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漫漫何其多)

“这是远程操控的，我已经……”
“不……不用我再跟你解释了吧……”

软件界面上只有三个操控键, 方才看过产品详情的迟铮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迟铮活着的时候一直单身，对情事本就不甚了解，死了这么多年, 更不知道现在的“玩具”已经开发到了远程这一步。
迟铮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千途为什么那么在意想要自己戴耳机, 那么害怕自己身边有人了。
迟铮无比庆幸, 自己方才打发走了岑天河。
不然先不说自己绝不肯让岑天河窥见此刻的千途，迟铮都不确定岑天河会不会因为自己渎神, 为了他的系铃人夙辞跟自己翻脸。
即使这完全是千途主动的。
迟铮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握着手机。
软件界面上就三个按键，迟铮修长的手指虚放在界面上，停了好一会儿。
迟铮不舍得。
迟铮其实心里清楚, 对千途来说可能也没什么, 千途比的曾经任何一条时间线上的两人都年轻, 都单纯, 他刚刚二十岁，在这条时间线上长大，无父无母心无挂碍, 只是遇到了喜欢的人，稍微有点主动，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掺杂在里面, 亦不像自己矫情，什么事儿都要瞻前顾后。
千途只是单纯想跟恋人亲密。
道理都清楚, 面对年轻又单纯的千途，自己不必把那些悲惨过往加注在他身上为他的身世做妆点, 千途只千途……
迟铮心跳比以往快了很多, 脑子全乱了。
迟铮指尖泛白, 他忍不住翻自己的后账。
好好地做什么非要卖这个惨？！装作高高兴兴的见家人不行吗？不然千途就算是想玩什么也会等到自己回去, 现在这天各一方的自己连人都见不着算什么。
迟铮难得心软, 迟疑之间，电话那边千途有些等了许久，久到失措的低声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明白这是什么？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唔。”
迟铮眸子一暗，指尖在其中一个键上按了一下。
千途声音瞬间闷在了电话那头。
迟铮依稀能听到蜂鸣般的声音，他静了片刻，问千途，“我是不是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电话那边千途没回答。
还是会难为情的，还是会隐忍的。
迟铮的年轻神明，没法放纵自己这会儿发出声音给别人听到。
迟铮垂眸，觉得自己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僵硬。
这会儿他要是一声不出，一句话不说……太过分了。
千途更会觉得难堪不安。
但真的问什么，问千途此刻的感觉或是什么……
迟铮不忍心。
迟铮深呼吸了下，轻声道，“明天第一节 课是什么？”
千途显然没想到迟铮这会儿会问这种问题。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千途压抑的声音，“……高数。”
“上次留的作业你当天好像没写，那天……晚上我们去看画展了？应该是那天，回家后你就睡了。”迟铮的声音比往常更平静，“之后忘记帮你检查作业了，写了吗？”
电话那边千途嗯了一声，语调稍微缓和了点，“今天白天写了，用你送的电脑，已经发给老师了。”
迟铮点头，问千途，“难不难？”
同时按在了另一个按键上，这次没再松开。
隐隐约约的蜂鸣声瞬间大了很多，几乎遮盖住了千途克制的呼吸声。
迟铮并不催促千途回答。
但他也没松开手。
迟铮脸色如常，任谁看都察觉不到他和平时有什么区别，迟铮握着手机，看着远处依稀泛红的天际。
过了好一会儿，千途才低声说，“……不难。”
迟铮点点头，“那就好，定了早上的闹钟了吗？”
千途那边似乎在忍耐什么，好一会儿勉强道，“定了。”
迟铮问：“几点的？”
“一……唔，一个……六点三十。”千途缓了一会儿快速说，“还有一个六点四十的。”
