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点点头,转身离开,外面的雪光透过长廊的窗子照亮他半边脸,清透的天蓝色的眼睛中波涛汹涌。
威廉走到门口,和等在那里的父亲对视一眼,一步踏出,便从温暖的皇宫走进飘雪的冬季里。
“威廉!”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对他名字的轻轻呼唤。
威廉回过头,只见托雷穿着单薄的花边衬衫,畏惧外面空气般地站在大开的门口,嘴唇颤抖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的,你相信吗?”
威廉突然难过起来,雪花好像飘进眼睛里一样,视线模糊不清。
托雷从小就一直被锁在家里,长大之后依旧没有自由出行的权力。
威廉突然想起来在很久远的童年,他骑在墙头,将锁在大公府里的托雷拽上来,安塞尔和法瓦尔在墙外伸着手接着他们。
他们四个溜到附近的山坡上疯玩,摘果子抓虫子。他和托雷在前面跑着,法瓦尔胖胖的,跟不上他们,安塞尔走在中间,好脾气地捡着他们掉下的东西扔下的衣服,顺带等着法瓦尔。
他们跑累了,就顺势躺在山坡上,轻柔的风吹着他们的头发,带着独属于他们的少年意气,聊着未来。
“我以后要当最好的皇帝。”托雷突然坐起来大声宣布,浅色的眼睛里全是认真与坚定,与长大后的阴冷漠然截然不同:“我要让所有人都爱戴我,人们提起我就会称呼我为‘仁慈英勇的托雷大帝’!”
“那我要当大将军,大元帅!”威廉举起手,兴奋地嗷嗷大叫。
“我给你当宰相,绝对行!”法瓦尔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好好。”托雷满口答应,乐得合不拢嘴,抓起旁边的树枝模仿着权杖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羞涩地看向笑着不说话的安塞尔:“你,你打算做什么呢?”
安塞尔抱着膝盖,想了一下:“我要赚很多钱,然后去环游世界,吃各地的美食,看各地的美景,自由自在。”
威廉和法瓦尔立马动摇起来,也想跟着去旅行。托雷在当皇帝和环游世界中纠结了一会还是当皇帝的愿望更强烈一些,他闷闷不乐地对安塞尔开口:“你别走,就留在雾都行不行,我封你做我的公爵。” 令人讽刺的是,现在的托雷真的册封艾姆霍兹为公爵,只是是出于封口与愧疚罢了。
威廉想着往事,站在皇宫门口惴惴不安的托雷逐渐与小时候的孤单的小男孩的身影重叠。
“等你从西印回来,我会做出改变,你相信我吗?”
托雷的语气忐忑无比,好像威廉每次在小黑屋的窗口喊他时听到的声音。
若是从前,威廉一定会抽出佩剑,插在地上单膝跪下,仰起头一本正经地高呼:“是的,我的仁慈英勇的托雷大帝!”
但此时,他只是笑了起来,无比苦涩的。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选择。
托雷神色仓惶地愣在原地。
威廉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红绒披风与他火红的头发在雪地里甚是鲜艳。
“七十一家工地,九个有质量问题,十三个涉及裙带关系,二十八个说资金不到位!”托雷几乎要被收到的报告气笑了。
他将一沓纸全扔在跪在地上的一个中年贵族头上,冷笑道:“布鲁诺卿,你可是信誓旦旦向朕保证你负责的工地一点问题也没有,现在呢?”
布鲁诺低着头,不敢说话。
“去吧,去推卸责任,随便抓一个人,说他们绕开了你们,中饱私囊。”托雷笑了起来,笑意却不及眼底,“不过你们可得做好了,否则露出马脚让朕发现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语气中的狠厉谁都能听出来。他明摆着告诉这些老狐狸,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你们要冒死赌我发现不了吗?
