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入传承，数日不见，他尚未寻得时机，向沈寂致谢。
他已欠沈寂太多，一句致谢不足以报答，也总要见上一面。
沈寂颔首：“再会。”
楚遮才对一旁两人见礼，与秦都一同飞身远去。
系统突然出声：“哇！我的天呐，我都不敢相信！楚遮的好感度居然有五十三了！宿主，他涨得好快，真有觉悟，不枉你又是救他又是帮他找传承，是个正常人！”
五十三？
沈寂扫过天际。
没想到，书里有一个外热内冷的云烺，还有一个外冷内热的楚遮。
他不过帮了楚遮一两个忙，按好感度提供的数值来看，楚遮对他的信任不亚于玄宸。
“怎么。”
身后传来凤皇冷漠如霜的声音。
“不舍？”
沈寂转身：“不舍什么？”
谢浮冷眼看他片刻，转而道：“你的身份，楚遮早已知晓。”
“对。”
这件事，沈寂早有猜测，“应该跟他修炼的心法有关。”
谢浮眸光渐沉：“轮回法。”
“嗯。”沈寂说，“走吧。”
执昌正要依言掐诀。
凤皇的声音又响起。
“不急。”
听他的语气，沈寂沉默两秒：“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也不迟。”
谢浮踏前一步，在日光下也冷如寒冰的银眸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语气似乎平淡：“回去？”
系统被他吓得一声不吭。
“沈寂，下次见你，你又是何种身份？”
沈寂看着谢浮：“只要你放我自由，我永远都是沈寂。”
王朗的身份已经被揭穿，其实他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再做伪装。
他伪装的目的只是瞒住谢浮一个人，用过两次的招数，他很清楚，能第三次瞒过谢浮的几率不会太大。
轮回过后，加上双修，他也想和谢浮好好谈一谈。
“自由？”
谢浮道，“以你修为，在五界如此招摇，只会身陷囹圄，何来自由？”
沈寂知道他是指在魔界时被墨蛟族栽赃陷害的事，无奈道：“我修为低，你总要给我提升的时间，再者，我什么时候招摇过？”
谢浮只道：“随我回三灵境，我会助你修行。”
闻言，沈寂摩挲着腰间玉简，片刻，他说：“我可以跟你回三灵境。”
谢浮深深看他，薄唇轻启：“但是？”
沈寂轻笑一声：“这么默契？”
谢浮冷声道：“讲。”
沈寂正要看向执昌，前襟忽然被不容挣脱的力道收紧。
一旁，执昌一眼看进沈寂略略松散的衣领，见到不甚显眼的斑驳红痕，垂首退了两步，扶剑转身。
谢浮再把沈寂拉近半步，眸光里唯独倒映着他的一双影子，在纠缠的呼吸里淡声道：“若你再敢骗我，我便废去你的修为，教你此生不再踏出明煌宫半步。”
沈寂唇边笑意消减。
对上他渐渐深沉的黑眸，谢浮薄唇微抿瞬间，紧攥的五指又再收拢，倏然松开。
沈寂说：“我可以回三灵境，前提是，我有自由进出三灵境的权利。”
他刻意忽略刚才的一句威胁，接着补充，“你担心我的安危，我明白，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在你的明煌宫永远待下去。”
谢浮道：“你有何事，我会代你做成，不必——”
“这是我的底线。”沈寂抬手落在谢浮肩上，按了按，又轻轻握在他颈侧，神情平静，“谢浮，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答应，想让我回明煌宫，可以真的废去我的修为。”
执昌难得有短暂的犹豫，转身看向两人，对谢浮道：“陛下，叔叔并未有错。”
谢浮却不看他。
执昌道：“请陛下三思。”
谢浮只看着沈寂，良久，忽而抬手拂开他的手，转身道：“好，这一点，我可以答应。”
话落，他又回眼看向沈寂，“该是你了。”
沈寂挑眉：“什么？”
谢浮道：“你尚未回答我，你并非五界中人。并非凡人。”
沈寂说：“没错。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现代社会和凡间的区别，谢浮在轮回里看得清清楚楚，在这件事上，他没必要隐瞒。
