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突然就无话可说了。
阿尔说得没错。
这也许就是爱德一直以来哪怕会无奈、会迫切,但仍孤独一人的理由。不是因为爱德主观上太挑剔,也不是他被动地不被别人看得上——而是不管是爱德华本人、还是他周围的人,通过漫长的接触和沟通,终究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不同”。这“不同”并不源于少年的天才或外表,而是与身俱来的某一特质——也就是这点特质,让他孤独而别扭的心终究只能被同样孤独而别扭的灵魂所吸引、让他不论主观上再怎么认定“喜欢人的要求并不苛刻”却还是只会对“特别的人”青睐有加。
也许阿尔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更温柔也更狡猾。而爱德却对掩藏自己所需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所以才被人玩弄在股掌间。
短发少年偏过头,睁大眼睛瞩目了自己的哥哥一会儿,透明的金色虹膜映照出他困惑而纠结的脸。随后,阿尔冯斯.艾利克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他伸出手,默默抓住了爱德华的腕骨。爱德惊讶地抬起脸,只见眼前比自己还年少一年的少年正用坦然而真诚的目光直视着自己——那是只有阿尔才会看他的眼神。
“喜欢就去争取。马斯坦古如果伤你的心,你就伤回去。不论怎么做,”他说,“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阿尔估计是被爱德气得中途丢下工作匆忙就飞过来的,那天晚上对着电脑一直忙碌到深夜。更令爱德心里不好过的,是第二天清晨自己居然还是被阿尔做煎蛋培根早饭的香味馋醒的。爱德华觉得自己浑身都燃烧着弟控之魂,感到昨晚被威严全无训斥的一顿似乎也值得了。
“你啥时候回去啊?”爱德满嘴培根道。
“今天下午的飞机,”阿尔一脸无奈地将水杯推到对面,“确认你没死我就放心了。”
爱德华方才的感动之情顿时灰飞烟灭。
“哦,”爱德苦着脸,“你难得来,要到我上班的地方看看咩?我们最新做的模型follow的是一个老古董的版型所以超没意思,但做出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适合计算小灰尘在双星引力牵引下的运动轨迹。”
“小灰尘?算了吧……别的都很好啦,你们楼下那个生物实验室的中国妹子真是吃不消……”
“张梅啊?”爱德想了想那长发东方妹子给自己科普火蜥蜴的样子,又看了看阿尔有些青黄不接的脸,忍不住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她很聪明啊,也不难看,而且你上次来的时候她不就狂热地追过你一阵吗?”
阿尔露出了羞涩与复杂掺拌的表情。
“哥哥你还是先考虑好你自己的事吧,”弟弟无情地回答,“反正我趁你不在的时候睡一会儿,等你回来,我应该已经在飞机场了。”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动作比爱德文雅多了。爱德的弟控之心不由得再次战栗了。
“你……保重?”
话说到一半,爱德自己都觉得这种话由自己这种人说实在太违和了。然而闻言,阿尔却只是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让人沮丧的话。相反,他突然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闪烁的金色眼睛里却藏着艾氏小恶魔。
“你也保重,抓紧和马斯坦古约会吧。”
爱德老脸一红。
“啊……我……”
阿尔冯斯见状目光一闪,立马探上前去。爱德华尴尬地躲闪开眼神的动作欲盖弥彰,短发少年赶紧追问,“怎么?已经有约了?”
长发少年咬住下唇,涨红着脸看着除了自己弟弟以外的任何地方,睁大的眼睛在明媚的晨光下熠熠闪光。
“嗯……周末……一起看电影。”他结结巴巴地终于说了出来。
闻言后对方一愣,旋即露出笑容,并伸手推了爱德华一下。
“哎哟,”阿尔笑起来道,“我白担心你的情商了啊!看来你还挺会勾搭的??”
“才不是,”爱德赶紧咬着牙抗议,故意装出怒气冲冲的模样,“是他有事求我。”
“嘛,真的约了那理由就不重要了嘛。”阿尔耸耸肩,“记得选晚点的场次,表穿太丑——对,求你别穿格子衫了,那衣服在巴黎会被人当叙li亚难民的——表太紧张。”
爱德急得咬舌头,这家伙说得倒轻巧!
“怎么不紧张法!?”
