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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燕行泽)


梦里的商琅仍然是被日日弹劾。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狼子野心,不是权势滔天,不是功高盖主。
而是以色侍君。
他们所有人都怀疑,商琅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都是靠着那一张脸。
新帝登基不久,年少情况,所历风霜甚少,被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所迷惑无可厚非。
于是朝臣下意识地将攻击的目标放在了商琅的脸的身上。
顾峤也很清楚地记着梦里的自己的态度。
他乐见其成。
商琅就在皇帝的放任和群臣的敌对当中被整个朝堂给彻底孤立。
梦境的最后,顾峤“如愿以偿”,将商琅彻底地锁在了宫里。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丞相大人,那双温糯含情的漂亮桃花眼,已经彻底地暗淡下去了。
顾峤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仍旧清晰地记着那双眼。
梦里还有许多的旖旎,但是在那样的黄金囚牢里更像是折磨,顾峤不愿意再回想,榻上却已经是浸湿了一片。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扶着额角,神色茫然。
日有所思,梦里的商琅一直都陪在他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像是个极乐世界。
但是他似乎……无法去面对那样被彻底折断傲骨,黯淡无光的丞相大人。
对于商琅而言,出众的容色与其说是一样优势,倒不如说是让他与世人割裂的那把刀。
这位惊才绝艳的年轻丞相,本来应该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却因为张了这样一张秾丽漂亮的脸而让旁人质疑他以色侍君,在他的人生上刻下一个难以抹消的污点。
也自然而然地激起来了顾峤骨子里的掠夺性。
有了这一场梦境的警示,顾峤没有再去多做假设。
他现在对于商琅就只剩下了心疼。
仕途顺畅之余,他这过往的二十多年因为这张脸究竟遭受过多少的恶意,顾峤不敢去想。
怎么能金屋藏娇呢?
他的商相应当继续在朝堂上为国为民才是。
顾峤闭了一下眼,恰好听见了外面的更鼓声,马上要到了上朝的时间,他便直接起身更衣,然后奔去一旁商琅的住处。
因为商相身体的原因,之前人住在丞相府的时候顾峤也没舍得让人早早起来去上朝,允许他在朝会的时候直接乘着马车入宫。
每到冬天人跟着他住在宫中的时候,更是等到他醒了才去把人喊起来,然后一同乘着御辇。
往日宫人都是要等到更鼓打过去之后隔一段时间再来喊顾峤,今日他自己醒得早,收拾完的时候商琅便还没有起身。
屏退了宫人,顾峤缓缓推开了商琅寝室的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里屋里面还没有什么声音,顾峤只能听到丞相大人平稳的呼吸。
看样子是睡得很香。
相识这么多年,顾峤还从来没有见过睡熟了的丞相大人。
他慢慢地挪到了床边去,就站在那里,垂眼看向商琅。
屋子里没有点烛火,顾峤也没有什么夜间视物的独特能力,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商琅规规矩矩地平躺在那里,若非还有那清浅的呼吸声,瞧上去就像是个巨大的木偶娃娃。
顾峤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给吓到了,蹲下身来,轻轻地搭上了商琅露在被褥之外的手。
也不知是夜间风冷还是丞相大人本身就体寒的原因。
人似乎还没有什么反应,顾峤做贼一样——哪怕这座皇宫应当是属于他的——牢牢地抓住了那一双冰凉的手。
躺着的人在那一瞬间呼吸乱了。
顾峤福至心灵,转过头去,恰好撞上一双灿若寒星的眼,在黑暗里明亮异常。
“陛下在做什么?”商琅声音微哑。

第18章 心上美人
被那双眸子注视的时候,顾峤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但转瞬想到这是在宫中,顾峤又觉得被壮了胆子。
“快要到上朝的时候了,朕来喊先生。”顾峤绝口不提他不声不响地摸人家手的事情——商相又不是什么闺阁女子,碰一下如何了?
顾峤越想越觉得有理,叭叭地继续狡辩:“只是先生身子不好,受不得惊,朕不舍得直接大声来惊醒先生,只好用些温吞的方法。先生这不是便醒过来了?”
