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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师(漫漫何其多)


刚成为白灵那会儿,他恨大乾元恨岑天河恨自己,包括夙辞,恨不得砸碎一切,毁了一切。
但迟铮最终还是选择生生忍了下来,替夙辞守护着这个秘密。
迟铮比任何人都了解夙辞。
夙辞和卑劣的自己完全不同,无论发生了什么,夙辞从不会如无能的自己一般迁怒旁人。
夙辞说了,错不在岑天河。
抚平迟铮想要同归于尽可怕想法的,还是夙辞。
迟铮自己都觉得可笑,哪怕缺席了自己的一世,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人还是隔着让人绝望的漫长时光,能将自己所有暴戾想法尽数抚平。
除了提到岑天河,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夙辞全是写给迟铮的。
弥留之际,夙辞再无顾虑,许多他以前不能不便宣之于口的话,他全说给了十五听。
迟铮也是靠着那寥寥几笔,度过了这漫漫岁月。
“十五,如果你能看到这里,不要再来找我。”
“我受够了。”
“我后悔了。”
“我不该选择这条路,不该想同你在这一世结缘,让你再来寻我。”
“是我太贪心,让你离开小岛,跳出被湮灭的命运,吃一块糖,喝一口水,感受一阵风……已经足够了,我原本也只想如此。”
“我们也确实做到了,其他的……没能找到你,同你结缘,错全在我。”
“妄图多痴缠一世本就是逆天而为,这份贪心的代价太大,我已深受其苦,够了。”
“有些庆幸,没真的寻到你,免得你再受一遍这样的轮回苦处。”
“我不舍得。”
“过了这一世,如果不出所料,我们就彻底忘记彼此了。”
“我也不舍得。”
“就因为不舍得才多吃了这许多苦,时至今日全是我自作自受。”
“我会把这本笔记留给你,如果你一直看不懂,这也许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但如果你有天能看懂。”
“迟铮,夙辞一直在找你,夙辞没有一天忘记你。”
“夙辞永远喜欢十五。”
“夙辞永远喜欢迟铮。”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夙辞说他永远喜欢迟铮。
他至少曾经知道迟铮。
迟铮认命,也认栽了。
又过了很久,在迟铮意识到自己会污染到笔记本上微弱的灵力时,担心毁了这唯一的线索,他忍着不甘,将笔记本交给了岑天河保管。
并再三警告他,永远不许翻开这本笔记。
岑天河是赤灵,不会污染笔记本,且夙辞是他的系铃人,虽被抹去了记忆,但也许能从岑天河这边找到什么线索。
前世没能有任何牵连,夙辞最后一个系铃人是岑天河,唯一留给自己的笔记本也不得不托付给灵力纯净的赤灵来保管,留给迟铮自己的,只有一身不详的灵力和无望的未来。
从始至终,迟铮都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幸好,再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在一栋小别墅前——
千途微弱的灵力好似一只孱弱的蝴蝶,跌跌撞撞,吃力又无所畏惧的飞蛾扑火,一头扎进了夙辞的笔记本中,彻底解救了迟铮。
从始至终,真正吃苦的,只有夙辞而已。

迟铮早就预料到, 自己和岑天河摊牌那天,必是两败俱伤。
过往自己经历多少无法回顾的岁月迟铮都并不在乎,他也从不会顾影自怜, 沉溺其中矫情什么。
只要能撑过来, 就不算吃苦, 迟铮也没什么复仇的心思,当年在小岛上让那些白灵折腾成那个样子, 迟铮之后没有找过他们其中任一个人的麻烦。
迟铮其实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斤斤计较。
但凡是有关夙辞的事儿,迟铮就是走不出来,就是想不通, 就是无法原谅, 就是每每想起来就想跟所有人要个说法。
凭什么?
有关上一世的所有, 迟铮反复咀嚼, 周折回忆,始终耿耿于怀,但求告无门。
就算自己全能忍, 那能不能有人可以给夙辞一个公道?
