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好像想要让他们留下来成为同伴，又好像想要直接把他们原地撕碎。
这些情绪是如此鲜明，像是真的来自于某个特定的“人”。
陆见青快速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近在咫尺的游戏大厅门口停了一下。
原本在门口走动的零星几个“玩家”正在不紧不慢地往他们的方向靠拢，整个门口都空了出来，看起来有种不合时宜的安静。
他回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走，这边。”
林盛雪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唐宁跟许芳庭对视了一眼，一把扯过明显状态不对的弟弟，迅速跟上了两个人的脚步。
游戏大厅依旧是众人熟悉的模样，只是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空气中只有隐约的电子设施常见的“嘀嗒”声，安静得连鞋底接触到金属地板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而在众人踏入游戏大厅的同时，一直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被建筑物挡下了，还是那些“玩家”失去了目标重新回到他们的日常中去了。
唐宁松了口气，这才有空关照自己多灾多难的弟弟：“还好吗？”
唐樾下意识远离了其他人身边，才揉了揉脑袋，没精打采地开口：“现在还好，但不确定接下来还能不能好。”
他现在回想起刚才的情况都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他真的做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或许他现在尽快离队才是最合适的。
陆见青看出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你还是不要想着离队了。”
听出他有点安慰自己的意思，唐樾十分感动，眼泪汪汪地瞅了陆见青一眼。
陆见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你现在离开才会变成副本里不可预知的危险。现在虽然也是个定时炸.弹，但至少还在视线范围内，况且运气好还能顺藤摸瓜找点线索。”
唐樾：……
听起来像是个被监控的危险分子兼工具人。
唐宁打了弟弟后脑勺一巴掌，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林盛雪更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已经找准了方向走了过去，“那边有道门。”
那道门开在游戏大厅正中央屏幕的背后，几乎完全被屏幕遮挡住，只在特定角度露了个木制的门把手，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要跟墙壁融为一体，右边用钉子挂了一块不大的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接待室”三个大字。
游戏大厅是玩家除了自己的住处之外最熟悉的地方。
林盛雪可以肯定，在外面真正的中央城中，游戏大厅里是没有这道门的。
在这个整体环境完全复制中央城的副本里，差异，意味着更接近所谓“理想世界”外壳下的真实。
门没锁，林盛雪只是拧了一下门把手，就很轻易打开了这道门。
众人严阵以待，随后鱼贯而入。
门后面的房间内似乎开了空调，相比于中央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恒定温度的环境来说，温度有些低了。
唐宁忍不住抱了抱胳膊：“嘶，怎么这么冷啊。”
房间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了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影，看身形是个成年男人，正伏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完美的官方微笑，熟练地开口问道：“新人玩家吗？你们好，我是‘神迹’游戏的接待员。”
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看起来既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没有什么热情的意思。
整个房间里的整体环境，包括这位接待员在内，看起来都跟正常状态中阴森诡谲的副本环境完全不一样。
陆见青的目光从办公桌上散乱的纸质文件上停了一下，又落到这位接待员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哦？原来这个游戏还有接待员啊。”
接待员随手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质文件，目光温和而平静：“对新人玩家进行有效的引导是一个合格的游戏应尽的职责。”
这居然是个合格的游戏。
陆见青感到离谱，于是顺势换了一个话题：“那么需要引导些什么？”
“请稍等。”接待员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一边，打开了面前的电脑，从文件夹里打开了一份表格，“请各位报一下名字吧，我们需要登记一下新手玩家的基本信息。”
陆见青琢磨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源远流长的名字：“那我就叫张三吧。”
接待员脸上完美的笑容微滞，眼神冷下来：“先生不要开玩笑了，中央城对新登录玩家基本信息的监控还是能做到的。”
陆见青乐了，十分好奇：“既然你们都能监控到，为什么还要问呢？”
接待员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能监控到和保护玩家的隐私是两码事，这些数据我们平时不会调用。如果不是您非要开玩笑的话，后台系统也不会对您的行为提出警告。”
陆见青给他鼓掌：“那你们真的是十分有原则。”
接待员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赞赏：“您客气了，应该的。”
陆见青不再做无谓的试探，回头跟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他人没再做多余的事，按照流程报了自己的名字，沉默地看着这位接待员在表格中登记好了他们的基本信息。
信息不知道被提交去了什么地方，大约一分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审核通过”几个绿色的大字。
接待员脸上的微笑似乎扩大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林盛雪等人，语气依旧温和：“系统为你们分配的住处已经出来了，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接下来诸位可以自主选择留在中央城还是探索副本。”
陆见青眼神闪了闪：“哦？我也有住处？”
在这个副本之前，可从来没有哪个副本会把他算成玩家。