阿尔歪了歪脑袋,居然当着爱德的面正儿八经地思考了起来,并凭借着多年的专业医学教育很快给出了看似十分具有实践价值的回答,“听肖邦吧。”
TBC
第十六章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了,但爱德最后还是插着耳机下楼了。彼时爱德的心跳接近一分钟180次,亲身体感和他当时参加社区马拉松大赛后相差无几。跳动声震耳欲聋,以至于播放的肖邦——如阿尔所言——的某支小夜曲在入耳式耳机中都显得影影绰绰,唯有扑通扑通心跳声在闭塞的空间里狂奔。
另一桩值得注意的事则是爱德的衣着。尽管当事人竭力想在这方面表现得举重若轻一些,但真实情况却是他由此初次体会到了温莉当年为橄榄球队的海狮们在睫毛上抹苍蝇腿的心情——那几乎是爱德搬到这间公寓以来,第一次出于不是检查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墨水或粉尘、头发是不是鸟窝或睫毛是不是掉进眼睛里了的理由照镜子。眼下这身白衬衫配棕色马甲和黑色皮外套的装扮看似平淡简单,实则暗藏玄机,乃爱德华与广大网友们共同讨论、彼此妥协的结果,之前躺尸着诸如土黄色毛线衫配旧牛仔裤(来自爱德,后被网友们极伤自尊心地称为“去领养老金路上的空巢老人”)、灰色深V配紧身皮裤(来自网友,被爱德无情否决为“迷失在红灯区的发廊小哥”)等黑历史。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任性地拒绝了小配饰等一系列建议、并在之后删除了展示照片的楼层,以防被不怀好意之人捕风捉影。
好在群众的智慧还是可信的,因为当爱德别别扭扭、自我嫌弃地戴着这身衣着走到马斯坦古面前时,对方——有着漂亮却挑剔的眼睛的罗伊.马斯坦古——的反应几乎完美无缺。没有冷嘲热讽,没有熟视无睹,没有令人尴尬的大惊小怪,也没有对爱德色彩违和(柠檬黄色、上面印着皮X丘图案)的耳机做出自作聪明、实则难堪的吐槽。相反,他似乎十分理解爱德的所思所想,只是眨眨眼,便露出了柔和、几乎是真诚的微笑——让爱德联想到了小说中尼克在聚会上第一次遇到的盖茨比。
黄昏时分,罗伊手插衣袋、懒洋洋地斜倚在爱德楼下的灯杆旁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他没穿把妹专用的红衬衫,深紫色的针织厚外套却意外得合适。灯杆上的招租启示看着有几分滑稽而他却一如既往得光彩照人,却没有了爱德在电视上看到的故作姿态,甚至连沉默不语都显得如此自然。只见他把裹在黑手套里的手从衣袋里掏出,然后放在了面前的爱德肩上、并落下有意无意的微微一掐。而那一掐仿佛具有类似东方邪术的魔力,让少年刚才还努力按捺还无法平复的心情突然饱足地安定了下来,像是吮满了水的海绵、心满意足地沉了下去。
姑且叫这为“罗伊邪术”。爱德想。
“我以为,”爱德和罗伊边走边说,“你这种家伙不会愿意坐地铁呢。”包子脸白白嫩嫩的,一副很娇气的样子。
“跑了那么远的路过来接你,却听到你说‘这种家伙’,可真令人心寒。”马斯坦笑了笑,“我还没在这里买车,你就将就一下吧。”
“买啊,你又不缺钱。”
“谁说的?”
“你靠脸吃饭的就那么廉价啊?”爱德刻薄地说。
对方十分领情,“我们站街五刀一次,小本买卖,欢迎关顾。”
MD有点心动。
“打扮得倒很臭屁。”爱德扭过头说。
“可谓职业素养。”
爱德嗤之以鼻,“好啊,那么万一哪天拉斯特破天荒地发现你跟她爹有相似之处而愿意和你约会,你也跟她一起坐着地铁出去咯?”
“那我会订专车。”马斯坦古振振有辞,“约会礼仪,怠慢不得。”
“我靠,你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
“怎么?”他笑着眯起眼睛,“你想享受约会待遇啊?”
闻言爱德咬住下唇,声音闷闷的,“你少自作多情。”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的事,这样互相伤害、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居然流畅自然地贯穿了整段悠长的步行、并在地铁站内继续——这在此前是唯有相识多年的友人与血脉相连的弟弟才能和爱德做到的事。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得意和按捺不住的偷乐,但一想到自己居然为这种傻气的事情感到高兴,他又忍不住懊恼地愤恨起自己的没出息。然而还没能懊恼多久,他的注意力又很快被新的情绪牵引过去了。
回想阿尔事件走后的第二天,深谙吃一堑长一智的爱德为防悲剧的重演,便老老实实开通了手机上的FaceTime。谁料之后再来电话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弟弟,居然是马斯坦古,而且还是在爱德上班的时候打过来的。
那个日子爱德华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当天早上他们刚刚得到航天局的最新消息,证实了他们长期以来通过计算预言出来的某颗新小卫星的存在。这一重大发现不仅给他们过去种种揣测带来了强有力的证明,更重要的是让爱德和麟从隔壁那个打赌说他们的理论是无稽之谈的傻逼手上赢得了整整三十块,而马斯坦古那个电话就正好是在麟豆二人喜上眉梢地分15元赌资的时候打来的。那时,爱德盘着双腿、正在急不可耐地拆着包装十分顽固的战利品——西柚汽水味儿,楼下小卖部4块5毛一支——手脚齐用、忙得不可开交。这一系列铺垫使得之后视频通话的突然而至显得愈发突然且富有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