谢浮问：“你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来此？”
看出他今天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沈寂索性道出实情：“我来自一个没有修为的世界，原因说起来很复杂，简单概括，我来到这里，是为完成一个任务。”
系统已经被吓得屏息，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宿主，你怎么能把这种大实话告诉大反派啊！他连你离开明煌宫都想废去你的修为，要是知道你是来阻止他统一五界，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任务？”
谢浮追问，“是何任务？”
沈寂说：“你不想让我骗你，那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说。”
他原本也不会直接全盘托出。
主线任务是遏制谢浮九千年的心血，以谢浮的性格，不可能被他一句话左右，现在说出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谢浮薄唇微抿，转身缓步往前，背对沈寂。
“是为玄宸，还是楚遮？”
“都不是。”
谢浮脚下顿住。
沈寂看着他的背影，淡声说：“如果要选一个，我希望是为你。”
谢浮袖中的手悄然收拢。
执昌直言问：“叔叔何出此言？”
不知觉间，谢浮已回身，望进沈寂总也看不透的双眼。
沈寂笑了笑。
“不知道。”
他说，“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谢浮没再开口，只看他一眼，脚下银焰般燃起的霞云一并托起三人，直升天际。
系统长长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拍着马屁：“宿主，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大反派打发过去了！”
刚才听宿主的话，它还以为宿主真的要把任务告诉大反派呢。
还是它太天真，宿主做事，哪里需要它指点。
“还好还好，大反派不问了。”系统努力运转，试图跟上宿主的思路，“宿主你真的太聪明啦！这样说的话，就算不上骗了吧，我们的主线任务是帮洛凝和玄宸彻底打败大反派，大反派可是任务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说是命中注定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简直太对了，一个字的谎话都没有！而且只要宿主不说，大反派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内容，绝对能保住宿主的修为！”
沈寂停在云中，看着身前不肯回头的背影。
来到这个世界，比起任务中心的洛凝和玄宸，他和傻鸟相处的时间反而最长。
原以为上次离开妖界，之后不该再有交集，但之后接二连三，还在遇见。
这次进秘境，误入轮回，也都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这不是原文的发展方向。
一次又一次，他接触的不是主角的秘密，而是属于反派的秘辛。
幼年期的记忆，关于王朗的回忆，谢浮永远不会像执昌这样表露，九千年过去，更有可能已经不在意。
沈寂收回视线。
但这段经历，对他还在不久前。
幼年期的谢浮也曾经对他有过依赖。
表现得不如执昌明显，多少会有一些。
如果当时有机会，如果他能在两个小孩成长的轨迹里多留哪怕一年，有些东西，没有人教导谢浮，他至少还能代劳。
谢浮不是天生反社会人格，只是培养是非观的一千年，他见惯了太多生死，导致他对人命是从根本上漠视。
即便谢浮性格相对冷淡，但在没有预言的生活里，他不会养成今天的思考方式。
趁现在，一切还没发生，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打破血脉规则，不是非铁腕统治不可，谢浮想达成，暴力统一更不会是好的解决方法。
