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没给两人更多的反应时间,直接走进了相府当中。
朱五德看着顾峤头也不回地走到相府的深处去,转过头来的时候,跟商琅说话都不利索了:“丞相大人,陛下……这……”
商琅神色自若,敛袖一伸手:“家主,请。”
原先都说好了一起来,顾峤跟商琅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谈,自然不可能直接去书房干等着他们两个谈完事情。
这实际是两个人在马车上就商量好的事情。
若是有他在侧,朱五德说起话来不自在,那不如让他假装不在。
正厅有一扇屏风,后面还有一扇小门,留给顾峤来偷听再合适不过。
至于两个人之间的交易,待会儿的交流当中肯定会涉及到,但是商琅先前那样瞒着他,顾峤也不知道这一次丞相大人怎么就松了口。
不管怎么样,待会儿就全知道了。
顾峤走得很快,在屏风后面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商琅和朱五德走了进来,屏退了下人。
即使是这样,朱五德也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才开口:“大人可知道朱顺的事情?”
朱顺,就是朱家那个入朝当了个五品官的,自上任以来就鱼肉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身商贾之家,对钱财痴迷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大肆敛财,对于下面人的“孝敬”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若非只是个五品官,顾峤毫不怀疑,这个人还能敛到十倍百倍的财。取而代之的就是无数百姓遭殃。
因为万寿节的事情,顾峤没有直接将人给处置了,也没安下罪名丢到牢里去,不过已经停了人的职,派人看着的同时顺便断了他的所有人脉。
因此朱顺这一段时间相当于是被软禁在自己的府中的,却没想到这么软禁还能出了问题。
朱五德开口的时候语气都显得有些干涩:“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在下实在是担心……”
“朱顺罪有应得。家主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担心?”商琅静静地听他说完话,淡声开口。
丞相大人的话实在是太过于直接,朱五德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僵,但是听到他这一番话,似乎想到了另一层的可能,犹犹豫豫地试探:“丞相可是……知道那人是谁?”
朱五德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连顾峤呼吸都是一滞。
因为事情不是他做的,而商琅每一次都会被他自然而然地划归进自己这一方来,竟然让他忘了还会有这样的可能。
他没有对朱顺如何,那么商琅呢?
或者说,其他的世家呢?
毕竟商琅的这一段时间,可是一直都游走在各大苟活的世家当中。
只不过,若商琅想要告诉他,早就开口了。眼下丞相大人清楚地知道他就在屏风后面听两个人的谈话,若真是他做的,怕也不会说出口。
无论真相如何,商琅说出口来的都是:“若本相想要杀朱顺,他所作所为每一条都足以律法将他千刀万剐,何必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
“何况,”倒茶的声音响起,顾峤待在屏风后面,听见商琅说:“陛下生辰将至,本相也不欲见血。”
商琅又倒了一盏茶,应当是为了朱五德,顾峤听见了这位家主的推脱声,随后商琅接着说:“东西拿到之前,本相自然会护家主无忧。那匪人,家主不必忧心。”
朱五德站了起来,手中捧着那盏茶:“有丞相这一句话,在下就安心了。丞相想要的东西,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关于两个人的交易的更多的消息,顾峤心里有些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既然是关于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和他的生辰有关?
顾峤想着对于商琅今年要送给他的生辰礼还没找到半分蛛丝马迹这件事,忽然福至心灵地将两件事给联系到了一起。
如果真是这样,似乎就能理解为什么商琅要瞒着他了。
可这样似乎还是没法解释,商琅非要跟这些世家往来的原因。
屏风另一侧的交谈已经到了尾声,顾峤也放弃了继续思索下去,听着脚步声远去之后,就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
“朱五德此次来访的目的,同陛下猜得一般。”商琅见到他出来,主动地给他递上一盏茶去。
“想活着,很正常。”顾峤随口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接过茶抿了一口,等拿下来的时候,看着桌上仅剩的一个空盏,忽然一顿。
这……这不会是商琅自己用的那个茶盏吧?!
意识到这一点可能性之后,顾峤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思考的速度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脸上“腾”地烧起一片火来,然后愣愣地开口:“这……这是先生的茶盏?”
一问出来顾峤就有些后悔,担心商琅会从他这一句话当中窥探到他对于他的心。
但是商相似乎半点也没有朝这上面去想,而是在担心他嫌弃茶盏不干净,同他的解释是:“这些茶盏日日都有下人清洗,臣方才并没有用,陛下不必担心。”
顾峤轻轻地应了一声,听上去还有点遗憾。
这倒还不如是商琅一不小心错拿了他的茶盏递给他。
那些隐秘的小心思没有被落到实处,顾峤稍稍失落了一会儿就将情绪转到了正事上来,手里把玩着茶盏:“既然如此,可需要朕加人手去护着朱五德?”