商琅坐起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顾峤从来没有发现那双看着温温柔柔的桃花眼竟然还会有这么强的侵略性,目光强烈到他想要避开。
但这个时候避开就会被多思多虑的丞相大人意断成心虚了,虽然有那些诡辩自我安慰,但顾峤还是不能完全地做到问心无愧,便只好强撑着与他对视。
最后薄冰化春水,商琅眉眼微微一弯,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臣谢陛下厚爱。”
说是这么说,顾峤还是觉得商琅的话中有话.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东西的时候,毕竟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他们两个人出去上朝。
商琅坐起身之后就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外面天光微亮,顾峤适应了黑暗,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顾峤雪白中衣之下的瘦弱身躯,晃在里面,仿佛不堪一折。
从他坐起身来,顾峤的手就已经抽了回去,商琅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跟他道:“臣如今衣衫不整,陛下不若在外殿稍后,待臣收拾一番。”
顾峤瞧着丞相大人那即使是睡了一觉也没有一丝褶子的柔滑中衣,实在是难以面对“衣衫不整”这四个字。
“好,朕在外面等着先生。”顾峤还是没有多说,只是一颔首,从商琅的床边离开,绕过屏风去,隐约间听见了商相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但只有一瞬。
哪怕殿中此刻再静,顾峤都没有听见除了衣料摩擦之外的其他声响。
从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他甚至都能听出来商琅是什么时候穿上的哪件衣服——从里到外。
顾峤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前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屏风之后的场景。
商琅的身形向来瘦削,那一截腰肢在官服之下便显得极为得纤弱。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是极纤瘦的,像是一枝玉立的青竹。
这样的一副模样顾峤瞧了十多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却从来都没有触碰过。
今天握住他的手都还是第一次。
顾峤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鼓,然后便听见了商琅下床朝屏风这一边走来的声响。
他暗自深呼吸了几下,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然后轻轻点燃了殿中的烛火。
他只燃了一支,室内便还有些昏暗,商琅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昨日的银白华服被收了起来,重新穿上了那身绛紫色的官服,贵气之外剩得就是那白玉一般的不凡气度。
明明一点都不像是个权臣的样子。
十多年的时间让昔日年仅十六的少年褪去了稚嫩青涩变得成熟沉稳,但若换成青衣,仍旧与当年沉浸翰林院一心做学问的探花郎别无二致。
这样的人,他怎么舍得彻底给按进污泥里。
大概是有昨晚那场梦的缘故,今晨顾峤一直都很想去碰一碰商琅,想要与他肌肤相接目光相触,想要无数遍地去确认这个人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身边。
商琅一出来,顾峤就抬手拽上了他的衣袖:“先生可要先用早膳?”
眼下时间还早,御膳房早早地就会备上吃食,防着帝王会在什么时候突发奇想吃点东西。虽然说顾峤平日都是在下了早朝之后才会去用早膳,但眼下商琅在这,若要让人饿着,顾峤还是不太放心。
冬日商琅住在宫中的时候,顾峤都会让御膳房备着燕窝来给丞相大人充做早膳。昨夜商琅留宿算是有些仓促,顾峤也不清楚御膳房那边会不会有这个觉悟,在商琅说出来“权听陛下的”之后就喊来了宫侍去御膳房传膳。
若是没有燕窝,有点清粥小菜倒也是不错,总归丞相大人平日里的吃食也算清淡。
宫侍动作很快,回到寝殿这边的时候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御膳房昨夜得知了商相宿在宫中的消息之后,就连夜备好了膳,早就已经猜到了他们陛下会因为商相而早早地传膳。
商琅方才只是更了衣,洗漱的功夫宫人就已经将早膳给摆在了桌子上。
有宫侍进来想把烛火全都点亮,顾峤没让,只留着那一豆灯火,还要坐在背光的地方,瞧着商相被昏黄灯火映出来的暖融融的面容。
尤其是侧脸那圈细小的绒毛,分外明显,也让这个人瞧上去柔软了不少。
如果此刻有人有那个胆子来问一句帝王缘何要这般做,顾峤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灯下看美人”。
只不过顾峤没想到,还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人还是“美人”本人。
商琅问了他一句:“陛下缘何不掌灯?”
