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视线对上的瞬间，那身影完全没有惊讶的反应，而是懒洋洋地抬手朝自己打了个招呼。
他眼睑半阖着，眉目很淡然但夏目觉得这里面有种岁月的感觉, 在低头看向身旁的女生时岁月散去，只余温情。
这个人……不, 这个是灵吧。
是上次在公园匆匆见过一面的发光的灵, 在他周围, 萦绕着一层不真实的雾光，和当时那片樱花上的一样。
他为什么跟在竹川学妹身边？而且……尽管发色眸色不尽相同, 可夏目看着他，总有种通过镜子看见自己的感觉, 莫名的熟悉与相像。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他一时间有些愣神，忘了收回移过去的视线？
“夏目学长？我旁边有什么东西吗？”
一步之遥的女生发出疑惑的声音, 一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
夏目看见她自然地扫过那位灵所站的位置，在某个视线可能对上的瞬间，像是微弱地停顿了一下又像是没有停顿。而那位灵，在她开口后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眼里溢出了宠溺与怀念, 始终未曾移开。
一个神情专注, 一个未能察觉，他们视线交错又分开，像幅看了便不由想落泪的水彩画。
女生看了眼旁边又重新看向自己，有些疑惑又耐心等着自己回答，没有奇怪或是惊讶的反应。
“没什么，刚才被光线晃到眼睛了，还以为你旁边那棵树上有虫子，就多看了几眼。”夏目一边摇头一边解释，尽力让自己说得自然点。
她应该是看不见吧……
“放假了回去呀。”看到对方手边提着的行李箱，他自然而然转换了话题。
“嗯，学长要留在学校里吗？”见他手上只抱了几本书没收拾什么东西，竹川萤顺着他的话题问道。
“不是，我住在外面，来拿点资料等会回去收拾东西，”夏目指了指小路蜿蜒延伸到树林外的尽头，主动提出帮她拿下行李，“这条路下去有个长台阶，拿行李不方便，我顺路帮你拿下去吧。”
“不用了学长，我可以自己拿下去的，不是很重。”竹川萤不是很想麻烦这个见过几次的温柔学长，摆着手客气地婉拒，末了还提了提行李箱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拿得很轻松。
夏目清楚看见，站在旁边的灵在她提起行李箱展示能力的同时，嘴角上扬轻声笑了出来——他笑得很轻盈，像在阳光下缓缓飘荡的羽毛，微微低着头凝视着她，围绕着她落下。
“台阶很长不好拿，没事的我来吧。”夏目被感染得也有些想笑，抬手挡在嘴边轻声咳了下，还是朝她拿着行李箱那侧伸出手，保持着社交距离停在半臂远的地方没太靠近。
“……麻烦学长了，”对方一片好心又态度坚决，竹川萤也不好再推辞，便松开手弯腰朝他道谢，指了指被他单手抱在臂弯里的几本书，轻声说着，“我帮你拿着书吧。”
“走吧。”
夏目接过行李箱走在前面，竹川萤拿着书跟在他半步远的地方，小路是用一块块长条形的石砖铺成的，石砖之间有些缝隙，行李箱的推轮经过那些缝隙时会发出“咣当咣当”的细响。
那声响盘旋在两人周围，倒缓解了不少尴尬的气氛，像是种特殊的鸟鸣回响在小树林里，有种别样的静谧感。
这让夏目突然升起一种感觉——似乎身后的这位学妹，已经习惯了这样走在林间的节奏，安静而淡然。
他不经意朝身后看了一眼，那位朦胧得不真实的灵就并肩走在她身边，不到半臂远的距离，一抬手就能触碰到。
陪她这样并行走在林间的，是他吗？
他们步伐一致，那种和谐的同步感不是刻意配合保持的，更像是经过了无数次默契地同行，已经将一致的节奏烙印进了记忆里，抬脚便是同步。
可她不是看不见吗？夏目正觉得疑惑，就见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慢慢抬起头。
不到短短一秒的时间，他简直是超常发挥了所有的聊天潜能，才在目光对上的瞬间装作正常地开口，面上没有任何异常除了嗓音有些紧。
“这条路虽然去校门口近，但一路上楼梯不少，下次行李多的话可以走那边的大路。”
他边说边抬手指向树林外的某处，全然没意识到对方也是同校学生对路线的了解未必比他少，见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葱绿树冠还体贴地详细描述了一遍，“就是靠着文学院侧门边上的那条路，挨着我们学院，虽然有点远但一路上比较平坦。”
