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久。”
轰焦冻镇定自若地重复了一遍。
绿谷出久耳朵都通红了,热气源源不断地涌上,他将自己埋在手臂间,声音嗡嗡的:“怎、怎么突然之间就……”
“前天就叫了,现在才发现?”轰焦冻眼里藏了一缕笑意,挑了挑眉望着绿谷出久仿佛也蒸腾了羞意的发旋道。
“那……嗯……焦、焦冻……”
最后的音几乎是听不见了。
轰焦冻欣然一笑,非常浅的弧度,表情柔和,心脏却激烈搏动,“不用勉强自己,对我来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什么时候你觉得没问题了就什么时候叫我的名字吧。”
“我、我会加油努力自然地叫出轰、不对、焦冻的名字的!”
“好。”
“一般来说Omega的生殖腔成熟期晚于青春期,尽管生殖腔的发育会在青春期与其他性征的发育一样给青少年带来一系列生理变化,但是生殖腔真正彻底发育成熟且具有生育功能则是在成年之后了,这也为青少年在青春期顺利渡过发情期而规避生育的风险提供了保障。”
——《新人类进化史·Omega篇·生育》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The West Building
西楼顾名思义位于“白房子”试验所的正西端,宿舍区则位于正东,中间为教学区,三块区域呈“U”字形,而中间大部分的土地则改造成了操场,其余部分铺上了草坪,供自由活动。绿谷出久对西楼的印象并不好,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轰焦冻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样子,而后他们仿佛成了西楼的常客,俩人轮班做客西楼病房区。然而,西楼究竟是一片鲜有人烟的地方,而此刻的西楼却病态地热闹着。
从走廊过渡到病房区有一块坡度不大的下坡路,轰焦冻手臂施力,把着力度。阳光还普照在走廊上,光亮是带着温度的白亮,而病房区则是彻底挥别了阳光,白茫茫亮着的是青白色的光,剔除了生命的颜色,像是孤魂野冢上头飘着的白日。
刚进入病房区,是敞亮的有些像某种广场似的空间,两边靠墙一排排整齐列着病床,床边输液瓶倒放,床上躺着人,姿态各异,表情倒是一模一样的灰败麻木,伤口大大小小,有些包扎在头上,有些包扎在手臂上,有些包扎在眼睛处,甚至现在还渗着点血,这眼窝里卧着散不尽颓唐。中间空出了一条走道,绿谷出久这时候才知道“白房子”里原来有那么多医护工作者,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来来回回忙碌着。
疼痛却给予了人情味。
护士们的脸上,虽无表情波动,却不再是教室里播散的漠然与偶尔露出一缕尾巴似的厌恶了。
绿谷出久被这一幕正正戳在了心窝,然而这似祸乱过后的潦倒伤病又让他不忍而痛苦。他低着头,握着的拳头有些抖。轰焦冻将这一瞬间纳在眼底,沉默着,推着绿谷出久继续前进。
“等等!”
呼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轰焦冻停下步伐,俩人齐齐向后看去。一位年轻的护士快速走了过来,她翻找着记录,“你们是嵯峨医生说的绿谷出久和轰焦冻同学是吗?”
“啊,是、是的。”
护士闻言松了口气,轻快地笑笑:“太好了,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就怕错过你们,”她从口袋里翻出了两块小牌子,牌子是鲜红色的,系在一条胶质的弹性手绳上,“红色代表病人,绿色代表访客,本来还应该给你们屏蔽器的,但是嵯峨医生说你们俩已经标记过了,那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轰焦冻接过两块小牌子,将其中一块递给绿谷出久,两人道了谢,把小牌子往手上一戴,便继续向内走着。中间的过道如摩西分海的宽阔之路,安全而磊落,两端是苦难,泥潭里的苦难不重样。他们走着,两端视线如手,一只又一只地附着在两人背上,随着他们走到了这间房的尽头,都迟迟不去。绿谷出久与轰焦冻目不斜视,尽管这样,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及其缓慢,脚上拖曳着泥、灌了铅,两颊有些紧绷。
他们显得扎眼。尤其是轰焦冻,他长身挺立,没有狼狈的伤口,表情淡然,宛如自荆棘曲折中游刃有余脱身而离去的过路人,信息素经“彻底标记”后恢复了全盛状态,浓郁而自守其位。他引起了嫉妒而不自知。“不要去看。”轰焦冻的声音自脑后传来。“我知道。”绿谷出久应。
