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让维恩在车里等着,维恩等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偷偷跑下车,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转角走去。
维恩正挨个店铺张望,突然从巷子里冲出一个脏兮兮的男人,他慌不择路一下撞到维恩怀里。
维恩愣了一下,男人的金色卷发被泥污粘成一绺一绺的,脸上脏乱一片,但还是能看清鼻尖上一点红痣。
维恩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精致优雅的法国贵族,浑身带着脂粉的香气,高傲地扬着下巴,出了一万英镑把他从皮条客手里买下。妍陕婷
上一世他也救过一个乞丐模样的人,那个人只会说法语,他听不懂但还是帮他打了一架,然后用自己仅剩的钱给他买了些面包,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吃着,漂亮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叽里咕噜地跟他许诺着什么。
维恩擦着嘴角的血迹,只想快点回庄园,要是晚了厨房的事就做不完了。严陕亭
记忆突然串联起来了。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希金斯伯爵和他分手的时候,将所有的首饰珠宝都给了他,然后只身回了法国。希金斯说:“这回我不欠你的了。”维恩只当是情债,可如今看来是情债没错,却不是他想的那种。
“Qu'est-ce qu'il y a ?”(你出什么事了?)维恩紧紧架住希金斯瘫软的身体,沉声问道,眼神警惕地盯着他奔逃出来的巷子拐角。颜姗婷
希金斯本来以为维恩是对方的同伙,害怕地颤抖起来,生怕又被打一顿,突然听到熟悉的母语,甚至还带点他家乡的方言,顿时哭出了声,一把搂住了维恩的脖子。
“Sauve-moi, il va me pogner!!”(救救我,他要抓住我了!)
希金斯痛苦地呜咽一声,将头埋在维恩怀里。
“N'aie pas peur!”(别害怕!)维恩的声音沉稳有力,揽着希金斯的肩膀就要走, 几个男人上前一步, 一把揪住希金斯的卷发, 希金斯痛呼一声仰面朝后倒去。
维恩反应更快, 扭过动手男人的胳膊, 一手肘顶向对方的下颌, 将对方撞得倒退好几步, 本来叫嚣的嘴闭得紧紧的,唇缝之间汩汩流出鲜红的血,可能是上下牙齿一对, 对掉了半条舌头。
他的同伙看到维恩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不怒反笑上来打着圆场:“小兄弟,你误会了, 这是从我们家里跑出来的傻子, 你看他连话都不会说。”
希金斯能听懂一点,急了, 流着泪拼命解释想要证明自己, 法语好像烫嘴一样噼里啪啦说出来,颠三倒四, 时态不明,倒真有一点不会说话的样子。
维恩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 希金斯还执拗地说了几句, 渐渐没了声音, 手指攥着维恩的领带抽泣着。
“你们就是这么污蔑他的吗?”维恩冷哼一声,瞥了瞥周围偷偷关上门窗的店铺。维恩知道越接近他家的地方, 就越偏僻,越穷苦野蛮,却没想到恶劣到这个地步。
安塞尔,安塞尔会不会嫌弃他?
“我要带他走。”维恩语气带着愤怒,手却温柔地拍着希金斯的背。
那伙人对视一眼,打着哈哈围了上来,维恩冷眼凝神,握紧了拳头。
只是一瞬间,几个人冲了过来,一半抢人,一半挥着拳头冲维恩砸过来。
维恩将希金斯牢牢护在身后,和他们打了起来。
五打二,还要算上希金斯饿得没有力气,哪怕维恩再能打也有些吃力。一不小心西装上就挨了一脚,希金斯一口咬向攥着维恩领子的手,然后被一巴掌抽到脸上,推倒在地。
“伯爵!”维恩急了,一脚踢开挡路的人,想去看看希金斯的情况,慌乱之中被绊倒在地,压在希金斯身上,无奈之下只能用身体去抵挡将要落下来的拳头。 拳头还没有落下,一声枪响震裂。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枪响的方向,一个身穿深色西装,打扮得体的绅士,平举着左轮,脸色严峻地跑来。他身后跟着店铺打工的小年轻,一脸惊骇。
“少爷!”维恩大喜过望,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神暗了下去。
安塞尔顾不上这些,跑到近前,平举另一只手屈了屈四指,“维恩,过来。”
维恩抱起地上的希金斯,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后。
“怎么回事?”安塞尔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维恩,转头严肃地开口。
他的发音典雅高贵,配上高档的西装,不是笨蛋都看的出来他非富即贵。
希金斯急着想要开口,被维恩拍了拍手制止了,他相信安塞尔会处理好的。
那伙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也难为安塞尔认真听了一会,确定全在胡搅蛮缠之后,一挥左轮,冷喝道:“够了!闭嘴!”