迟铮同千途商量，“那就是六点四十也来得及？把六点三十的取消吧。”
迟铮说的话听起来他心思单纯又温柔，只是在关心恋人的作息。
前提，忽略他到现在还未放开那个按键的手。
“不……不行。”
迟铮平和的声音似乎更刺激到了千途的感官，他声音几乎有点哽咽，“……一、一个闹钟，我怕我起不来。”
“不用怕。”迟铮好像是真的很体贴，他保证，“六点四十五，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我叫你起。”
电话那边千途这次回的很快，“不、不要，你又不用上课，起这么早做什么……你……你这个时间还没睡，明天肯定要补眠的，你……”
“我不睡了。”迟铮催促，“取消吧，我等到六点半，你现在把闹钟取消一个就可以多睡十分钟，我会给你打电话，叫不醒你我就一直打，不会让你迟到。”
电话那边，只听到被子的摩擦声，千途没说话。
迟铮还在扮耐心装体贴，“……取消一个，现在取消，行不行？”
“我……”千途看来还有点理智，还在挣扎，“我不想你熬夜，你……”
迟铮很好说话的样子，“千途，你现在取消……我也取消。”
不用迟铮解释他的“取消”是什么，千途自然也听得懂。
千途早就扛不住了，迟铮又听到一阵布料的摩擦声，千途的声音距他耳畔更近了些似的，看来是在取消闹钟了。
片刻后，千途忍着早就变了调的声音，急促道，“我取消了，真的取消了，你、你……”
迟铮也松开了手。
迟铮听到千途急促的喘息了两声，呼吸逐渐平缓了点。
但这场拷打还没结束。
迟铮依旧像在哄千途睡觉一般，说着不甚重要的日常。
明天会不会吃早餐。
自己不在，上课应该不会分心了，记得拍板书记作业。
冰箱里有自己洗干净放好的水果，是和坚果一样分成几份放好的，最好是饭后吃。
全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不知内情的人，大概会觉得迟铮年少老成，明明比恋人年纪小，但体贴的事无巨细。
前体，迟铮没一刻不断的来回按着手机软件上的几个按键。
迟铮不想让千途有被羞辱的感觉，一字不提他在操控什么，一句不问千途在做什么。
但千途没因此好过多少，迟铮几乎听出来千途在哽咽了。
远处天边的云彩越来越亮了，朝霞映衬着金光，还泛了点红，像是他年轻神明此刻颊边耳畔的颜色。
“迟铮……”
还是千途先忍不住，声音发抖的说，“……迟铮，别欺负我了。”
千途把话说开了迟铮才明说，“哪儿欺负了？这不好一会儿没碰按键了吗？”
千途那边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听你的声音……”迟铮尽量不让千途觉得难堪，将话说的隐晦，“我应该知道这几个分别是什么了。”
迟铮点了一下最温和的按键，“策划了多久了？”
电话那边千途压抑了下，几乎是用气声在回答，“……不到半个月，我不敢去店里买，网、网购的，怕你发现，还特意填了驿站的地址……那天趁你超市买东西，我去取的。”
“这么久……”迟铮低声问，“这么惯着我？”
千途没回答。
好一会儿千途声音发哑的问，“这个如果是礼物的话，你……你喜欢吗？”
迟铮问千途，“听真话还是假话？”
千途喘息了片刻，“……都听。”
迟铮说：“真话是喜欢，假话也是喜欢。”
千途似是有点吃力的动了下，不等他问，迟铮低声说，“我怕我说喜欢，你再弄个什么让我更心疼的东西来，千途……”
几十年前，违抗灵师法则，宁愿身受反噬之苦也要虐杀那个恶灵的夙辞还在眼前。
迟铮低声说，“千途，你也没那么老实。”
千途几乎是有点得意的笑了下，而后又低声问，“……迟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迟铮问哪句。
千途声音闷闷的，很小声说，“……你说怕我弄让你什么的东西来？”
迟铮垂眸，轻声说，“让我心疼。”
迟铮知道千途想听什么，重复的说，“心疼你，心疼你了。”
千途似乎很喜欢听这个。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迟铮看着天际的朝霞，低声问千途，“现在就结束，你再睡一会儿，行吗？”
“你……”千途声音已经彻底哑了，很低声的说，“你怎么知道怎么结束。”
迟铮眸子暗了下，别的不行，这个他还真挺专业。