“臣不敢……”
托雷冷哼一声,转身向寝宫走去。
宰相跟在他身后,待人群远离之后才压低声音开口:“那艾姆霍兹男爵怎么办,我们就这么放任他吗?宫里收到了好多举报弹劾他的信件,是不是应该停职查看一段时间?”
托雷脚步不停,瞥了一眼宰相,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艾姆霍兹卿替朕出头,朕难道还能背后捅他刀子?就让他这么做吧,朕还要感谢他……”
宰相愣了愣,就听见托雷意味深长的声音:“宫中那群倚老卖老,自诩是朕叔叔伯伯,或者干脆只听先皇与父亲话的权臣,朕早就苦于没有由头整治他们了。”
宰相心里发慌,一抬头就看见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红衣戴着白色假发的英俊男人。
宰相瞳孔一缩,这个人他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女王还在位时的情报机构首领。女王病重的时候,这个机构近乎瘫痪,首领也销声匿迹,他们因此得了些轻松时光,而此时国王的鹰犬再次出现在皇宫之中,怎么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托雷也看见那个红衣男人,突然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偏过头看向宰相,语气阴冷:“你说,该不会朕的宰相也绕过朕,填满了钱包吧?”
宰相浑身一颤,停在原地,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听命于大公,也属于托雷要清洗的行列之中。
托雷没有管他,继续健步如飞地向前走着,红衣男人跟上他身后。
“父亲呢?”托雷冷冷地问道。
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然而实权人脉都在他父亲手上,对方一边推出自己的儿子挡枪,一边又在背地里当着摄政王,好不快活。
“大公阁下在……”红衣男人有些窘迫,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托雷。
托雷心领神会,面若冰霜:“和男人在一起是吗?”
红衣男人点点头。
托雷健步如飞,单手解着领口的纽扣,似乎喘不上气,浅色的眼眸好像野兽一般,语气恨恨:
“他迟早死在男人的肚皮上!”
第97章 维恩(九十七)
“您要不要休息一会?从昨天晚上就没睡多久, 眼睛都红了。”维恩看安塞尔第七次掩着嘴悄悄打呵欠,忍不住起身,走到椅子背后, 伸手握住安塞尔抓着羽毛笔的手, 轻轻开口。
“可是……”安塞尔看着手上还没有写完的信, 睫毛上还带着困倦的水珠, 有些犹豫。
维恩笑了起来, 手指不容置疑地缓缓挤入手掌拿下羽毛笔, 将安塞尔揽在怀里:“您口述, 我来代劳?”
他说着,在一旁的草稿纸上用漂亮的斜体字写下一排诗:“你看高山在亲吻天空,海浪也紧紧相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如果……”
这是好久之前安塞尔给他读的情诗, 当时安塞尔因为羞涩没有将最后一句念出口,现在维恩也停在了同样的地方, 然后笑意盈盈地望着安塞尔。
安塞尔一下就意识到维恩读过后半部分了, 耳朵微微发红,有些无奈地偏过头, 眼神带着点玩笑般的责怪。
“你的字体和我越来越像了, 我自己都要分不出……”安塞尔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维恩突然想起自己拿着安塞尔的笔迹伪造了很多信件去蒙骗坎森公爵, 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镇静下来, 亲吻了一下安塞尔的鬓角, 声音软软地打着商量:“让我来写吧, 好不好?”
安塞尔摇了摇头,有些古板地回答:“我是写信请人帮忙, 还是亲自写的比较礼貌。” 维恩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他,只能退后一步,像跳舞似的优雅地鞠了一个躬,用唱歌剧的声调夸张地唱道:“那我亲爱的领主大人,可否恩准小维替您准备一块热毛巾,敷一敷您美丽如琥珀的眼眸?”
