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庆幸没能浮现，就被头顶飞来的阴影完全笼罩，信号也没发出便遭截断。
男人还没回头，只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悄无声息贴在下颚，之后脖颈一阵剧痛，他瞪着眼睛直直倒地。
直到男人没了呼吸，系统才敢出声：“……宿主，新手礼包里的回春丹可以疗伤。”
主街沸反盈天。
窄巷内静凉如水。
灰墙的阴影隔断明煌城熙熙攘攘的哄闹，也恰好是一切异动的保护色。
沈寂的呼吸声在安静中显得尤其粗重。
他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淤血，单手按在闷痛的前胸，接连服下系统赠送的三粒丹药，迅速恢复体力，接着立刻把尸体拖进角落，扒下这身衣服换上，略作伪装。
动作间，一块令牌和一个储物乾坤袋掉在地上。
令牌是玄铁制，拿在手里很有分量，反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正面写着一个“护”字。
系统认出它：“是护城令，明煌城有护城凤卫巡逻，地位有高有低，外城区大多是青凤担任，统称青凤卫，处理一些别人懒得管的杂事。”
也就是个城管工作证。
沈寂继续拿起乾坤袋。
主人已经身死，乾坤袋的禁制消散，他按原身记忆里的方法探入神识，“看”到里面堆着不值一提的杂物；一枚土黄色的圆珠被小心单独放置，他随手取了出来。
系统一看到它就大喜过望：“太好了宿主，这是坐骑宝珠！有了它，赶路就省事多了！”
瞌睡碰上枕头，确实是件好事。
沈寂把它放回乾坤袋，连同令牌一起挂在腰间，想了想，用了个引火诀，把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一起清理干净，才转身拐出去，快步离开现场。
“……”系统不敢说话，默默惊吓。
宿主生前的职业很可怕的样子……
为什么能把毁尸灭迹做得这么熟练，还这么气定神闲……
旁观过全程，它比之前更乖巧了。
看着沈寂动作，还无师自通地拍着马屁：“宿主，你好厉害，青凤虽然是凤族最弱的，可在三灵境也是上等血脉了，你只有大反派送的那点灵力，竟然能杀了他！”
从书里，沈寂也了解到凤族共有四个分支。
排在首位的太古金凤血脉在谢浮出现之前已经绝迹；地位超然的赤凤一脉次之；有微弱血脉传承的彩凤倒数第二；最底层的就是数量众多、本源力量稀薄的青凤。
不像在明煌城大多用来守大门，青凤到外面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面对这只目前的强敌，他原本的确胜算无多，可惜对方学艺不精，何况轻敌是大忌。
不过……
“谢浮送的灵力？”沈寂问，“什么意思？”
系统说：“宿主忘了吗，作为天灵炉鼎，你昨晚和大反派双修，赚了不少灵力呢！可惜你丹田被封印，又不懂得运功，少说浪费了一半。”
沈寂挑眉。
跟谢浮双修，他也有进账？
也是，刚才青凤口中的凤火，指的应该就是这个。
他不会转换从谢浮身上得来的灵力，它以凤族本源的招数体现，很正常。
可惜这种捷径是不能复制的一锤子买卖，以后估计没机会了。
他正想着，不料刚走出窄巷范围，一声喝令从天而降。
“你！凤令已下，怎么还独自在此处乱跑，立即随我前去集合！”
说话的女人皱着眉头，往后一指。
在她身后，一支小队穿着和沈寂身上相同的统一灰色制服，腰间都挂着护城令。
显然，她把他当成了部下。
系统当场慌成傻狗：“宿主，怎么办！”
沈寂也不反驳，沉默地走到队伍末尾，回想打斗时的状态，调用灵力沉入双腿，和众人一起提气轻身，纵跃间来到东城门前。
一路走来，他身前的所有人没有一次回头。
和之前的青凤不一样，这些凤凰把他当成同伴，自然不会考究他用出的是凤族力量。
系统真诚地拍着马屁：“打一架就学会运功了吗！宿主，你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沈寂没理会它的抽风，随即到大部队内站定。
