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镇民们身上的痛苦已经减弱很多了，但因为小鬼们时不时的骚扰，依旧显得如同惊弓之鸟，精神状态越发紧绷起来。
陆见青观察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用鬼气浸染过的棒棒糖，从小鬼们中间随便拐了一只小鬼回来。
小鬼是个女孩，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仰头把两个人打量了一遍，先发制人地询问道：“你们都是外地人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是。”
确定了这一点，小女孩的警惕减少了一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舔棒棒糖一边问：“你们想问什么？”
陆见青问她：“你知不知道重阳会前孩子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都是被蒙着眼睛带过去的。”
陆见青有些失望，继续询问道：“那你还记得里面的情况吗？”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这边的动静就引起了其他小鬼们的注意，小鬼们死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正是喜欢凑热闹的年纪，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过来。
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跟新来的同伴们介绍：“他们两个都是外地人，跟南兴镇没有关系，我们不要吃他们。”
小女孩大概在小鬼中很有威严，一帮小鬼纷纷响应了。
陆见青乐了，半蹲下来平视着几只小鬼，重新问了一遍：“你们还记得重阳会之前，你们被关着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想了想，照顾到孩子们的心理，补充了一句：“现在又有一些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被关起来了，我们想要救他们出来。”
小鬼们有着符合年纪的丰沛正义感，闻言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回忆：
“我们是一家的孩子被关在一间的。”
“那个地方很黑，很小，没有窗户，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他们还会给我们放血！很疼的。”
“姐姐就是在里面没了的。”
“里面会漏水，我还在墙角挖了一朵蘑菇。”
“我隔着门缝看见了芦苇，那些芦苇好奇怪……”
其中一个小男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听以前的哥哥姐姐们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人逃出去过，那可真厉害啊。要是我们当时也能逃出去就好了。”
这个话题几只小鬼都沉默下来，兴许是觉得无聊了，没过一会儿就全都跑走了。
林盛雪目送着他们离开，开口问陆见青：“你有头绪了吗？”
陆见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屑：“潮湿漏水还长蘑菇，应该是靠近水边，而且他们在重阳会当天还要在神庙祈福一夜，位置应该不会离神庙太远。”
林盛雪补充道：“他们还提到了芦苇。”
陆见青冲他一笑，朝他伸出了手：“没错，我们走吧。”
两个人再次往神庙的方向走。
陆见青兴许是觉得单纯走路有点太无聊了，问：“小林老师，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些小鬼有什么特别？”
林盛雪想了想：“他们看起来神智都很清醒，而且对于南兴镇以外的人攻击性并不高。”
陆见青说：“没错。这些小鬼身上的怨气其实很浅，不但没有化为无差别攻击的厉鬼，只会攻击伤害过他们的人，而且依旧保持着完整的清醒神智。”
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下了结论：“这些孩子身上的大部分怨气都被分离出去了，而且一直有另一种力量在帮助他们保持神智，不会完全被南兴镇到处都是的怨气侵染。”
林盛雪静静跟在他身后，闻言猜测道：“会是神庙里那个东西吗？”
陆见青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等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神庙开放的时候，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的地，这次两个人很快就赶到了神庙旁边的芦苇地里。
两个人原地分开，开始寻找这片芦苇丛中的异样。
林盛雪在芦苇中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脚下有些异样。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
副本里这两天都在下雨，加上芦苇丛生长在水边，土地里埋藏着无数芦苇的根茎，这片土地的大部分地方踩上去都是柔软潮湿的。
而他所在的这块地方，虽然也能感觉到土层浸水之后的柔软，但好像只是浅浅的一层，再往下就是不透水的，比泥土还要坚硬得多的东西。
就是在这里了。
林盛雪叫了一声陆见青的名字。
陆见青在不远处应了一声，迅速赶了过来。
他很快也察觉到了下面的异常，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看起来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建筑之类的东西。”
林盛雪“嗯”了一声，说：“但是恐怕找不到入口。”
陆见青思考了一下：“既然找不到入口，我们直接从房顶上挖开怎么样？”
林盛雪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提醒道：“下面可能有人，动作的时候小心一点。”
陆见青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了独眼老头的铁锨，冲着林盛雪挤了挤眼睛：“放心好了。”
虽然陆见青废话多了一点，但是干活的时候还是十分靠谱的。
林盛雪站在一旁看他动作娴熟地刨土，等了大约五分钟之后，陆见青终于刨完了土。
铁锨跟土下面的坚硬石材相接触，发出“锵”的一声。
陆见青细心清理完了石头上的浮土，蹲下去用手敲了一下石头。
底下传来一阵空洞的回音。
下面的确是空心的。
陆见青精神一振，正想再接再厉想办法把石头也敲掉，忽然被林盛雪按住了手：“先等等，有动静。”