竹川萤也没直接说自己知道那条路，只耐心听着他讲，时不时点头回应。
“嗯，我记得了。”
“其实，”等即将走出树林了她才慢了脚步，轻声说了一句，“这条路也很不错，树影朦胧的很凉快，偶尔有点阳光成束地从顶上照下来，会有种走在森林里的错觉。”
“很舒服。”
她抬手接住边上最后一束日光，手掌在明亮的光下近乎透明，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虽然在笑，可夏目总觉得那笑容里浸染了些微的孤寂与思念。
这样的笑，他终于记起自己曾在哪见过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坐在湖边无法再看见妖怪的男人。
还有的，也都是曾看见过妖怪，却在某一天发现再也看不见那个世界的、孤寂而落寞的笑颜。
难道说……她曾经也能看见灵和妖怪吗？
忽然之间，夏目看见那道默默走在她身旁的身影朝她靠近，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她头顶揉了揉，另一只手掌心朝下凑近她接着阳光的那手，指尖一上一下，相对碰在一起。
本该被揉动的头发纹丝不动，相触的指尖也仿佛没有碰到似的，夏目想——他的碰触，没有实感。
从那灵的表情来看，他应该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可还是那么自然就像是做了无数遍般抬起手，毫不犹疑地与她同站在光下，即使对方感受不到，也安慰着她。
可是——
夏目惊疑地看向他们相碰的指尖。
灵的话，不是不能被人类触碰到吗？一旦被碰到，会消失的吧？
但眼前的碰触，就算有一方感受不到，也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突然，他脑海里浮现出公园里樱花瓣带着微光从女生侧脸滑落的画面，当时，那光也碰到她了吧。
那时候，记得樱说的是——像是要消失了一样。
可他看了眼弥漫在银发身影四周的光亮，明显比当时更亮更强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过年忙里偷闲写，这段时间应该都会比较短小哦~
为了写他们，又看了一遍萤火之森，那么短又那么刀，泪了（结合两个番的设定，为了续萤火的结局后面要私设点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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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银
你是不是也能看见他, 在曾经的某段时间——这样的问题，夏目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向她询问。
不仅是这样突兀的询问太过怪异，更是因为若她回答了是, 那对于此时在她身边却无法被看见的他和分明想看见的她来说，太过无奈与伤情了。
“啊抱歉，”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女生突然回过神来，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看起来有些恍然，“今天阳光太好了，照在身上感觉连灵魂都要睡着了，我们走吧。”
——“是呢, 天气真好啊。”
这是夏目第一次听见那位灵的声音，很温柔又有一点俏皮亲昵的感觉, 和他的脸很搭。他微微侧着抬起头, 闭着眼仿佛轻嗅着光的味道, 细碎闪亮的阳光在他侧脸上跳跃，静美得不可思议。
“是呢, 天气真好啊。”
夏目停在台阶上提起行李箱，许是想将对方的心情传递给她, 他笑了笑，将对方的话一字一句复述了一遍，说完便拎着箱子先走下台阶。
——是约会啊竹川萤耳边突然回响起那晚银拖长了尾音的回答,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夏目消失在台阶上的背影，突然抿着嘴，眼底闪烁着晶萤的亮光，一瞬浅笑。