安塞尔忍俊不禁,用手挡了一下发烫的脸,然后放下,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也回唱了一句:“我亲爱的小维,本领主准了。”
“得令!”维恩见他笑了,心里也是喜悦不已,“您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他说完,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
刚走出书房,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迎面看见慌慌张张的卡罗跑过来。
前几天,卡罗就养好了伤回到了庄园,维恩还打趣他怎么不继续留在米斯特夫人的温柔乡里,卡罗只是傻笑着不说话,维恩以为他不好意思了,正琢磨着怎么调笑他,卡罗突然正色抬头,认真地反问:“她能陪我几年?”
维恩愣住了,或许是因为和安塞尔相处久了,太过安心,黛儿那边虽然不够和谐,但也没听说威廉做什么不好的事,他都快忘记这一茬了。现在卡罗一提醒,他突然有种惊醒的感觉,脸色微微发白。
卡罗似乎就是说给他听的,一把抓住维恩的肩膀,语气沉重:“维维,我不聪明也不年轻,我这辈子就这样子了,说点好话,做做情人,可你呢?”
“我听米斯特夫人说,最近庄园的好多项目都是出自你手吗?”卡罗听到的时候非常惊讶,他从维恩进庄园就一直像个哥哥那样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孩,可以说是庄园最了解他的人,然而维恩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这么优秀,除了欣慰之外,心酸与苦涩也同样填满了他的胸口。
他看着在身边蹒跚学步的孩子突然一振翅飞向了广阔的天空,徒留他呆在地面上,短暂的羡慕与不平衡之后,他又开始为飞走的雏鸟身上背着的链条深深忧虑。
正是因为见了太多飞不起来的人,正是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卡罗才知道维恩现在的一切有多珍贵,可对方却好像儿戏一般做着不入流的同性情人。
卡罗就这么想,便这么说了:“我们这个身份的人,差距太大了,有几个能走到最后?”
维恩心里正因为这个烦躁,眼眶一下红了,垂下头:“那有什么办法,我生下来就低所有人一等,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卡罗语气笃定,手顺着维恩的胳膊滑下,紧紧握住维恩的双手,他的掌心温热有力:“维维,不要工作了,我供你读书。”
卡罗是个很抠门的人,虽然他对人都很热情,也很会说话,但涉及到钱财方面的时候总是很谨慎。可就是这样的人,前世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钱都借给了维恩,在知道他还不上时也只是闷闷说一句“不用还了”,现在更是说出了供他读书的话。
这种话维恩只是听安塞尔和奥利说过,他们高屋建瓴,说出这话并不稀奇,但卡罗不一样,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仆人,上学需要花多少钱,哪是他能承担起的?
“卡罗哥……”维恩心里五味杂陈,只能一下扑进卡罗的怀里,“你不要担心我……只要我想上学,少爷随时会送我去,只是我现在还离不开……”
卡罗抱住他,将下巴架在他的肩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傻孩子……”
“卡罗哥才傻……”维恩知道卡罗说话算话,哪怕自己没有答应,他也会准备好学费等自己回心转意。
就像小时候答应过维恩不让他过完生日一个人走夜路回庄园,便提着小灯冒雨走了好远的路,去姐姐家亲自接他回来。
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笑容却像小灯的火光一样暖洋洋的。
“小心别把新鞋子和裤子弄湿了。”卡罗把雨披掀起来,让他钻进去背起来,颠了一颠,维恩咯咯地笑起来,探出脑袋向姐姐姐夫挥手告别,才觉得这个生日完整地过完了。
卡罗匆匆地跑过来,维恩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中,安塞尔很疲倦地趴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
他不忍心打扰,上前一步拦住卡罗,压低声音:“怎么了?”
