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起来,又对秦招道,“你是打算为了我,再留一天?我可不想托你们的后腿。”
秦招冷冷看过去。
雁风浔一离开,秦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少言寡语且专.制独.裁的样子,他不容置喙地扔出一句:“你敢自己走出去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旁边人大气不敢喘,邢谶思盯着秦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回声从天堑崖底荡回来,颇有些渗人。
明骄和九里悄咪咪抱在一起,伊斯亚挡在他们跟前——他们都觉得秦招和邢谶思会打起来。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邢谶思竟然原地坐下了,他态度很好地说:“没问题,秦队长,我听你的指挥。”
就这样,进入第三环的次日,他们依旧没有往前走,而是原地驻留。
秦招一直在写工作笔记,邢谶思也埋头用设备敲打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似冷静了下来。
事实上,秦招的工作笔记上,写的都是雁风浔的名字。
秦招为了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任务以外的事,他一个人拎着两把刀去探路,顺便杀了几只看上去肥美的变异生物回来。
可惜的是,这东西居然有毒腺,吃完之后,除了秦招以外其他人都中了毒。
明骄还稍微好一些,伊斯亚和九里看着更难受,两个人抱着肚子半昏半睡。
邢谶思肠胃疼得难受,一脸苦笑地问他:“你是不是想用这东西毒死我,眼不见为净?”
秦招尴尬地没说话,为表歉意,他今晚一个人守通宵,让他们三个好好休息。
他睁着眼熬到了第二天日出。
本子上已经写满了雁风浔的名字,中间还间或夹杂了一些其他内容,但都没有“雁风浔”三个字显眼。
秦招看见太阳出来,啪的一下合上了本子,叫醒明骄,有些焦急地说:“异能可以用了吗?”
“啊……?哦哦。”
明骄还没睡清醒,迷迷糊糊地就被抓起来使用异能。
他睡眼惺忪,眼睛眉毛都耷拉着,一分钟打三个哈欠,还在使用第六感的过程中伸了个懒腰。
只是这个懒腰只伸到一半。
明骄的哈欠和懒腰都卡住了,他的表情瞬间清醒,甚至惊恐,抓住伊斯亚的手说:“你再给我一点势元。”
伊斯亚前天被雁风浔消耗的势元,这才刚恢复一半,但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有犹豫,将手摊开,传递能量给他。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明骄额头上落下了一颗豆大的汗。
他脖子僵硬地转向秦招,结结巴巴说了两个字:“邢……队……”
他们齐齐看向一旁还在打盹的邢谶思。
秦招听到明骄的话,蹙了眉:“邢谶思果然有危险吗?能不能感知到危险来自什么地方,可不可以规避?”
明骄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招催他,他竟然还“嘘”了一声,然后凑到秦招跟前,颤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一张嘴快哭了,小声说:“我们,我们会死在邢队长手上呀……!”
邢谶思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懒懒睁开眼。
他盘腿坐着,不慌不忙,以微笑面对几个人的注视。
秦招沉默地往前一步,挡在三人跟前,拔出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听信明骄的话,也可能是因为,他早就觉得邢谶思有问题。
秦招最初怀疑邢谶思,是因为他那天共感失败。
但这只是埋下一颗种子,真正让这种怀疑发了芽,是前两天,邢谶思不顾他的指令,要一个人前往第四环。
作为一个在调查局工作了十几年的异能者,邢谶思再傻再冲动,也不可能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几次三番向秦招提议要自己一个人行动。
而后来也证实了秦招的想法是对的,邢谶思真的遇到了一伙敌人,受到攻击。
还是他和伊斯亚碰巧遇到,把邢谶思救了下来。
但问题就在于,邢谶思竟然受了很严重的伤。
秦招并不是说邢谶思厉害到不应该受伤,而是邢谶思作为调查局武器库管理者,他有无数超过自身异能的自保手段。
就连秦招和他一对一打起来,都很难在几回合之内伤到他一分一毫。
可这样的邢谶思,在遇到一伙异能者后,竟然被对方一掌劈开,匆匆落跑。而他自己毫无防备,甚至连一个追踪的暗器都没扔出去。
“是你。”
秦招这个问题对别人而言或许有些没头没脑,但邢谶思应该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之前他怀疑调查局内部出了叛徒,现在看来,大概率就是邢谶思。
是他把门桥的事情透露出去,是他引来了偷渡客,黑市里贩卖的地图和攻略多半也是他。
“什么是我?”邢谶思鼻子皱了皱,“对对对,都是我。你能想到的,都算我头上。”
他打着马虎眼,忽然啧了一声,喊了句:“你们还藏着干什么,等我被他砍死了再出来收尸吗!”
此话一出,秦招几人皆是一震。
邢谶思竟然还有帮手?
可是明明秦招一直没有合眼,如果周围有什么能量波动,他立刻就会发现。除非……那些人的势元都比他高!
