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瓶毒素净化精华,不知道你们……破碎星环?那里,是不是这样叫,反正可以中和清除FY-01星球的各种毒素和有害物质,具备生化抵抗能力,拿着吧,是好东西。”
言谕不好意思地说谢谢,约定自己下次再来时再见面,虫族微微笑着说好啊,然后站着温柔的挥挥手说再见。
言谕的身影化作一团粒子消失在空气中。
虫族静静的站在原地,他回到神殿,不远处有残缺的窗框,他拂去窗棂上的尘士,记忆里的往事一点一点浮现,被信仰、被质疑、被遗弃,那好像是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事情,也好像是现在这一刻的影子如影随形。
然而他没有影子,阳光匍匐在他身后,他稍稍回顾就能听见亘古的鸣唱,但他并不留恋这些,他让过往的岁月像风一样从他的耳朵和脑海中流过去什么都不留下。
他根本不在意那一切,虫族的面孔在记忆里转瞬即逝,他觉得至少在现在,有比这些鲜明得多的东西。
虫族闭上眼,他的视野中却不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新事物,或是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眼前静静浮现着少年虫母冕下坐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的景象。
他的手指搭在窗沿,一下一下敲击着,听见的却是风抚过残破心脏的声音,他的手指柔软的抚摸过长满倒刺的藤蔓,那种疼痛的触觉令他留恋。
但他不想让那些伤痕出现在小虫母身上。
一名黑色衣裳的虫族凭空出现,他脚步一闪就来到虫族面前,声音一样的空灵,“图雅,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名为图雅的红发雄虫收回思绪,也收回冷淡的表情,笑眯眯的“哦”了一声,“我在和一只很可爱的小虫崽说话。”
“骗子,”虫族说,“那分明是小虫母冕下,你当我看不出来?”
图雅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懒洋洋的说:“你知道了还问我?落思里,你总是这么冥顽不化。”
虫族无语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口服液,“……来点量子生物血浆吧,这东西能暂时操控时间和空间,我们不能总出现在小虫崽们面前,至少要等到这次军校联赛结束之后。你刚才和冕下说话,已经算是破坏规则了,如果不是冕下很镇定,他的精神力没有出错,我想你知道后果。”
“湮灭吗?那一直是我所想。”
“落思里,我有我的小药丸,不用担心,”图雅举起他的药物说,“这是纳米再生液体,你知道我总是受伤,需要加速伤口愈合,这东西对我超乎寻常的生命力很有帮助,我承认我之前很想湮灭来着。”
“随你。”落思里说,“谁又能管得了神?”
图雅慢悠悠的笑起来,“随我?不,别这么虚伪,这场联赛选在这里,是你和军校联盟会的谈判结果导致的,这是一个赌局,你想证明虫族的旧神们没有死去,而是就在眼前不是吗。”
落思里却摇摇头,“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现代虫族追逐神权与王权结合的过程中,不遗余力地宣扬了新神的美德,却说旧神追求力量的过程却只有暴力,毫无美感。说真的,我并不是要毁掉你所谓的旧神无用论,我只是想向你证明,旧神才是虫族的庇佑而已。”
落思里沉重的说,“而所谓新神,是深渊,是邪神。”
图雅说:“随便吧。”
图雅回过身,红发垂到他的腰那里,俊美的侧脸在恒星永恒的光耀下熠熠生辉,他淡淡地说:“"永无之境"失去了祂的主宰,终究这个世界属于皇权的,那位新的小冕下,或许他才是最有资格诠释我们的赌注的吧。”
“图雅,我若是赢了,我会为虫族降下福音。而你赢了,你会赌给我什么?”
图雅看着许多个神明的精神力在附近来来回回游走,笑了笑,“旧神们无聊的游戏而已。”
他顿了顿说:“我想,送给你一星球的神庙?你知道我一无所有。”
图雅想了想,顽皮地笑了下,“要不,把我的"圣子"称谓给你吧,总比你的"灾厄之神"的名号好吧,落思里?”
