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醉斩明月)

江荷笙拢了拢头发，已经完全看不出前几天疯癫的模样，温婉羞涩地笑了笑：“一路顺风，有缘再会。”
陆见青从林盛雪身后冒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吐槽道：“可别再会了，还不如祝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进副本来得实在。”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脸色都有些黯淡。
不停地下副本，赚积分，然后再把积分花出去，这个游戏的尽头又在哪里呢？
或者说，这个游戏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副本或者鬼怪，而是这一条压抑的，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路。
从进入游戏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记起副本外的正常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唐宁揉了揉脸，说了一句：“算了，想这些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能活一天算一天。”
几个人收拾好心情，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一起等着副本最后的十分钟结束。
林盛雪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慢慢落到了窗外的雾气中。
雾气沉沉地把副本外所有的区域全部笼罩在内，只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些建筑的轮廓，看久了像是一些扭曲的幻觉。
陆见青在他旁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笑了一声：“小林老师，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东西。”
哪怕真的有所谓的神，但在它强制性地把人拉进这个游戏开始，它就只是一个失控的魔鬼了。
林盛雪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当时……真的拒绝了神的邀请吗？”
明明他跟陆见青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总觉得，陆见青并不像是会拒绝邀请的人。
并不是因为陆见青会接受所谓的“神的世界”，只是因为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到真相的机会。
陆见青没有回答，只是冲他弯了弯眼睛。
林盛雪面无表情地从他灿烂的笑脸上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忽然皱了皱眉。
公馆外的浓雾好像散去了不少，街道、对面的建筑、两旁的行道树……都在渐渐显露出来。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副本的范围就扩张了一大圈。
陆见青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解释道：“这是副本在升级。在非特殊情况下，系统要是检测到副本里出现了超出当下副本级别的boss，就会主动进行副本升级。”
这其实是副本升级最中规中矩的一条路，不过boss的能力大多数在副本形成之初就定下了大半，一般很少有能再往上升一个级别的。久而久之，累加的玩家死亡率反而成了副本升级最常见的一条路。
这也是副本boss对玩家下手越来越狠的一个重要原因。
陆见青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道：“程郁可以啊，看来他所在的那个副本最起码也是个高级副本，怪不得有能力偷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林盛雪已经听到了脑子里响起的副本提示音：
[“四号公馆”副本结束，进入奖励清算阶段。]
[副本任务完成奖励：40积分任务完成度最高奖励：20积分
玩家总积分：95.9]
[存活玩家将于10秒后传送至中央城。]
看来中级副本比新手副本的积分奖励要丰厚的多。
因为陆见青现在跟他是绑定状态，两个人的任务完成度也都是算在一起的，所以能达到最高并不意外。
一阵熟悉的眩晕之后，林盛雪再次站到了中央城的大街上。
街上来去匆匆的都是玩家，对于突然出现的一行人并不意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过去。
林盛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系统面板，点开系统商城，毫不手软地把刚刚到手的积分全都花了出去。
在中央城居住其实是很耗费积分的一件事，大多数玩家大部分积分都消耗在这里了，剩下的积分也都拿去买了一些药品资源，有能力存下积分的人并不多见。
这也直接导致了玩家积分排行榜底层其实很好往上爬升。像是林盛雪这次一个副本赚到了60个积分，他的排名可能直接往上升个几千名。
现在冥河还在找他，这种变动有点太招眼了。
他还在斟酌冥河那边的情况，忽然发现身旁的陆见青冷不丁地踉跄了一下。
林盛雪皱了一下眉，飞快地伸手扶住了他。
陆见青低下头自然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在副本里吃不好睡不好，我都有点犯困了。”
他脸色很白，在中央城白天的阳光照射下莫名显得有些病态。
只是陆见青本来就是鬼，根本没有办法凭借脸色判断他现在状态的好坏。
陆见青像是没事人一样，说着伸手勾上了林盛雪的肩膀，笑道：“走走走，我们抓紧时间回去睡一觉。”
林盛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才点了点头：“好。”
另一边的唐宁正跟弟弟讨论回去以后要吃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动作。
陆见青偏头看了林盛雪一眼，总感觉刚才林盛雪好像是在关心他。
他直觉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往林盛雪的方向靠了靠，娇弱地揉了揉脑袋：“小林老师，我好像觉得头有点疼。”
林盛雪看出他在装模作样，毫不犹豫地把伸过来的脑袋推去了一边。
第二天一早，林盛雪出门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后像是有人在跟踪他。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看了一眼，暗中加快了脚步，转了几个弯，悄悄躲进了一个阴暗d小巷子里。
