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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星坠)


“顺其自然,硬说打算的话,先回家结个婚。”傅闻安语气平静地道,他正摆弄着小包房里顶着锅盖都收不着信号的破电视,没注意谢敏顿了一下。
包间小,只能找到一张正经圆桌,还没凳子,昨晚他俩在上面厮混过一阵。谢敏今早起来嫌弃,说什么也不肯用圆桌吃饭,傅闻安只好搬了个小床上桌来。两人头凑着头,像两只交头接耳的仓鼠,亲密地争夺着一个盘子里的包子。
明明嘴里包子馅是软糯流心,随便一吞就能进肚子里,谢敏却煞有介事地从左边倒到右边,嚼得认真仔细,只是听到这话时眼睛直了一下,霎时失焦。
“结婚对象选好了吗?”谢敏道。
傅闻安不动声色地看向他,只见谢敏单手拄着下巴,唇角沾着先前吃椰汁糕的屑,眼里意味难辨。
“还没呢,你觉得什么样的好?”傅闻安顺着他话头问。
“按你的条件,怎么说也得要一个贤惠纯良顾家体贴人的,床上放得开奔放能浪,家世不用太好不然外戚干政,有从政经验会管教人,能看眼色懂你意思时不时打打配合,起码得会用枪有自保能力不用你多操心,最好是半个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
我有个推荐人选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好处是上面优点他都有嫁妆也能算上这里一半领土,坏处嘛就有点多,善妒自私性情不定家世一般脾气又坏,生气了会拿枪指着人气大发了还会逃跑,当然,最大的坏处是他凶悍不讲理,你要是出轨了英年早逝的几率会很高。”
谢敏掰着手指头数,最后攥成拳按在小桌上,他凝视着傅闻安,等待对方的回应。
“没别的推荐了?”傅闻安认真问道。
“没了,就这一个。”谢敏斩钉截铁。
“听你的描述,我的新婚配偶似乎会在结婚第二天就开始觊觎我们的共同财产。”傅闻安慢悠悠地道,他勾了缕谢敏锁骨上的发丝搁在掌心把玩,小旅馆的廉价洗发露味道从上面传来,一股工业香精的甜腻味道。
傅闻安嗅了一下,却不觉得难闻。
他甚至有点爱不释手。
“或许吧,他还可能是奔着和你联姻的安稳前途来的。”谢敏蹙眉思考一番,道:“毕竟你是所有未来股里涨势最猛的那支。”
傅闻安低低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能被他选择可真是我的荣幸,毕竟这意味着我有无限价值。”
“的确,他说不定还想着把你熬死之后自己上位继承高额遗产。”谢敏又道。
“我的新婚对象可真是聪明又难对付。”傅闻安专注地盯着谢敏,手指揩掉对方嘴角沾着的糕屑,感慨道。“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自己会很爱他。”
谢敏怔了一下,他条件反射般地错开视线,逃避这个始终令他惶恐不安的字眼,但傅闻安并不给他惴惴不安的机会。
始终徘徊在谢敏脸颊的手指强硬地捏着谢敏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执政官坦荡又诚恳地看着他,眉目是谢敏从未见过的温和,爱意在寂静中涌动,剥离了这人身上冷漠又利己主义的气质。
“你觉得呢?”傅闻安问道。
“什么?”谢敏呆呆的,一点没有特工的警惕机灵。
“他会不会如我爱他一样爱我。”傅闻安眼睛微微弯起来,强硬又包容地寻求一个答案。
“谁知道呢,就算你问我也……”谢敏含含糊糊地,他正襟危坐着,手指却在小桌下神经质地绞动着。
爱,无可逃避的爱从四面八方涌来,逼他给出一个矢志不渝的答案。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他会同意我的求婚吗?”傅闻安道。
谢敏又是一怔,看向傅闻安的目光变得复杂,他似乎在揣摩对方的试探下有几分真情或假意,又在考虑即将出口的答案承载着多少关乎未来的重量,这个过程注定是难熬的,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傅闻安很有耐心,他甚至放开了对谢敏在肢体上的压迫,把手收回,身体撤出对方的感知氛围,让渡一个能使特工感到自如轻松的安全空间。但他未曾放弃对对方的注视,用眼神提醒着对方——我仍在等待你的回答。
“有反悔的权利吗?”谢敏踌躇着问道。