他交代店员去找警卫,又转头对维恩轻声说道:“你先带他附近的旅店洗一洗,吃点东西,我这边处理完了来找你。”
维恩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安塞尔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不好问,只能温和地笑了一下:“你自己注意安全。”
等帮希金斯洗完澡,换完衣服,安塞尔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看到维恩和希金斯一同从浴室出来,维恩的袖口和领子都湿漉漉的时候,安塞尔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失落地避开视线。
维恩自然注意到他的反应,事实上,维恩和安塞尔这种情绪不爱外露的人相处久了,对人的情绪把握非常细致。然而维恩现在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就装作没有看见。
希金斯抱着他的胳膊,全然把他当作异国他乡唯一的依靠。
“喝点水,吃点东西,我们商量怎么帮你。”安塞尔递过一杯温牛奶,希金斯胆怯地不肯接,维恩只好替他端着。
“你会说法语吗?”希金斯用法语缓缓开口,梳洗干净的他看上去是个非常白嫩的公子哥,很标准的法国浪漫长相。
(注:以后就不特意写别的语言了,会在主语那里标注。)
安塞尔微微一笑,点点头,也用标准流利的法语回答:“当然,我曾经在那里上过学。”
希金斯一下放松了很多,端坐在床上,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矜持地开口:“我叫希金斯·德·卡斯德伊,我的父亲是法兰西的伯爵。”
果然是他。维恩虽然刚刚已经确认过了,可听到希金斯亲口承认时还是有一种宿命轮回的感觉。
安塞尔也和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希金斯就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原来不仅是安塞尔喜欢法国,很多法国青年也向往海峡对岸的雾都。希金斯这次是背着家里人偷偷溜到英国来的,没想到刚下船就被偷走了行李,他语言不通,轻信了一个骗子的话,被拐到穷乡僻壤关了起来。不仅钱没了,对方看他长得不错,还试图让他做那种行当。 “我不同意,他们就打我,不给我吃饭,还把我锁在木桩上。”希金斯摸着脖子上的血痕,眼神恐惧。
“你怎么跑出来的?”安塞尔就正常地问了一句,希金斯抬眼偷看了一眼抱臂靠在窗台上紧锁眉头的维恩,小声嗫嚅道:“我假意同意他们,他们解开的时候,我趁机跑了出来。”
维恩敛眸,假的。希金斯心虚的眼神他太了解了。
上一世他被带回法国躲瘟疫的时候,他听说过希金斯当年是跟着男友私奔到英国的,只不过对方抛弃了他,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
至于怎么逃出来的,或许这是这个骄傲贵族最后尊严的遮羞布,维恩能够理解。上一世希金斯死活不肯说出两人曾经相识的真相,也是佐证之一。
安塞尔很快就帮他规划好了最近几天的住宿,明天就去联系大使馆,办理回国的事项。
希金斯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一直落在维恩的身上,终于在安塞尔问他想法的时候提出了想要维恩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请求。
安塞尔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果拒绝会不会对对方本就受伤的内心造成二次伤害。
希金斯有些焦虑地咬着嘴唇上的皮,鲜血淋漓地打着颤哀求道:“就这几天好吗?我害怕,你们把我送上船就好……”
安塞尔又心软了,叹了一口气,看向维恩,用英语重复了一遍,维恩这才好像刚刚听懂了似的,点点头:”好,我没意见。”
安塞尔抿抿嘴唇,也有些想咬,但还是忍住了,转头语气温柔地如实翻译了一遍。
好不容易等希金斯睡下,安塞尔起身走到维恩身边,拉了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松开,转身向隔壁房间走去。
维恩垂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很乖地跟在他身后。
走进房间,安塞尔轻轻把门关好,才低声开口道:“既然你答应了,那就从明天开始,我会尽快把回国的事处理好。” 维恩笑了笑:“为什么不从今天开始?”