没人能给他一个公道,唯一被卷进来的岑天河偏偏还握着自己的命门,为了找到夙辞很多时候迟铮还要出手去保护他。
迟铮恨所有人, 但好像每个人又各有各的无辜,迟铮找不到一个能寻仇的人, 胸腔中这口怨气这么多年堵在胸口,压的他性格偏激易怒, 孤僻怪异。
他真的恨死了。
白灵在怨气过大时容易走邪路畸变成恶灵, 这也是为何当日大乾元要频频刺激迟铮敏感的神经。为的就是他会堕落成恶灵, 再试图将他处理掉。
故而这些年迟铮有意克制自己, 正事为主, 不要再去细究当日种种,免得自己一时想不开又成了恶灵。
该死的岑天河……
让他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迟铮头疼欲裂,他因为恨意太大胸口起伏不定,从肩膀都指尖都在发抖,别说人形,他现在能维持住灵体已不容易了。
不能畸变,不能堕落。
自己成了恶灵,千途谁来管。
刚刚找到了千途,现在畸变,真是什么都白费了。
迟铮在那片参天密林中自虐一般控制着自己,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都过去了,人都找到了,何必再自虐,岑天河就是全想起来了又如何,夙辞当年就算曾一度将岑天河误当成自己又如何?
这次是自己先遇到的,这次没人抢在自己前面了,只要自己对千途够好,自己一定能成为千途的系铃人,只要自己再装的正常点,再温柔点,再表现得好一点……
迟铮心中恨意实在太强,他心中恶念频生,蛊惑着他冲动之下再次犯下大错。
重生几世也没洗清的劣根在他心底不断叫嚣,别冒险了,别浪费时间了,往死里折腾千途吧,白灵的系铃人也是系铃人,干脆利索的快点把千途这一世混过去,千途死后化为白灵,大家敞开天窗一起算总账,自己若真有错,就把命赔给他们所有人……
迟铮后背死死抵着参天古木,牙咬的死紧,浑身发抖,竭力压抑他一身暴}乱的灵力。
有什么可矫情的,以前没找到的时候都没发疯,现在摆出这幅做作样子给谁看。
没人能懂,没人在乎。
迟铮喉结动了下,咽下喉间腥锈的血,努力的平复心情。
迟铮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树冠,回忆过往最痛苦的时刻,安慰自己,这算个屁。
迟铮熬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神智清晰了些,他手机响了下。
迟铮身体因为方才情绪剧烈震荡还有些僵硬,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自己会有个手机,怔了片刻拿出手机来。
来电:千途。
迟铮白色的眸子让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空洞,他漠然看着来电显示,眼睛不自然的动了下,眼泪甚至来不及划过他的脸,直接重重的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迟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眼泪,忍不住给自己气笑了。
迟铮知道很多人讨厌自己,他也是。
他也讨厌他自己。
讨厌自己的理由有很多,今天又多了一条,多愁善感。
毛病是越来越多了。
迟铮一边冷漠的骂着自己,一边几番忍耐后,纵容了他自己,将手机按向胸口。
迟铮低下头,听着千途手机来电的铃声,将他暴乱的情绪一点一点,藏回了体内。
他是疯了么。
方才一瞬间居然想活活折腾死千途。
来电不多时就挂断了,迟铮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身,这会儿他的眸子已经恢复黑色,也能顺利恢复人形了。
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迟铮拿起手机,给千途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秒钟就被接通了。
不知是因为感冒没好,还是长途电话影响了音质,千途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在哪里呢?”
迟铮很确定,肯定是因为最近见得赤灵太多了,自己被感染了。
不然怎么只是听到了千途的声音,这让人恶心的眼泪就又不受控的流了下来了呢。
迟铮表情如常,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像是犯了什么毛病,不受控的眼泪蜿蜒。
“出门遇到个一日游的旅行团,临时起意跟着车走了。”迟铮用拇指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还烧吗?”
千途显然没想到迟铮能想一出是一出,跑去一日游了,他无奈笑了下,“这么临时起意的吗?去的哪儿?”
