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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而已[重生](日暮为安)


“小张公公,是我……”
祝卿梧跪在一旁和他说了许久的话,他才从惊恐中脱离,慢慢把头抬了起来。
小张公公的脸上也是青一片紫一片,眼眶高高肿起,因此好半天才看清了祝卿梧的脸。
待看清来人是谁谁,小张公公瞬间激动了起来,想要向他爬过来,然而刚一动作便扯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又倒了回去。
“你……你怎么回来了?”小张公公说着,眼角一行清泪滑了出来。
似乎多日以来的坚强全在今日碎去,他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你怎么回来了?玉珠的心思全白费了,你走啊……”
他似乎还有内伤,说话的时候嘴角会流出淡粉色的血沫。
但他已经顾不上,大声哭叫起来,“你走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卿梧看着他,原本已经麻木的心仿佛又被人掏了出来,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所有的话都被堵进了喉咙里,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救你出去的。”
小张公公没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急。
祝卿梧看着他,突然想到,既然小张公公没死,那就说明城墙上挂着的尸体是假的,所以玉珠是不是也还活着?
这个想法让他死寂的心重新燃起希望,于是他连忙问道:“对了,玉珠呢?玉珠在哪儿?她是不是也还活着?还是……”
说到这儿,祝卿梧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问道:“她已经逃出去了?”
这个念头让祝卿梧蜷着的手心有些发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还活着是不是?”
小张公公闻言突然闭上了眼睛,满是绝望地摇了摇头,“冷宫中根本没有狗洞,她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心。”
“她头一次这么聪明,把我们都骗了。”
“祝公公,您已经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了,回去吧,陛下暂时不想见您。”
祝卿梧闻言抬起头来,面前的海恩带着担忧的神情。
祝卿梧冲他感激地笑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的乾明殿。
宫殿巍峨雄伟,每一处都昭示着皇家的威严。
从诏狱回来后他就跪在了这儿,想要见堂溪涧一面。
堂溪涧自然知道他求见的目的,因此闭门不见。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祝卿梧也没有让海恩再去通传,而是直接跪在了殿外。
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昨日刚下了雪,今日正是化雪,地面凉得厉害。
祝卿梧只跪了一会儿便感觉双腿开始失去了知觉。
不过他并不在意,腿间的疼痛反而让他感觉到好受了一点。
毕竟这肯定不会比断腿更疼。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衣摆,就像是有人捡起他的衣摆一般。
祝卿梧又想起了那日地牢中的情景。
小张公公捡起他落在地上的衣摆想要让他离开,而祝卿梧却执意要把一切都问清楚。
最终,小张公公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小张公公说他采买完便赶回了宫中,然后去了冷宫,想要找玉珠所说的那个狗洞。
然而来来回回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犹豫片刻,他还是去了离桧宫。
离桧宫被烧毁了大半,听说有人被烧死在了宫中。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后来才听说尸体已经烧得不成人样,只能是从一截未被烧尽的衣角看出来,是随侍新帝八余年的祝公公。
那晚火势太大,还有一个宫女被烧得尸骨无踪。
小张公公听得一愣,明明祝卿梧已经被他送了出去。
因此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那是玉珠的尸体。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逃跑,她想好了要死在离桧宫,用自己的尸体代替祝卿梧的尸体。
只有这样,祝卿梧才能真正逃出去。
祝卿梧听到这儿,这才明白那晚为什么她要收起自己的衣服?又为什么他在离白村那么久都没见到什么通缉令?
她笨了那么多年,终于聪明了一次,却将自己的命赔了进去。
所以这到底是笨还是聪明?
祝卿梧不知自己在殿外跪了多久,双腿像是跪在刀尖上,钻心得疼。
周围不时有人经过,偶尔会有人看向这里,然后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都在好奇,他怎么还能活着跪在这里?
小张公公说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一开始玉珠竟真骗过了堂溪涧。
那日宴会未完,他便抛下宫宴上的所有大臣跑到了离桧宫。
看着漫天的大火,几次要冲进去,好在被身旁的侍卫太监拼死拦了下来。
后来得知祝卿梧的死讯,堂溪涧抱着他的尸骨一个人在乾明殿辍朝了三天。
直到后来发现了端倪,才从里面出来。
出来时他双目猩红,整个人瘦了一圈,下了死命令,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整件事毕竟还是太简单,因此很快便调查了出来。
于是堂溪涧令人将玉珠的尸骨下葬,然后让人找了两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倒挂在城墙上,并亲自画了他的画像,所有进出关口都要排查张贴。
堂溪涧算无遗策,终究还是将他逼了出来。
周围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乾明殿内燃起了烛灯。
祝卿梧抬起头,想着这会儿的堂溪涧应会在做什么?