隔了一会儿，两个黑衣人脚步匆匆地从他身后赶了上来。
是冥河的人。
两个人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林盛雪的踪迹，只能在原地停了下来。
一个黑衣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完了，好像跟丢了。”
同伴看起来也有些头疼：“我们要怎么跟团长交代？”
第一个黑衣人叹了口气：“算了，如实上报吧。”
说完，两个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林盛雪皱眉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并没有动。
隔了一会儿，两个人果然去而复返。
两个人细心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林盛雪是真的没有出现，一个人忍不住冲同伴抱怨道：“我就说人早就跑了，你还非要再回来看一趟，也不嫌麻烦。”
同伴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最后打量了一圈周围，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回去吧。”
这回是真走了。
林盛雪从巷子里走出来，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发沉。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冥河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他是黄泉十八中的幸存玩家，或者最起码也已经把嫌疑人圈定到了很小的范围，否则不可能直接派人来跟踪。

林盛雪站了片刻，决定暂时放弃今天的行程，先回到队伍的驻地去。
谁知他刚一迈步，周围忽然起了一层薄红色的雾气。
雾气闻起来带着一股与血腥气类似的甜腻，像是轻纱一样将整条街道笼罩在其中，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林盛雪身周一块干净的空地了。
林盛雪没有轻举妄动，站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见红色的薄雾中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还没等那人走到林盛雪的面前，红色的小蛇从薄雾中忽然窜了出来，顺着林盛雪的手臂飞速爬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松松缠住了林盛雪的脖子。
冰冷滑腻的感觉在脖子薄薄的肌肤上静静游走着，红蛇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舒适的位置，蛇头轻轻靠在了脖子侧边的大动脉上，伸出蛇信轻轻舔舐了一下跳动的脉搏。
来人终于走到了林盛雪面前。
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红色长裙，头发只留到耳部，一张精致的脸上妆容艳丽。她目光淡淡地打量了一番林盛雪，露出一个令人很不愉快的，轻慢的笑容：“林盛雪？”
林盛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女人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能甩掉那两个废物，还算是有点本事。”
林盛雪冷漠地看着她，对她这一番表演没有丝毫兴致。
红蛇在他的脖子上待够了，慢慢顺着他的手臂向下，绕到了他的手腕上，用尖利带毒的牙齿轻轻磨了两下他的命脉。
女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红蛇再次试图在他的脉搏上磨牙的时候，林盛雪伸手抓住红蛇的七寸，面不改色地把红蛇扔回了祝娆的身上，语气冷淡：“祝小姐还是管住自己的宠物为好。”
祝娆收回红蛇，忽然愉悦地笑了一声，肯定道：“你认识我。”
林盛雪静静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可以不认识。”
两个人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矛盾，他并不是很想继续跟祝娆浪费时间。
算算时间，陆见青差不多也该醒了，在这里站着还不如回去跟陆见青一起无所事事。
祝娆低下头抚摸着手中轻微挣扎的红蛇，意味不明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其实没必要把我当成敌人，毕竟我们是一类人。”
红蛇像是被她摸烦了，忽然探出头来，狠狠地咬了祝娆的手指一口。
泛着诡异紫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红蛇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美味的气息一样，在祝娆的手中半直起身子，伸出蛇信一点一点地把从她伤口中涌出来的血液吞进了肚子里。
红蛇吞食鲜血的模样实在有些怪异又恶心，林盛雪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祝娆喂完了蛇，才像是终于想起了对面还有人一样，抬起头冲着林盛雪晃了晃手指上的血口：“你看到了吗？”
林盛雪已经开始考虑起今天的晚饭了，被打断后不是很快乐地瞥了一眼她的伤口，客气地询问道：“祝小姐需要创可贴吗？”
他这么不配合，祝娆的脸色也终于冷了下来：“看来林先生并不打算接受我的合作了。”
林盛雪看见她变脸的速度，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对的，祝娆的精神力已经濒临失控了，她现在几乎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不过林盛雪暂时并不打算针对这一点做些什么，继续客气地敷衍：“我觉得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我对我的牌灵暂时还算满意，并不打算把他送出去或者拿来换些什么东西。”
祝娆像是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话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你已经有了牌灵？”
林盛雪隐约觉得她的态度有些诡异，皱了皱眉，没有多说。
祝娆的脸上泛起了诡异的笑容：“无论你相不相信，主人和牌灵从来都不是共生的关系——要么是你控制牌灵，要么是牌灵杀死你。血塔罗可是神的诅咒啊，怎么会有人妄想从它身上获得好处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去抚弄红蛇身上的鳞片：“我当初也被这小东西的温顺态度骗到了，可是它现在照样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牌灵的好感度都是假象，至于真相是什么……不如你猜猜？”