迟铮抬眸看看,他也不确定这是什么野生景点还是护林场,不想乱说免得圆不上谎,“……问你呢。”
“不烧了吧。”千途语气里有一点点失望,“去的远吗?一日游是不是晚上就回来了?不会住下吧?”
迟铮后知后觉的听出千途的情绪来了。
同时堪堪压下去的灵力又要暴]乱了。
千途还病着,自己跑到这鬼地方来跟岑天河一日游。
真是太他妈的优秀了。
迟铮无声的深呼吸了下。
迟铮差点活活被自己气笑了。
怪自己恨岑天河吗?这个祸害就是专门克自己的。
迟铮没马上回答,千途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望有点没立场,尴尬的转移话题,“我应该没事了,你好好玩,对了你都没带学生证吧?景点需要买票吗?要不要我把自己学生证拍给你……”
“问你几次了都不说。”迟铮打断千途,“还发不发烧?”
迟铮知道千途心里已经不太痛快了,语气比往常放缓了许多,“测一下,拍给我看看。”
那边千途没说话。
这破地方八成是信号不好,迟铮看看左右凭着感觉往前走,“千途?测一下体温给我看看。”
那边又静了十几秒,传来千途自暴自弃的声音,“你……你做什么突然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跟我说话?”
迟铮:“……”
迟铮活了几辈子也没觉得自己声音好听过。
声音还分好听不好听?
迟铮突然的小意温柔让千途胆子大了许多,他有点抱怨的轻声道,“不想测,怎么办?你玩吧。”
迟铮是真的很想宰了岑天河。
莫名其妙发瘟,让自己和千途之间又多了一重误会。
那边儿病着没人管,自己跑出来游山玩水。
这人得多缺心少肺才能做出这种事儿?
迟铮滔天恨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乌龙闹得散了个七七八八,迟铮吐了口气,“真的,测一测,行不行?”
千途显然很喜欢迟铮这么跟他说话,又静了一会儿,语气轻快了许多,“好了,不闹你了,真不烧了,不舒服我能感觉的到的,你玩吧……可以帮我拍一张风景照吗?我就满足了。”
让测个体温都不乐意。
“不乐意测算了。”迟铮不甚满意,也不想跟千途缠了,“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半小时后到你家。”
“我自己测。”
那边半晌没动静,迟铮不放心,“不舒服还是怎么?其实也没半小时,你先给自己倒杯水,我……”
“不是。”千途声音又哑了些,片刻后道,“迟铮,我要被你折腾死了。”
迟铮这次是真没明白自己又怎么了,他皱了下眉,“你先……”
“我没事。”千途有点可怜的说,“你真的别说话了,我本来感冒心率就高,现在跳的太快,不知道为什么浑身都有点疼,我真的很喜欢你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但你先别说了……你让我缓一会儿行不行?”
像是在证明自己没说谎,千途静了片刻又有点难堪的很小声道,“我都想把你声音录下来了。”
迟铮沉默片刻,“……回家之前不挂电话了,行不行?”
电话那边又是好一会儿的安静,静到迟铮都有些不放心的时候,千途带着鼻音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
幸好有千途,迟铮用了两个小时就消化掉了同岑天河摊牌的事儿,岑天河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一直以来,岑天河都很期盼可以找回自己那段同系铃人的记忆。
能让自己感激到死后愿意成为赤灵报恩,对方一定是为自己付出了许多,救自己于水火,对那段缺失的记忆,岑天河不可能不期待。
看着其他赤灵报恩,岑天河都很羡慕,他曾见过一个叫林絮的女赤灵,除了做任务,哪里也不去,终生陪伴在自己的系铃人不远处,时时刻刻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以便随时能在意外到来准时出现,替自己的系铃人挡下一切灾难。
岑天河当日刚成为灵师不到半年,刚刚养好被迟铮隔断的喉咙,非常巧合的和林絮已经做过了几次任务,有点私交,曾经问过她,“你就不想有点自己的时间吗?很多时候你的系铃人是不用你陪伴的,现在不是什么战乱年代,天灾人祸也少有,一般的赤灵一个月去见一次自己的系铃人看看情况,看看有什么能自己帮忙的,你天天守着,有点太辛苦了……”
“比起她曾经为我做的事情,只是在不远处守着她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林絮就是在同岑天河聊天的时候,注意力也一直在马路的另一边的一处小喷泉旁。
林絮看向岑天河,当时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女赤灵灵力比岑天河强许多,一眼看出来那是白灵做出来的伤口,淡淡道,“惹到白灵了?”
