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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燕行泽)


话是场面话,若非有商琅,顾峤压根不可能留着伏悯,伏悯也绝对不可能归降。
顾峤交代完之后,就瞧见了暗卫来报, 说是商琅已经同户部尚书聊完了事情,眼下正朝着御书房去。
顾峤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养伤的伏悯,就转身寻商琅去了。
此后顾峤也再没来看过伏悯的伤势, 直到一个多月后少年将伤养了个差不多, 然后亲自到了他面前来。
彼时顾峤恰好与商琅在一起谈事, 丞相大人已经割了一波世家那边的韭菜,两人正商议着下一步要如何做,就听见了宫侍来报, 说伏悯要见他。
只不过让人好好遵守着宫里的规矩到底是没怎么有可能了, 那宫侍才报完, 顾峤刚打算召人过来, 那张漂亮的脸就已经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
不过是被云暝控制着的——不然可能伏悯都要闯进御书房来了。
忒没规矩。
顾峤偏了偏头,递给云暝一个眼神,让他把人松开,瞧着那小少年跟脱缰野马一样急火火地冲进御书房,却在到商琅面前的时候一下子顿住,变得拘谨起来。
这副模样让顾峤心里警铃顿响。
毕竟从成为子桑琼培养的暗卫开始,伏悯脑海里就只剩下“商月微”这一个名字,若是他懂点风月,说不定就会喜欢上商琅。
不妙,实在是不妙。
不过——
顾峤偏头看了眼商琅,丞相大人除了在人进御书房的时候抬眼看了下,此后就半个眼神也不曾给伏悯,自顾自地拿起茶壶来,倒好两杯,见到顾峤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就递了一盏过去:“陛下方才说那么多话,想必已经口渴。”
甚至连话题都不曾挪到进门的伏悯身上。
顾峤接过商琅手中的茶盏,触到他未被茶水暖热的冰凉指尖,忽然便觉着受宠若惊。
毕竟,商琅素惯循礼,又整日整日地装出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见到再心有厌恶的人,表面上也会做足礼数,尤其是在尚有外人的时候。
今日他这般对伏悯,着实出乎了顾峤的意料。
不过想想也是。
伏悯到最后只会成为商琅的一个暗卫,加上人本身就对商琅极忠诚,如此这般也不会对丞相大人在外的名声有多大影响。
反倒能借此,明明白白地跟帝王表达出自己的立场来——商琅是绝对忠于他的,也是绝对将他给放在首位的。
哪怕身旁这个少年长得再出众,哪怕他与商琅还能算得上同乡。
顾峤明知道商琅是这般的算计,还是被人给取悦到,低头抿了一口茶,发觉温度刚好。
丞相大人安抚下帝王之后,才转头瞧了眼伏悯。
自南疆来的少年刺客不知什么礼数,就这么直愣愣地在两个人面前站着,商琅便稍稍仰了仰头,与伏悯小心翼翼的目光对上,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温和的:“伏公子可还记着幼年之事?”
丞相大人一句话将顾峤的注意力也给吸引了过来,他轻轻将茶盏从唇边挪开,也没管里面还剩下多少茶水,就这么绕在手里把玩,没说话,只安静瞧着商琅的侧脸,一边听着他们两个交谈。
伏悯在面对商琅的时候,与在旁人面前截然不同,弱小可怜极了,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也轻轻:“不知。”
商琅一颔首,没接着问下去,而是转过来看顾峤。
皇帝陛下还正看着戏呢,冷不丁跟他沉静的目光对上,忽然便坐直了身子,唤他一句:“先生。”
商琅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阵以待弄得有些无错,神色茫然一瞬才恢复过来,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什么如何?
