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不了所有人,你会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痛苦。”维恩终于挤出这句话,眼圈红红的,没由来地伤心起来,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很快就被枕头吸收。
“但是至少比不做好。”
宁要痛苦,不要麻木。破碎的水晶球难以被修复成原先的样子,却总有人试图用血肉把她的碎片磨成一颗颗晶莹的亮珠。
事情的进展比维恩想象的要顺利更多,安塞尔的计划一经宣布,便引起一边倒的称赞,甚至从宫里也传出了命令,对雇佣残疾员工的企业进行福利补贴,一时效仿者无数,其中以坎森公爵开出的工资最高一马当先,热度一度高过艾姆霍兹。
安塞尔对坎森公爵这种事事都要攀比的态度,无奈之余,还有些乐在其中。他不止一次难掩笑意地对维恩说:“不论是出于什么想法,公爵这些行为还真算得上是大好人了。”
维恩静静地看着他,不相信安塞尔会不清楚坎森公爵背后对艾姆霍兹放的冷刀子,他就是单纯地为在这场争斗中受益的普通人们感到高兴,甚至愿意主动让利,将被坎森公爵拒绝的残疾程度更高的人招进工厂,以鼓励坎森公爵继续做下去。
工厂招满之后,维恩和安塞尔上马车之前又被一个缺了手臂的男人拦下来:“请问你们工厂还招人吗?”
维恩看着他黑黢黢的面庞和空荡荡的袖子,一下想起了姐夫,眼神柔和了很多。安塞尔拄着手杖,笑着提议:“你可以考虑坎森公爵的工厂,他那里的工资更高,而且工作岗位也更多一点。”
维恩默默点头,虽然他对坎森的人品持有怀疑态度,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本来就是干这行的,工厂更加庞大。
男人本来惴惴不安的心情被眼前年轻贵族脸上的微笑抚平,他本来是模模糊糊的,此刻一下坚定了决心,感激地一鞠躬,匆匆向城市的另一端跑去。
两人坐着马车向市中心驶去,今天是托雷对于改建工程最后一次动员演讲。
这几个月以来,托雷对改建工程的推进尽心尽力,在安塞尔新的雇佣计划上也出了不少力,两人的关系好转了不少,但是法瓦尔还像以前那样拒绝和托雷交流,两个人完美地避开所有场合,好像事先商量好一般。维恩听见他刻薄地对安塞尔解释:“我怕蠢货的血溅到我身上。”
维恩正想着法瓦尔和那个神秘无比的罗切斯特夫人时,安塞尔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马上又要见到威廉了。”
说起这个,维恩也有些头疼,现在黛儿和威廉就好像翻版的法瓦尔与托雷。
“我信件已经退的退,烧的烧,知道错了,可还是不行,她不肯爱我了,你知道她说什么气话吗?”威廉跑到艾姆霍兹庄园喝的酩酊大醉,抱着维恩的胳膊诉苦:“她说我如果想要孩子,就在西印找个情人,生下来之后送到庄园就行……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也,我也不要喜欢她了!”
维恩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他看见黛儿说这些话时的冷静摸样,就会知道黛儿并不是在说气话,她应该是真心实意地向威廉提议,毕竟在她对维恩讲述的故事中,似乎对太过亲密的举动有着心理阴影。只是威廉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还是在跟自己耍小性子。
夫人可不管这么多,只觉得黛儿那么娇弱的性格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想接她回来,安塞尔夹在母亲与朋友中间,双重压力之下还是选择尊重黛儿的意见。
正逢托雷演讲的安保需求,威廉便找了个借口几天没回去,两边都落了个清闲。
到了搭建好的高台,远远就看见托雷盛装打扮站在那里,身边还跟着大公的那个情人。
维恩不知道怎么评价托雷一家的关系,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年轻男人总是会因为托雷稍稍温和一点的态度而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本来十分娇媚的面容总是带着几分自卑与羞涩。而托雷的厌恶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但是又不得不和他呆在一起,否则大公不准托雷一个人出门。
托雷和他们打过招呼便上台演讲,年轻男人似乎有点害怕一本正经的安塞尔,悄悄走到维恩身边低声道谢:“如果不是你们,托雷王子也不会有现在的声望,他或许又把时间花在一些没意义的事上。”
维恩自己也爬过名利场,可不会小看一个傍上大公的人,他瞥了一眼年轻男人渗出汗水的脸庞,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呢子外衣,有些疑惑:“你很紧张吗?”
