动,”赵旅坐在邱时身边,小声说,“现在是闲人免进的重地。”
“咱们还是有面子的。”胡小岭说。
“屁面子,”邱时说,“有一半面子给的是后面咱们扔尸体的那个洞,那地方能让人随便接近吗?”
“操,”赵旅笑了,“能不能不打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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