紧接着，一队又一队凤卫也接踵而至。
身穿青凤卫灰色制服的落地后纹丝不动，翅膀颜色鲜亮的扑棱着悬停半空。
但从上到下，没有半个人交头接耳，足以看出明煌城等级森严，纪律严明。
只有城门口传来震耳欲聋的战前动员。
“都听着，此番出城搜遍整座岐山，是为找出一个胆大包天敢惹怒陛下的狂徒！记住，凤令乃陛下亲自示下，断然不容有失，出城后一切听从凤使调遣，非我族类，皆不放过，明白吗！”
狂徒垂首敛目，在一片至诚的假同事们里滥竽充数。
“属下尊令！”
简单的对话结束，城门口的赤焰冲上云霄，城门随之大开。
“出发！”
同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尽数鱼贯而出！
没有任何凤凰察觉。
被谢浮追杀的凡人就混在青凤卫中，不慌不忙离开了明煌城最后一道城门。
系统没有太高的抗压能力，战战兢兢许久，发现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心试探：“宿主，任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寂这次没有迟疑：“接吧。”
系统虽然不靠谱，但它的能力还算靠得住。
积分能兑换的完美伪装，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保命道具。
至于谢浮。
沈寂摩挲着腰间的玄铁令牌，决定不去深想。
算了，谢浮动手那天，书上明确写过不在凡间，何况洛凝就在通道附近，既然她没遇到谢浮，说明那里是安全地带，没必要多心。
“队长，我们到底在抓什么？只说是个狂徒，连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要怎么抓嘛！”出城后，每支小队分别搜查，才有人开口询问。
“陛下有令，我等遵从就是了。”带队的女人也皱着眉，“凤使言明不可放过任何非我凤族妖兽，都睁大眼睛盯紧点。”
“是……”
沈寂吊在车尾，正看着面前系统调出的半透明面板。
面板上是岐山的详细地图，还特意标注了一份下山路线。
系统偷偷摸摸地说：“宿主，只要我们能顺利离开岐山，熬过三天时间，我向你保证，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不会再遇到大反派！”
这也是书里的剧情。
谢浮的觉醒传承被设计毒害，之后三个月会修为尽失、下落不明。
系统还没说完：“这段书里没写清楚，但我知道，大反派三天后第一次打开仙凡通道失败了，因为被你强【哔——】，他中了毒，毒素作用是消耗太大会灵力失衡，打碎通道封印的消耗非常大，所以大反派才会修为尽失，直接从通道裂缝掉到凡间去了。”
沈寂面无表情，已经懒得再去纠正它的用词：“凡间？”
“对。”系统说，“不过宿主放心，凡间很大的，而且大反派没有修为，想追杀你也有心无力啊，我们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用来找女主的下落，绰绰有余啦！”
它语气笃定，显得信心十足。
沈寂对它的信心持怀疑态度。
其实这段分析本身逻辑还算自洽，但再稳妥的推理，从系统的嘴里说出来，可信度没来由要大打折扣。
毕竟他下一程的目的地就是凡间，事关谢浮，有必要慎之又慎。
“对了队长，带我们出城的是哪位尊者座下的使者？”走在另一侧的凤卫忽然高声问，“而且这么大的事，好像没见赤凤卫？”
沈寂正抬手拂开垂落身前的梧桐枝叶，闻言脚下微顿。
他身上的凤丹就来自赤凤灵尊派系的凤使，如果岐山还有凤凰能识出他的气息，只会是这一个例外。
这个唯一的例外来搜查，他有八成不能活着下山。
“赤凤卫？”队长也往前看了看，“他们不会来了，我从内城区赶来时，看到陛下降罚罥赤台，一应赤凤皆困其中，唯有赤凤尊者单独前往明煌宫复命。”