顾峤身手朝后面点了点:“朕这不是点了?”
“烛火昏暗,陛下日理万机本就劳累,莫要再因为这点事情伤了眼。”
商琅没急着动筷,而是温声劝道。
“朕无事,”顾峤有些强硬地反驳了他的话语,却在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话音一转,“不过若是先生不愿,朕便依先生言。”
他就像是一个善听纳谏的好君主,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又一次扬起声来喊进了候在殿外的宫人,让他们将殿中所有的烛火给点燃。
偌大的空间一点点亮起来,黑暗被驱散,商琅脸侧那半圈绒毛模糊在这样的光亮里,少了那些亲和的温柔,又成了位温和疏离的丞相。
顾峤有些可惜,但没多开口。
两个人这一早上已经是有些耽搁时间了,接下来顾峤也就没有多去烦扰丞相大人,自己慢吞吞地咽着粥,看商琅坐在他的对面吃着御膳房精心熬制的燕窝,只觉得秀色可餐。
一顿有心上美人相伴的早膳吃得实在是心情舒畅,哪怕之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太多可交流的话题,到了殿上的时候顾峤还是足够神清气爽,连带着与朝臣交谈的时候语气中都可见愉悦。
商相留宿宫中的这种大事当然不可能瞒过那些天天盯着人挑毛病的谏臣的眼睛,又看到今日少年帝王如此心情,自然而然地就会将两个人给想到一起去。
媚上惑主!不知廉耻!
朝臣垂首瞄着站在最前面的丞相大人,在心中暗自骂了几句,怎么也不敢直接当着顾峤的面说什么对商琅不善的话。
毕竟先前连奏折都被那么冷淡地打回去了,如果他们胆敢跑到顾峤的眼前去骂商琅,皇帝可能直接让他们乞骸骨归乡。
除了几个还在坚持跟商琅斗争的人,大部分人一边骂,一边想着的还是:只要他们陛下在政事上没有什么纰漏,私下如何也便无所谓了。
国家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眼下朝臣弹劾商琅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递个折子,只要顾峤不愿意处置人,那就会毫无水花。
两方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顾峤本人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朝臣真想要扳倒商琅,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尤其是最大的阻碍还是他这个皇帝,若要解决掉被皇帝所看重的人,就必须要动员天下人。
眼下他一是亲政,二是勤政,不仅没有什么大过,还能瞧见不少的大功,朝臣是傻了才会不顾死活地同皇帝作对。
而且如果商相的“以色侍君”真的能让顾峤每天这般精神焕发对他们好言好语的话,倒也算得上是不错。
朝臣一边想着一边陆陆续续地上奏,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情,以至于顾峤坐在上首的姿势都变得懒散不少,单手托着脸,指尖在龙椅上轻点。
今日商琅不知道怎么了,异常的沉默。
往日商琅在私底下虽然说有一些的少言寡语,但是到了朝上该说的话是一句都不曾落下过。
今日却不同。
顾峤好几次听到些关键处,都以为商相要开口发表点独特的见解了,那个人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奇也怪哉。
因为没有要事,这一整个早朝都快要过去了,顾峤的目光也还是落在商琅的身上没有移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臣子都已经是跟了他四年的老臣,可能上奏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顾峤一整个早朝都在瞄着丞相大人,也不知道后者究竟有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垂着眼不曾动弹。
以至于到最后听他们上奏的时候,顾峤都开始觉得有些无趣。
本以为这个早朝就要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礼部尚书忽然站出来开了口:“臣昨日收到了来自南疆那边的消息,说是……傅小侯爷不日或许会回京。”
话音刚落,商琅抬起了头。

礼部尚书说的是那个六年前跑去了南疆的长宁侯傅翎。
先长宁侯为国战死,侯位自然而然地就继承在了独子的身上。因此,傅翎也算是大桓当中最为年轻的外姓侯爵了。
六年前有一次万国来朝,当时京都里面热闹非凡,顾峤和傅翎都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自然而然地就微服跑了出去。
街市上到处都是服装容貌各异的外族人,然后傅翎一眼就瞧见那一身银饰叮当的南疆人。
南疆除了奉国主旨令入京面圣的使臣,还有些趁此机会前来贸易的商贾。若非是京都当中街市上的摊子都各有定数,怕是这几天会被外族人给占个遍。
但是最繁华的街市上面已经没有什么能给这些外来的商贾出售货物的地方,他们就只好将摊子摆在了别出,却不约而同地派了不少人跑到皇宫外面最繁华的这条街市上来揽客。
他们两个人也是在这里认识的子桑瑶。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是顾峤所见的除了商琅之外最漂亮的人,哪怕在拥挤的人潮当中也是分外的显眼。
傅翎和他的性子很像,都好美人,见到那少女之后就转不动眼了,一眨不眨地瞧着人消失在人潮当中,才喃喃地开口道:“你说我若是让陛下赐婚商家女,陛下会答应吗?”