这件事需要徐徐图之。
也需要有人告诉谢浮这一点。
自出生起就在背负，谢浮能信任的只有执昌，确定信念已经九千年，却连执昌都不清楚他的计划。
他天生只懂掌控，想说服他，是一件麻烦事。
“对了宿主，”系统突然又问，“你答应了大反派去妖界，要是他又把你困在明煌宫，或者你要走，他又派执昌一直跟着你，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啊？现在他对你没有疑心是好事，可我们的任务还是要做啊，被大反派监视，任务就做不下去了吧？”
沈寂反问：“主线任务是彻底击败谢浮，这个彻底击败，是指什么？”
“啊？”系统愣了一下，才说，“我也不知道哎，任务是这样写的，没有特别标注过，我猜，书里面是大反派被围攻之后陷入永恒沉睡，这个结局引起读者不满，要更彻底的话……杀了大反派？”
它说完，自己先打个寒战，不太确定地问，“可是，宿主，现在大反派有了金凤命羽，传承更完整，实力也更强，我们会不会打不过啊？”
书里没有得到完整的传承，都已经那么强了，现在更强，它认为这个担心很有必要的。
沈寂说：“换个策略呢。”
系统忙问：“什么策略？”
沈寂说：“让谢浮和玄宸不做对手。”
系统又愣了：“可大反派统一五界，就注定要和玄宸做对手啊？大反派一旦发动战争，五界生灵涂炭，玄宸不可能不管的……”
沈寂没向它解释，只问：“这个思路可行吗？”
他记得，任务里只说明，在不改变故事走向的前提下击败谢浮，让洛凝和玄宸的结局回归圆满，没有提过必须以谢浮的命为代价。
故事还没发展到必须为敌的地步，文字里的游戏，有必要好好利用。
系统犹豫很久：“思路可行吧，可是真的执行，我觉得不可能啊……”
沈寂没再开口。
思路可行，就足够了。
四处封印还有三个完好，他的时间还算充裕。
“叔叔，你先前曾有感应，是否在遗迹中还有血脉传承？”
执昌的声音突然传来，沈寂回神：“没有。”
察觉到对方木然却坚定不移的视线，他只好补充一句，“我感应错了。”
执昌道：“叔叔几度感应，不该有错。”
身前忽地传来一道冷冽声音。
“他为楚遮感应罢了。”
沈寂：“……”
执昌从来直言不讳：“叔叔何以感应楚江王传承？莫非叔叔与楚江王有神魂之契？”
身前，白色身影微不可察一晃，似是转身，又归于平静。
沈寂说：“神魂之契？”
系统解释：“是这个世界最亲密、最牢固、最美好的契约，结契后，互相能使用秘法感知到对方神魂，双修的时候水乳交融，修炼能事半功倍，还能分担承受对方受到的伤害，可具体的到底怎么样，好像是跟双方修为挂钩，每一对契约的效果还不太一样，资料里也写得不详细，总之就是非常有用，不过结了契如果再想分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一般结这种契约的人都很少。”
沈寂听到“双修”两个字，已经明白执昌想问什么。
“哦对，这是道侣才会结的契约。”
系统还追加，“就像在道侣神魂上盖个戳，多浪漫啊！”
沈寂不置可否。
他回执昌：“不是。”
执昌道：“那是为何？”
沈寂说：“我感应的不是楚遮的传承，误打误撞而已。”
他看了白色背影一眼，“否则我也帮你的陛下拿到金凤命羽，难道是在找他的传承？”
白影不动如山，似乎置若罔闻。
执昌点头：“叔叔所言极是。”
他想起什么，“叔叔怎会与楚江王结有神魂之契，是我不该有此一问。”
沈寂笑说：“为什么？”
执昌竟然停顿半晌。
他不起波澜的语气纵使有过迟疑，听起来也天经地义：“叔叔与陛下多次双修，已有道侣之实，只欠道侣之礼，自然不会与楚江王结契。”
沈寂沉默了。
执昌又道：“叔叔与陛下何时结道侣之礼？”
沈寂的沉默又维持两秒，才抬手拍在他的肩膀：“已经不是小孩了，问题不准这么多。”
执昌抿了抿唇，点头道：“是。叔叔。”
系统却欢腾起来：“宿主，对哦，你和大反派都双修这么多次，不如结婚算了！你不是要劝大反派不和玄宸当对手吗，要是结了婚，你天天吹点枕边风，大反派说不定会听你的——”
说到一半，它反应过来，“等等，宿主，你该吹的枕边风应该是让大反派打破封印之后，把五界拱手让给玄宸，那这个枕边风有点难度哦……”