顾峤诧异一挑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或许是子桑琼用了点手段,模糊了他幼时的记忆。”
也可能是,极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子桑琼给带走了。
“小公子年岁几何?”商琅不置可否,又问伏悯。
却没想到这一次伏悯还是摇头说“不知”。
顾峤在一旁“嘶”了一声。
瞧着少年这身量,顾峤按自己的曾经算,可能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若从小到大都受那样重的训练,长得显小也是极有可能的,但伏悯最多也就是十五六的年纪。
一个人的记性不至于差成那样,这般,要么就是伏悯同他猜想的那样被模糊了记忆才不知今夕何夕,要么就是,一直都在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训练,被模糊掉了时间。
无论哪一样,去对待这么一个小少年,都挺狠的。
商琅听到他说完这句话,目光又转回到顾峤身上,然后缓声道:“陛下,南疆有许多人,都善用蛊。”
其中以皇族为最甚。
顾峤听着商琅说话,瞥了眼伏悯,挥手让云暝把人带下去学点规矩,别这么我行我素,这才问:“先生是觉着,伏悯被子桑琼下了蛊?”
“极有可能,”商琅垂下眼,似在思索,一边缓声道,“南疆中人向来喜欢用蛊——陛下应当知晓,傅小侯爷身上也有子桑公主下的情蛊。”
强劲的蛊虫难养,但是像这样控制暗卫控制杀手的蛊毒,养起来并不算难。
商琅跟他大致说了一下南疆的那些蛊毒,其中有几种也的确能达到这般效果。
“若伏悯身上当真有蛊毒,陛下要想完全控制住他,或许还要多费一点功夫。”
那蛊虫若是不拔出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有的蛊虫在长期得不到宿主反哺的时候,便会反噬,更狠一点的,连宿主身边的人都能祸害到。
现在两个人最怕,就是后者。
毕竟日后伏悯是要寸步不离跟着商琅的,一旦他出了什么事情伤到了商琅,顾峤一定会愧疚至极。
南疆蛊虫阴毒,先前顾峤给伏悯寻的那个太医,对此道了解并不多,加上大部分情况是在治人的外伤,伏悯体内究竟有没有蛊虫,现在他们还不知晓。
顾峤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来,喊来宫侍让人寻了个精研过南疆蛊术的太医来再去给伏悯看一看,之后想了想,又忍不住铺开纸,打算给子桑瑶修书一封。
在将要落笔的时候,顾峤还是一顿。
商琅同他心有灵犀一般,也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
肌肤相触,那一点温凉简直直接落在了顾峤心尖上,他给商琅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听见人道:“子桑公主虽然与傅小侯爷结为连理,但到底是南疆的长公主,陛下务必谨慎行事。”
“先生与朕想到一处去了。”顾峤边听他说,眉眼边舒展开,一点点染上笑意,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腕上轻轻一发力,将狼毫掷在了一旁。
“等那太医去看过之后吧。”顾峤贪恋商琅指尖的温度,丢了笔之后也没动,不过是左手换了下姿势,支着头来瞧他。
让他没想到的是,商琅竟然也没有先放开他。
两人方才隔着的距离还算正常,在顾峤看起来算得上远,因而丞相大人这般扣住他的手的时候,自身的姿势便显得有些狼狈。
顾峤不动声色地朝他那边挪了一挪,尽量让人坐得舒服些,然后望向商琅轻颤着的眼睫,忽然问:“先生也是南疆人,也会用蛊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丞相大人的身子似乎极轻微地僵了一下。
随后就是个直接而果断的回答:“不会。”
应当是觉着自己这般的语气过于强硬了,商琅接下来又柔声同他解释了一番:“只是臣父亲为南疆之人,臣幼时大多时候都待在江南,对南疆的了解算不得多。”
“知晓蛊毒此事,也不过是因为幼年对此颇感兴趣,便多问了家父一些。”
“先生果然好做学问,博学多识。”顾峤弯着眉眼夸他。
说实在的,两人相处这十多年,凡是扯到学问上,商琅鲜少有答不出来的东西。
当然,顾峤觉得,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个半吊子能想到的问题都太过浅显,实在难以让丞相大人去细细思索。
“陛下谬赞,”商琅不卑不亢地应下这一句,忽然撤回手,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臣有要紧事欲回相府,还请陛下应允。”
凉意忽然从腕上消失,顾峤翘起来的嘴角慢慢放平,没什么情绪地问:“先生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有了急事?”