顾峤跟傅翎的关注点完全不同,瞧见子桑瑶的时候首先想到了商琅那张漂亮的脸,因此在傅小侯爷说出“商家女”的时候,顾峤德第一反应竟然是商琅的“商”,下意识地反驳:“商家哪有女儿?”
傅翎闻言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后大不敬地在七皇子额头上来了一个爆栗:“我说的是商贾之女,不是你那位探花郎家里的女儿。顾娇娇,你脑子里整日除了你家探花郎还能容得下旁的吗?”
“容得下四书五经。”毕竟还要跟商琅求教呢。
顾峤小声地反驳了一句,在傅小侯爷再度恨铁不成钢骂他之前及时转移了话题:“怎么回事?你喜欢方才那个姑娘?”
傅翎干脆地点头:“你还小,你不知道——陛下一直都想着给我赐婚,这段时间尤其,一有时间便来问我觉得哪家女儿合心意,将婚事早早地定下,以至于我都不敢天天跑到皇宫去找你了。”
两人虽是至交好友,但是傅翎实际要比顾峤年长四岁,不过因为父母早逝,皇帝格外地照顾他,傅小侯爷在这样的环境下长起来,也就养成了同顾峤一般的少年心性,哪怕差了几岁也能玩到一起。
不过话说的没错,当时的顾峤确实不懂被人催着成亲的痛苦。
“若陛下真得要我寻一个女子成婚,倒不如直接寻个漂亮的,譬如方才那个,留在府上也养眼不是?”
傅翎说得理直气壮,当时的顾峤却不知委婉为何物,直击要害:“可若是那位女子不愿意呢?”
那一身银饰,一看就是南疆打扮,南疆离京都万里,那姑娘真得会愿意远嫁吗?
“陛下若是同意,帝王赐婚,岂有不应之理?”傅翎轻哼一声,喊来了暗处的护卫,让他们去探查那位女子的身份。
但是还没等暗卫回来,他们就先见到了这位容颜绝色的女子——原来是南疆的小公主,名唤子桑瑶。
那一日商贾实在是太多,子桑小公主跑出来闲逛,就这么被两个人给误认成了商贾之女。
届时在给各国使臣设下的宴上,顾峤与傅翎挨着坐在一起,不过他目光一直都落在对面一身绯红官服的商琅身上,到子桑瑶出现的时候才偏头看了傅翎一眼。
傅小侯爷面上神情着实算得上欣喜,欣喜到顾峤都怀疑这个人下一刻就能跟殿前那位少女成婚了。
不过之后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顾峤知道的不多,因为那个时候也恰好赶上商琅升官,不少人都去庆贺,免不了要灌酒。
商琅身体不好自然饮不得酒,但高位官员的邀请终究是难以拒绝,无论是淡酒浓酒商琅都得面不改色地咽下去。顾峤看着着实心疼,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就直接护在了他的身边,之后数年,滴酒没再让人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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