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巫哲)

“让肖磊去跟他沟通。”李风说。
“肖磊都烦他！”赵旅压着声音，“肖磊看他就跟当初我们看肖磊一个样，肖磊还没他那么多理想宣言呢。”
“能干活就行，”李风说，“这轮活儿干完他升个官换个地方，这里还是交给你们。”
“交给肖磊吧，”赵旅说，“我们没什么文化，干不了这种事儿。”
“学校建好，你们就该去上学了。”李风说。
“什么玩意儿？”赵旅震惊地转头看着他。
“上学，”李风说，“摆脱文盲生涯。”
“我申请回洗马镇。”赵旅说。
“洗马镇也会有分校。”李风说。
“操。”赵旅跳下岩石，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署长。”肖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李风身后突然出声。
“能不能到正面再说话！”李风吓了一跳。
“我从后面过来的。”肖磊说。
李风扫了他两眼，身上的衣服都是灰，脸上也有不少灰。
“你去炸山了吗？”李风皱着眉。
“去看了看，”肖磊说，“都是新手，不专业，怕出安全问题。”
“你不是新手？”李风说。
“我看书了，”肖磊说，“从过来的时候起，我就天天看书，城建署的陆署长给的资料。”
李风看了他一眼：“精力挺旺盛。”
“嗯，”肖磊笑了笑，“有希望就有干劲。”
李风看着他没说话。
“李署长，”肖磊说，“以前我对你是有很多不满的。”
“谁对我都不满。”李风说。
“但现在我觉得，”肖磊说，“你虽然……但是你的确是云城需要的人才。”
“我虽然什么？”李风问。
“你自己应该清楚吧。”肖磊说，“你都知道谁对你都有不满了。”
“滚滚滚滚滚，”李风冲他挥了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邱时他们还好吗？”肖磊问。
“好着呢，等着他们凯旋吧。”李风说。
眼前的地图打开时，密密麻麻的亮点让邱时感觉视线都被遮住了。
“这地图不行，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会有上百人同时出现的情况吗，”邱时关掉了地图，叹了口气，“这些是游民已经聚集过来了吗？”
“也有不少难民。”邢必说。
“难民没武器没体力的，也没战斗经验，”邱时看向车窗外，地图上显示有不少人，但肉眼看过去的时候其实又看不到人，游民的隐蔽技能非常了得，“他们来送死吗？”
“难民一直都是送死，”邢必说，“这次就算死了，死在一份希望里，也算死得有意义吧，有人靠恨活着，更多的人还是要活个希望的。”
前面已经能看到海天一线，邢必要是没说，邱时一直以为那里是天空，震惊中他一直盯着那边没挪开过视线。
“海面不是应该有浪吗？”他低声问，“为什么那边看上去跟天一样的，一动不动？”
“因为离得还很远。”邢必说。
说实话，邱时心里有点儿没底，他接触过的最多水面，就是掩体后面的温泉，第二多的就是人体水漂的那条河，对于不会游泳也没见过什么水的人来说，那边跟天一样大的海，让他有些慌张。
“顺着滨海大道往北，游民在那边的礁石下面等我们。”柏战说。
“收到。”邢必说。
车队跟着姜六他们的头车转了方向，开始往北开去。
所谓的滨海大道，曾经应该是一条宽阔的道路，但现在剩下的也只有碎石了，但看得出来很宽。
打开的车窗外吹进来的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干燥冰冷，而是带上了湿润，空气中透着淡淡的某种新鲜的味道。
车队往前开了一阵之后顺着路转了个弯，一直在半空中的大海，突然出现在了车队的正前方。
而跟着海风卷过来的还有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的海浪声。
“我操。”邱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路的两边有很多简易的小屋，都是石头搭出来的，跟邱时他们在城外的掩体形式很相似，而路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礁石滩。