“我希望你提醒他,他曾习惯的一切行事准则都不适用于这个问题,他只能选择是与否,然后一以贯之。”傅闻安冷酷地击溃了谢敏不合时宜的侥幸。
谢敏垂下头,特工从未露出过如此谨慎又苦恼的神色,没什么棘手的问题值得他这般考量思索,但眼下他不得不面对傅闻安的问题,并给出足够严肃庄重的回答。
空气静默,世界沉寂,只有破旧电视机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成为这片领域里唯一的杂音。
阳光的余温在被子上蒸腾,特工乖巧地坐在床上,思索良久才抬起眼。
他的脸色平淡从容,眼里却藏着狡猾又亲昵的笑意,他在晴朗天色的背景里倾身,很轻地在面前人的唇角留下了一个蒲公英絮般的吻。
“我替他同意了。”
三天后,距离中层地块外围三公里的卡米伦防线城区,零号临时基地。
地下临时装备区人来人往,谢敏在清点装备军械与确认情报系统是否运转正常,他意气风发地在厂区绕来绕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看一下那看一下。
被上司折磨的零号特工们叫苦不迭,纷纷趁人不注意聚在一堆讨论最近谢敏的怪异行为。
“你说他这是遇见啥好事了?”陈石蹲在运载车的货箱上,手里夹着根贼冲的烟,往嘴里抽一口,登时露出一副苦大仇深又难掩好奇的样儿。
“执政官下令全军开赴中层地块,可能是开心自己要回家了。”徐里检查着通讯器上汇报来的信息表格,随口道。
“搅翻自己曾经的老巢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姜琪也琢磨着,心里却发怵,“他当时看我们不会也这么开心吧……”
想到曾经被谢敏坑害的凄惨样,三人竟同时沉默了一秒,纷纷在心里骂娘。
“谁知道呢,但依据现在的战况来看,如果不出意外,殉道者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徐里道。
安斯图尔与封控区正面战场的战况从先前的默契胶着突然转变为白热化,战争的进程迅速加快,从安斯图尔后方源源不断开赴前线的军队在将近一个月后才露出真正的底气和獠牙,如同获得命令般凶猛扫荡。
战线被屡屡后压,即将逼近殉道者真正的核心,零号先遣队在谢敏的带领下先行潜入中层地块周围,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场生灵涂炭的劫难即将迎来尾声,但这片土地上聚拢的浓云还未散开,反而越发浓郁阴翳,遮天蔽日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风暴中心,只有谢敏一人镇定自如,抓着好不容易得空喘息的特工唠闲嗑,眼里精光四射,不知疲倦。
叨叨了半晌,谢敏收到了傅闻安的通讯请求,他走到隐蔽地方,接通了通讯。
傅闻安穿着干练整洁的军服,正对身边人说着什么,他先是给了谢敏一个稍作等待的手势,而后拿起一沓文件,给年轻的通讯官讲解。
谢敏悠闲地倚靠在集装箱旁,他打量着傅闻安所在的指挥室,冷硬肃杀,整体布置的氛围与傅闻安本人的风格如出一辙。
执政官站立时脊背挺得很直,姿势笔挺庄重,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压迫气场。过了几分钟,傅闻安讲解完看向谢敏时,眼角添了一抹笑。
谢敏突然发现不知从何开始,他与傅闻安之间已经从原先的剑拔弩张变为现在的眉目传情。
“何时能执行作战计划?”傅闻安掸了掸手里的纸张,一本正经地问道。
他并不询问谢敏对作战计划的意见,这透露了他作为掌权者十足的信心与傲慢;他也不关心零号执行任务的完成度与状态,因为他的谢敏是挑剔如他也能欣赏信服的零号长官。
他们有着绝对的信任与默契。
子爵通过战争将殉道者的各方阵营集结在中层地块以做拱卫之势,他龟缩在总部不出,零号在无足够火力掩护下贸然硬闯行不通。大军压制中层地块须待更多时日,但由于过于深入腹地形势不好判断,有被瓮中捉鳖合围吞并的危险。
加油站之争子爵的亲兵全军覆没,这使得子爵笃定谢敏利用溪崖完成反杀,但目前溪崖的立场在子爵眼里不够明朗,对方没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溪崖亦为卧底,傅闻安打算赌这个信息差,利用溪崖作为引线撬开总部大门,令谢敏和零号有可趁之机,切断殉道者总部与外围反叛军的联系,为军队开道。
这个作战计划有相当程度的危险性,但成果同样显著,傅闻安决定实行,谢敏并未提出异议。
“随时。”谢敏道。