“维因少爷,您和安塞尔少爷都曾经帮过我,托雷王子对我的态度好转多亏了你们,我想你们可以早一点离场。”年轻男人紧张地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里是无限悲戚:“女王重病已经几个月了,今天可能是托雷王子登基前最后一次以王子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
维恩一下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不远处人群中一无所知的安塞尔,心猛地揪了起来。正好此时演讲将要结束,年轻男人低下头,拿着水向高台边上跑去。
维恩顾不上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悲戚,也顾不上他的举动究竟是大公的嘱意还是处于本心,他只是挤开人们全力向安塞尔奔去。
好不容易挤到安塞尔身边,维恩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想要拉着他离开,对着安塞尔迷茫的神情,周围嘈杂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竟然脱口而出:“有人要刺杀托雷。”
话刚出口,维恩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安塞尔看清他的口型后脸色一变,看向高台上的托雷,此时王子已经结束演讲,走到舞台边,弯腰去接年轻男人举着的水杯,
安塞尔不仅没有跟着维恩离开,反而毫不迟疑地松开了他的手,一手放在怀里,神情坚定地向高台挤去。
“安!”维恩伸手够他,却又被如潮水般涌向高台的观众挤到一边,他奋力挣扎,依旧不能向前半步,而在高台边维持秩序的威廉也被突如其来的人潮挤得动弹不得。
就在安塞尔到达高台边缘的时候,托雷正好要直起身子。
突然一声枪响,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维恩的灵魂也要出窍,生怕看见安塞尔的身影摇晃着倒下去。颜扇厅
子弹擦过托雷的肩膀,带起了碎布与皮肉,他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下一秒,又是一声枪响。
年轻男人一把拽住他的手,一个借力,爬上台子,扑在托雷身上,背部炸起一朵血花。
而同一时间,安塞尔挤开呆住的人群也跳上了高台,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毫不犹豫地向着人群里开枪之后转身逃走的刺客扣动扳机。
安塞尔打猎水平不高,不是因为准头的原因,而是因为总是犹豫不决错过好的时机。
但这一枪如有神助一般,又准又凌厉。
一旁保卫队的人也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维恩终于爬上台子,帮着安塞尔和托雷把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抱到台后安全的地方。
威廉也失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摸样,艾伦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他一下发起抖来,一句话也来不及说,转身向着庄园跑去。
安塞尔与维恩对视一眼,维恩点点头,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卡斯迈庄园中。
黛儿正靠着窗户看着天空发呆,突然余光看见门口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守着大门的侍卫们全都不知去向了。
她之前因为那些信件而绷紧的神经一下警觉起来,她躲在窗帘后面,看着门口死角处若隐若现的影子,甚至有些带着明显凸起来的枪械的形状。
黛儿不再犹豫,从书房抽屉里取出小巧的女式左轮,又拿了一个小牛皮袋的子弹,然后提起裙子奔向楼上的房间。
房门突然打开,卡斯迈夫人和回来探亲的卡斯迈小姐被吓了一跳,就见身穿黑裙的漂亮少女举着左轮站在门口。
“或许……宅子里有什么保命的密道吗?”黛儿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无奈,她话音刚落,一楼便响起了交火与惨叫的声音。