车队在路中间停下之后，道路两边突然传来了一片震响的叫喊声，夹杂着尖啸和口哨，礁石间猛地出现了上百个人，向他们的车队围了过来。
“保持不动。”邢必说。
头车的车门打开了，柏战下了车。
礁石里有两个高壮男人向他走了过去，简单的几句话之后，柏战带着他们往邢必他们这辆车走了过来。
“走。”邢必打开了车门。
“都去吗？”其中一个男人扫了他们一眼。
“只有我去。”柏战说。
“嗯。”男人大概对他们的“怕死”行为很不屑，把一个挺大的皮兜子扔在了柏战脚下，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情况不对就撤。”邢必说。
“嗯。”柏战应了一声，在耳机上敲了几下。
邱时能听到耳机里的敲击声。
“收到。”邢必说。
柏战蹲下，打开了皮兜子，从里面拎出了一个长得像炮弹一样带着螺旋桨的东西。
“这是什么？”邱时问。
“水下推进器。”柏战说。

第93章 隧道
邱时之前想过游民会用什么样的“水上交通工具”, 大船小船，他和邢必以前抢过的那种水陆两用摩托，他都想了个遍。
但他没有想过他们其实用的是“水下交通工具”。
这个水下推进器看上去很结实, 不是普通的那种双手握着前进的, 而是可以用皮带固定在手臂上, 这样在水下还能腾出一只手来。
看似很合理的设计，但邱时虽然从未潜过水, 更没用过任何推进器，他还是能感觉出这个东西不太靠谱。
“这玩意儿很难保持身体平衡吧？”他把推进器套到了自己手臂上试了试，重量对于生化体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
“会有点儿, 所以他们都是用两个。”柏战说。
“两个只往前就还行, ”邱时说, “手上有点儿动作就得在水里发疯吧。”
“嗯。”柏战笑了笑。
封至从后面的装备车上拿了潜水镜过来, 上面带了个摄像头，可以同步柏战在水下看到的东西传回车上。
“我也去。”桑凡看着邱时手里的推进器。
“你们在岸上有任务，”许戒说, “柏战他们一下水，所有队伍就要开始顺着海边沿线推进，只要水下有任何动静, 不管柏战那边有没有探明，都要开始进攻。”
“打完了你下去玩一会儿。”封至说。
桑凡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劲头, 看着许戒：“安排任务吧。”
没等许戒开口，礁石上的游民突然再次发出了尖啸声, 十几辆隐藏在礁石间水上摩托冲了出来, 在礁石上一下下连人带车地蹦着, 看样子是打算直接从大块的礁石上冲进海里。
而石缝里还有更多奇奇怪怪的水上装备, 这架式看着是全部百十来个人里起码有一半要冲进海里。
“现在？”连邢必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么多人？”邱时震惊了, “这他妈是怕共生体不知道我们开始行动了吗！”
“柏战。”邢必看向柏战。
“妈的，”柏战骂了一句，翻出路面，跳到了礁石上，“可能有点儿麻烦了……老七呢！”
游民很强大，他们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也不会把别人的命当一回事，他们活得野蛮而简单，就像这个荒芜的世界里的野兽。
他们要的自由是随心所欲，不考虑任何后果，哪怕是死亡。
此时此刻他们和云城虽然目标一致，但这种联盟关系比任何关系都要更脆弱，对于游民来说，信不信守承诺根本无所谓。
在他们看来，大概就是既然要打，那就打，我们只要打了，就没有问题，什么听命令，什么协同作战，都不管。
“装备不要了是吧！”柏战吼，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更哑了。
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一个光头男人也吼：“来了就要打！我们来了不是来看戏的！也不是来听你们指挥的！”
四周一片兴奋的尖啸声。
“我们可不是听话的生化体！”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男人开着摩托从礁石缝里窜了出来，“我们是人——”
你们是蠢人！
操你们祖宗！
这会儿邱时心里急得冒火，这帮人根本无法交流，他们无论是马上一轰而上冲进海里，还是在这里连吼带叫地跟云城的军队打起来，对于今天的任务来说都是致命的。
