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迟铮还看着自己,千途不太自然地笑了下,点点头转身走了。
待千途消失在走廊尽头,迟铮出了教学楼,顺着学校中心的人工湖走着,绕到湖心亭的时候,迟铮坐了下来。
从昨天到现在,迟铮五内俱焚,心里一直刮着十级狂风从未停歇。
这会儿迟铮满脑子全是千途从小到大的各种记忆片段以及方才和自己短暂相处的画面,前世的记忆也混了进来,杂乱无章地一股脑全堆在了一起,扰得迟铮头疼欲裂。
“岑天河,我真的会杀了你。”迟铮喝光手里的饮料,看着空无一物的湖面,“特别是现在。”
岑天河并未现形,他站在湖面上,神色焦虑:“你杀了我,别动他,行不行?”
迟铮闻言眸子瞬间变成了白色:“你是真的知道我最不想听什么……”
“冷静冷静,你现在还是人形呢!”岑天河忙不迭道,“大学这么多人!我不想陪着你一个个地消除记忆,你……冷静!”
迟铮的眸子恢复成黑色。
岑天河实在是搞不懂自己这个外甥:“一个人转世后人品一般不会变太多,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的情况我刚才去摸了个大概,别说十恶不赦了,他活到十九岁犯的最大的错事儿可能是上学迟到,他以前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你逼成这样,难道……”
岑天河唯一能想到的:“当年咱俩死了的那场车祸,是他做的?”
迟铮看白痴一样看着岑天河:“你有病?那是真意外事故。而且你会算数么?咱俩死的时候他已经投胎好几年了。”
岑天河怔了下:“哦,对。”
“那到底还因为什么?”岑天河看着迟铮,欲言又止,“白灵本来就少,为了情债变成白灵的更少,我之前根本没见过……”
岑天河上下扫了迟铮一眼,小心道:“你一米八几的个子,他这、这不可能真能侵犯你……什么的吧?当年真要是有什么,就你的脾气你也忍不了啊,你……”
迟铮冷冷地看着岑天河:“你在想什么?”
岑天河尴尬地咳了下:“当我没说,我只是想再提醒你一下,很多事,特别是感情的事,是有概率存在误会的。你不如先别急着动手,你前脚动手,后脚就会有其他白灵赤灵来清理你,到时候你再想弄清楚什么就没有时间了,不如——”
“我当然知道有误会。”迟铮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同他之间,误会多到……”
迟铮顿了下:“多到我已经不想一个个去追究了,我也不想弄清楚了。”
岑天河难以理解:“你……”
迟铮抬眸看着岑天河:“岑天河,你觉得我用了这么多年找这个人,是为了平心静气地和他讲讲理的吗?”
岑天河顿了下,几乎被迟铮这个疯子说服了。
“那你也不能……”岑天河眉头一动,“不对,差点被你带偏,你说了,他没侵犯你,那他做什么了?你这么不依不饶,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迟铮静默片刻,这句话好像割嗓子一般:“他喜欢我。”
岑天河迟钝地结巴道:“喜、喜欢你?”
岑天河简直觉得迟铮不可理喻:“迟铮,喜欢人不犯罪吧?!”
迟铮同样觉得岑天河脑子有病:“你是认真地觉得我的脾气值得人喜欢,还是觉得我的性格值得人喜欢?至于人品……我没有人品。会对我动心,真的没错么?”
岑天河一时语塞,要不是灵力实在是悬殊,岑天河真的很想跟迟铮动手让他清醒清醒。
“……虽然你人不是很好相处,但也不至于被你说成这样。”岑天河压着自己的心头火,焦虑道,“你刚才去见他了?他……应该对你避之不及吧?”
迟铮没理会岑天河,他心中正在疑虑这个。
按理说,刚才在自己进教室的时候,千途突然会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离开教室才是正常的。
和赤灵不同,白灵实在不算是个让人舒服的存在,前世同白灵有过些微瓜葛的人都会在重逢时自行避让,免得在白灵复仇时牵连到自己。
但千途刚才……不太算得上很回避。
这是为什么?
又是哪儿出错了?
迟铮心中烦躁不再说话,岑天河以为他是在默认,又轻声道:“昨晚你其实有机会杀了他的,你没动手,也没挖眼割舌的……你是不是,也有想要再查一查的事情?你不会突然动手吧?”
“你也不想马上就彻底消失,对吧?”
迟铮根本没听岑天河在叨叨什么,他心不在焉道:“我当然不想死,我刚找到他……我凭什么死?”