安塞尔似乎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语气变得迟疑:“你今天……有事。你不是要和我去见姐姐吗?而且……”他扯出一个笑容,脸色难看起来,眼睛红了一圈:“你……晚上有事……”
“我晚上有事吗?”维恩有些混蛋地明知故问,他看到安塞尔这样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尾音带点颤抖。
安塞尔吸了一口气,低着头,想将垂下来的发丝挂到耳后,却因为手在抖,挂了几次都没有挂好,维恩凑过去,温柔无比地帮他挂上去。
“希金斯的父亲是法国海关的官员,你和他打好关系,以后的跨国生意就能更进一步。”维恩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安塞尔手指拉住维恩的领带,向下拽了拽,抬起眼睛望着他,明亮的琥珀色眸子好像剔透的宝石,带着水光,却又坚定无比,好像之前无数次选择走向维恩时一样。
“你答应我的,晚上来找我。”
维恩被他的眼神蛊惑,情不自禁地将他搂住抱上门口的桌子吻了上去,安塞尔没有拒绝,交缠之间,西装纽扣全部解开。
维恩的手胡乱地摸着,吻又狠又凶,好不容易分开,安塞尔有些恍惚,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
“你觉得我,我姐姐,姐夫,我们这些穷人都是坏人,都是野蛮人吗?”维恩还不罢休,在对方的锁骨,肩膀上留下痕迹,湿润的睫毛紧紧贴着对方的皮肤,安塞尔连连摇头,有些痛苦地想要推开他:“不是的,维恩……”
维恩手摸到他腋下的枪袋,一下解开扣带,拿了下来,然后松开他后退几步,声如冷铁:
“那为什么,我带你回家见姐姐,你却要带着枪?”
安塞尔拢起散乱的上衣,一向体面的他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张张嘴,艰难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出门去哪都会带枪,你会相信吗?”
维恩有点不相信,上一世安塞尔并没有这个习惯,可他又有点相信,因为这可是安塞尔,安塞尔怎么会骗人……
若是别的事,维恩一定会就此带过,但涉及到姐姐,姐姐和安塞尔是他最爱的两个人,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心好像被射入了一枚子弹。他还隐隐约约感受到一条巨大的鸿沟横在了他与安塞尔之间,或许名为阶级、学识、财富、道德,这条鸿沟两边的不是两种人,倒像是人与另一个物种。
“我不相信。”维恩倒退几步撞到狭小房间的床,就势蹲了下去,皮革枪袋和里面的左轮从他的手上滑落,落到他的脚上又滚到地上。
两辈子的经历累积起来,维恩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黛儿和奥利的话回响在耳边。上一世他和安塞尔只是在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而现在他突然又走到新的悬崖边。
爱,但要怎么去爱,到底能不能爱?
一颗颗泪水砸在地上,比什么时候都委屈。
泪眼蒙蒙之中,他看见安塞尔的皮鞋慢慢走近。
“还去姐姐家吗?”