他素来勤勉,此时应当是在批阅奏折。
正胡思乱想间,海恩再次走了过来。
祝卿梧以为他又是要劝自己回去,然而没想到海恩说的却是,“祝公公,陛下请您进去。”
有一瞬间,祝卿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海恩,然后就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
祝卿梧这才应了声,“是。”
然后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一旁的海恩见状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扶了一把。
“多谢海公公。”祝卿梧客气道。
海恩摇头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您这是何苦呢……”
双腿跪了太久,站起来后又痛又麻,稍一动作便是钻心得疼。
因此虽然只有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祝卿梧却花了好久才一点点挪了过去。
乾明殿和外面是两个世界,里面暖和得像春天,祝卿梧一进来,便觉得自己仿佛生了锈的全身关节终于慢慢活动了起来。
他跟随海恩走到内殿,刚一进去便见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堂溪涧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
祝卿梧强忍着膝盖处针扎一般的痛意再次跪下,然后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了起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因此并不疼。
只是这样快速的起落让他头晕目眩,但祝卿梧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一刻不停地磕着。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跑了,求陛下放了小张公公。”
“奴才该死,求求陛下。”
不知磕了多久,祝卿梧终于听见不远处的人转过身来。
明黄色的龙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压出轻微的凹陷,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奴才该死,求您放了小张公公吧。”
祝卿梧正磕着头,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突然狠狠掐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
祝卿梧被迫抬头看向面前的堂溪涧。
他的眸色极深,漆黑一片,明明不辨悲喜,却又仿佛蕴着风雨,深深地望着他。
祝卿梧的大脑一片迟钝,已经分不清他此时的情绪,也不想去去辨认。
只是张嘴想要继续求饶。
然而堂溪涧却好像看出了他的目的,手下用力,疼得他根本张不开嘴巴。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拇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今日来就只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第14章 位尊卑 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祝卿梧抬眸望向他,若是从前他还能猜一猜堂溪涧的心思。
可是时至今日,他早就已经猜不透了。
他不知道堂溪涧想要听什么,因此只能沉默下去。
堂溪涧不知是不是恼极,掐着他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
有一瞬间祝卿梧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只是掐错了地方,应当再往下移。
正胡思乱想时,堂溪涧却猛地松开了他的下巴,突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突然闭上了眼睛,“祝卿梧,你当真是好样的!”
祝卿梧不明白他的意思,没了钳制,只知低头继续磕起头来。
“求陛下放了小张公公,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跑了。”
“再也不跑了,奴才该死。”
堂溪涧没再说话,只是面色铁青地望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祝卿梧的手背突然一湿,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毯子上磕出了血。
不知是不是已经麻木的缘故,他竟没觉得有多痛,于是继续磕了起来,“奴才该死!”
“够了!”堂溪涧突然怒喝一声,抬手便掀翻了书桌上的奏折茶盏。
只听噼里啪啦,桌子上的东西瞬间落了一地。
祝卿梧遵从命令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他,面上的神色无助而又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了他生气?
只是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他会不会因此不放过小张公公,将他逼死在诏狱?
想到这儿,祝卿梧又想要磕起头来,毕竟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救小张公公出来。
他是玉珠喜欢的人,又为了帮自己而沦落至此,自己必须把他救出去。
“奴才……”
只是刚一开口就被堂溪涧打断,“住口!”
祝卿梧只能停下,沉默地望着明黄色地毯上的血迹。
“如果你进来时先问的是我,我或许还能发一次善心。”
堂溪涧突然开口道。
祝卿梧闻言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堂溪涧正望着他,脸上勾起一个略显凉薄的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你知不知道,我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祝卿梧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堂溪涧会如此在意自己。
“放火烧宫,私自出逃。”
堂溪涧说着,眸中神色愈暗,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点点用力,“每一条都是死罪,你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我想的却还是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阿梧,我真是太过纵你!”
脖颈处的手越来越用力,祝卿梧很快便开始喘不过气,有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堂溪涧真的想掐死自己。
但他没躲也没求饶,只是慢慢阖上了眼睛。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手指下意识想要去掰开他的胳膊,但祝卿梧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拼命攥着自己的袖子,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些痛苦一般。
然而堂溪涧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空气骤然涌进肺里,祝卿梧倒在地上,一边大口呼吸,一边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堂溪涧半蹲在他的身前,见状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是很温柔的动作,但祝卿梧还是无端生出了几分恐惧,只是他并不敢躲,只能任由堂溪涧为他顺气。
“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堂溪涧继续说道,语气中似乎真的带了几分疑惑。
“这偌大的皇宫有谁敢像你一样犯上忤逆?”
“你是不是料定了朕舍不得动你,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是,朕是舍不得杀你,但不代表朕舍不得杀其他人。”
“来人!”堂溪涧说着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喊道。
祝卿梧一听辨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厉声喊道:“不要!”