落思里摇摇头,向后退去,“第一种吧。”
祂本就不存在的意识在日光里泯灭,虫类肢体在光影里显现无疑,祂缓缓落入光的尘埃里。
而图雅的身体化为烟雾围绕着十八神柱,等待第二个清晨的到来。
“对于有些旧神,活着即是无尽的痛楚,我是想要快点湮灭了。”
繁星闪耀的星际悲凉绝望而孤独,万年不曾有脚步踏入过的FY-01星只能看见北极星闪烁的眼泪。
但是那位小虫母不一样,他温柔的慈悲着,他看向虚无旧神的眼神都那么可爱。
旧神的更迭,新神的确立,制度被颠覆,一切都是新开始吧……
圣子一想到柔软的小虫母,就连整个魂体都柔软起来。
破碎星环此时已经是夜晚八点。
言谕从交感器中退出,放下仪器,揉了揉脸,最后一个出了微机室。
校门口,哈苏纳戴着口罩等了他很久,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和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让言谕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但是言谕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是哈苏纳来接他放学。
走过去之后,言谕牵住哈苏纳的手,“先生,怎么了?”
哈苏纳怜爱的摸摸他的脸颊,“今晚绒蚁家族想要邀请您去参加晚宴,听说您把他们家的大少爷给打了?”
言谕抿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的可怜巴巴地说:“先生……”
哈苏纳依旧温柔的问他:“所以,宝贝是背着我偷偷去了地下城,是不是?”
第71章
言谕低着头, 有点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我在打造一台机甲,已经做了80%了。”
这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去地下城, 少年冕下软软的语气很诚恳, 苍白的脸颊好似精神力疲劳而导致过度劳累了, 嘴唇也变成淡粉色。
哈苏纳没有说话,也没责备他, 接过他的书包背在自己背上, 牵着他的手往星舰的方向走。
言谕远远的看见副官坐在指挥位上看着手表, 军部最近公事繁多,很多公文需要批改,副官脸上有疲惫的痕迹。
言谕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他们经过街头拐角, 在一个没有同学经过的位置, 哈苏纳俯身下来, 言谕以为锋利的言辞要像刀子一样砸向他, 乖觉地闭起眼睛。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温柔的摸了摸, 哈苏纳金发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冕下, 别害怕。”
紧接着他被哈苏纳抱起来,哈苏纳把他的脚搂在怀里, 穿过拥挤的飞行器停放厂,边走边有些歉意的说:“刚才您的同学太多了,我没有勇气抱您, 不是责备您的意思, 也没有想要冷落您。”
言谕没有想到哈苏纳先生一如既往地没有责备他,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帝师之一了……他有这个权力不是吗?
言谕轻轻摇头, “先生,以后请不要这样正式的和我说话,不要叫我"您",我会不习惯。”
哈苏纳一怔,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叫的,但是似乎王在成长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心理情绪,或者,王对他的心情发生了改变,现在有些抵制正式称呼了。
他耐心问,“为什么呢?王。”
言谕放低身体搂住哈苏纳的脖子,脑袋轻轻贴住他的肩膀,轻声说:“……明明您现在才是我的老师。”
哈苏纳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他宽和的手掌缓缓抚摸着言谕的后背,温声说:“可我也是您的雄侍,您不可以这样纵容我,公事私事要分开,这也是王道之一。”
言谕的小翅膀扑簌簌打开了,精巧的羽翼柔软地贴着哈苏纳的手掌心,没精打采的嘟囔着,“可是我不想这样。”
哈苏纳听出来言谕的语气已经有点在撒娇了,言言只有在和自己单独相处时才会用这种语气撒娇,轻软的像是奶油泡沫,也只有这时候,他才好像不是虫族高高在上的王,不是打机甲战揍绒蚁的S级亚雌小虫母,而是一只还没有很成熟的乖乖小虫崽。
言谕说:“先生答应我吧。”
哈苏纳感觉到言谕的嘴唇靠在自己脸颊旁边,那么柔软的触感,还有一些意味不明的呢喃声,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很依赖地窝在他怀里,手指玩他的头发。
哈苏纳想,王是因为上学很累吧?所以有点没力气了。
也有可能是虫母的发育周又来了,每个月都有这么两周,王会有两三天变成起不来床的可怜样。
哈苏纳不得不妥协,“这样好不好?如果有其他虫在的时候,我会称呼"您",如果只有我们,我就称呼"你"。”
言谕眼睛亮亮的,小声说:“这样也很好哦。”
哈苏纳很温柔很温柔地刮了下他的小鼻尖,“那么,我想告诉你,我确实确实很生气,生气你擅自作主跑去地下城,哪怕加图索雄主和他的手下在保护你,但是黑赛场可是不长眼睛的。”
“所以,我就要惩罚您了,您没有意见的,对吗?”