岑天河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情债,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岑天河清楚千途和迟铮之间肯定不像迟铮说的那么简单,能让迟铮片刻不休地找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只是犯了喜欢上迟铮的错。
虽然岑天河根本没印象迟铮上一世和谁有过这么一段,但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迟铮保证不冲动杀人就好。
至于千途那边,就岑天河这十来年的经验,人总会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自动避让白灵的。
迟铮现在显然也是在试图了解这一世的千途,也许迟铮发现千途确实无辜后,会少见地善心一动,放过那个孩子。
如此迟铮也不至于落得个灰飞烟灭,两厢都好。
俩人南辕北辙地各自出着神,一时间都没说话。
直到迟铮的手机响了下。
迟铮将手机拿起来,岑天河无意识地看了过去——
迟铮的手机界面,显示有一条来自千途的信息。
岑天河绝望地倒吸一口气,迟铮还没去找他,这人居然自己上赶着找死来了。
迟铮拿着手机,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是昨天灵力消耗过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灵力损耗过重的时候,幻觉总会如安慰剂一般……
第二条信息,第三条、第四条信息迅速传了过来,打断了迟铮的思路。
迟铮指尖轻轻滑动,解开了锁屏。
来自千途的信息快速弹了出来。
【我有信号了】
【转账】
【同学,我知道有点唐突,如果让你不舒服,可以删了我。】
【你是单身吗?】
【我可以追求你吗?】
迟铮眸中白光忽隐忽现闪闪烁烁,沉默了半晌后,迟铮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人……
到底要过去多少年,到底要吃多少苦……才能学乖呢?
智者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有个人,能一万次地喜欢上迟铮。
岑天河一眼看见了千途给迟铮发的信息,头疼不已。
“这都是什么情况……”岑天河不解,“他不应该躲你么?你刚对他做什么了?”
迟铮没理岑天河。
岑天河试探道:“你不会是想让他也来一段情伤吧?”
虽然很缺德,岑天河一时间竟觉得这可能是最温和的报复方式了。至少不用死人。
“滚。”
迟铮瞳孔已经完全变成白色了,他闭上眼:“最近离我远点,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一时兴起,会对你动手。”
岑天河摸了摸自己颈侧的疤,明白迟铮不是在吓唬自己,但他还是问道:“那这个笔记本呢?”
昨日迟铮从千途家出来后,被烧了个半死也没忘把院子里的笔记本捡起来丢给岑天河。岑天河取出怀里的笔记本:“我没用了,这个还有用吗?继续替你保管?”
“随便你。”迟铮起身,顿了下,突然看向岑天河,“这个笔记本,你打开看过吗?”
“你……”岑天河迟疑道,“你当年给我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不许我看么?”
迟铮不信任地看着岑天河。
“好吧,我翻开过一次。”岑天河有点尴尬道,“但里面都是灵师文字,我……我其实一直还没学会灵师文,看不懂。”
迟铮:“……废物。”
岑天河揣度着迟铮的意思:“所以现在……人你也找到了,我可以看了?”
迟铮没理他,起身要走,岑天河忙不迭拦道:“等下,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想怎么讨情债?真的是想送他段情伤?”
迟铮嘲讽道:“我自己都没想好,你又知道了?”
岑天河不太信任地看着迟铮:“你刚才要是没做什么,他会一下子喜欢上你?你真没什么计划?”
迟铮沉默,他确实不是有心的。
但那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可以打乱他的计划。
所有同他有关的事,总是会失控。
岑天河看迟铮似乎真的不是有意,更头疼:“不然还要怎么样呢?这人也奇怪,怎么会喜欢上白灵呢?你想讨债,他想跟你谈恋爱,这都是什么事儿……”
迟铮尽力压着心头杀气,警告道:“岑天河,你善心泛滥,就去普度别人,你如果敢提前对他说什么,我确定我这次一定不会手软。”
“放心,那是你的事儿,我不敢掺和,除非你同意,不然我也绝对不会见他。”岑天河顿了下,放缓声音,“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声,迟铮……”
“没有……比折磨一个对你一见钟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对他做什么,但很可能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他这辈子命并不好,无父无母,现在年纪还很小,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岑天河将笔记本收到怀中放好,不敢再多言,消失在湖面上。
教室里,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千途心脏怦怦作响。
信息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追求人的方式。
任何人收到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表白信息,都会觉得对方是个滥情又随便的人。
太减分了。
对方可能觉得自己一天能给十个人发这种信息。
千途深呼吸了下,懊悔地捏了捏方才买的矿泉水瓶子,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这么冲动。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么快。
一见钟情都是这样的么?
从上节课在教室里对视一眼后,千途心里就没来由地非常难过。
又难过,又急切。
好像晚一会儿,这人就会马上消失,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已经错过了千百次一样,心里迫切地想同他说话,怕他消失,怕他收到转账后就删了自己的好友,怕到刚加上好友不到一个小时就急匆匆地表白了。
在根本不知道对方取向的情况下。
千途低声喃喃:“……这是不是已经算是性骚扰了?”
