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唐宁受到了二次惊吓，到了嘴边的哈欠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你舍得了？”
在林盛雪和陆见青不在的时候，他们其实私下里讨论过这个问题。
陆见青现在跟林盛雪绑定在一起，如果他们将来要做什么事的话，必然是绕不过林盛雪的。
这个时候，到底要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林盛雪就成了个问题。
但陆见青一直都没提。
最开始的时候几个人以为是陆见青慎重，毕竟不是什么符合游戏规则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人命关天，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林盛雪能不能信任。
后来他们观察了很久，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
就像如果唐樾最开始没有掺和这件事的话，唐宁也会努力把他排除在外，不告诉他任何事一样。
没有人会舍得让自己的亲人爱人跟自己一起做一件朝不保夕，充满了危险的事。
陆见青又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烦恼：“我不舍得，可是他说他愿意跟我同甘共苦。”
其实他想用同生共死来着，但毕竟不是很吉利，就不用了。
唐宁：……
她觉得，陆见青可能脑子坏掉了。

陆见青脑子坏掉之后，办事效率明显高了许多。
他当机立断，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叫了过来，准备进行一个简短的表决会议。
虽然陆见青效率很高，但其他人兴致并不是很高。
尤其是刚刚才离开小楼回到店里，正准备睡觉的许芳庭。
窝在房间里鼓捣电脑的唐樾也硬生生被陆见青从房间里揪出来，重新布置好了房子里的信号屏蔽装置。
唐宁坐在客厅里抱着杯子喝水，麻木地看着陆见青折腾了一圈，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陆见青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
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林盛雪什么时候能出来处理一下姓陆的。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一鬼在沙发上落座。
许芳庭大晚上的折腾了一个来回，揉了揉困得发昏的脑袋，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意见：“什么大事，不能线上说吗？”
陆见青十分震惊，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强调道：“大家，难道这么违规违纪的事情还不值得我们开一个线下会议吗？”
最重要的是，游戏本身就带有信息系统的痕迹，谁也不能保证线上的消息不会被系统监控、拦截，甚至是篡改。
虽然线下也不一定安全，但进行信号屏蔽后，总比使用线上交流要安全很多。
许芳庭哈欠打了一半，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啊，刚刚把你当我们老板了。”
她当年还没进游戏的时候在一家强度很大的公司工作，不但每天要熬夜加班，甚至老板还格外喜欢在下班之前通知开会。
总之不是人得很。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黑心老板破产了没有。
她想到游戏之外的现实，忍不住出了一会儿神。
她其实很久都没有想到过现实世界了。游戏里的世界紧张、混乱，充斥着一切与血腥相关的东西，几乎让她失去了对正常生活的想象力。
陆见青强行无视了几个人看向他的幽怨目光，清了清嗓子，开始对今天晚上的会议进行介绍：“那个，今天我把大家都叫过来的原因，就是想问问大家，我想把我们在做的事情告诉盛雪，你们同意吗？”
说完这些话，他目光飘移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
听完陆见青的话，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并不是因为对林盛雪不信任，甚至说，让一个值得信任又有能力的人加入他们，对于他们未来可能会进行的行动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但是当陆见青真的提出来的时候，他们却感受到了一些“好事”以外的情绪。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恐惧。
明明记忆中所有参与那件事的人现在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哪怕是唯一一个被系统认定为已经死掉的陆见青也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他们之中，但是在潜意识中，对于“同伴”这两个字，他们依旧存在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们记住的是陆见青的死，好像又不仅仅是陆见青的死，而是一些更深沉的、比死亡惨烈得多的东西。
见几个人有些沉默，陆见青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看了几个人一圈，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唐樾开口打破了沉默：“陆哥，你有没有看过你带回来的那本笔记？”
陆见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翻过，怎么了？”
那笔记本里的东西都是他纯手工照着抄的，他翻了几次，满眼都是鬼画符，也看不懂，索性就没继续研究。
唐樾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用塑料袋仔细封好的便签纸递给陆见青，说：“这是我在笔记本封皮内找到的东西，原来打算等你们从副本里出来之后拿给你的。”
只是两个人一出副本就一直没闲下来，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能拿出来。
便签纸只有一半，一直被封在笔记本的封皮内，看起来还很新，像是刚刚撕下来一样，上面用蓝色的水笔写了几个流畅的数字：1567。
便签纸在数字“7”之后被撕裂，谁也说不准“7”究竟是最后一个数字，还是后面还有别的东西。
唐樾说：“我们几个研究了几天，但是对这几个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依旧摸不着头绪。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陆哥，你看这几个数字的笔迹。”