“是臣一时疏忽,方将想起。”
这理由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眼前这个人,是商琅。
是向来都运筹帷幄的商相。

顾峤却没有深入, 而是问:“先生可还会回宫?”
商琅在这件事上倒是不假思索:“只要陛下应允,臣便入宫伴驾。”
每次都是这样的回答。
“先生怎么也不换个说辞?”顾峤眉眼弯弯,问出来的话却出乎人的意料。
商琅只稍稍一怔, 桃花眸便被温和的笑意填满了,他轻轻地问:“那陛下想要臣如何回答?”
问题又抛回到顾峤这边来, 少年帝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发出一声脆响,只笑着摇了摇头,又毫不客气地把问题给抛了回去:“商相, 朕问的是你。”
对方长睫微颤,眸子稍稍一敛, 罕见地没有过多遮掩,只是声音轻了不少,像是呢喃:“臣得陛下优宠,诚惶诚恐,不敢妄言。”
顾峤眉头一蹙, 刚想发作,就听见人的后一句:“只是无论宫内宫外,臣更想与陛下同在一处。”
这一句话真是在顾峤心头极重地敲了一下, 呼吸也紧跟着急促, 心里那些混乱的心思差一点就要吐露出来, 他最后偏过头去,不敢看人。
他不敢去妄自猜测商琅的意思。
他心悦商琅,自己本身就心怀不轨, 很容易便会将丞相大人一些表忠心的话语错勘成喜欢。
于是一次次地压制自己, 一次次只敢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肆意放纵。梦中种种, 顾峤清醒过后, 连想都不敢想。偶尔听见商琅说出这样的话,明知痴心妄想,他还是从中察觉出一股泛着苦的甜来。
“朕竟不知,丞相也有如此花言巧语的时候。”顾峤呼吸放缓之后,才道。
哪里不知。他明明是最清楚的。
丞相大人在外多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到了顾峤面前,其实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来。
顾峤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七皇子的时候,总能被商琅三言两语哄得晕头转向,然后真就听话地依着他心意做,等好容易回过神来勃然大怒赶过去质问人,一看到那一张比翰林院那一杆杆青竹还能称得上雅正清隽的脸,多大的火气也都被压到了最小,最后那点火苗也会被探花郎的几句温言软语给熄个干净。
从那个时候,顾峤就受不了商琅在他面前服软。
商琅对此心知肚明,面对帝王这样不痛不痒的质问,他也只是乖顺地应下声来:“有悖圣人之道,是臣之罪。”
一本正经地无意撩拨,又一本正经地玩笑略过。
顾峤想,哪怕他们两个只是普通的君臣,这张脸加上这张嘴,他照样能被丞相大人给吃得死死的。
世家那群人不就是如此吗?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过神来——如果商琅不忠于他,与他逢场作戏,他说不定也跟世家那群家主是同样的反应,然后被人给骗得彻彻底底。
这般看来,倒也不能骂那群老狐狸忽然变蠢,实在是商相美色太过误人。
“陛下,”商琅瞧见他开始出神,便唤了一声,委婉催促,“臣府中之事……?”
“先生早去早回。”顾峤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再看向他的时候,眼底多了些异样的色彩,却并未说话,安静坐着目视商琅退出御书房。
阖门的声音响起,顾峤指尖也开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伏悯已经被云暝丢到了皇族暗卫训练的地方,顾峤一时间也不指望他给他创造出来什么太有利的价值,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让云暝过去看着点商琅。
也不知道丞相大人这匆匆回相府究竟是为何事。
他想去探寻,想去窥探,但最后还是没有亲自赶过去——毕竟是帝王,也不能整日整日地儿女情长。
将云暝派到商琅的身边去之后,顾峤就打开了那些奏折,一点点地批,时不时出一会神,心里想的是他方才同商琅谈论的那些事情。
也恰巧在这个时候,他奏折翻到了一篇,是与江南朱家有关。
江南,朱家。
顾峤轻轻地弯了一下唇角。
有先前他和商琅那一次拜顾,朱五德如今可以说是对皇族最为忠诚的世家家主,甚至还直接同朱家那一支在朝为官的断绝了关系——当然,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朝官了,被本家抛弃的一根脆弱枝干,只会成为顾峤和商琅最先拿来收割的韭菜。
当然,由于世家从诞生以来,就能算得上是与皇族相对立的,最后只会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朱五德身为朱家家主,这般行径,也难免引起来族中一些人的不满。
其实这也是顾峤和商琅想要看到的。
世家的人对皇族再忠诚,背后只要有退路,他们便有撤身的可能。所以如今朱家支离,反倒更有利于朱五德倾向于皇族。
就像今日,这份奏折。
江南朱家大肆占领农田,随意侵伤百姓,州府对此不闻不问——这竟然是朱五德托了工部尚书给他递上来的。
江南荆赣苏杭四州,朱家在荆州。
荆州知州顾峤也知晓,的确是与朱家有所牵扯。
朱五德这是给他递投名状来了?