她被蛇咬伤的手指忽然一动，狠狠地从红蛇身上拔了一块鳞片下来。
红蛇疼得支起了身子，很快在主人的手中委顿下来。
林盛雪被一人一蛇的相处模式搞得有些不适，却还是本着尊重精神病人的人道主义精神，礼貌地回答：“我不想猜。”
祝娆忽然扔掉了红蛇：“既然这样，那你可以走了。”
受了伤的红蛇在地面上艰难地蠕动着，很快又顺着她的腿重新爬上了她的身体。
周围的红雾渐渐散去，中央城的街道又重新出现在了两个人面前。
林盛雪并不意外她突如其来的做法。
毕竟他在精神病院待过一年，自然知道精神病人的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有不可预测性。
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于是他客气地冲着祝娆点了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林盛雪，”祝娆冷漠地抬起了双眼，“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
林盛雪背对着她，脚步顿了顿：“也许吧。”
留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街。
林盛雪走后，祝娆站在原地，手中静静地出现了一张塔罗牌。
卡面黑色的背景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塔，塔身被雷电摧毁，落下了一地废墟。
祝娆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牌，忽然笑了起来：“高塔啊……”
这是所有塔罗中最糟糕的一张牌，无论是正位还是逆位，都代表了绝望和毁灭。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和他的牌灵，究竟哪一个会先死呢？
突然之间，她扔掉了塔罗牌，双手捂住头，慢慢地蹲了下来。
头又开始疼了。
这一次的疼痛好像比前几次都要剧烈，仿佛几百根针一起往脑子里扎一样。
模模糊糊间，祝娆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了刚才林盛雪离开的背影。
她愣愣地盯着地面上的塔罗牌，喃喃道：“我是不是见过他？”
没有人回答。
她茫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他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新人玩家。我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就像是以往的很多次一样，我觉得眼熟的人，都是我的错觉罢了。”
“都是错觉。”
她必须清醒过来，不能让自己被精神力混乱产生的幻觉控制。
被这么一搅和，林盛雪也没有了继续在外面的心情，直接回到了小楼里。
齐乐刚从许芳庭那里回来，正挤在楼下的沙发上跟唐宁在一起看恐怖片，唐樾抱着一台电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时不时伸手敲两行字。
齐乐眼尖看见林盛雪进了门，高兴地打了个招呼：“老大，你回来了！”
林盛雪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陆见青的身影，开口问了一句：“陆见青去哪里了？”
“你说陆哥？”齐乐挠了挠头，“应该还在楼上睡觉吧？”
唐宁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最近是不是睡得有点太多了？”
虽然鬼的作息可能跟人不太一样，但……这段时间陆见青的睡眠时间好像确实有点过长了。
如果不知道他是在睡觉的话，恐怕都要以为他是在昏迷了。
可能还是受了刚刚祝娆胡言乱语的影响，林盛雪不知怎么的有点心神不宁。
他刚想上楼去看看，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个两个的都在编排我什么呢？你们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混在人群中的鬼？我们对于时间作息的感知完全是相反的好不好？”
陆见青懒洋洋地倚靠在门口笑骂了两句，看见林盛雪，立刻就笑了起来：“哟，小林老师回来了。”
林盛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简直十分多余。
陆见青完全不知道自己刚起床又怎么惹林盛雪生气了，从楼上走了下来，凑到林盛雪面前，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问道：“怎么了啊小林老师，一大早就不给我好脸色看？”
林盛雪并不太想搭理他：“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回房间一趟。”
说完，他直接把陆见青扒拉到了一边去，一个人上了楼。
陆见青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你们说，他是不是嫌弃我睡得太晚起得太早，一点都不健康？”
齐乐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真诚地发问：“你们鬼……还有健康这一说吗？”
唐宁强行把齐乐的头掰了回去，忧心忡忡地教育孩子：“小齐，你少跟他说话，容易被他带的脑子出问题。”
齐乐十分迷惑，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见青并没有关注两个人的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沉痛地做下了一个决定：“这样吧，以后我白天活动晚上睡觉，他总不会再嫌弃我了吧？”

三天之后，林盛雪决定进入下一个副本。
倒不是着急赚积分，只是祝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从上次两个人交锋之后，就光明正大地让冥河的人监视林盛雪，搅合得林盛雪烦不胜烦，只能先进个副本避避风头。
林盛雪站在玩家大厅里，认真挑选着副本，陆见青跟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游戏大厅里的布置，目光看到身后跟两只黑乌鸦一样伸长了脖子直直盯着这边瞧的冥河玩家，轻轻一哂：“小林老师，你怎么又招惹上冥河那个疯婆娘了？”
如果真的是为了那副血塔罗，祝娆应该做的是趁林盛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直接威逼利诱逼他把血塔罗交出来，现在这副作态……看起来就十分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