陆见青仔细看过这几个数字，慢慢皱起了眉。
他记忆力很好，但这几个数字的笔迹明显并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他的记忆中也没有找出一个笔迹跟这几个数字一致的人。
唐樾声音艰涩：“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这串数字是在‘神的世界’中被游戏一方的某个人留下的，作为错误的线索对我们进行误导。第二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是他们的记忆是错误的。
比如当时参与行动的并不止他们四个，还有更多的人在行动失败之后被游戏抹去了。
至于那些在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人究竟去了那里，活着的可能性又有多少……都是一些不能深想的问题。
甚至最坏的情况，如果记忆都是骗人的，那么在游戏控制的世界中，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吗？
如果所谓的“神”真的存在，那么人类的力量，真的能够反抗“神”吗？
“陆哥，你还记得我说代码只有一半吗？”唐樾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们都没有深想，毕竟我们都记得，你当时是一个人单独接受了神的邀请的。但现在看来，当时你的身边，说不定真的存在另一个人。”
只是如果另一半代码真的在“另一个人”手里，情况就会棘手得多。
在整个游戏世界里寻找一个姓名样貌不详，生死不知的人，又谈何容易。
而且糟糕的是，“另一个人”有很大的可能在当时就在所谓的神的世界中被抓住或者杀死了。
陆见青也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了不起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咱们这么多年这种时候还少吗？”
无论神究竟存不存在，又是不是不可战胜的，被拉进这个游戏已经足够倒霉了，就算真的被“神”制裁了，也不会更倒霉了。
一线生机是不是真的存在，总要试过以后才知道。
陆见青重新把过于沉重的话题扯了回来：“现在我们重新回到会议的主题，大家同不同意我把事情告诉小林老师？现在大家进行投票表决，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大家都无意于把精力浪费在那些糟糕的可能性上，于是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
唐宁先开了口：“就这么点事儿……我还能不同意吗？”
许芳庭倦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我也同意。”
她只想早点回去睡觉。
唐樾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也同意……那个，陆哥，现在可以散会了吗？”
他昨天晚上熬了个通宵，今天再不睡，估计就要猝死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中央城里有没有猝死这个死法。
陆见青思索了一下：“哎，等等，还有一件事，你们先别走！”
听他语气凝重，众人纷纷严肃地看向他。
陆见青腼腆地笑了笑：“那什么……有没有人帮个忙，把我们家小林老师给叫出来啊？”
他有点怕林盛雪还没消气，不肯搭理他。
其他人：……
就很烦人。
唐宁翻了个白眼，率先拉着弟弟走了。
许芳庭也站了起来，问正在上楼的唐宁：“阿宁，我房间还能睡人吗？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回去。”
陆见青试图插话：“那个……大家……”
唐宁完全无视了陆见青，站在楼梯上回道：“你被子前两天被我拿去晒了，在柜子里，你自己收拾收拾。”
于是许芳庭也无视了陆见青，转身回房间了。
陆见青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没一会儿就都走了个干净，只能老实下来。
他重新拿起那张写着数字的便签纸，仔细看了一会儿，放进了口袋里。
林盛雪在房间里冷静了片刻，拿出了血塔罗。
他盯着血塔罗看了一会儿，在一整副塔罗牌中抽了一张出来。
跟原本的牌面相比，这张牌上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变化。
一只高大的兽立在天使旁边，额头上生了一只锋锐的独角，黑色的皮毛周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双幽绿色的竖瞳看着牌面之外，像是有生命似的，几乎能看到里面诡异的黑色火光。
林盛雪找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放在桌子上，开口问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毁掉这张牌逼你出来？”
牌面上高大的独角兽直勾勾盯着牌面之外的目光不经意游移了一下，改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爪子。
林盛雪也不多废话，拿起剪刀准备把纸牌剪开。
塔罗牌闪了闪，紧接着，黑色的梦魇兽从里面滚了出来。
它依旧是副本里那副小猫大小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绿色的圆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似乎跟塔罗牌上绘制的本体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
梦魇兽歪头打量了林盛雪一番，尾巴甩了甩，见林盛雪对它并没有排斥，眼珠转了转，凑过去用头讨好地蹭了蹭林盛雪的手。
林盛雪不为所动，一把拎起了梦魇兽的尾巴，问它：“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出来？”
梦魇兽猝不及防被提了起来，短小的四肢胡乱在空中划拉了两下，发出好像被虐待了一样的凄厉惨叫声。
林盛雪被它叫得头疼，只能重新把它放了下来。
梦魇兽回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尾巴上的毛，重新乖巧了起来，又凑过去试图蹭林盛雪的手。
林盛雪问：“会说话吗？”
小兽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林盛雪冷漠无情：“那接下来我问你答。”
梦魇兽偷偷看了他一眼，乖巧蹲好。
林盛雪再次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出来？还有，你为什么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血塔罗接纳？”