秦招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攻,而是先看了九里一眼,对他说:“你试着使用你的异能,建立起一个阻绝势元的空间。把我拦在外面。”
他要用共感的话,在座所有人都不可幸免。
秦招过去和人作战从来不会瞻前顾后,他最多大喝一声,告知所有人他要使用异能了,让他们自己跑。跑不掉便自求多福。
但这一刻,他却为了身后三个无辜受牵连的人停下来耐心嘱咐,要是调查局其他人来看了,必然会很惊讶他的改变。秦招自己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最近照顾雁风浔习惯了,顺手也便把其他人照顾一二。
万幸的是,一直显得笨拙的九里,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临危不乱起来,他虽然依旧对使用势元很生疏,但急中生智,将自己的空间挤压换了个方向,成功在空气中堵出一道墙。
秦招夸了他一句:“很好。”
与此同时,慢慢有人影朝他们靠近。邢谶思没有唬人,他确实有帮手。五六个身着相同深色制服的男人从密密麻麻的丛林中钻出。
他们丝毫没有畏惧秦招的共感能量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每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好似专门训练过一般冷酷得死气沉沉。
秦招回身,冷漠抽刀的同时,迅速释放能量,霎时间,属于共感的势元铺天盖地,漫过了方圆百米。
然而对面的邢谶思却笑了。
那笑声,和他昨天对着秦招的笑如出一辙。带着讽刺,无比嚣张。
“你还没发现吗?”邢谶思缓缓撑起膝盖,站了起来,对秦招说,“我的势元,早就突破一万。你共感不了我。”
秦招向前走去,并不被邢谶思的话所恐吓:“不用异能,我照样杀你。”
话音未落,人影如闪电般骤然消失,再落下时,刀锋残影已经削掉邢谶思身前两个人的脑袋。
明骄忍不住在后面鼓掌,伊斯亚却觉得哪里不对,按住了他的肩:“第六感还在吗?现在什么情况?”
明骄默默闭上嘴,后知后觉地重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直觉所在。
“奇怪……”明骄抬头看了一眼悬崖对面,然后又转过头,看着正在快刀斩敌的秦招,说,“刚才还觉得心里扑通扑通跳着,好像快死了。这会儿突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意思,异能这么快失效了?”
“不是……与其说失效,不如说,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现在它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明骄挠挠头。
“啊!”
从头到尾都十分安静的九里,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明骄和伊斯亚的注意力被他引去,九里指着秦招的方向,轻声道:“长出来了!”
“什么长出来了?”明骄看过去,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伊斯亚也看见了那一幕,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被砍掉脑袋的人不流血就算了,竟然还重新长出来一个头?!”
秦招没有他们那么多时间来惊讶,当他发现邢谶思的那几个帮手竟然砍不死之后,他立刻改换了策略,不再浪费时间攻击这几个人,而是直取邢谶思。
保护邢谶思的黑衣人好像幽灵一般,无论秦招从何处进攻,他们总能追上。
他们的异能各有千秋,物理系,精神系,那些攻击落在秦招身上,不痛不痒,但会让秦招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受伤,他会担心,会不会在某一刻就忽然倒下。
为了速战速决,秦招将大部分的势元聚集在手中,而不赦的势元也一起联结,刀身好似猛的拉长,形成一道近三米长的能量刀,一撩一点一砍,肉眼可见的,那几人身体被削成碎块。
秦招抓住时机,冲刺向前,下一刀,砍向邢谶思——
可邢谶思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随手便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天秤。
和尧希拿出的那个旧东西不同,这才是最新型号的“裁决”。
“很多年前,我替辛老修复裁决时,帮他改了一下大小,武器库里便留了个样本,这里面有他货真价实的审判之力。”邢谶思优哉游哉地躲在几个黑衣人身后,笑着看秦招,“你想试试吗?”
秦招手上动作一顿——他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同伴会变成敌人。
如果对手是个超级大蜘蛛,那秦招可以玩了命地跟它打。可邢谶思却不同,他比秦招还要早几年进入调查局,他甚至还亲自带过几节秦招的作战课。就连秦招手上的不赦,都在几年前拿去给邢谶思保养升级过。
他根本没有学习过如何对付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叛徒。
秦招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去受伤。
通过受伤,他的势元可以暴涨,从九千涨到一万,只要超过了邢谶思的势元,他就可以共感压制对方。
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雁风浔的声音。
——你再拿刀捅自己一次,我还有办法收拾你。
秦招犹豫了0.01秒。
他想,雁风浔已经走了,他已经管不到自己。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和邢谶思一战。于是秦招很快做出决定,他再次提步向前,这次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让自己受伤,然后在巅峰状态下杀了邢谶思。
刀终究没能砍到邢谶思身上。
那几个被秦招砍得七零八落的黑衣人,竟然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模样,他们替邢谶思挨了刀,同时一起向秦招发起进攻。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明骄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可能砍不死!”