“沙沙沙——沙沙——”
似乎是雨水滴落到地面草叶上的动静，可是在这些动静中，似乎又夹杂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雨水好像变大了，打在人身上的时候几乎有一种刺痛的错觉。
空气中原本经过一上午已经让人习惯的鱼腥味似乎更为刺鼻了。
好像那些虚幻的鱼近在咫尺。
不对，不单单只是鱼腥味。
林盛雪看着一滴大颗的雨滴滴落在地面上，水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应声而碎，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是一条细小的，跟雨水的颜色相一致的鱼。
随着鱼出现在地面上，这条鱼又迅速变成了跟泥土一致的黄色。
是河水中的那些鱼。
从半空滴落下的雨水中，混着河水中的那些鱼。
林盛雪立刻把陆见青手里的铁锨扔到一边，拉着他就跑：“先别挖了，找地方躲雨！”
附近只有神庙一座建筑，林盛雪拉着陆见青，飞快地跑到了神庙的屋檐下。
在他们身后，雨已经迅速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从最开始的毛毛细雨，变成倾盆大雨，几乎整片天地都被笼罩在了厚重的雨幕中。
那些河里的小鱼就顺着雨水来到了地面上，有些直接陷进了泥水中，有些则混着雨水，在地面上四处流动，去往了更远的地方。

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阴沉沉的天幕下，地面上鱼类活动的迹象越来越密集，细小的鱼挤挤挨挨地混杂在地面上的泥水中，几乎像是不会飞的蝗虫。
似乎是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一些降落在神庙外的鱼似乎想要跳到台阶上，陆见青立刻把林盛雪往身后扯了扯。
林盛雪看着这些鱼，皱了皱眉：“它们上不来。”
虽然鱼群一直在努力往台阶上蹦跶，却好像顾忌着什么一样，并没有真正蹦跶到台阶上来。
陆见青回身看了看神庙紧闭的大门，挑了挑眉：“看起来是怕里面的东西。”
林盛雪点了点头，暂时把这一点放到了一边，往南兴镇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雨幕，林盛雪似乎隐约听见了远处惊恐的叫喊声。
不用想也知道，南兴镇这会儿估计已经炸开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陆见青也没有再多关注身后的神庙，跟林盛雪一起站在屋檐下眺望远方。
在雨停下来之前，他们暂时恐怕只能先被困在这里了。
两个人心绪不宁地等了一会儿，陆见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扯了林盛雪一下：“小林老师，你看那边。”
在满地湍急如小溪的水流中，那一块地方雨水的流速格外快。
雨太大了，连他们刚刚刨出来的坑都被雨水填满，周围的水也都流不下去了，偏偏那一块地方还在不断地飞快往下渗水。
林盛雪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目光一顿：“底下有东西？”
陆见青皱了皱眉：“应该是通往地下的门。”
能在这场雨中找到通往地下的门虽然算一件好事，但……
谁也不能确定雨水混着那些鱼下到地底不会出什么问题。
林盛雪看着那块地方，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就成真了。
大约十分钟的功夫，地面下忽然传来了几道闷闷的响声。
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是地底的建筑。
紧接着，因为地底建筑的塌陷，空洞的地底承受不住地面的重量，大片的地面也开始塌陷，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如果仅仅只是地下建筑坍塌的话，塌陷不至于这么严重。
除非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一些……没有办法用单纯的科学物理解释的东西。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但外面的雨还在下，神庙以外的地面上鱼越聚越多，恐怕一出去就会被鱼群啃噬成一具白骨。
林盛雪跟陆见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陆见青试图往好的方面想：“应该……不会塌到院子里？”
地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个人面前的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陆见青立刻拽着林盛雪往台阶上又蹿了一节。
紧接着，外围的竹篱笆从中间断开，一段一段地坠入了地底的空洞中。
陆见青看着近在咫尺的深渊眨了眨眼睛，继续安慰林盛雪也安慰自己：“没关系，总不至于神庙也会塌，毕竟算是副本的关键……”
只要神庙的保护还存在，他们留在原地就可以等这次塌陷过去。
谁知他话音刚落，脚下的神庙也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可见副本对于自己的关键地点也并不是很在意。
林盛雪：“……”
好一个乌鸦嘴。
见陆见青还有说点什么的意思，林盛雪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捂住了陆见青的嘴，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陆见青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安静地不说话了，拿眼悄悄瞟了林盛雪一眼。
虽然不是很合时宜，但是……林盛雪真的好好看。
……手也很软。
见陆见青终于消停了，林盛雪松了手，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塌陷的地面。
有被塌陷波及到的石块滚落到了塌陷处的边缘，“砰”的一声跌了进去。
林盛雪凝神听着里面的声音。
“咚”的一声，落石似乎接触到了地面。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
也就是说，地底下看似深不见底的空间，实际上是有底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光照不进去的缘故，过于浓稠的黑暗遮蔽了人的视线，才显得底下如黑洞一般深不见底。
不同寻常的黑暗虽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至少避免了他们一掉下去就会直接摔死的命运。
林盛雪稍稍松了一口气。