真的好像……
刚才那句话, 真的好像银会说的, 甚至连最后尾音前的停顿都很像。
然而, 青年的声音温柔有余，尾音温柔得像是在复述着别人的话，没有那种自然流露的柔情。
所以他之前呆愣看着的，不是树上误以为的虫子，也不是晃花眼的日光吧。
或许是，是她似有若无察觉到的存在。
隽永的笑意在竹川萤眼底绽放，她抱着书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像是期待又有些无措，在夏目走到台阶下回头前快步跑了下去。
“慢一点，小心别绊倒。”夏目听到脚步声回头提醒。
几十级的台阶上，棕发女生小步跑了下来，别在额前的发夹被蹭得有些歪，不受束缚的发丝朝两侧飘荡。
一步一步的，发尾波浪般上下起伏着，似乎与紧跟在身旁的银发缠绕在一起，不忍分离。
“谢谢。”竹川萤在台阶下站稳，抬了抬手上的书，气息丝毫不喘。
夏目第一反应以为她是因那声提醒道谢，后来看着又觉得她只一会的功夫，相同的眉目间竟多出了一抹神韵，奇妙得很。
他悄悄看了一眼银发男生，又看了眼笑容似乎灿烂了几分的女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那边的老路走吧，两边都是参天大树，路窄枝叶茂密，也很凉快。”最后他还是按下心头的疑惑说着。
刚走几步就听见悠扬的电话铃声在身侧响起，是一首混杂了鸟啼等自然之音的小调，夏目朝边上挪了几步，安静地等她接通电话。
“喂？是雾子啊……怎么了我还没出学校呢……啊！真的，手提包忘记了……我马上回去拿雾子等我一下啊！”
女生脸上的表情很生动，想起东西落下时微微睁大眼睛眉峰上扬，说到马上回去拿时语速加快，即使电话那头看不见也弯着眼睛，脑袋小幅度摇摆着。
陪在她身侧的灵始终淡淡笑着，不时抬手逗弄一只偶然飞过的蝴蝶，惹得它飞行轨迹一乱，扇动着翅膀从女生鼻尖掠过。
夏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她看不见他，可他与她能共同看见的一切，却化成了一根根无形却坚韧的丝线，缠在指尖将他与她连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学长，我要回寝室一趟，我的……”
竹川萤挂掉电话，面带歉意地刚说个了开头，夏目便和善地接了下去，“东西我帮你看着，先回去拿吧，别让朋友等久了。”
“那拜托学长了，我马上回来！”她说着便转身离开，又在听见夏目的提示声后急忙刹住脚步。
“书！有些重先放在这别来回拿着跑。”
“哦，对。”她两步折回来把书放在行李箱上，又匆匆离去。
棕发身影一步一台阶地跑上去，最后变成巴掌大的棕色小点消失在视野里，像是先前的那只蝴蝶。
是真的只短短一会儿……生动了很多。
夏目收回暗自不解的目光，然后——
“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视线移到没有跟着女生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在等自己开口的灵身上，夏目轻声问道。
出乎意料但夏目看着对方的脸又觉得不算惊讶，银发的灵比了比不远处的树荫下，这是夏目第二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淡然而空灵，与先前的声音略有不同。
“不，应该是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去那边说？免得被路过的人看见。”
夏目环视一圈勉强算是四通八达的路口，默默推着行李箱跟他走了过去。
“好了，有什么想问我的？对了，我的名字是银，叫我银就好。”
叫做银的灵随意往草地上一坐，向后一靠轻轻枕在树干上，仰头看着自己。
夏目顿了顿，从万千思绪中抽出一根，凝神问他：“那个，银怎么能碰到人类呢？还有上次在公园看见你，似乎还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
“你还好吧？”
“原来上次你也看见我了呀，”银歪了歪头，语调上扬，说着声音又低沉了下去，“灵的话确实不能被人类碰到，但我这样，应该也不算是灵了吧。”