接待员点了点头，笑容无懈可击：“那是当然，我们会为每一个玩家提供住处。请注意，住处是私人的，其他玩家进入私人领地会被规则抹杀，还请诸位——不要试图挑衅规则。”
“规则”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平白添了几分威胁感。
听到这句话，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这是要强制把他们分开了。
林盛雪皱了皱眉，问：“那么，游戏中是否有组队机制呢？”
接待员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您在说什么傻话呢？中央城所有玩家都是您的队友，将玩家分裂成小团体才是不利于团结的吧？”
也不知道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跟那些看起来并不是很正常的“玩家们”团结究竟有什么用。
唐宁忍不住嘀咕：“玩家又不是没长腿，单纯不允许进入私人领域有什么用。”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余光瞥见正看着他们的接待员，发表了自己的想法：“规则是死的，死的东西就一定有空子可钻。”
唐樾被他的思路带跑，也忍不住琢磨了一下：“如果能搞到这个副本‘规则’运行的部分程序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了接待员的电脑一眼。
林盛雪漫不经心地听着同伴们说话，目光在旁边的接待员脸上转了一圈。
接待员脸上像是半永久一般的客套笑容在众人的谈话声中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这些新来的玩家们，目光阴沉。
林盛雪某一瞬间似乎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但稍纵即逝。
他垂了垂眼，把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记在了心里。
几个人七嘴八舌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规则的漏洞，于是陆见青虚心请教一旁的官方人员：“不知道贵游戏的规则涵盖范围是？”
接待员看着陆见青。
陆见青看着接待员。
接待员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于活人的情绪，不阴不阳地嘲讽道：“凡是系统能监控到的区域，都在规则以内。除非您能逃脱系统的监控……当然，这在中央城是很难做到的。”
陆见青眼睛一亮，似乎接收到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出了中央城？”
接待员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整个游戏大部分区域，包括副本，都在系统的监控之下。”
陆见青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还有小部分区域不在系统的监控范围之内对吧。”
接待员：……
他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先生，请不要试图挑衅规则，您不会想要知道后果是什么的。”
陆见青似笑非笑地看了接待员一眼：“跟挑衅规则的后果相比，我可能更想知道遵守规则的后果是什么。”
接待员勉强保持着笑容，眼神却阴沉了下来：“遵守规则的结果自然是拥有一场安全而顺利的游戏体验。”
陆见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哦，这样啊，那可真是维护玩家利益的好规则呢。”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开口。
见陆见青终于闭嘴，接待员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就着电脑上刚刚提交的页面低下头开始敲击键盘，不知道是在继续完成什么程序。
林盛雪一行人也没有走，依旧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五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看。
接待员被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笑容妥帖地问几个人：“诸位还不回去休息吗？”
虽然是礼貌的询问，但听起来像是非常希望这些多事的新玩家尽快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不经意问道：“这中央城有点冷清啊，游戏里的玩家不多吗？”
接待员顿了顿，耐心而礼貌地回答道：“这倒不是，只是来这片区域办理业务的新人玩家不太多而已。至于冷清……可能是游戏大厅今天的办公时间才刚刚开始的缘故吧，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陆见青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你们还有办公时间啊？”
接待员点了点头：“自然，我们也是要下班的。”
林盛雪捕捉到其中的某个字眼：“我们？”
接待员说：“我们还有其他同事负责维护整个游戏的运转，只是他们并不在这里。”
陆见青隐约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他们在哪里呢？”
接待员笑容不变，语气有些敷衍：“我们只能通过内部特殊方式进行联络，并不知道其他同事的具体位置。如果您想要找他们的话，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陆见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
接待员并不想继续说话，于是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几个人依旧没有离开，大大咧咧地盯着他看。
接待员终于不耐烦了，直白地开口赶人：“几位还不走，是需要副本介绍服务吗？我可以为你们挑选合适的副本以供参考。”
陆见青客气地冲他笑了笑：“我们刚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熟悉环境，下次吧。”
见他们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接待员松了口气，笑容重新热切起来：“应该的。哦，对了，你们房间的钥匙在这里，还有系统配发的专用联络工具，诸位请便。”
钥匙是常见的金属材质，上面已经刻好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而所谓“系统配发的专用联络工具”则是一款黑色的智能手机样式，里面下载了一些常用软件，以及一个纯黑色的，写了白字的软件图标。
黑底上的两个白字，正是“神迹”。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软件恐怕就是他们查到的那个论坛。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各自拿了钥匙，走出了游戏大厅。