为什么……
秦招也想问,为什么?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受了很多伤,他的势元在短时间内就突破了一万。这种程度,就连之前的CAIN也不可能躲过秦招的共感。
可是,那几个面色冷酷的黑衣人,毫无反应。
反倒是邢谶思似乎开始渗出冷汗,他的势元只有一万多一点,差不多就是秦招现在的共感强度,继续下去,他很快就会被秦招共感。而秦招现在显然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边缘,要是共感成功了,邢谶思也就离死不远了。
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手握裁决,准备对秦招使用审判。
但只一瞬间,邢谶思的手却忽然一抖。
裁决掉在地上。
竟然是九里在慌乱中,使用出了一点异能。他按照之前秦招所说的方法,在周围建立了领地,然后感知到了邢谶思的位置。但他能做的有限,操作也不熟练,只能够将裁决从他手上打掉。
但这已经够了。
秦招趁着邢谶思注意力分散的一瞬间,将不赦猛地刺向邢谶思。
这一次,那几个黑衣人阻拦不及时,邢谶思被刀狠狠洞穿了肩膀,血液与不赦的势元接触的瞬间,他惊恐不已,转身就跑,还骂了句:“操,真他妈难缠……”
邢谶思带着伤,跑得倒快,他怕一旦被共感就来不及了,所以头也没回,大喊了一声:“别留活口!”
秦招要追,再被拦住。
不知是哪个黑衣人的异能,竟然是自然系,历经一阵呼风唤雨后,天色已经暗得快要看不见周遭环境。
每一阵风吹过,对秦招来说都是一次皮开肉绽。他并没有躲,也躲不掉,他寄希望于让势元增长,来共感这几个人。
可秦招也是在这一刻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的伤害反应机制,竟然也对这几个人没有起作用。他们对秦招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自己却毫发无损。
那一瞬,秦招忽然觉得很无力。
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因为找不出打不过的原因——他们比他强,强到哪种程度?他们势元比他高,又高出多少?
秦招这么多年一直被人称作无敌,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他不仅不是无敌,他连对方的破绽都找不出来。
“雁……”他撑着刀柄,但逐渐就没了力气,身子一软,虚虚跌坐,“雁风浔,我好累……”
想停下,想休息,想弄清楚自己为谁而战,又该如何胜利。
可是身后只有几个不仅帮不上忙,还随时可能会被秦招共感导致误伤牺牲的倒霉蛋。他不能停,一停所有人都会死。
秦招扫了一眼那几个黑衣人,一咬牙,撑着刀又要站起来。
要死,也拉着他们一起死!
秦招忽然对着其中一个拿武器的人,猛的冲了过去——他不为别的,只等着那人的武器插入他的身体。
濒死状态下,秦招的势元会成百倍的暴涨,已经不是人类靠吃兽魄就能追赶到的地步了。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无论是再厉害的人,都得和他一起陪葬。
秦招忽然扯起嘴角,齿间渗出鲜红的血。
倘若雁风浔看见,也许会夸他一句:你终于知道怎么笑啦。
可惜,雁风浔不在,他只能笑给这群即将和他同归于尽的人看。但笑完又冷下来,愤怒与悲伤交杂成了一种复杂的痛苦。
他一方面想,幸好雁风浔走了。另一方面却又想,他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在认识雁风浔以前,秦招是不了解喜欢这回事的。
被调查局带回来之前,他接受杀手训练,他的本能是活下去,每天只需要吃饭睡觉,无欲无求,别的什么都不干。别人惹了他他不恼怒,别人欣赏他他也不欣喜。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要干什么事,没有念想,没有野心。
后来到了调查局,他们起初教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慢慢地又觉得秦招异能很好用,于是着重将他培养成特战人员。
那时候秦招的本能依然是活着。和在杀手训练营没什么两样,除了吃饭睡觉,秦招都无所谓,他们怎么说,秦招就怎么做。
最初和雁风浔见面的时候,他问过秦招,你怕死吗?
那时候秦招真的很迷茫。
在雁风浔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秦招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觉得他不在乎有一天死去,因为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特别大的留恋。反正都是在接受指令,完成任务,重复又重复。生或者死,对他而言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所以秦招毫不犹豫地说自己不怕。
倘若是别人,也就信了。可雁风浔没有。
他笃定秦招说了谎,又或者秦招连自己怕不怕死都没想明白。他要秦招慎重思考,重新作答。
那是秦招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在不被训练营和调查局指导的情况下,仅靠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怕吗?怕。
如果不怕死,为什么不早早了断,要留在杀手训练营里,每天打打杀杀,挣口饭吃?
如果不怕死,为什么要在调查局的疗养中心做那么久的心理治疗,最后还被温闻带回去,每天按时打卡,对调查局的工作从未推脱?
说到底,还是想活着,不想死。
他首次承认了自己对死亡的畏惧。他希望自己的身后也能有人守着,也做一个有退路的人。
在秦招承认自己怕死的那一刻,好像就对雁风浔敞开了一道门。那扇门后面关着的,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的,秦招的怯懦。
雁风浔透过那小小的口子往里一看,看见了脆弱的他,笨拙的他,看见了无声求救但屡屡受挫的他。
雁风浔不仅看见,还往里探了一只手,他抓住秦招。
可能那时候的雁风浔,根本不是为了讨好或者拯救秦招,他就只是刚好抓住了他,仅此而已。
可小小的口子越来越大,起初的那些不经意,后来都成了惊心动魄。
秦招对雁风浔根本不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喜欢,他从一开始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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