“不必,”商琅开口,让顾峤有些意外,“若臣没有猜错,那人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对朱五德下手。”
“先生,”顾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他说,“先生这般,朕倒是真要怀疑,此次的暗杀是不是你做的了。”
听到这句话,商琅竟然轻笑了一声,这实在是难得:“万寿节不宜见血光的事情是臣所提,若是在此刻臣还要派人去暗杀朱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也是,”顾峤莫名从那一声笑和之后商琅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调笑的意味,“是朕误会先生了。”
对此,商琅只是又笑了一声,没再多说。
两个人回到相府就是为了这件事,眼下处理完了,顾峤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将人给拐回宫里去。
心里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沉默了有一会的商琅忽然问道:“若要寻到那人,陛下可有方法?”
“暂无。”顾峤摇了摇头,哪怕把事情报给他们之后大理寺那边已经开始了探查,他对于查到对方身份这件事还是不抱希望。
不过……
顾峤抬眼看着商琅,眸子里带着细碎的笑意:“先生既然能猜到那人一时间不会再对朱五德下手,不如就再猜上一猜,此人会在何处?”
“陛下,”商琅无奈唤他,“此人只杀了朱顺却没有对他的妻儿动手,臣便想着会是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人,不会轻易地对无辜之人下死手,因此才说他一时半会儿或许不会对朱五德如何。但臣也是一介凡夫俗子,要如何才能窥探到如此玄妙的东西?”
“朕是玩笑话,”将茶盏重新搁到桌子上去,顾峤又去拉人的袖子,这次还不动声色地往里动了动,心满意足地碰到了商琅的手,这才道,“先生不必当真。对于此人,除了大理寺那边,朕还会派人去探查。至于朱五德那边,防着他出其不意,还是多派些人护着好。”
除此之外,顾峤对于派人手保护朱五德一事还有自己别的私心——比如说窥探一下,先前商琅到底是跟朱五德做了怎样的交易。
借保护之名,实则监视。
这一次有那么多人围着朱家转,他还不相信自己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线索来。
哪怕心里已经猜测会是商琅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但顾峤自身的控制欲还是让他难以如此心安理得地等待着人的惊喜。
第11章 商琅表字
商琅对于他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给撤回来,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少年帝王那委屈幽怨的眼神,问道:“陛下接下来可是要回宫?”
“先生是要赶朕走?”顾峤听到他说的话,声音愈发地委屈了。
“臣只是在问陛下,”顾峤实在是太爱对着他撒娇,商琅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神色自若,“无论陛下要做什么,若需臣随驾,臣自然会领命。”
丞相大人这样的话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问题,顾峤明知道自己这般只会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但还是固执地想等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他忽然问:“不知若是先生身体无恙,会与怎样的女子成婚?”
商琅一瞬间目光有些茫然,似乎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顾峤会突然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也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面对顾峤的疑问,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开了口:“臣自幼身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从未想过此事。”
“不过,”正当顾峤遗憾的时候,商琅瞧着他,眸子里带着柔和的光,再次开口,“若臣当真要娶妻,定然会择聪伶良善之人。”
聪伶良善?
聪伶他算是兼有了,但是良善——顾峤想想自己手上沾着的那无数个九族的鲜血,有些沮丧。
这般来看,他怎么也不像是丞相大人会喜欢的类型。
像商琅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哪怕没有今日这一次交谈,在顾峤眼里,商琅也合该配上那等才华横溢温婉善良的大家闺秀。
总之是跟他自身沾不上什么边就对了。
想到这,顾峤更沮丧了,便也不准备离开人,能多在一起待一会儿便是一会,直接说了要同商琅一起在丞相府用晚膳。
至于下午剩下的时间,顾峤也没打算再劳累丞相大人跟他出去“微服私访”了,而是坐在了相府的书房陪着商琅待了一个下午。
自从顾峤登基,商琅跟着他忙这忙那的,拿来做学问的时间明显要少了不少。
即使是这样,顾峤也没在丞相府的书房当中翻出几本干干净净的书来。
这次换顾峤来给商琅磨墨。
这样的事情曾经两个人就做过,一开始不熟悉的时候,顾峤每次拿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去寻商琅,若是见到探花郎在那里忙碌,就会自觉地凑过去帮人磨墨。
对于七皇子这样纡尊降贵的行为举止,一开始商琅还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顾峤就搬出来了“大人为我答疑解惑,也算是我的半个先生,弟子为先生磨墨是情理之中”的理由,理直气壮到商琅毫无办法,最后也就只能顺了皇子殿下的意,不再管人一时兴起帮他磨墨这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顾峤对于此事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边帮商琅研墨一边侧过头去看他动笔在那些顾峤看着就头疼的晦涩难懂的古书上面写下一片精致好看但依旧晦涩难懂的字。
丞相大人写这些东西都是为了给自己做注,从来没管过他们这样天生就不是什么做学问的料的人的死活。
顾峤看了一会儿就将目光挪到了商琅的脸上去——那些字再看下去,他说不定能直接磨着墨睡倒下去,还不如看一看商相这张人间罕有的脸,秀色可餐。
当真是秀色可餐。
商琅没有抬起头来阻止他继续看下去,两个人这般待了一个下午,丞相大人放下笔喊人传膳的时候,顾峤甚至都没有觉得饿。
用过晚膳,顾峤实在是没有理由再黏着商琅,等到人将药喝完之后就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宫里去。
这一整日除了朱家的事情再也没有别的事情来烦他,因而回宫的时候顾峤的心情也还算好,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到宫中就听到了下午的时候礼部那边给他送来个册子的事情。
能是什么册子,自然是皇都当中适龄女子的图册。
顾峤到御书房去,看着摆在他桌上的那本册子,随手翻了几下就转头去问旁边的宫侍:“礼部送来这东西的时候,可说过什么?”