偏偏这次任务又很需要游民，没有这帮玩命的，他们面对着垂死挣扎的共生体军团会很吃力，但随时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游民本身就是极大的危险因素。
邱时拧着眉，这帮人光是谈判恐怕解决不了问题。
“人你妈个巴子！”一个人影突然翻出路面也跳到了礁石上。
“嚯。”柏战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愉悦。
“三爷。”邢必开口，“慎言。”
“没脑子的也他妈算人？”李三爷相当不慎地言了一句，又补了一句很绕的废话，“你们之所以还活着，无非是还没来得及死光！”
“李睿！”纪随往前走了过去，想把他拉回来。
但邢必伸手拦了他一下，纪随停下了。
冲天辫尖锐地笑了起来，一拧车把，车轰鸣着从礁石上对着李睿就冲了过去，而李睿完全没有要躲的样子。
“邱时。”邢必低声说了一句。
这种明显邢必会出手的紧急状况下，邢必却叫了邱时的名字。
邱时冲出去的时候并不知道邢必是什么意思，但一直没太用过脑子的他现在才发现，人的脑子在一瞬间里能想多少事儿。
要干什么，杀鸡儆猴。
为什么要他去，必须是人类，要让对方心服口服。
邱时翻出路面，冲上最近的一块礁石，从高处猛蹬一脚跃出，迎着那辆摩托车撞过去的同时，抽出了挂在腿上的刀。
一脚踹偏摩托，一刀划过咽喉。
摩托车从李睿身边飞过，车上的冲天辫喉咙喷着血重重地摔在了李睿面前的礁石上。
而邱时落在礁石上时，游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紧跟着一把长砍刀劈到了他眼前。
他想都没想，抬起左手，生生接住了刀刃，手上为了握枪更稳带上的手套挡住了力量最大的那一下，但刀刃还是切进了手掌中。
他没有松手，右手的刀一扬，刀尖准确地点在了对方的咽喉上。
这个人他没打算杀，杀一个就差不多了……
但这人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打算，甚至都没去琢磨一下这一刀如果没停下，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他另一只手握着刀对着邱时就往上捅了过来。
这一刀的风格像极了当初的邱与。
邱时没再留情，点在咽喉上的刀翻了一下，刀转成了横握，划过喉咙向下，砸开了正往上捅来的那条手臂。
这人的血喷了邱时一身。
邱时松开握着的刀刃时，这人才向后倒在了礁石上。
“还有吗？”他看着终于不再往前冲的游民，沉默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人说话，才又开了口，“是拿上我们的武器听我们的安排一会儿杀个痛快，还是现在就在这里被我们杀光？”
“稍微用用脑子，”柏战看着老七，“厉害的人类不止有你们。”
“怎么弄。”老七问。
“我带十个人下水，”柏战说，“其他人跟着车队，他们在路上走，你们的人就从礁石中间悄悄铺过去。”
“等他们的信号。”柏战把手里的哨子递给邱时。
“然后呢。”老七问。
“然后去杀。”邱时说。
“你不是士兵，”老七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收尸人。”邱时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过头，“开杀的信号是怎么样的？”
“一长两短。”老七说。
邱时没说话，弯腰扯着地上游民的尸体，拖到之前那个旁边放下了，然后跨过两具尸体回到了车队旁边。
“三爷回来。”邱时看了一眼还站在礁石上的李睿。
李睿退了回来，面色冷峻眼神激动地看着他：“时哥。”
“许戒纪随，安排一下，”邢必说，“两分钟内开始行动，我看这些人也就能两分钟耐心，让他们动起来了才好控制。”
“一队队长，”许戒按了一下耳机，“武器车开过来给这些游民发点儿轻便武器，大范围杀伤武器控制量……”
“邢必邱时带一队，封至和桑凡各带一队……”纪随也开始安排。
“我和大熊想跟凡姐一个队。”李睿说。
“去。”纪随一摆头。
李睿和大熊立马跟在桑凡后头上了车。
几个潜卫各自都带上了一队士兵，一到两辆车的组合，很快大家就都上车就位了，往南去的车开始出发。