岑天河捂着脖子笑了下,“他不小心的。”
“不要惹白灵,绕着它们走,那都是些疯子。”林絮看出来岑天河成为灵师还不足一年,作为前辈好心提点了他两句,缓缓道,“他们身上都发生过你难以想象的事情,众生皆苦,但死后化成白灵的也没几个,你知道白灵和赤灵的比例是多少么?”
岑天河一脸懵懂,“多少?难道不是和咱们差不多吗?”
林絮摇摇头,“白灵和赤灵的比例,不足一比一万。”
岑天河吓了一跳。
“当然,也有白灵羽化快的缘故。”音乐喷泉开启了,林絮看向那边,仔细的留意着,漫不经心道,“白灵是一定会去报仇的,成功之后就彻底消散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叫羽化,现在不知道叫什么了,本来能成为白灵的也没几个,一个个做不了几年的灵师就又羽化了,自然比咱们要少许多了。”
“羽化是什么你应该能明白吧?就是彻底消失,我们哪天干够了还能去投胎重新做人,白灵不行,他们报仇后灵魂会彻底消散,从此不复存在,这也是一种保护机制……”林絮微微皱眉,“能化成白灵的人,多是灵力强执念重戾气也重的,这种性格……让它们翻来覆去的投胎也没什么好处。”
“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劝他,不要报仇。”提起迟铮来岑天河就不安心,他欲言又止,“我不想让我……就是那个白灵消失,我们生前是亲属,只是不熟,我宁愿自己替他报仇,让我消失也不想让他出事,只是我太弱了,帮不了他。”
岑天河忍不住同前辈抱怨,“为什么我这么弱呢?都是灵师,我的灵力和他的比例大概也是一比一万。”
林絮笑了,“这有什么好比的。”
“我们和白灵相比,好似院子里的篱笆和屋子里墙上挂着的刀。”
“有强盗来临的时候,刀能砍死对方,保护主人,但是……”林絮看看岑天河,“长久的守护主人安全的,还是篱笆啊。”
岑天河笑笑,稍显释怀。
林絮半分钟就要往喷泉方向看一眼,岑天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无奈的笑笑,轻声宽慰道,“这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按理说是不会有事的,但我是篱笆,就是应该时时刻刻的立在这里的。”林絮挽了一下头发,语气平静,“野狼吃羊的时候,是不会专门找篱笆修好的时候来的。”
“再说,还能守多久呢。”林絮看上去同岑天河差不多大,成为赤灵后,岁月无法再在灵师们的脸上刻下任何痕迹,但白驹过隙,荏苒的时光不会对还活着的人偏爱,林絮年轻澄澈的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喷泉旁身形已经佝偻的老夫人,“我守她的第一年的时候,她刚成年。”
岑天河哑然,“她,她看上去都……”
“八十八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是年轻一点点的。”林絮面容年轻,但说话始终语气平稳,似乎永远没什么情绪,“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年她马上也要过生日了,看着还很精神,其实一身的病,就是我时时刻刻的守着,大约也守不了太久了。”
岑天河胸口涌起难以言说的悲痛,“你已经守了系铃人七十年了?”
“是啊,过得真快。”林絮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往,“原本觉得看她能找到喜欢的人就可以走了,原本觉得等到她结婚就可以走了,原本觉得等到她顺利生下孩子就可以走了,原本觉得等到她孩子都能养大成年就可以走了……”
“我本想在看她过上稳定人生以后就彻底离开,选择羽化或者是重新投胎,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做她的孩子呢。”林絮想象着那个画面,感叹,“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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