言谕抿抿嘴唇,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勇敢地点点头,“我接受惩罚。”
哈苏纳就这样抱着他回到星舰,副官看着病恹恹的王,心疼的赶紧从主驾驶上起身走过来,摸摸他乖软的头发,又探探头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这是怎么了?”
周围扛枪守卫的军雄们不能擅离岗位,但是他们的眼睛已经全部落在少年冕下身上了,可怜的小虫母宝宝抱着哈苏纳大公的脖子,那副神情怎么看怎么心疼,雄虫们不由自主地散发出费洛蒙,将整个船舱都包裹起来,试图让小冕下感觉好一些。
言谕坦诚地说了联赛的事,还说了遇见红头发虫族的奇遇,副官忧虑的说:“也许那是虫神的精神力残留体也不一定。”
言谕顾及着要被先生惩罚了,心肝颤抖的同时,乖乖点头说:“那我下次见到他一定去问问。”
副官看着小虫崽眼睛里怯生生的神色,吞了口口水,哈苏纳镇定自若地抱着他走去内间,当着副官和军雄们的面锁上门,把他们隔绝在外。
副官摸摸下巴:“这是发生什么了?”
军雄们扶额:“您还是回去开星舰吧,冕下和雄侍的事我们还是别听墙角了。”
内室里,哈苏纳看着床上低着头的小虫母,忍不住想要笑,看起来言谕是真心道歉,但其实言谕以后还是会去地下城。
不仅仅是地下城可能还会去远航星,去极远星系,去外星系,他想要道歉的点绝不是去地下城的行为,他不认为地下城有什么不好,他只是认为“欺骗”不好。
小虫崽很难有这种追溯问题本原的意识,言谕现在还不懂,所以他迷茫而认真地选择道歉,但是如果有下次,他依然会选择道歉,这不是哈苏纳想要的结果。
他半跪在言谕身前,言谕似乎有些吃惊,哈苏纳柔声说:“宝贝,你知道吗,我要的绝不是道歉,我从来不会责怪你,因为我是那样的爱着你,我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一切优点与缺点,哪怕在我眼里,你是毫无缺点的,但你仍然是我心里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十年,百年,两百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是那样热诚真心地爱着您。”
“我只想要你变得勇敢而坦率,而不是明知道某些事情很危险,却依然蒙头去做。我知道你的能力非常强,但宝贝,勇敢不是鲁莽,如果你变得能够判断勇敢与莽撞之间的区别,我就绝对不会再管束你了,你可以离我而去,你也可以把我扔到一边。答应我,你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言谕被他说的眼眶红润润的,含着眼泪,很愧疚的点点头,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打在他膝盖上,沾湿一大片布料。
言谕并不是悲伤,他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
他以为的惩罚是什么呢?也许没有任何虫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他以为自己会被惩罚三天不许吃饭,被关在某个玻璃器皿里一个月不许出去,被冷嘲热讽因为是没人爱的怪物所以活该活得那样卑微。
他本来准备好的钢铁心脏,就这样软化成了一地散沙。
“小可怜。”哈苏纳擦掉他的眼泪,温情的在他脸颊上亲吻着。
言谕觉得自己哭的很丑,别过头,但是惹来哈苏纳怜爱的笑声,他捏着言谕的下巴尖,把他的下巴转回来,温柔的吻掉他的眼泪,吻着他颤抖的睫毛,尽管那让他自己的嘴唇都沾满了咸咸的眼泪,但哈苏纳不在乎,他把言谕拥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脑。
他哄着言谕,“好了,不哭了,宝宝乖,宝宝最听话了不是吗?”