邢必和邱时带的这一队只要了一辆车，主要的任务是跟着柏战他们水下路线移动，随时提供后援。
“找不到隐蔽的位置就在路边停，”耳机里许戒说，“感染者冲上来也无所谓隐蔽不隐蔽了。”
“收到。”
“能看到吗？”柏战站在车门边问。
“能，”邱时点点头，面前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了自己的脸，是从柏战那个潜水镜上传过来的，“只需要确定研究所水下部分的位置和大致的面积就可以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再细一些，哪儿破了，哪儿进水了，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不通过陆地上那个入口进去的。”
“嗯。”柏战应了一声。
“嗯得这么心不在焉呢？”邱时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叫条件允许吗？用不用你师哥给你再强调一下？”
“我知道什么叫条件允许，”柏战看了看旁边的邢必，“别拿他压我。”
“不管怎么样，要留出我们救你出来的余量。”邢必说。
“嗯。”柏战调整了一下潜水镜，拍了拍车门，套上了推进器，然后跳上了礁石，坐到了老七的摩托车后面。
一声哨响过后，五辆水上摩托在游民兴奋的啸声中在礁石间跳跃着，接着依次从最高的那块礁石上冲进了海里。
礁石的游民也在之后的十几秒时间就再次消失在了礁石间的缝隙里，跟着向南移动而去。
邱时关上车门，他们的车也开始顺着路的最边缘跟着柏战的位置缓缓向前。
邢必看着屏幕上回传的画面，邱时没看，他一直看着窗外，虽然距离已经很远，但还是能看到那五辆冲进大海里的摩托车。
邱时又拿过了望远镜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被拉近，大海显得格外吓人，今天风大，海浪翻起时带起的白色水花像一条粗大的链子，不断地裹过摩托上的人，仿佛要把他们拉进水里。
“浪大，”柏战的声音传出来，裹着呼呼的风声，“准备提前下水了。”
“收到。”邢必回答。
几秒钟之后，邱时从望远镜里看到柏战和老七同时向左侧倾了过去，柏战伸出左臂，接着两人同时一倒，滑进了海水里。
海水很清澈，闪着光，两人被裹进海水中时，像一块巨大的绿色琥珀里的两个小虫子。
看不到人了，邱时把望远镜扔到一边，凑到了屏幕前。
全是水泡和翻滚着的水花，看不清前后左右。
不过很快画面里就出现了柏战伸出的左臂和他左臂上稳稳固定着的推进器，推进器已经启动，打碎的水花向后扑来，看得出速度不慢，但前进的方向有些不稳。
“这行吗？”邱时皱了皱眉。
耳机里传来了几声敲击声。
“他们要再往下潜一些，”邢必说，“靠近海面浪太大了水流不稳。”
“嗯。”邱时盯着画面。
“换件衣服吗？”邢必问他。
邱时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外套，又回头看了一眼，车后坐着宋珩和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刚在注意力没在这上头，现在注意到了之后才发现血腥味直冲鼻子。
他脱掉了外套，想了想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后面的士兵递过来一件新的制服外套，他接过来穿上了。
屏幕上柏战那边的画面慢慢变得平静了不少，浪翻起来的白色水花消失了，四周是清澈中飘荡着细絮的海水。
柏战开始向四周看过去，向上，能看到已经在水下很深的位置，浪不见了，整片的阳光透过水面一直照射下来，一路变成了细碎的小块光斑，水泡从中间穿过时，如同梦境一样有些不真实。
他又转头向两边看了看，能看到跟他一块儿下水的游民们，这些海边长大的游民，潜水的能力很强，据说好几分钟才会上水面换一次气。
为了保证在水下活动更灵活，他们就像柏战一样，没有携带任何辅助呼吸的装备，现在都轻盈地上下窜动着，像一条条的鱼，身后还拖着一条或者两条白色的气泡，看上去没了岸上那种疯狂跋扈的样子，多了几分欢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