问话的凤卫吸了一口气：“降罚罥赤台？明煌宫到底出了什么乱子，惹陛下如此动怒？”
队长摇头：“我等青凤卫如何得知内情，还是去搜山吧。”
听到这，沈寂缓声开口：“队长，岐山这么大，我们不如分头去找。”
幸运的是，不论赤凤灵尊或凤使，得知他脱身后，都不可能向谢浮提供关于他的任何线索。
赤凤灵尊心怀鬼胎，想灭口还来不及，怎么会帮谢浮找到他这个工具炉鼎，自寻死路。
谢浮想必已经察觉不对，才会控制赤凤一脉。
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离开的绝佳机会。
队长循声望向他的背影，总觉得这道挺拔的身形过于陌生。
但青凤卫数量众多，谁也不能各个熟记于心，她只好把莫名的念头压下，点头说：“不错，都散开吧，找到任何线索，速速燃火来报。”
“是！”
沈寂没有回头，作势搜查出一段距离，离开队友的视线后，转而根据系统标注的地点，快步下山。
有系统引导，他沿途没遇到半个人影。
头顶倒时不时有各色流光划过，也都行迹匆匆，丝毫不去关注地面还有无权升空的青凤在四处奔走。
来到岐山脚下，闪烁着淡淡金光的银色透明屏障很快映入眼帘。
屏障外，不明所以的妖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犹豫着靠近屏障，压迫感极强的流金银焰骤然焚起，触之即重伤，登时逼退了所有试图强闯的行动。
有凤卫俯冲下来，各色绚丽危险的火线将所有妖兽牢牢捆绑，连同他们漫天的怒骂求饶一齐压回了明煌城。
沈寂看着空中仍来去自如的流光。
这些凤卫奉命来抓捕，为了方便行事，谢浮肯定不会把他们也困在岐山以内，所以进出自由，不知道他手里的凤丹，能不能通过谢浮设下的最后一层关卡。
“宿主，我们怎么办？”经过几次转危为安，系统对沈寂已经生出不自知的依赖。
沈寂看一眼天色。
迟则生变，这附近的妖兽被抓个干净，凤卫们也纷纷撤离，可以去试试。
但他正要接近屏障，突然察觉身后有浓烈的攻击裹着杀意无声冲来！
“有人偷袭！”
在系统慌乱的提醒响起之前，沈寂已经运转灵力，旋身向后急退！
转身时，他看到对面的人影。
人影背后是一双燃烧着熊熊赤焰的翅膀。
系统在他脑海里发出惊恐的抽气。
沈寂瞥过右臂被灼烧的焦痕，也皱了皱眉。
一个青凤卫是他目前的极限，对付高阶的赤凤，绝对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对方一击不成，手上微停，嗅了嗅空气中淡薄的气息，眼里浮起对他不加掩饰的杀意，双手复又掐诀，双眼仍死死盯着沈寂。
“果然是你！”
他要杀人灭口。
被发现的意外只在一念之间，沈寂的意识是和系统相反的沉着冷静。
谢浮封锁了罥赤台，这只赤凤显然是违反禁令偷跑出来，挑在这个时候动手，肯定心知自己同样见不得光，所以出手也没用全力，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即便如此，实力的差距他没办法弥补，只能在战略上多花功夫了。比如战略转移。
沈寂当即运尽体内所有灵力，全速飞向银焰屏障。
“想逃？”赤凤冷笑，抬指遥指过去，仿佛焦炙空气的本源火种来势汹汹，直扑过来！
他的实力和青凤天差地别。
有刚才的教训，见沈寂脚下刚有动作，空中的火种霎时一分为五，封死了所有的躲闪空间。
系统心慌意乱：“宿主！”
沈寂看向近在眼前的屏障，来不及多想，接连避过三道火线，直到避无可避，被最后两道火线毫不留情地穿透左臂！
他立刻取出衣服按在伤口，防止留下任何不该有的痕迹，脚下没做停留，还在加速。
然而身后，又一道追魂夺命的火线迅猛逼近！
“快点快点快点……”生死关头，系统终于按捺不住心焦，连声祈祷。
沈寂唇色微白，点漆眸光仍洞悉如炬。
他脚下急点，终于纵身跃进屏障范围。
先是手、到臂膀——
眼见再度扑来的火舌即将舔上沈寂脊背，由凤皇亲手设下的银焰屏障泛起湖水荡漾般的波纹，倏地将他吞没，无意帮他拦下这致命一击。
“什么！”