傅闻安点点头,他们之间静默了一阵,无言间已经倾诉了无数。
他们曾行过无数风浪,绝不会在此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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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大结局决战了

中层地块,殉道者总部。
广袤土地上伫立着螺旋状的堡垒建筑,扭曲的造型设计体现诡谲前卫的建筑风格,它如一个身形歪曲肉瘤膨胀的怪物,盘踞在矮层城区中心。顶层高塔悬挂着殉道者暗红色的旗帜,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下迎风招展。
白热化阶段的战争给封控区的防线带来无比巨大的压力,中层地块的气氛肉眼可见变得肃杀紧张,街头巡逻的反抗军每日都在增多,总部周围的戒严区域由先前的一百米扩展至五百米。
阴风瑟瑟,一辆黑色加长公务车穿过主路驶向总部外围的黑色荆棘栏杆。
荷枪实弹的守卫从岗哨房中跑出来,将缓缓开至附近的公务车拦住,为首的队长端起枪来,他一步步靠近,正蹙眉打量时,车窗摇了下来。
队长惊讶地看着随车窗边缘下降弧度缓缓出现的那张脸——是溪崖。
驾驶座上的溪崖额头包着纱布,脸上残留刀伤的猩红划痕,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看起来像是从硝烟弥漫的死亡之地逃回来的,隐隐显出几分狼狈,又被他本身冷静普通的特质压了下去。
“您竟然回来了,请允许我通知子爵。”被溪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队长当即肃容。他打开副驾驶、后座和后备箱的门一一查看,确认无危险物品后道:“子爵在接见重要的客人,劳烦您于此处稍等片刻。”
溪崖垂下眼,摇上车窗,从车前匣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边却不点燃。车内一时寂静,唯有换气系统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
过了半晌,溪崖透过前挡风玻璃外侧的小圆镜看到队长接通了通讯器,他对着岗哨里招了招手,荆棘栅栏的大门便在溪崖眼前打开了一条可容车辆通过的缝隙。
公务车如深入漆黑山洞的蚁虫,汇入萧瑟森冷的庭前花园。
溪崖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面上镇静无波,指尖却伸向车载电台的按钮,点了几下,屏幕并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仿佛做完一件大事般收回手,视线又牢牢粘回在那幢漆黑醒目的建筑上。
倒车镜内,岗哨外士兵的身影逐渐变成烟灰消散时的点点黑斑,他们笔挺着身形,眼睛不眨不转,目送着那辆车驶向堡垒大厦。
车辆的声音彻底消失,队长拿起通讯器,对着对面的子爵低声道:“他进去了。”
堡垒总部外两个街区的公用献血车里,原先漆黑一片的传感仪器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宛如集合哨,将在座所有特工的精神抓了起来,悬在空中,收束成一道紧绷的线。
原先还在互相打趣以排解苦闷紧张情绪的他们迅速归位,传感屏幕的光点向外扩散着雷达扫动时的光尾,契合着探测的波长,如烛光不断驱散黑暗。以光点为中心,呈扇形向外扩散,一道道简略的地图线出现在屏幕上。
“……谢敏,观察目标已进入戒严庭院,移动探测一号装置正在工作中,预计三分钟内将完成第一次地图数据接收。”姜琪认真看着图上逐渐清晰的轮廓图,对着加密通讯器频道汇报道。
他们在溪崖出发时的车上装载了手动触发的雷达装置,可以规避一定的探测器,隐蔽地向外传输建筑信息,以便他们摸清地形。虽然先前从溪崖处得知不少内部情报,但只能作为参考。
零号此次前来的特工被分成数支小队,兵分数路,陈石与徐里同一部分人潜入作战,谢敏带兵单走一路;不擅长近身作战的信息人员跟随姜琪在中央公园提供远程支持,他们将载有移动终端台的重型车辆伪装成公共献血车,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在中层地块,这种打着公益为民旗号却私下敛财无所事事的组织数不胜数。