陆见青也听到了刚刚的动静，他盯着底下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小林老师，待会儿下去看看？”
林盛雪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雨快停了。”
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就是找到藏在地下的那些孩子们，这会儿地自己塌了，不下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但天上还在下“鱼”，现在下去太危险了，恐怕还得等一段时间。
至少等雨停下来会更安全一些。
谁知两个人还没等到雨停，就出现了变故。
林盛雪正凝神关注外面的情况，身后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对着他重重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林盛雪反应很快，下意识想要抓住身边的陆见青，却在察觉到身后的力道的时候生生收住了手。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力道。
如果他抓住了陆见青，两个人就会被一起带下去。
各种念头电光石火间转完了一遍，林盛雪冷着脸，任由这股力道把他推了下去。
在他身后，神庙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稚嫩惨白，上面爬满了青蓝色血管的孩童鬼手从里面伸出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刚才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两个人都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或者说，神庙开门的时候，本来就是无声无息的。
林盛雪掉下去之后，那只手像是怕被报复一样，飞快缩了回去。
神庙的大门重新紧闭起来，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陆见青冷冷地盯了那扇门一眼，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两个人被迫消失在原地之后，周围渐渐出现了变化。
雨渐渐小了，那些从天而降的鱼也循着活人的气息离开了原地，只剩下一些死掉的和被淤泥困住的鱼还在原地挣扎。
周围古怪的芦苇在风雨过后重新站了起来，它们庞大的古怪的根系从淤泥中伸展出来，比鱼还要细小的根须动了动，狠狠刺入了鱼的身体。
还在挣扎的小鱼渐渐不动了，彻底成为了淤泥的一部分。
空气中的鱼腥味挥之不去，渐渐掺杂了血腥味。
朦胧的雨雾中，大片的芦苇肆意生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生长到极致的芦苇终于停下了动作，紧接着，所有芦苇的头部齐齐折断。
一些白色的，半透明的东西如同烟雾一般从中空的芦苇中钻了出来。
这些白色的，半透明的东西像是无数水母一样，从地面上升腾而起，逐渐向彼此靠近。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些半透明的东西上面都有着各式各样的五官，看起来都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孩童。
旷野上飘满了无数半透明的人脸。
这些人脸互相聚拢着，风雨中传来了低低的絮语声。
“……好恨啊。”
“杀光他们吧……杀了他们……”
那些人脸终于聚拢起来了。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由无数人的虚影组成的巨大人影。
新生的人影微笑着注视脚下的一切。
它似乎终于确定了方向，飘飘荡荡地往南兴镇的方向飞了过去。
另一边，陆见青险险在落地之前抓住了林盛雪的手，结结实实给他垫了个彻底。
巨大的冲力之下，陆见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护住了林盛雪。
听到身下的声音，林盛雪吓了一跳，立刻从陆见青身上站了起来，问陆见青：“怎么样了？”
陆见青捂住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尝试性地蹦跶了两下：“还行，不至于再死一次。”
见陆见青确实没大事，林盛雪忍不住收着劲踹了他一脚：“你怎么也跟着跳下来了？当买一送一吗？”
听他语气不太好，陆见青悄悄抓了一下他的手，战略性柔弱：“……小林老师，我胸口疼。”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问：“哪里疼？”
见他语气有缓和的意思，陆见青迅速转移话题：“那什么……我们还是先研究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吧。”
虽然两个人最开始判断这里是那些孩子们被关起来的地方，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止如此。
林盛雪：……
他懒得跟陆见青计较，顺着他的话说起了正事：“这里光线不对。”
陆见青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明明不算深到吓人的深度，可是抬头看去，几乎看不见半分天光。
似乎所有进来的光线都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吞没了一样。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守夜的时候浓稠到吞没一切的黑暗。
地下唯一的光源来自周围立柱上隔几步路就有的一根白色的细长蜡烛。
蜡烛外头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子，不少玻璃罩子都在刚刚的塌陷中碎成一片。但哪怕被这么折腾，这些蜡烛也没有熄灭的迹象。
烛火微微跳动着，在建筑上投下暗淡的影子，扭曲如鬼影。
忽略深埋于地下这一事实，建筑本身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整栋建筑的结构像是外面常见的环形商场大楼，中间是中空的，周围围着一圈立柱，立柱后面是房间，一共三层，都是水泥建造的，因为靠近水源的缘故，整个环境都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长期忍受的霉湿气。
两个人掉落的地方正是建筑中空部分的边缘。
刚才的塌陷之后，第三层的房间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第二层的房间也毁掉了一半，只有第一层的房间保存得相对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