顾峤眉梢一扬。
商琅先前同他说起旧事的时候,曾提过住处与南疆接近,照着江南那一片地方来看,最可能的也恰好是荆州了。
少年帝王心念电转,手中狼毫蘸了朱砂在奏折上随手批复,然后丢到一旁去,就起身披了衣裳要出宫。
他现在莫名迫切地想要去问一问商琅,如果他要微服下江南,他愿不愿意陪着他一起。
一起去故地看上一看。
这样的冲动让顾峤直接忘记了丞相大人讳莫如深直接回府的事情,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轻功越出宫墙去,甚至还因为动作太快没有注意隐蔽,差点惊动了宫中守卫。
好在是没造成什么一代帝王死于自己所设宫防之中的愚蠢惨剧,顾峤顺顺利利地到了相府去,在墙上同守在那里的云暝撞了个正着。
是的,为了不惊动屋子里的商琅,也为了不让无关之人去无端猜测为什么不闻帝王出宫却能在宫外见着人,顾峤甚至连相府的正门都没有走。
“先生回府做什么来了?”商琅此时正待在屋子里,顾峤便直接坐在云暝身侧小声问他。
“丞相从进了府中便在主屋待着,有两刻时间未曾出来。”云暝从小就跟着顾峤,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这一副没个正形的模样,淡定回答。
顾峤“哦”了一声,就要越下墙来,准备去敲丞相大人的门。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主屋的门恰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生出来的心虚,那一瞬间莫名地就停下了动作,然后不尴不尬地挂在墙上。
若真要说,像极了儿时跟着傅翎从国子监悄悄翻墙出去然后被长辈逮个正着的样子。
分明到如今,他是君,商琅是臣,合该商琅畏他。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顾峤注定没有办法从丞相大人的脸上捕捉到什么诚惶诚恐的情绪,只见人从屋内走出来,开门关门,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转身瞧见了墙上的那一抹藤萝紫。
少年帝王的锦衣上也恰巧绣着许多繁复漂亮的花纹,倒真像是暮春时候赶了趟早绽放在墙边的紫藤萝。
不过顾峤并不知道丞相大人心中所想,只能看见人愣着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心虚慌乱,随后拿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眸静静瞧着他,开口的时候带着微的笑意:“陛下怎么来了?”
没有说教他,没有严肃地告诉他一代帝王不该做出爬人墙头这般有伤皇室威仪的事情,只问了一句,“怎么来了”。
如同寒暄。
明明两刻钟前,他们才分别。
“朕自然是来寻先生的。”顾峤胡乱跳动的心也在那双平静眼眸的注视下平静下来,便直接跃下墙头,走到商琅身边去。
他没问丞相大人方才急火火地同他说要离宫回府究竟是要做什么,只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人:“朕方才瞧见一本折子,颇需商议,便直接来了。”
顾峤按着自己的记忆,将方才那折子上的内容简要说了,然后问商琅:“朕也想趁着这个时候下一次江南,先生可要跟着朕一同去?”
“自然,”商琅眸底笑意温温,“陛下愿意让臣相伴左右,臣却之不恭。”
“不过是要委屈先生整日带着面具了。”顾峤对他这样干脆的应答哪怕在意料之中,也忍不住欣喜,只是转念一想是微服出巡,心中又难免添了点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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