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了一下头,把消瘦的下巴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呼吸时的气息喷洒在十一的脖颈处。
十一并没有用掌心托住江念归的大.腿,而是用了手背。
江念归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地用垂在对方胸口的手指上抬,轻轻地剐蹭了一下十一凸起的喉结。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这个动作是不经意间做的一般。
反倒是十一,因为主子的这个举动浑身紧绷。
江念归趴在对方的背上,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一点,非但没有任何愧疚,反而是轻笑了一声。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这声笑像是虫子一般钻进了十一的耳朵里。
对方的步伐很稳,完全看不出来还背了一个人,踩雪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十一垂眸看着地面,神情严肃地像是在排除陷阱似的。
突然,他向来冷漠的脸色出现了些许的裂痕。
脖颈侧面,紧挨着耳后的地方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双唇冰冷,像一片雪花落在了上面。
十一的步伐停顿了下来,托着江念归的胳膊都微微收紧。
“怎么不走了?嗯?”江念归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苍白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不嫌事大地凑上去轻吹了一口气。
“主子。”
十一开口,声音微哑。
“怎么了?”
江念归的语气再正常不过了,不知道地还以为刚才是有鬼在调.戏对方似的。
“没什么。”
十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裸露在外的肌肤依旧是粉红的,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平常的冷漠无情。
上空突然传来几声鸟鸣,奇怪,这个季节竟然也有鸟出来。
怦!怦!
有鼓点在响,似乎还越来越快。
不,不是鼓点,是心跳声。
十一感觉浑身所有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去,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如此胀热?
他比身上背着的人年长不少,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对方所做的这一切没有丝毫的情意,就像是在逗弄手边的小狗似的,态度淡然,动作漫不经心。
两个人最近的相处早已超出了正常主仆之间的模式,更像是纨绔公子哥和迫不得已委身的良家女子。
只不过十一心中生不出来任何不满的情绪,似乎江念归对他做这些事情是应该的一般。
不过也是了,十一这个人,还有什么不是属于江念归的呢?
他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就连脖颈处的羞红都恢复到了往日的苍白。
在他背上的江念归从刚才开始就安静了下来,垂在自己身前的胳膊也安分了下来。
荒山上的积雪不少,踩上去的时候有些不真实感。
江念归倒还好,身上的披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身前是十一温暖的背,对方好像真的不怕冷,身体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炉一般。
他闭目,头靠在十一的身上。
周围寂静无声,踩雪的声音格外得催眠,江念归睡了。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城门。
“放我下来吧。”
他先是打了一个哈欠,随后垂在十一身前的手抬起来撑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十一闻言沉默地下蹲。
江念归站好之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好了。”
他话音刚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十一便隐藏了自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像是鬼影一般。
面前空无一人,江念归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发出了声响。
再走一会儿就进城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会睡着,或许是因为精神不太好。
路上的雪早就被人踩踏得结结实实,江念归进了城,他这次没遮面,径直往烟花巷走。
春月院,玉凉城内最大的青.楼,里面的美人很多,哪怕是站在巷口就能够听见里面的靡靡之音。
这还是江念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后便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站在门口揽客的姑娘见状轻笑一声,手中绯红的帕子都快甩到江念归的脸上了。
一进来,率先看到的便是大堂中央的一个巨大的圆台,周围被红绸围绕,隐隐
绰绰地能看清坐在圆台上抚琴的倩影。
江念归目不斜视,他径直往二楼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位风韵犹存的女子拦住:“公子,您这是来寻乐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江念归。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身形孱弱,俊雅的脸上满是病容,这幅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
“来这里的人不都是来寻乐的吗?”
江念归掩唇轻咳,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子。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反而是将问题又抛回去了。
他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了,站在那里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和身处的风月场所简直格格不入。
女子轻笑了一声之后便转移了话题,热情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江念归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面上倒是和寻常一样的平淡。
他张口就包下了一间厢房,出手阔绰的样子让脸上带着礼貌笑意的女子立刻上前亲自将他领上了二楼。
楼上的厢房装修雅致,看上去倒不像在青.楼,而是像在茶楼似的。
“公子请。”
女子拍了拍手,门外的下人立刻领了一群环肥燕瘦的姑娘进来。
江念归坐在一旁,垂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抬眸一扫,目光清冷不带任何的旖旎。
“就她了。”
纤细如玉的手指随意一点,刚好点到了站在角落的清秀女子。
对方看到江念归点到她之后脸色一白,宛如被强取豪夺的良家妇女一般缓慢上前。
而老鸨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后就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没想到公子竟然喜欢这类。”
她说完之后就挥手让剩下的人出去了:“月柳,好好陪着公子。”
“吱呀——”一声,雕花的木门被关上,厢房里只剩下了自顾自喝茶的江念归和垂眸不语的月柳。
“坐。”
江念归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看着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月柳。
对方身着一身嫩绿一群,长发只是用玉簪挽着,整个人都宛如雨后青山一般的恬静。
月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走到桌子旁边抬手去拿桌子上放着的酒壶:“奴为公子斟酒。”
江念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必了,我不喝酒。”
这下月柳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垂下头,一副可怜模样。
“怎么?难不成春月院就教了你斟酒?”