迟铮微微低头，他颈间的链子从他领口滑了出来。
迟铮右手拿着手机，让听筒靠近自己颈间，左手扯了下自己颈间意义特殊的铁链，晃了下。
铁链发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了千途耳畔，在千途寂静的房间里清晰无比。
迟铮听到千途的呼吸声暂停了几秒。
而后他的喘息声像是带了点潮和哑。
迟铮又晃了晃自己的链子，然后直接按在了一个他没怎么忍心碰的按键上。
过了没一会儿，千途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呼吸声终于平稳了。
迟铮没多问，退出了软件。
迟铮道，“去收拾下，还能睡一个小时，不用担心睡过了，我给你打电话。”
电话那边千途许久没说话，迟铮也安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千途声音有点哑的说，“我还想再听一下。”
迟铮将听筒靠近自己颈间，让千途听自己被他束缚的铁链声。
千途沉默了好一会儿，有点自暴自弃的小声说，“……完了，以后听到这个声音我大概都会联想到什么。”
迟铮莞尔，催促千途马上睡，千途这会儿听话的很，让睡就睡了。
挂了电话，天已经完全亮了，迟铮看着一片璀璨朝霞，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出任务也不那么难熬。

第43章
翌日, 千途在被迟铮的电话叫醒后，食不知味的吃了饭，照常去上课, 中午吃了个三明治后还去图书自习, 心不在焉的刷六级试卷。
刷了半小时的题以后千途丢开书, 没什么可看的。
千途成绩底子好，裸考就能稳过, 刷题根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
这个时间学生们不是去午餐就是回宿舍休息，偌大图书馆自习区只有千途一个人，千途坐在窗口位置, 倚着窗台眯着眼看窗外。
稍微让大脑空下来, 他就又听到了那个恨不能钻到他耳朵里的铁链声响, 同时他的耳朵会像是被冻伤似的红起来。
千途闭上眼。
要了命了。
早上迟铮叫他起床, 俩人没说几句话，迟铮只是叮嘱千途一定记得吃早饭，顺便说晚上会回来。
千途当时含混答应着就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就回来。
千途头一次对迟铮来自己家感到这么紧张这么畏惧。
说畏惧都是委婉了, 千途简直是怕的不敢回家。
很多事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因为一时冲动做了没觉得如何，但经不起记忆反刍, 千途现在就非常希望凌晨的一切都又是自己在做梦。
千途本能的解锁手机，点开自己的通话记录。
雪白的屏幕, 乌黑的字体，明明白白的记录着, 他在凌晨和迟铮有近一个小时的通话时间。
千途给手机锁屏放在桌上, 闭眼认命。
居然是真的, 自己居然真的同确定关系还不到一个月的恋人关系这么……突飞猛进。
千途很确定, 凌晨的时候迟铮也被自己惊着了。
不怪迟铮, 自己回忆一下都觉得这个进度有点超速了，而且这完全不像是自己这种“乖学生”会做出来的事。
千途都不敢想，晚上同迟铮见面的画面。
要了命了。
千途努力的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做题写作业，提前看下午要上的课，顺便……回忆了下近期自己频繁做梦的情况。
一个月间，或者更准确的说，自打见了迟铮第一面开始，千途就三五不时的做梦梦到迟铮。
梦到喜欢的人这本来很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梦里的迟铮，和现实中的他相差巨大。
长相没什么分别，脾性差的太多了。
千途其实能感觉到，迟铮虽在尽力遮掩了，但性格中确实有一点点恶劣在，但……完全是无伤大雅，千途知道迟铮也是从自小缺爱的家庭中长大，性格偏执点很正常，千途脾气好，对此并不在意，反而在迟铮偶尔流露出异于其他人的冷漠或是执拗的时候，会很心疼。
千途原本觉得迟铮是对感情比较淡，不太喜欢恋人腻歪黏糊的那种，但恰恰相反。
迟铮喜欢听千途一遍遍的重复的说喜欢他，一次次确认，听多少次都不腻。