“算了,三楼有密道吗?”黛儿脸色苍白,却依旧带着勉强的笑容,她见面前两个女人都吓得呆在原地,知道问了也白问,叹了口气,打开保险,提高声音:
“好了,女士们,看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活命了。”
她说着,猛然转身,对着冲上二楼,踹开房门的蒙面人扣动了扳机。
两边的枪声几乎重叠,木屑崩裂,鲜血飞溅。
“他死了……”安塞尔松开紧紧按着伤口的鲜血淋漓的手,愣愣地开口,声音都在颤抖。 年轻男子被打穿了肺部,一直挣扎着想要和托雷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嘴角不停地渗出血沫,那双充斥泪水的眼睛盯着托雷,说不出地哀婉深情。
托雷低着脑袋好像吓傻了一般,连男子伸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都没有察觉。
冰冷的指尖在距离托雷的脸庞还有几英寸时,无力地垂下去。
安塞尔心痛地无以复加,这是他第几次直面死亡了?他站起身,有些腿软头晕,他的手垂在两侧沾满鲜血,无所适从。
托雷沉默了好久,几乎要变成石像,然后突然癫狂地仰头笑了起来。
安塞尔悚然一惊,以为他疯了。
“是法瓦尔!法瓦尔要杀我!他急了,我赢了!我赢了!”托雷松开怀里的年轻男子,手脚并用地爬着起身,欣喜若狂:“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才会大庭广众之下派人刺杀我!”
对权力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对人命极度的冷漠将他英俊的脸庞扭曲得狰狞如鬼怪,他的声音嘶哑,双目赤红:“一定是那个老妖婆死了!一定是!”
早在威廉与黛儿争吵的那天,女王就第一次陷入了昏迷,这是他们这些贵族私下知晓的。
安塞尔震惊地望着他,如坠冰窟,眼神从不敢置信到失望透顶。
托雷浑然不觉,张开满是鲜血的双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呼道:“朕要登基了!”
他高声喊着,转身想要拥抱身边那个温柔高尚仿佛阳光的金发贵族,觉得世界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朕乃大英的国王——托雷一世,朕要登——”
他话还没说完,正好对上安塞尔冰冷燃烧的双眸。
安塞尔紧抿着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第86章 维恩(八十六)
楼下的枪声越来越密集, 好像催命符一般紧追在身后,呛人的火药味直蹿到楼上。
卡斯迈府邸富丽堂皇的内饰被打得乱七八糟,一个飞溅的流弹射中了墙上挂着的巨大牛头骨——它在西印被卡斯迈伯爵猎杀, 辗转运到大英, 又在此刻经历了第二次死亡。
“姐姐!这里!”安娜小姐从房间探出头, 对黛儿喊道, 和她哥如出一辙的红头发贴在年轻的脸庞上, 带着紧张又激动的笑。
黛儿正用力想将一旁的柜子推倒, 拦在楼梯口, 安娜赶紧冲上来帮忙,她虽然看上去娇弱,但耳濡目染下多少还是有点力气的。
“衣柜里有一处小暗室可以藏人。”安娜一边用力一边低声开口。
黛儿眼睛一亮, 恰好这时柜子轰然倒地, 横在了楼梯口。
黛儿连忙拉起她的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奔去。她的长裙卷起来系在腰间, 赤着脚, 然而黑色的波浪卷长发依旧精致无比地飘在身后。
房间里,卡斯迈夫人已经打开衣柜里的暗门, 真的有一个黑洞洞的甬道, 正焦急地等着。
黛儿锁上房门,又推来桌子挡住, 然后帮着安娜将卡斯迈夫人推进暗道里。
“姐姐。”安娜让开身子,示意黛儿先进去。
黛儿看了看努力收着裙摆的卡斯迈夫人和暗道内所剩无几的空间, 又看了看鼻尖渗出丝丝汗珠的安娜, 只觉得对方的脸上天真的笑容和干净的眼神刺痛了自己。
这里本来就不是专门用来躲人的, 也是她们身形娇小才能挤得进去,但是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
“你先进去。”黛儿的声音轻轻的, 很镇静,她推了一下安娜的后背,安娜乖巧地爬进去,将腿蜷缩起来,极力缩小自己的体积。
“好了……”空间狭小,她转不开身,刚想回头,就听见身后小门关上的声音。
安娜惊呼一声,挣扎着趴在门板上,却发现门被紧紧抵住了。“姐姐!”