梦魇兽又看了他一眼，失落地垂下脑袋，小声叫了一声：“……主人。”
林盛雪看着它。
梦魇兽更委屈了，解释道：“我是‘失落的牌灵’，主人，我以前是你的牌灵，你走了之后我就被遗弃在副本里了。那只鬼不是好东西，明明是我先来的……我们的契约没有消失，只要你还有血塔罗，我就可以跟你走。”
它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语言颠三倒四的，但林盛雪还是明白了它最核心的意思：“你是说，你以前是我的牌灵？”
梦魇兽点了点头：“对。”
林盛雪皱了皱眉，尽管早就有猜测，这一刻却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荒谬感：“我以前就是游戏的玩家？”
梦魇兽肯定了他的说法：“你们人类，确实被称为玩家。”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询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
梦魇兽想了想：“大概是……三年前。”
它苦恼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开始碎碎念：“那个时候你还跟那只讨厌的鬼在一起……不对，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鬼……他为什么会变成鬼呢？”
林盛雪沉默了一下，最后一次确认道：“你有没有可能，认错人了？”
梦魇兽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十分自信，跳起来反驳道：“不可能！牌灵和主人之间的契约是灵魂上的契约，就算你换了身体，不再是人了，只要见到主人，我就永远不会认错！”
林盛雪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梦魇兽小心翼翼地观察了林盛雪一番，忽然不敢再跳了，又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主人现在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心情绝对算不上美妙。
林盛雪又问它：“你还知道什么？”
梦魇兽无意识地拿爪子扣了两下脚下的桌子，在桌子上扣出两道明显的痕迹，然后摇了摇脑袋：“想不起来了，但是看到说不定能想起来。”
它最开始跟着林盛雪的时候，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动物，对于人类社会的认知几乎等于零，只记住了几张经常出现在林盛雪面前的脸。
其中就包括那只讨厌的鬼和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后来它长大了一点，林盛雪就把它留下跟那只讨厌的鬼和很多人一起出门了。
它一直在等它的主人回来，直到有一天，它忽然毫无预兆地睡着了。
等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很荒凉的副本里。
它的记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大片空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蒙昧懵懂的时候。
它在副本里流浪了很长时间，是游戏系统重新找到它，告诉它它的主人已经离开游戏了，道具全部回收，而它作为牌灵，也一起被丢在了游戏里。
它其实并不明白“离开游戏”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契约告诉它，它的主人还没有死。
那它也不想死。
于是它接受了游戏的雇佣，在死亡倒计时副本里留了下来。
一直到林盛雪重新在副本中出现。
林盛雪也没有勉强梦魇兽，只是安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梦魇兽往前面蹭了蹭，问林盛雪：“主人，我现在可以留下来了吗？”
林盛雪点了点头：“留着吧。”
梦魇兽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我现在可以当主人的备用牌灵。等那只讨厌的鬼消失了，我就可以重新成为主人的牌灵了！”
林盛雪敏锐地察觉到它话里的意思：“陆见青怎么了？”
梦魇兽疑惑：“主人不知道吗？他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大概再过一年的时间就要消失了。”
林盛雪的头又疼起来了，很想把陆见青拖过来打一顿。
他想起自己把梦魇兽揪出来的目的：“牌灵要如何才能从我身上获得力量？”
梦魇兽呆了呆，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娇羞中。
它羞涩地拿爪子刨着桌面：“不用啦主人，我吞噬过另一只试图吞噬我的牌灵，不需要用你的力量的。”
而它的主人却十分冷漠：“我想让陆见青活着。”
梦魇兽整只兽都蒙了，它呆滞了一会儿，终于委委屈屈地开口：“把你的血喂给他，或者让他吃掉你的心脏血肉之类的，或者让他吞噬掉你的一部分灵魂……但是用了这些方法，你会很危险。他的力量强大，可以存在的时间更长，但你会衰弱，而且你的精神防线会降低，到时候……到时候你就没有办法摆脱‘神’了。”
林盛雪想起祝娆的红蛇吞噬血肉的模样，皱了皱眉，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梦魇兽想了想：“再吞噬一只牌灵。”
它又紧接着警惕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不能吃我。”
林盛雪对让陆见青吃它没什么兴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梦魇兽失去了上位的希望，尾巴耳朵一起耷拉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回到了塔罗牌里。
送走了梦魇兽，林盛雪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站了起来。
他记得厨房里有一把新的水果刀。
有些事情，陆见青不肯做，他来做也是一样的。
陆见青生物钟发作，三更半夜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在房子里溜达了一圈。
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整座房子寂静无声，加上隔音不错，连外头的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多少。
陆见青随意徘徊了一阵，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林盛雪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