江念归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说出的话莫名带着淡淡的不解。
他的目光光明磊落,不像是来逛青.楼的,这倒是让惴惴不安的月柳放松了些许。
只不过她依旧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江念归的话,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尽管江念归之前颇为骄横跋扈,但碰到这种情况倒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好借着喝水的动作掩去眼中的无奈。
他放下杯子,黛眉轻挑:“平日里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说完之后就没再关注像根木头似的立在一旁的月柳了,而是自己随后从旁边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这里竟然还放着书?”
江念归垂首,在心里嘀咕着。
被他忽视的月柳抿唇,走到窗边的琴旁坐下。
琴声刚起的时候江念归也刚好翻开了那本没有名字的书,只看一眼他就“啪”地把书合上了。
他说青.楼厢房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放书,分明是大胆开放的春.宫图。
书脊和桌子相碰时发出了一声轻响,吓得月柳连忙停下了抚琴的动作:“公子?”
江念归循声望了过去,微微颔首:“你继续。”
琴声接着响起,若是忽略掉这个地点,还倒有几分风雅。
他打量着月柳,不明白为什么许介每次来春月院都会点对方,是喜欢对方的琴声?
但比月柳弹得好的乐师不再少数,若是喜欢听琴,又何必来春月院?
抚琴的月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江念归的目光,心里一慌,一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
江念归垂眸,抬手扶额,看起来有些无奈。
“公子恕罪。”
月柳停下抚琴的动作,垂首认错。
“嗯。”
江念归捏了捏眉心:“继续。”
他话音刚落,外面的走廊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赶过来的人很是慌乱。
原本还忧愁的月柳一听到这个脚步声就喜上眉梢,不自觉地就垂下了抚琴的手。
看到这一幕的江念归也猜到了来的人是谁,双眸微眯,从唇中溢出来了一抹浅淡的嗤笑。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了老鸨的劝阻声:“诶诶!月柳正在待客,您就算非她不可也不合规矩。”
下一秒,江念归熟悉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当初不是说好了月柳除我之外不接任何客的吗?”
这道声音压抑着怒气,恨不得将违约的老鸨大揍一顿。
江念归笑了笑,站起身来去内室了。
“您又不肯为月柳赎身,这是青.楼,我可没道理让她专属你一人!”
老鸨笑着说道,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拦着许介,但没想到对方竟然猛地往前跨步,伸手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
他也算是春月院的常客,因此老鸨并没有对他多设防,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突然推门闯进去。
“月柳!”
许介冲进去之后只看见了站在琴旁的月柳,紧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
“你没事吧?”
许介舒了一口气,看向月柳的眼神担忧不已,但看上去并无男女之前。
“奴没事。”月柳摇了摇头,她抬头看向内室,“那位公子……”
许介:“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这句话说得坚定,仿佛只要有人敢伤对方一根寒毛他就会拼命似的。
话音刚落,自内室传来一声轻笑,略带着讽刺。
许介身子一僵,回头望去。
正挑开纱幔走出来的青衣人正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病弱少主。
江念归掩唇轻咳,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许介,好久不见。”
他直呼对方姓名,目光淡淡,却让许介入坠冰窖。
许介失声,苍老的脸上竟然显露出来了几分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外走,但下一瞬,一柄雪亮锋利的长剑便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你在害怕什么?”
江念归缓步走了过来,半路上还咳了一阵。
他走到许介的面前停下,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老鸨,对方明白了什么,笑了笑之后便替他们合上了门,走之前还说道:
“奴家这里的东西可珍贵了,你们要打出去打。”
江念归自下而上地扫了许介一眼,对方身上的确带着浓重的酒气,看到他时的样子不说心虚估计都没多少人相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介浑身僵直,他这时才想起来江念归身边还有一个暗卫保护。
颈边的长剑不仅让许介不敢轻举妄动,还吓到了站在一旁什么都不知道的月柳。
她捂着嘴无声尖叫,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江念归抬手,示意月柳不要发出声音。
在许介复杂的目光下,他慢慢走到一旁坐下:“咳咳咳。”
“许管家倒是难找。”
意味悠长的话响起,惊得许介后背直冒冷汗,不由得在心里暗想:“难不成他知道了?”