千途解锁手机,看了看刚加上的好友。
对方名字是“十五”,显然不是真名。
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千途犹豫了下,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对方说是来蹭课的,也许都不是本院区的,千途想从朋友圈里看看对方的专业,但……
这人的朋友圈并没屏蔽自己,可一条动态也没有。
真是没任何信息可以了解了。
千途神不守舍地一边听课一边翻手机里的各种软件,不经意刷到自己学院的表白墙,看到有人在问刚才那节公开课倒数第三排一个人坐的男生是哪个学院的学长或是学弟。
千途心中一动,自己刚才是倒数第四排。
这条表白下面已经有几十条评论了,千途快速点开一一看过——
没人知道。
那大概率不是本院区的了。
千途退出软件,看看信息,对方什么都没回复。
撤回消息已经来不及了,千途吐了口气,不懂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为什么,他只能继续等着,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千途迷迷糊糊地上着专业课,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如果不是学院表白墙上还在讨论着刚才那个人,千途都怀疑这都是自己昨天睡眠不好导致的一场幻觉了。
另一边,待情绪勉强平静些后,迟铮顺着千途的气息回到了方才的教学楼上了三楼,走到了千途正在上课的教室外。
教室后门开着,迟铮正能看见千途。
千途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时不时地解锁看手机。
迟铮拿出手机,没点千途给他的转账,给千途发了条信息。
十五:【我是第几个被你这样问的人?】
迟铮看着教室里的千途迅速解锁手机,打开了自己的信息,然后僵在那里,指尖缓缓变白了。
迟铮想起了岑天河刚才说的话。
“没有比折磨一个对你一见钟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迟铮深呼吸了下。
没等他再发消息,千途回复他了。
千途:【对不起。】
千途:【是我太唐突了,这么快突然说这个。】
千途:【……是第一个。】
迟铮看着千途眉头微微皱着,很急地快速打字又删除,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怕迟铮不信。
迟铮等了好一会儿,千途的信息才传了过来。
千途:【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千途:【……你会删除我吗?】
千途:【如果没有让你不舒服,可以不删除我的好友吗?】
迟铮有点后悔自己化成人形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该死的眼睛又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迟铮认命地闭上眼。
无论预演过多少次,无论妄想过多少次,有过多少详尽的计划……只是重逢第一天,什么都乱了。
根本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设想来。
迟铮深呼吸后睁开眼,看着手机,明白千途是在委婉地问自己的性取向。
迟铮用了好一会儿控制好情绪,不准备继续放任千途,将主动权交给他了。
迟铮回复:【没有,不会。】
教室内,千途因紧张变凉的手一点点回暖,可他心跳更快了。
千途舒张了一下有点僵硬的修长手指,打字:【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次千途没有等太久,迟铮就回复了。
【你试试吧。】
站在教室门口的迟铮原本是想等千途下课的,但没多一会儿,他捕捉到了一股灵力气息。
是一股带着血腥味儿的怨灵气息。
这是给灵师分派任务的方式,灵师可以根据传递给自己的气息了解到需要处理的怨灵的灵力强弱和位置信息,然后分析是自行处理还是通知附近的其他灵师一起行动。
分派给迟铮的任务往往不简单,但迟铮从不会找别人,除了岑天河他从来不同其他灵师往来,而岑天河……一个赤灵而已,迟铮也没指望过他。
迟铮轻轻呼吸,判断对方应该是兽化怨灵,这处理起来可能会耽误点时间。
迟铮冷笑,这真不是有意的么?自己这边刚刚找到人,马上甩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麻烦将自己支开。
一去一回,就算顺利,大概也要三四天。
但身为灵师,不处理被分派的任务,身上的灵力就会逐渐消耗殆尽。
当然,处理好任务后,灵师也可以顺便吃掉怨灵身上的灵力。迟铮昨天情绪激动下不管不顾闯了千途的房子,被烧掉了不少灵力,眼下正需要恢复。
迟铮手机振了下,岑天河给他发了条消息。
岑天河:【给你分派任务了?我刚察觉到一点气息,好像是让你处理一个兽化的怨灵,需要我帮忙吗?】
比起要处理的怨灵,迟铮更在意教室里那个人。迟铮没理会岑天河,深深地看了教室内一眼,离开了。
苦等了半天消息而不得的岑天河叹口气,他知道迟铮用不着自己,也清楚自己贸然跟着可能反而拖后腿,他想了下,回了万灵岛。
万灵岛,是同人生活的时空完全分离开的另个空间,灵师们在受伤需要休息,或是躲避外界处理不了的强大怨灵时会回到这里。
岑天河上次回来还是十来年前,差点被迟铮杀了那次。
那次岑天河为了养伤在万灵岛躺了三个多月,当时就想趁着那段时间学一学灵师文,但岑天河仅仅看了两天就放弃了。
灵师文根本不是文字,硬要形容的话,更像是一张张图画。
每张图画都不一样,每个类图腾的画面代表着一件事,但又不是象形图,一张看起来像是火焰的画,可能在描绘着某处海底的特殊声音。
岑天河刚成为灵师十来年,他实在是没法理解这么抽象的文字形式,在知道现在也没多少灵师还用这种古老文字,不懂也不会耽误他什么事儿后,就彻底放弃了。
这些年,岑天河只知道一个灵师硬生生学会了灵师文,那就是迟铮。
岑天河拿着手里的笔记本,心里差不多明白自己外甥学这个是为了什么。
万灵岛最北边有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刻满了灵师文和其他几种古文字,勉强算是灵师的字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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