言谕的哭声很小,轻轻抽噎着,哭得脸颊都湿漉漉的,清瘦柔软的身体被哈苏纳搂在怀里,他哭得一股股的热浪冲荡着他的神经。
他开始认真思考先生说的话,他想,他应该学会不冲动,而是理智的去做一些事情。
“嗯。”言谕低声说,“我听话的。”
哈苏纳把他放开,捏捏他的脸蛋,然后俯身,手伸下去给言谕解鞋带。
听说言谕的脚腕有受伤,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伤口确实恢复的非常好,也就放心了,同时对红头发虫族心有疑虑,但他没有和言谕吐露心声。
言谕心有不安,小声的问:“那,您不惩罚我了吗?”
哈苏纳抬头,忍不住笑了,去一旁的桌子上取来他早就准备好的虫崽奶,塞进言谕手里,“宝宝不是哭得那么那么可怜了吗?”
言谕望着他。
哈苏纳柔声说:“这还不够惩罚?乖,喝点奶补补眼泪。”
言谕被他逗笑了,脸上小梨涡浅笑安然,低头安安静静地喝奶。
哈苏纳望着他,柔软的少年像天边降下来的月华,漆黑的头发盖在湿漉漉的桃花眼上,纤瘦的样子叫虫看了就心疼,哪怕现在整个虫族都围着言谕转,言谕身上所展现出的破碎感还是无法让虫族们放心下来。
他天生就是一只那么让虫怜爱的小虫崽。
这哪是惩罚?哈苏纳心不在焉地想,这是在惩罚他自己。
看见言谕哭,他都心疼的不得了,可是该说的话要说,该教育的王要教育,亲手种下的白玫瑰种子虽然扛得住风雨,但是种下种子的虫们不想要玫瑰花被风雨打湿羽翼。
王的骑兵团先行抵达绒蚁家族现任监察官的行宫,这片方圆五公里的巨大庄园奢靡而华丽,到处是代表着家族辉煌的标志性建筑物。
比如破碎星环最昂贵的学区房logo、三级星系的居住楼房logo、战区临时居住点logo,所有绒蚁地产的高价值产业一览无余。
可是言谕无心观赏。
绒蚁们穿着精致制服,毕恭毕敬,将王和王的亲兵部队迎进去。
今天跟随虫母冕下的是慕斯元帅手下的第五舰队、第十六舰队,还有第十机甲师。
言谕的情绪很平稳,直到他在绒蚁监察官的行宫里见到穆笛,那只投靠绒蚁的残缺翅膀闪蝶,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
言谕没有理会,坐到为他准备好的中间位置,那是一把为他量身定制的王座,也曾是科里沙在行宫生活时的王座。
绒蚁们本不想邀请虫母冕下来此,然而绒蚁监察官逊森致意邀请虫母冕下光临,目的居然是请求虫母冕下的原谅。
绒蚁内部表示不理解,然而家主的话无虫敢反驳,家主所掌握的绒蚁家族的地皮是虫族高等居民区的80%,这是绒蚁对于家主身份的赏赐,也是因为逊森是唯一一只科里沙与绒蚁本族的雄虫所繁衍出来的纯血统虫,哪怕他是只雄虫。
一位稍显年长的绒蚁说,“冕下,我们邀请您来,只为了请求您的谅解。”
言谕白皙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平静,他看见塞坍在座下抬头看着他,他扫过一张张陌生的或是在新闻里见过的脸,没有任何时刻他意识到,冕下的权力到底有多么可怕。
权力,能让素来高傲的绒蚁们低头,能让一向以皇亲贵族自称的族群献上最诚挚的歉意,不管歉意是否发源于他们的内心,言谕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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