江念归倒了一杯茶,不过并没喝,而是往旁边推了推。
许介喉结微动,以为对方是要和他谈谈。
“坐。”
江念归单手托腮,微抬下巴示意一旁的雪柳坐下。
雪柳先是看了一眼许介,随后不安地走过去在江念归的对面坐下:“公……公子……”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可怜极了。
“这件事与她无关!”
许介见状慌了神,不顾横在脖颈处的长剑,着急地想要往前冲。
但他被身后的十一拦下,“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江念归对此无动于衷:“你慌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他直起身子,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是吧?”
带着暗示的
话语分明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却让年近花甲的许介冷汗直流。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
江念归的声音倏地冷了下来,他上身微微前倾,表情有些不满:“你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他从一开始到现在说的全是问话,却如同巨石一般压得许介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一月不见,对方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
许介咽了口唾沫,本想继续狡辩,却听到了一声轻如羽毛的叹息。
“本想看在多年情分的面上态度好一些的。”
江念归咳嗽着,面不改色地擦去唇角的血迹:“十一,许管家年纪大了,想必也不用劳作了。”
他话未说完,十一已经知晓主子的意思。
长剑扬起,映出了外面的日光,雪白的剑身反射出一道亮光,随即便势如破竹地向下斩去。
许介心里一凉,连忙开口阻止:“等一下!”
江念归抬手,十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此时剑刃距离他的手只有一寸。
“是想到该说什么了吗?”
“我……”许介脸色发白,咬咬牙,说道,“我好歹也为江家尽忠了几十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所以呢?”江念归听完他的话之后笑了,“是想让我放过你吗?”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寂静。
江念归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俯视着许介:“你应该知道的,我的耐心很有限。”
他轻敛眉眼,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寒风一般凌冽。
许介自然也知道对方说的话不假,只是……
“啧。”
江念归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指敲着腿:“许介,你当真是厉害。”
这话似褒似贬,许介叹气,妥协道:“我从未做过对江家不利的事情。”
可惜,这个回答江念归并不满意。
他转身走到雪柳身边,轻声说道:“江家?你觉得我会为了江家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你吗?”
许介心一提,目光紧紧地盯着江念归,生怕他对雪柳出手。
“我……我只是当初突然走开了而已。”
“是吗?”
江念归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还是想刚开始的时候一般平淡。但偏偏这种平淡让逐渐开口的许介忍不住害怕。
对方分明只是一个已经没有什么权势的病秧子罢了,更别说……
“许介啊许介。”
江念归的突然开口打断了许介心里的想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夺过十一的剑向浑身颤抖的雪柳走去。
“等等!你别碰她!”
这种时候,许介越是表现出自己对雪柳的在意,江念归的情绪就越平淡。
“还没问,你这么关心她?莫不是老牛想吃嫩草?”
“我……”
江念归猛地转身,根本不给许介任何解释的机会:“还是说,她是你什么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着雪柳踱步。
许介现在是关心则乱了,他颓然倒下:“少爷,你别伤害她。”
“家主那晚喝的补汤,是我送的。”
江念归听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于是将手里的剑还给了十一,笑吟吟地站在许介面前。
“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语气带着恍然大悟,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得。
“那补汤里面放了什么?”
看似稀疏平常的问话,却让许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颤颤巍巍地回答道:“七伤断魂散。”
江念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色灰败的许介:“父亲他待你不薄。”
这句话他说得很冷静,甚至都听不到语调的变化。
十一这时抬眸看着他一眼,似乎在担忧。
跪倒在地上的许介深深地看了一眼因为现在的气氛而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的雪柳。
“江二爷拿雪柳威胁我。”他扯了扯嘴角,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不少,“雪柳是我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之后江念归没有表现出来多少的惊讶,仿佛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一般。
“只因如此吗?”
他轻声问道,但看起来并没有让许介给他一个答复的意思。
“只因如此。”
江念归重复了一遍,他抬眸:“却是,主仆之情又怎能比得上骨肉血亲呢?”
“我……”
许介这时也无话可说,只好低声解释:“我真的是被迫无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