接待室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在他们离开后，原本伏案工作的接待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扇重新紧闭的门看了一会儿，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笑容使他跟他的脸一样平平无奇的气质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接待员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语调平静而怀念，自言自语道：“新人啊，那就对他们好一点吧……”

林盛雪和陆见青他们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接待室出来的缘故，中央城的温度似乎也低了下来。
外头的光线有些黯淡，只能凭借感觉模糊判断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中午。
原本冷冷清清的玩家大厅不知道什么时候热闹了起来，那些“玩家”们一个一个地走进游戏大厅，有些人直奔中央的屏幕去挑选副本，有些人则是去了两边进行交易，还有些人站在角落里，跟身边的同伴交谈着不知名的话题。
这些玩家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奇怪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站在人群中，像是一滴融入了大海的水，没有任何起眼的地方。
好像他们在进入游戏大厅之前的经历完完全全是在做梦一样。
唐樾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看着眼前的玩家们还有点头皮发麻，小声嘀咕道：“这里的游戏大厅工作时间确实跟外面很像，乍一看我都以为自己不是在副本里了……嘶，不是已经离开接待室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冷？”
陆见青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名有些沉默，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接待室里没有空调。”
唐樾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啊？”
他忽然又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许芳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游戏大厅外灰蒙蒙的天空上：“是外面的天气变了。”
中央城里的自然环境系统很少有变化，或者说，根本没有变化。
太阳定时升定时落，天空几乎永远是碧空如洗的模样，空气流动的速度不大也不小，连每天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建筑的角度都很少有变化。
但此时明明时间才将将到中午，众人往外看过去的时候，却只能看见一片铅灰色的天空。
风顺着游戏大厅大开的门吹进来，带着凛冽的湿冷气。
让人想起在游戏之外，北方漫长的寒冬和难化的雪。
但游戏大厅里活动的玩家们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样，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们的日常。
陆见青随手拍了拍一个路过玩家的肩膀：“哥们，这外头怎么变天了？”
玩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变个天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见青煞有介事地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我记得这里以前天气不会变的啊。”
玩家眼神似乎迷茫了一瞬，随即更加莫名其妙了：“哪有地方的天气是一成不变的？这里又不是副本。”
陆见青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眼神微微一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啊对，不奇怪，我就是随便问问。”
玩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毕竟别人脑子有病不关自己的事，于是很快转身走掉了。
在陆见青跟路人交谈的时候，林盛雪的目光在人来人往的游戏大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墙上。
那是一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的工作时间表，大概是贴的时间太久了，右上角掉了下来，露出背面黄褐色的双面胶。
游戏大厅上午的上班时间是10：30，一直持续到正午十二点。
那张工作时间表就贴在墙上不起眼的位置，也许正是因为它太不起眼的缘故，或者他们进入游戏大厅的时候不够仔细，在他们离开接待室之前，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张工作时间表。
当然，在之前没有人注意到的前提下，谁也说不准这张表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因何而出现的。
正如接待员之前的说法，游戏大厅工作时间开始之后，冷冷清清的游戏大厅人就真的多了起来。
这种变化看起来很正常，似乎也没有任何逻辑不通顺的地方，但林盛雪就是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有些违和。
似乎陆见青刚刚说了游戏大厅“冷清”，接待员也回答了“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
于是游戏大厅真的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并且在所有细节上完成了逻辑自洽。
这个没头没尾的念头在林盛雪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即风过无痕。
陆见青目光沉沉地看着离去玩家的背影，开口说：“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一行人也不耽误，很快穿过人群离开了玩家大厅。
一离开游戏大厅的门，几个人就被扑面而来的冰凉触感糊了一脸。
外面确实变天了。
中央城正在下雪。
细小的雪花从半空中落下来，在铅灰色天空的衬托下像是细细的绒羽，又像是无数灰扑扑的烟尘，飘飘荡荡地落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很快就成为了灰色的一部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