“里面可以呼吸吗?”黛儿的声音传来。
安娜赶紧吸了几口气,空间虽然狭小,但却有缝隙,短时间没有窒息的危险,“可以。”
黛儿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板上,抬起头看着黑乎乎的衣柜顶,自言自语道:“这个时间段,难道托雷真的要称帝了吗?”
安娜还在拍着门板,黛儿皱起眉头,猛地用手肘一撞,压低声音:“小声点,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躲在这吗?”
“可是……”安娜被突如其来的粗暴惊了一下,垂下眼睛,额头贴着门板,声音小了下去。 三道门将屋外的枪声隔绝,然而安娜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振动,好像鼓声,好像马蹄,从额头处传来,一直颤栗到灵魂,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她瞪大了眼睛,将耳朵贴了上去。
“我会保护你们的。”黛儿沉静的声音混进那股振动之中,卡斯迈庄园的护卫都是从军队里带回来的亲信,哪怕已经调出去大半,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击破的。
安娜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掉落,好像断了线的珍珠,红发沾在唇上:“姐姐,你的心跳好快……”
黛儿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左轮。
托雷从地上撑着起身,张开嘴巴吐出一口血,面目狰狞地抬头看着眼前笔直站着的金发贵族。 “你疯了……”托雷的声音哑哑的,舌头顶着被磕破的颊肉。
“那你喊门外的护卫进来把我抓走吧。”安塞尔眉头紧皱着,神情冷若冰霜。
托雷自然不可能喊护卫进来,他只是不敢置信地开口:“你是在替他抱不平吗,为了他打我?”托雷指着地上失去气息已久的年轻男子,“就因为我没有伤心,没有掉眼泪?”
“他救了你!”安塞尔沉声道,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将年轻男子的头发理好,语气落寞:“可你却只想着你的王位……”
安塞尔抬起眼看着他:“我以前觉得你很可怜,觉得是因为没有人爱你,所以你才不知道怎么爱人。但我现在才明白,你就是没有感情。”
大公与妻子是形式上的婚姻,剩下托雷之后两个人便各玩各的。托雷总是待在偌大的大公府,孤孤单单,周围都是恭恭敬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仆人。用威廉的话来说,他觉得托雷没有抑郁就算好的了。
好不容易和小伙伴们出来,也只有一周两个小时的时间,有的时候,玩的稍微危险一点,所有的小孩都要挨骂,久而久之除了头铁的三人组,也没人和托雷玩了。
安塞尔很少给人下定义,哪怕是维恩犯了再蠢的错,他也只是说“这件事”做得不聪明,而不是说维恩“这个人”不聪明,然而现在,他却直说托雷没有感情。
托雷显然也很熟悉他说话的风格,一下就听出了不对。
“爱?你不会以为他爱我吧,爱我爱到付出生命吧?他是这么简单的人,那他就当不上我父亲的情人了……”托雷满脸荒唐,语调怪异:“况且是我求着他救我的吗,你以为是他想救我吗?”
托雷摊开双手,又委屈又愤怒,好像全世界都糊涂只有他清醒一样,大声吼道:“他就是个不要命的赌徒,你知道吗,他就赌射来的子弹打不死他,也打不死我,赌注就是他的命,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是他赌输了,赌输了而已!!”
哪怕知道年轻男子已经死了,安塞尔还是不忍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安塞尔的动作无疑对托雷又是一个刺激,他英俊的脸上血迹未干,嘴唇颤抖,有些了然地点头:“我想起来了,你也有个同性情人……”
“你以后会明白的……”托雷咬牙切齿,“这些人都是势利的家伙,你看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还会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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