“这个……什么意思？”夏目愣愣地问出声。
可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问他：“你知道灵是怎么诞生的吗？”
“灵是怎么诞生的？”夏目低声呢喃了一遍，在记忆里翻出从妖怪那知道的线索，迟疑地说着，“和妖怪一样自然出现在这个世界。”
“绝大部分如此——但还有另一种情况，就像我一样，以前也是人类的孩子。”
“人类的孩子？”
“是，我以前也是人类，在婴儿的时候被扔在山神的森林里，本来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丧命了，但是山神大人怜悯我就给我施了妖术让我一直活下去。”①
“从此我就变成了灵的存在，妖术维持的身体和正常的灵一样，一旦被人类碰触到就会消失。”
“成为灵以后，生命也由此变得漫长而单调，直到碰见了夏天来乡下外公家玩在森林里迷路的萤，慢慢地，从期待夏天到等不到夏天便想见面，想要被萤触碰……想要拥抱她。”
他说着停了下来，透着淡淡的忧伤，“抱歉，说了这些话，很难理解吗？”
“不，能理解，只是……”
“只是还没办法体会？”银对夏目轻声笑了笑，带着岁月的温和，“没关系，你以后也能感受到的，这样的情感。”
“是，”夏目被他叙述里那股浓烈的情感所感染，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他，“所以……是曾经碰到了吗？”
“是啊，几年前的夏天。”
他说着突然内敛地转过头，撑着脸小声咕哝，“不行，不想告诉你了，那是我的珍贵的回忆啊。”
怎么突然和竹川学妹好像了……
夏目好笑地看着他，没催促只静静听着。
“当时，我本来应该会消失的，但山神大人感觉到了我身上妖术的破碎，在我彻底消失以前救下了我。”
“山神大人说，第一眼在襁褓里看见的是婴儿的纯粹，所以它选择让我成为了森林里的灵。但是啊，它看见我已经拥有了妖怪的陪伴，也拥有了与人类的羁绊。”
“既然曾经的身体已经破碎，它给了我自己选择的机会——成为人类或是妖怪。”
“在身体彻底凝聚好以前，我虽然能触碰到人类但还残留着属于灵的气息，这应该是你那些妖怪朋友们认错的原因吧。”
原来是这样……
逐渐变强的光还有能触碰的原因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夏目的眼睑轻轻眨动，虽是询问可声音里分明透着几分肯定的味道，“银的话，会选择成为人类吗？”
“刚开始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在萤的认知里，我已经彻底消失了吧，所以就算再想，我也必须考虑到萤的想法。”
银全身放松地靠在树上，微垂着眼，深情而极尽内敛。
“要是她已经能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那就成为她看不见的妖怪一直看着她也好，如果她还记着我，那就成为一样的人类，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来到她身边以后我就知道，不，或许是我内心深处便是如此坚信着的，她不愿忘记，所以我只有一个选择。”
——成为人类。
微风吹起银额前的头发，夏目透过他的眼睛清楚看到了他的坚定与宁静。
那一刻，夏目心头剩余的疑惑尽数飞散，他想，在明确且能看见的美好面前，那些对于过去的困惑，已不再重要了。
反倒是银拍了拍裤子站起身，倚着树若有所思地对他解释说着，“对了，你之前还想问怎么萤现在看不见我了吧。”
“其实萤并非天生便能看见，因为是灵的原因，当时我见她在森林里迷了路想带她出去便主动让她看见，也是和我在一起的缘故她能看见森林里的妖怪，那以后便看不见了。”
“现在不是灵所以没办法让她看见，不过，很快了吧，以人类的身份。”
“啊，我也这样觉得，很快了。”夏目笑着回应他，清浅悠长，突然好奇地问了句，“银为什么留下主动为我解惑呢？”
银的视线从夏目脸上划过，忽然开玩笑般点了点自己的脸。
“或许是，因为我们长得很像吧。”
“唉？！”
“说不定是很特别的缘分呢，我这样觉得。”
“多亏你了，雾子！”竹川萤双手合十，扬着声音道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