还没把人追到的时候，千途还曾误会迟铮是在嘲讽自己调侃自己，才总让自己对他一遍遍的表白。
但相处了这段时间的细节点滴不是假的，迟铮并没那么恶劣，他是真的喜欢听表白。
多少遍都会认真的听，还不是在调情，迟铮表情没有半分轻佻，是非常认真的盯着千途，要他表白。
两天没听到会用各种办法逼千途再说一次。
不仅如此，迟铮还会假设一些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情况，比如俩人刷电影课布置的小众电影时，问千途在电影中那极端的情况下，还会不会喜欢自己，还能不能原谅自己。
看一些灾难片就算了，在看一些悲剧文艺片的时候，迟铮有时候都会突兀的问一句，如果他是那个卑劣的男主，千途会不会原谅他。
千途那天白天满课，还替不太认真的小组成员完成了所有人的作业，晚上还要看那部晦涩漫长的文艺片，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
看着自己身边神情专注看电影，认真问自己的迟铮，千途差点笑出来。
但看出迟铮似乎是尽力克制着眼中若有若无的痛苦时，千途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跟迟铮说我跟你讲个故事，你先听。
迟铮脸色微变，点点头，“你说。”
“以前有个男生，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孩。”
千途用小组作业时，和人讨论题目的平淡语气讲着故事，“他很喜欢对方，刚在一起的时候，会因为太喜欢对方而不安，会喜欢问对方一些问题。”
迟铮好看的眉头皱着，专注的盯着千途。
“每天都问，什么时候都问。”
“有天他喜欢的人上了一天课，累的半死，大晚上俩人终于见了面，他第一句话是……”
千途忍着笑，认真的说：“如果我变成毛毛虫了，你还喜不喜欢我。”
迟铮：“……”
纵然迟铮从不看一些搞笑视频搞笑段子，他也差不多猜到了，这是个网络段子。
迟铮不发一言，拿过千途的笔记本替他做电影分析的笔记，千途笑笑，“我还没说完呢，不听了？”
迟铮头也不抬，“你说。”
“那个男生回答说，我还喜欢。”
迟铮握着的笔尖一动。
“那个没有安全感的男生问了一万次，另一个人回答了一万次，我还喜欢。”
“过了一百年，他问第一万次的时候……”
迟铮抬眸看着千途，不知道是不是千途的错觉，他竟觉得迟铮眼睛有点发红。
千途用很认真很温柔的语气，对着迟铮说：“我还喜欢。”
“不管你是什么，我一直喜欢，永远喜欢你。”
千途用很宠溺的语气，小声哄迟铮，“你在怕什么？明明是我追的你，你在闹什么情绪呢？这么不安做什么？明明是我根本离不开你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迟铮没回答，给千途的回应是一个长长的，恨不得把他揉进胸口里的拥抱。
那天深夜，客厅落地窗边的那个小茶几旁的地毯上，迟铮深深的拥抱着千途，一句话也不说，拥抱了好久。
千途看着窗外树干上偎依在一起的几只小鸟，想着那日迟铮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胸口的样子，心里微微发疼。
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自己说爱他说的还不够多吗？
还是自己的行动不够有诚意，让他感觉不到爱吗？
千途自认不带任何偏爱滤镜，迟铮从里到外都是那种没什么可挑剔的男生，到现在了，学校还三五不时的有人找自己打听迟铮，要他的联系方式。
这样的人，应该从小就习惯了被人喜欢被人迷恋，他怎么会这么没安全感？
千途左思右想只能自省，那只能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让他不安。
千途其实很难接受这一认知。
这么好的迟铮，对自己没安全感？自己这是多自恋？
千途想到梦里的迟铮，更迷惑了。
如果说迟铮是没什么安全感，容易因为一些细节不安焦虑，但自己梦里的那个叫十五的迟铮，简直就是个焦虑狂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