险些得手的一击化为泡影，赤凤怒不可遏，闪身正要再追，银色的滔天烈焰却在他上前时陡然发威！
赤凤一惊，忙退了回去。
在这瞬间，几乎令万物融化的温度悄然消散，眼前剧烈燃烧的流金银焰也顷刻不见。
见状，沈寂收回视线。
看样子，他赌对了。
谢浮困住所有赤凤卫，肯定是对赤凤一脉有所防备。
所幸和谢浮双修得来的灵力果然可以伪装凤族的气息，骗得过只识气息不认人的禁制。
系统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赤凤恨怒交加，双手掐起的法诀紧了又紧，还是不敢用在这个谢浮亲自布置的禁制上。
他咬牙切齿，只能眼睁睁看着禁制外的沈寂渐渐远去，含怒将手里的火种攥回掌心，在被察觉之前迅速消除痕迹，隐匿身形。
沈寂正继续向前。
血腥味会暴露气息，在这座满是凤卫的岐山，一旦再有凤凰靠近，他就是众矢之的。
系统忍不住问：“宿主，你刚才就不怕这个赤凤卫暴露你的身份吗？”
沈寂笑了笑：“比起杀了我，他们更怕谢浮找到我。”
“好吧……”系统似懂非懂，又问，“那我们现在要走吗？”
沈寂说：“嗯。”
他受了伤，这里不宜久留，必须走得越快越好。
系统说：“稍等，我来规划路线！”
等待的一秒时间，一片梧桐树叶飘然而落，伏在沈寂肩上。
他抬手接下，垂眸扫过。
这样的纹理，他只在昨夜的明煌宫里见过。
“好啦！”
沈寂回神。
临行前，他往明煌宫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
但愿以后再也不见。
“走吧。”
明煌宫。
“那炉鼎胆大包天，是我赤凤一脉无能，错将奸徒进献，请陛下容我将功补过，前往抓回凡人，再向陛下请罪！”
赤凤灵尊站在殿外，苍老的脸皮绷得发紧。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浮法力如此高强，连上古秘法禁术中的蚀丹都对其不起作用。
谢浮前额留有传承金印，分明是已觉醒传承的标记，昨夜也应与炉鼎一夜春宵，才会如此顺利，可谢浮如今没有丝毫异样，无疑是他的计划失败透顶。
禁术之力霸道无比，谢浮究竟有无感知他并不确定，兼之谢浮生性多疑，若那逃脱的凡人落回谢浮手里，会否察觉蛛丝马迹，连他也不敢深想。
他抬头看向殿内负手而立的金色背影。
仅仅一道背影，已能看尽谢浮的冷漠无情。
沉重的万钧威压更自他到时便滚滚而来，让人难有喘息的余地。
良久，那滚银的金色下摆才微微一晃。
赤凤灵尊还没收回目光，就见谢浮陡然出现在身前，心中忽地发乱，脚下急退一步，忙低头掩饰。
“邬巡。”
赤凤灵尊低垂的眼神躲闪着：“陛下？”
“三日后，我要拿到关于他的一切。”
关于他？
而不是找到他？
谢浮这样交代，岂不是说明不会让赤凤插手这件事。
若不能尽快诛杀这枚废子……
邬巡一颗心直往下沉：“陛下——”
“下去吧。”
谢浮的命令一向不容置喙，斗胆试探过一次，邬巡也不愿再去冒险，只好咽下深藏的不甘，恭敬应是，含恨离开。
看着火烧云般的流光飞向罥赤台，谢浮双目微敛。
今日功力大成，丹田内灵力却几度隐隐波动。
方才不过布一道禁制，竟会险些化为原形，纵是一瞬，也太过古怪。
但区区一个凡人，绝无可能对他影响至深。
邬巡的异样他看在眼里，只是此时不宜大动干戈。
待平复修为，任谁参与此事，他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他。
那张早已该死的脸清晰浮现。
“你中计了。”
“赤凤灵尊，来之前，他给我下了药——”
不知记起什么，谢浮额前的金印微光轻闪。
凤皇冷如冰霜的神情再覆一层寒意，脚下有法力支撑的地砖随之“咔嚓”开裂，下陷三分。
在明煌宫上空盘旋的银凤也冷不丁滞住。
谢浮顿了顿。
地砖旋即恢复如初。
他压下眼底寒芒，转身回到大殿。
凤卫搜遍岐山，至今没有消息传回，他很清楚对方大约已经找到法子脱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