安塞尔的声音冷静疏离。
维恩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可安塞尔还是看清了,没有说话,弯下腰捡起枪袋和左轮,慢吞吞地重新穿戴好,然后转身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第35章 维恩(三十五)
维恩听到下面马车离开的声音, 干脆躺在地上,硬邦邦的地板和他家里的一样,缝隙里木头腐朽的味道, 也和他的人生一样。
他不怕着凉生病, 只是觉得困倦无比, 便睡了过去, 一直到晚上听到敲门声才起来。
希金斯站在门外,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披着黑色斗篷, 看见他就弯起含情的眼睛笑,“维恩先生,那位先生给我们安排的马车准备出发了, 您可以到车上再睡。”
维恩点点头, 跟着他上了马车,也没有问一问去哪, 对安塞尔的安排他是一向相信的。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希金斯也好像找回了之前的贵族姿态,矜持地与维恩搭话, 只可惜维恩现在没有心情和上一世的老情人叙旧。
“你就这么跟我们走了, 不怕我们再骗你?”维恩闷闷开口。
希金斯笑了,眼神天真, 和五年后的他相去甚远:“我相信那位先生,我更相信您, 维恩先生。”
想起上一世他从希金斯那里骗来的, 不对, 不如说是希金斯自愿给予的各类地契股份,维恩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我愿意被您骗, 维恩先生。”希金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也是因为现在无依无靠,没有别的办法。维恩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低头不再说话。希金斯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笑意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马车速度减慢,希金斯才轻轻开口:“您不开心吗?要到家了。”
什么?维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掀开帘子,看见马车缓缓驶进艾姆霍兹庄园的大门。夜色之中,几排仆人如同雕像一般等候在门口。
“好气派啊。”希金斯是新兴贵族,很少见过这些老派贵族的排场,此时趴在马车窗子上由衷赞叹道。
马车停下来,仆人们提着灯沿着道路排好,形成一条光路。安塞尔在马车边礼貌地掀开帘子,希金斯笑着走了下去,维恩跟在身后,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他们并排说着法语走向宅子。
“咳。”
一声清嗓让维恩回过神来,转头正好看见黛儿一脸无语地望着他。
维恩赶紧让开,方便其他仆人将马车马匹运走,黛儿走到他身边,仰起头,轻声道:“犯人抓到了。”
“真的?”维恩还担心希金斯来到这里,庄园乱成一团会丢了艾姆霍兹的脸,没想到事情已经迎刃而解了。“谁啊?”
黛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尤莉。”
虽然早有预料,这点小事还没法把本扳倒,但真听到本的情人顶罪还是很吃惊。
“不是她。她确实管着钥匙,但不是她。”维恩低声回复。
黛儿点点头,和他并排往回走:“我们都知道。奥利和她是同乡,气坏了。但是没有办法,尤莉一口咬定自己,已经关进地下室,等明天一早警卫来了。”
又是奥利,维恩突然觉得最近大家运气都不好,每个人都很不顺。
“少爷怎么说?”维恩还不死心。
黛儿又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少爷也没有办法,就拖到了明天早上,不然当场就拉走了。”
她顿了顿,斟酌着开口:“倒是你,你怎么了?和少爷一前一后回来。”
维恩眼神暗了暗,摇了摇头。
黛儿识趣地没有追问,转移了话题:“你要去和尤莉谈谈吗?”
“去看看。”维恩点点头。
两个人来到地下室,奥利蹲在台阶上,一地的烟头。维恩还从来不知道他吸烟,大概是只有烦闷至极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吧。
“你们来啦。我也想进去看看。”奥利头撑在手臂上,有气无力地开口。
维恩和黛儿对视一眼,黛儿掏出钥匙去开门,维恩从地上把腿坐麻了的奥利拽起来。
门打开了,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老旧的衣服抱着腿坐在墙边。她被开除了,自然也不能穿艾姆霍兹庄园的女仆制服。
突然的光,让尤莉有些睁不开眼。她是一个非常丰腴的女人,虽然长相不如维恩黛儿那样精致完美,也算是大气漂亮的类型。可是,贫穷,美丽,缺乏教育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便是苦难的温床。
维恩还没有说话,奥利就抢先开口,声音沉痛:“本许诺了你什么,你指认他,我给你双倍。” 维恩看了他一眼,果然,奥利也知道真正的盗窃者,这么看来,安塞尔绝对也知道了,只是苦于无法定罪。那么奥利所说的这个许诺很有可能就是安塞尔默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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