“保持接收,一旦溪崖发出警告立刻切断传输路径,以免招惹怀疑;尽快将地图重合线与虚拟测绘数据完成,等待接下来的信息传输;别忘记备份给执政官。”谢敏语速虽快,但吐字清晰。
“是。”姜琪腹诽备份给执政官一事是否有些画蛇添足,明明执政官远在前线鞭长莫及,但谢敏既然吩咐如此,姜琪只能照做。
“姜琪,注意身边环境,一旦有异动就带人弃车逃生。”谢敏适时地补充道。
中层地块毫无疑问是最接近殉道者根基力量的地方,可谓群狼环伺,行差踏错便会带来灭顶的危机。执政官的军队暂时无法越过前线深入到此处,想要形成合围之势至少要在切断总部对外联络后的一天,急行军过境才算是胜局已定。
由此,谢敏的提醒不无道理,但听在姜琪耳朵里总惹得她五味杂陈。
她并未直接回应,谢敏也没等待,而是说完就挂断了通讯。她沉默地盯了那断线的屏幕一会,才重新投入到任务中去。
她仰起头,发现传输点已经不动了,信号倒是仍在向外扩散,显示出的地图范围越来越大。她攥紧手心的汗,心和在座所有特工一样被狠狠吊起。
他们即将面对最残酷无常的局面。
溪崖停了下来。
他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外看去,原先平静拘束的神态徒然变为压抑着的薄怒,霎时眉眼改换。他将车停在离总部前廊罗马柱的前面,整辆车因急停发出刺啦的声音,换档和拉手刹的动作幅度更是大到明显。
他匆忙下车,因无法压抑情绪而大力摔车门,像一头受尽委屈的愤怒至极又无可奈何的狗,朝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子爵走去,寻求庇护。
子爵带着若干护卫站在门外,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银色女士手枪,肩上厚重的皮氅沾了星星点点褐色的痕迹,像凝固了的血点。他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台阶下的溪崖,眼见对方被拦住,这才笑了一下,不像迎接颠沛流离的亲信,眼里藏着锐利的打量与敷衍的假笑,倒像是来看闹剧的。
溪崖衣衫凌乱,他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慌忙逃回到中层地块却受到如此冷待,他心有不甘的同时感到难以置信,又惧怕面前重叠交叉的枪与刀,只得恳求般地看向子爵。
“您已经不信任我了吗?”溪崖神情恍惚,他仰视着台阶上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流露出心悸的绝望与苦涩。
“怎么会,你是我最忠实的幕僚,我从未见有人像你这般聪明灵光,懂得揣摩,没人比你更适合呆在我身边。”
子爵揉着掌心,遍布疤痕的手掌缝里残留着血液干涸的渍迹,随着动作扑簌簌往下掉,他睨着溪崖,语调轻快地赞赏着。
“可你也明白,我们的生命时常悬于刀尖之上,我不得不提防来自无名之处恶毒的诅咒与报复,而我曾经的兄弟似乎与你走得很近,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
子爵盯着他,如有实质般的视线黏腻地缠在溪崖身上,冷得像某种软体动物的粘液,附着皮肉和骨头,再难剥离。
“所以溪崖,你见过银吗?”子爵笑意森寒,问道。
“我见过他。”溪崖深呼吸,立刻接话道。
子爵笑出声来,他露出神经质般的满足表情,同一时间,站在台阶下的护卫同时上膛,枪口指向溪崖,枪械咔哒的冷声此起彼伏。溪崖神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发病般的抖动,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冷光。
他在重重包围中突然暴起,向来文质彬彬的参谋猛地撞向其中一个护卫,他双手握紧枪头的刺刀,往脖子上一抵,掌心的血霎时溅落在地上。
他忍着痛,如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在一瞬间爆出令人心惊的凶悍气势。他死死瞪着子爵,一字一顿道:“如果您已经不再信任我,我大可一死了之,而不是揣着秘密怀着希望死里逃生爬到您面前却脏了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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