宫侍摇了摇头,那茫然的神色不似作假。
顾峤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
他不知道为什么礼部会在这个时候将这样的东西送过来,若只是因为他快要到了及冠的时候认为他应该开始选秀了倒也还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外面会莫名其妙地传出来他要广开后果选妃立后的消息。
若真要那样,光是处理这事情,顾峤都不知道会耗掉多少精力。
登基四年一心放在前朝,对于后宫不管不顾。
哪怕顾峤认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已经足够表明自己对于选秀纳妃没什么兴趣了,但是放在朝臣眼里,却也只是他先前忙着收拾乱成一团的江山,一时间没有精力去考虑情爱和子嗣。
而眼下江山马上就要稳固下来了,皇帝又马上要及冠,纳个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方才翻的那几下,就足够顾峤看出来那些女子都是什么人了。
大多都会是朝中大臣家中的女子,从豆蔻年纪到与他同龄的不等。
不过那些留下来的前朝臣子很多都不曾预料到年纪尚小的七皇子会是最后登基的那个,家中女儿的年龄大都是跟顾峤谋反了的皇兄们能相配的,比顾峤要大上不少,眼下也陆陆续续地嫁了人,这册子上若全都是官家女子,绝对不会厚到这个程度。
还有一部分,应当就是礼部从百姓当中寻出来的了。
也实在是麻烦了礼部这群人在给他准备万寿节和加冠礼的同时还能顾得上去给他在国中寻找这样合适的女子。
顾峤简直是被人给气笑了,拿起那图册直接丢到宫侍的手上,淡声开口:“送到礼部去,同他们说,没有朕的旨令,若是再搞这般的幺蛾子,朕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来担任礼部的职。”
宫侍领命下去了,顾峤没急着回寝殿,坐在御书房里,顺势想到了几日之后的加冠。
身为帝王,先皇已逝,天下根本寻不出来什么能敢当他长辈之人,此次的加冠礼便只能去寻德高望重之士。
除了翰林院当中留存下来的大儒,权高位重又学识渊博的商琅自然是个极好的人选。加上商琅原本就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来主持顾峤的加冠礼也是再合适不过。
唯一一个弊端就是,顾峤完全不知道商琅会给他选一个怎样的字。
帝王取个字也算不得小事,若是旁人,在加冠礼之前定然会来同帝王一起商议,从中择出来一个帝王最满意的。但是商琅这边,顾峤是主动把抉择的权力交给丞相大人的,商琅也丝毫没有辜负他,同要给他的生辰礼一样,都瞒得死死的。
以至于到了现在,身为典礼最重要的人物,顾峤对几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在大桓,及冠礼是每一个到了年纪的男子都会有的,只不过因为身份和财力的差异,形式和规模会有所不同罢了。
顾峤曾经见过自己几位皇兄的加冠礼,尤其是当年他嫡亲的太子皇兄,典礼更是盛大至极。
不过到了他这里,就已经是帝王加冠的规格了。
史上少年帝王的例子还在少数,尤其对于大桓这个传承还算安稳的,顾峤这样少年登基的皇帝就更显罕见。
因而关于加冠礼到底如何来,礼部不知道翻了多少旧例结合起来,然后再加上大桓惯有的一些东西来做修缮。总之会是个史无前例的冠礼。
顾峤这样想着,愈发期待起来。
到那个时候,可是由商琅来亲自替他束冠加字——两个人从没有过这般亲近的举动。
越想便越有些兴奋,尤其在这还剩了没几日的时候,顾峤感受着自己眼下跳动地过快的心,都有些担心自己今夜会因为这件事而难眠。
眼下就这般了,等到了冠礼的前夕,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少年帝王暗中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看着眼前被烛火映照得明亮的白纸,有些出神,忽然在想:十多年,他都还不知道商琅的字。
在皇都,起表字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大桓疆土广阔,各地的风俗也都各有不同,朱家一整个世家都没有起表字的习惯,顾峤也不知道与朱家同样来自江南的商琅是不是也不曾有过表字。
若是那样……
顾峤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他身为帝王,在普天之下自然是地位最尊崇之人,如此,他给商琅来取字,似乎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再冲到丞相府去,问一问丞相大人他究竟有没有什么表字。
因为对于顾峤来说,名字就一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称呼,他也就没有去深究过关于商琅的未知的表字这件事情。但是眼下,他自己是马上就要有表字的人,突然便想要了解一番他如今这唯一的最亲近之人,表字究竟为何。
万寿节在礼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下终于是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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