“海恩!”
“陛下,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再也不敢跑了,再也不跑了。”
祝卿梧说着,连忙再次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极重,地毯上很快便留下一个个血印。
“奴才真的不敢了,奴才一辈子陪在陛下身边,只求您放了小张公公,他只是想要帮我,该死的是我,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打断奴才的腿……”
祝卿梧磕头磕得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却不敢停下,也不敢抬头。
他不知道海恩进来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摇尾乞怜的姿态会被多少人看见。
可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求堂溪涧能放了小张公公。
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他不应该把这么多人拖入深渊。
大概是一旁的海恩也看不下去,小心地喊了一句,“陛下?”
堂溪涧没有应声,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他的头一声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派人给张澈医治,将他挪到花房去。”
堂溪涧终究还是改了口。
“是。”海恩说着,怕他反悔一般立刻退了出去。
祝卿梧只觉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却没有停下,只是继续磕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谢陛下。”
离桧宫被烧毁了大半,已经不能住人。
因此祝卿梧暂时留在了乾明殿。
他本就是太监,于是自然而然地又伺候起了堂溪涧。
堂溪涧待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祝卿梧明白他们之间也只剩下一层表面的光鲜。
秦太医依旧日日来给他把脉施针,虽从不和他说他的病情,但祝卿梧也能从他紧皱的眉头看出些什么。
“秦太医,是不是很不好?”其实祝卿梧并不在乎自己的病情如何,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秦太医从不正面回答,每次都只是寥寥几字,“亏空太过。”
“郁结于心。”
祝卿梧其实觉得自己并没有郁结什么,毕竟在这个朝代让他牵挂的人都没了。
除了堂溪涧,但他是皇帝,自然轮不到自己来关心。
“您保重身体,我这里有人参炼成的药丸,您不适的时候吃一颗,会舒服些。”
祝卿梧恭恭敬敬地冲他道谢,等他走后,便将药丸埋进了花盆里。
他本来想埋到树下,可是走到门口才想起乾明殿外没有树。
离桧宫倒是有一颗结香树,但估计已经被那场大火烧没了。
秦太医走了没多久,堂溪涧便下朝回来了。
他走过来自然而然地让他宽衣,准备换上常服。
祝卿梧刚走过去,就听堂溪涧问道:“今日听话了吗?”
“听话,针已经施过了,药也吃了。”祝卿梧回道。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堂溪涧的声音沉了下来,“阿梧,说实话。”
祝卿梧闻言愣了片刻,下意识跪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但帝王从来无错,错的只会是下人,他早就习惯了。
“奴才知错。”
堂溪涧没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的花盆前,用铲挖开上面的土,取出了秦太医装药的白玉瓶,然后转头看向他,“你从来都是嘴上知错。”
堂溪涧说着,让人把里面的药取了出来,重新装进一个瓶子里递给他。
“照太医的话做。”堂溪涧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圣旨。”
祝卿梧闻言双手接过药,回了句,“是。”
祝卿梧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刚入夜便醒了几次。
他如今住在乾明殿,殿内只有一张床,他又不是后妃,自然不能睡在这张床上,
于是海恩便在不远处设了一张软塌,祝卿梧便睡在这里。
旁边就是堂溪涧,因此祝卿梧醒了也不敢乱动。
他知道堂溪涧睡得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
然而祝卿梧还是没能瞒过他,刚睁开眼不久,堂溪涧便也醒了。
“怎么不睡?”
祝卿梧听见堂溪涧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起身跪下请罪,却被他的声音止住了动作,“躺着就好,不必起身。”
“是。”祝卿梧应道。
“怎么不睡?”堂溪涧又问了一遍。
祝卿梧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没答他的话,“奴才睡不着。”
祝卿梧不知自己是不是又没答对,堂溪涧闻言,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宫里待得不开心。”不知过了多久,堂溪涧突然翻了个身说道。
祝卿梧闻言一愣,他不知道堂溪涧为什么要说这个?总不可能是想放他出宫,刀剑戳心了太久,他已不适应这样的温情。
于是下意识否认道:“奴才没有。”
“真的没有吗?”
祝卿梧以为他又生气了,心中一慌,终究还是说了实话,“陛下英明。”
乾明殿的炭火烧得极旺,怕屋里太热因此窗户并没有关紧,而是留了一条缝。
祝卿梧静静地望着窗外,此时夜色深沉,蟹壳青的天空中只有一钩淡淡的弯月。
他们之间的氛围难得祥和。
堂溪涧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开了口,声音中透着少有的温柔,“过几日去离宫暂居吧。”
离宫在城郊,虽说比皇宫中的人和事要少,但其实差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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