沈寂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动作的谢浮。
和傻鸟？
还是算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
这只鸟脾气太大，一旦转成家暴，他修为低微，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英年早逝。
再者，五界首屈一指的凤皇陛下，也不会因为一两次形势所迫的双修，和他一个无名之辈结成道侣。
“还有啊，你想啊宿主！你和大反派双修，好处多多哎！”
系统还在历数和大反派结婚的好处，“大反派的轮回你拿到至元录，那只金凤送给你功法，你又是炉鼎体质，和大反派双修，修为肯定一日千里，多轻松啊，比你修炼好多了！比如你这七天，修为直接跨了一个台阶，比嗑药还快！”
沈寂淡声说：“闭嘴。”
系统：“……”
什么人啊这是。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有谢浮亲自出力，三人很快来到秘境尽头，穿过结界，又进入步步罡风的特殊区域。
沈寂看着周围。
他的修为在秘境里提升，可以看到来时还漆黑一片的领域，现在已经有煞气的轮廓。
不过有谢浮和执昌在侧，他全程没有出手，就再度穿过结界，离开了上古遗迹范围。
三人落地。
执昌先问：“叔叔，可有受伤？”
沈寂看向他：“没有。”
这场秘境，执昌一无所获。
执昌本人丝毫没有介怀，见他完好，才转向谢浮：“陛下。”
谢浮翻掌，一张玉质卷轴凭空显现。
“等等。”
谢浮眸光微沉，转眼看他：“沈寂，你已答应随我回三灵境。”
沈寂说：“放心，我不会食言，只是去之前，你总要让我道个别。”
谢浮看他片刻，五指收拢，掌中卷轴化为尘光不见。
沈寂看过左右。
这里荒凉无垠，除了满眼风沙，没有半个人影。
他们出来的时候也没遇到其他人，与其在这里等一场巧遇，不如去找大部队会合。
“走吧，去魔宫。”
已经应允，谢浮不再多问，脚下霞云随他心意而动，在空中如电远逝，直往魔宫方向。
再从天而降时，一道黑红流光从地面飞速迎上。
“凤皇来得正巧，”九殷行礼，见到谢浮身旁沈寂，她动作一顿，又继续说，“父尊正于太罗殿设宴，不知凤皇可否赏脸？”
沈寂问：“洛凝在不在？”
九殷先看谢浮一眼，才道：“仙子正在。”
沈寂对谢浮说：“我先过去。”
傻鸟从小对这种热闹场合不感兴趣，也从不在乎别人颜面，当场拒绝不算稀奇。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他正要走下云头。
云头忽然向下俯冲。
沈寂眼前一花，已经来到太罗殿前。
洛凝早早就望见天上的动静，此时看到他的脸，又看看谢浮，一双眼睛会说话，里面全是震惊。
“沈……兄？”
洛凝身旁，向来是玄宸。
他也看向沈寂，再看过谢浮，亲眼看着两人并肩而来，他双目微敛，掩去眼底微妙。
但他和洛凝不同，行事一贯周全，先见礼道：“凤皇，统领。”
之后才重又转向沈寂。
沈寂先打量过洛凝，见她完好无损，修为也有长足进步，猜到她的传承已经顺利到手，笑说：“收获不小。”
洛凝双眼还撑得很圆，无法做到和他一般轻松，听到他的话，试图扯出笑容，表现得尽量自然：“我有收获，多亏了玄宸！”
太罗殿人多眼杂，玄宸只对沈寂颔首示意，没有多言。
九殷则不动声色地问：“沈寂仙君不在仙界入我魔界之列，上古遗迹前，也未见到仙君身影，不知仙君何时前来？”
不仅来得无声无息，更甚与谢浮同行，她必要有此一问。魔界封印未破，若人人来去自如，封印岂非虚设。
洛凝低头，眼睛转了转，忽然灵光一闪，正要说话，就听到身前沈兄已然开口。
“我是王朗。”
洛凝的表情僵在脸上，迅速瞥一眼谢浮，咽了咽口水。
“沈兄……”
九殷也是一愣：“王朗仙君？”
她不由上下打量着沈寂。
这张脸，这个人，一见难忘，她绝不会错认。
一袭白衣，她也曾在仙界宴中见过，与一身玄色的王朗并不相同，腰间佩剑亦并非青霜，而是一柄似乎尚未炼成的剑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