并不是作壁上观的冷漠,而是此时绿谷出久眼里漫出的泪,于痛苦之人看来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给予的同情与关爱不过是火上的一把油,将不满浇成怨愤,将嫉妒育成恶意,他们是幸运的,而幸运是罪孽,是不可饶恕的脱罪之辞。
从这一片区域走出的一霎那,清新而细腻的白露铺成如蚕丝织就的薄毯,悄无声息地潜入、覆盖。
从集体病房走出,则到了绿谷出久和轰焦冻曾经住过的独立病房,走廊是瓷白的,两侧病房房门紧闭,门上标着病人的名字,通常是四人一间,墙上一块大玻璃,从外界能看得清内部的情况。走廊上隔了一段距离便站着身着警卫服装的人,他们伫立,姿态挺拔。因此这里的一切更加静悄悄了,没了集体病房窸窸窣窣的琐碎声音。因着他们手上“病患”的标志,这些人到没有施于多余的打量眼神。
独立病房里的人伤势更重,鲜少有睁开眼的了,即使睁开了眼,也没有余力望向外面来,那些眼神孱弱,呼吸面罩的压迫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都睡着了。
他们在房门上仔细找寻切岛锐儿郎的名字。终于在六号病房找到了,绿谷出久敲了敲门,护士开了门,两人轻声致意,说明了要找寻的人的名字,护士指了指最里间的病床,便瞧见了切岛锐儿郎沉沉躺在病床上,额头、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倒是没带呼吸面罩,却输着液。轰焦冻推着绿谷出久走到他病床边,两人无言地望着,本该是沉默的,却见切岛锐儿郎蓦地“唔”了一声,开始细细磨起了牙,鲨鱼牙齿磋磨着,倒不像是被痛楚攫取的人。
绿谷出久这才轻轻笑了。
见切岛锐儿郎没醒,也就不继续叨扰了,像是某种号角,两人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嵯峨有理不知何时已经等在病房外,而他身旁却站着随行的士兵,几乎是一瞬间,一种黑色的紧张扒上了他们的咽喉,他们俩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望着嵯峨有理。
嵯峨有理朝身边投去询问的眼神,士兵点了点头,没靠近。嵯峨有理接过轰焦冻手里的轮椅扶手,轰焦冻心领神会,退去了一边,默默站在了嵯峨有理身后,充作了一道人墙,将警卫兵与前头两人隔开。
嵯峨有理的嘴型几乎不动,声如蚊讷,绿谷出久不敢在脸上显现出任何变化,表情平静。没过多久,“喂,你站去他们旁边。”警卫兵推了推轰焦冻肩膀,指了指嵯峨有理身边,有些粗哑道。嵯峨有理的声音停了。
轰焦冻没表示什么,默默站到了一边,极细微地摇了摇头。
走到走廊尽头也再无交流了,尽头是一间与其他病房都不一样的房间,精密的仪器围在床的四周,墙上的玻璃两侧垂着铅灰色的窗帘,门口守着另外一位警卫兵。嵯峨有理上前,汇报道:“绿谷出久,要做进一步检查的病人,旁边是轰焦冻,是伴侣,有进去的资格。”
警卫兵看见两人手上的红色牌子,点了点头,给他们开了门。进了门,绿谷出久和嵯峨有理皆长长出了口气,轰焦冻转身将窗帘拉上,嵯峨有理开始四处翻找着什么,他眼神示意轰焦冻和他一起把房间翻了个遍,见房间内的确没有窃听器一类的东西,才安下心来。
嵯峨有理压低了声音:“这里也不算特别安全,有什么还是尽量小声一些,我不能久留,藤田应该是给了命令,我在任一一间病房都不能待超过十分钟,有什么直接交待给护士们去做,超过了十分钟外面的警备员会直接把我请出去。”
轰焦冻点头,道:“没看见八百万的人。”
“健一和藤田在后门接待他们,该交代的我已经和绿谷同学说了,我得走了,不然他们会起疑心。”
嵯峨有理走了,只剩绿谷出久和轰焦冻两人,轰焦冻问:“要去床上休息一下吗?”绿谷出久摇了摇头,“看见病床就觉得不舒服。”轰焦冻没强求,这才问道:“嵯峨和你说什么了?”
“藤田先生不允许八百万家的人从大门进,说是会引起公众注意,只让八百万家派了一小部分的人从后门进来,进来后集体病房和独立病房之间会降下一道门,这样八百万家的人就不知道真实情况了,等八百万家的人正式介入治疗后,所有警卫兵都会进入病房,不会让病人和医生之间有多余的交流,”绿谷出久低垂着眼,轻叹了一口气,“这间病房是例外,这当初是越前先生准备用来观察我的,”绿谷出久说着苦笑了一会儿,“越前先生说仪器会释放一定量放射性物质,要减少病房里的人,所以等会儿八百万家的医生来了,轰也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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