卡罗神色凝重:“工厂门口有人闹事,还打伤了员工,奥利不方便出面,华先生又休息了……”
“我知道了,我去一趟。”维恩皱起眉头,心中已经明了,多半是之前停工的工人报复的。他从来不担心那些贵族耍什么花招,就害怕这些混不吝的人来惹事。
“我跟你一起。”身后传来平静低沉的声音。
维恩一回头,发现安塞尔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工厂门前的混乱已经持续有段时间了。
站在外面能够看见最靠近门口的几个机位被推翻,零件散落一地,几个残疾工人脸上挂着彩,手足无措地躲在阴影中,有些头发上还向下滴着油。
警卫将闹事的一伙人拦在外面,对方还在大声叫嚣着。
维恩下了马车,拨开围观的人群,安塞尔瞥了眼闹事的人,什么也没说,直奔受伤的员工而去。
“怎么样?”安塞尔推开一旁管理人员递过来的损失报告,拉起一名员工裸露的手臂,皮肤已经红肿一片,刺鼻的油味传来。
员工不会说话,慌张地摇着手,比起自己的伤势,他更担心没有保护好珍贵机器的自己需要怎样赔偿。
“淬火油有毒,先去清理干净,然后去医院。这里我会处理。”安塞尔又查看了缩在后面的几个人的情况,然后宽慰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管理人员先带他们走,全程只字未提损失的问题。
门外的人见他无视自己,转身向被煽动的工人们大声宣布:“这个人面狗心的贵族说我们生产的不合格,让我们停工,却让他手下的残疾人继续生产不合格的零件,这到底是如他所说为了造福我们的福利工程,还是他敛财敛名,劳民伤财的私人工程?”
“就是,干脆直接改名艾姆霍兹好了,还装什么高尚的样子?”一时,响应无数。
维恩眯起眼睛,从警卫手上接过防暴盾牌,朗声道:“你说我们工厂生产的零件不合格,那就找人来检验,而不是不由分说冲进来打砸。”
他扫视了一圈,觉得起哄的人中,大多数的愤怒都好像演出来的那样,心里冷哼一声:“如果我起诉你们,你们打算怎么赔偿,平分吗?”
有些人的脸瞬间苍白,好像从热血冲头中清醒过来,一台机器起码十几万,原价赔偿。哪怕是动手的二十多个人平均下来,也是支付不了的。
为首的人却丝毫不慌,眼看着安塞尔从厂房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窜出,早有准备的维恩身形一错,盾牌一顶架住铁棍,一推,一砸,将对方直接压倒在地。这是维恩从威廉那里学到的制服术,第一次使用就很有成效。
“谁指使你的,说!”维恩稍稍用力,被盾牌压着的人大声惨叫起来,虽然有疼和害怕的因素,但还是装的成分更大一些。
看见维恩动手,领头的又借题发挥起来:“他们竟然还敢打人!”
“你们疯了吗?是他先动的手!”维恩瞪大了眼睛,冲着变了脸色,议论纷纷的观众大喊道。维恩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添了乱,愣神间,被压制的暴民猛地挣脱,将他掀了个跟斗。
安塞尔快步走过来扶起他,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维恩,大声道:“就是他,他是这个少爷的情人。我亲眼看见他们接吻的。”
维恩不知道他是在那里看见的,明明自己和安塞尔从来不会在有外人的地方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散布谣言的人说得笃定无比,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维恩最害怕的情况,虽然在贵族圈子里有同性情人也算是默许的,但在平民之中,或许是受宗教影响,对这类人都很排斥。尤其是前些年出现了一对同性情人间谍,窃取国家机密之后叛逃,更是掀起一阵反同风潮,有偏激的人冲进酒馆,不分青红皂白地扫射坐在同一个酒桌的年轻男子。
维恩当时正好去拜访已经成为酒馆老板的儿时一同打工的伙计朋友,飞溅的子弹击碎了酒柜里的酒,流了满地的红酒与朋友和客人的血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朋友折了一个角还没看完的语法书落在维恩面前,明明之前很落寞地和维恩说上学也已经晚了,却还是偷偷地自学,可现在所有璀璨的梦想都像破裂的玻璃,碎了一地。
虽然知道偏激的人是疯子,虽然知道不该“受害者有罪论”,但当维恩缓缓起身看着朋友与他的恋人交叠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痛心地想: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安塞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架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似乎默认了对方无根据地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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