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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陈隐)


忍着牙床肿痛,他小声道:“你帮我发消息请个假,我手头还有个盗窃案得先安排给别的律师做。”
匡延赫从他裤兜里摸出手机,发现上面的壁纸还是他们两个的合影。
唐蕴刚才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匡延赫不打算调侃他,装不在意地解了锁,点入微信。
唐蕴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之前的置顶也没了。
匡延赫悄咪咪地把设置改回去,说:“发给谁?江峋吗?”
“可以。”
匡延赫对着病床上的人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江峋没多久便打电话过来询问缘由。
匡延赫把自己知道的部分转述给他听:“他今天上午打了个官司,原告家属不满判决,在路上把他的车给撞了,还故意把他的车顶到了面对的逆向车道,然后他又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给撞了。”
“这么严重,”江峋不理解,“原告家属不满判决可以继续上诉啊,撞他干什么?”
“他后座载着被告的父母,想把他们送回家的。”
“好吧,那那对夫妻还活着吗?”
“还活着,但那女的伤势也非常严重。”一提到肇事者,匡延赫的怒火就蹭蹭往上涨,“这种行为已经能构成故意杀人了吧?是不是可以按照这个罪名起诉?”
“要看对方主观上是否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故意,他这是临时起意追尾唐蕴的车辆,故意伤害和危险驾驶是可能的,故意杀人的话……检察院不可能这么认定的。”
匡延赫感到很震惊:“在快速路段把人顶到逆向车道,还不是谋杀?”
“要看当时的路况,肇事者能不能看到当时有卡车经过,才能判定他是否具有主观上的故意,不过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这里面怎么认定是很复杂的,三言两语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江峋问,“交警有去事故现场取证吗?”
“我不清楚。”
“行了,我知道了,我来打电话问问那边的交警大队。”江峋说,“其实你也不用执拗于肇事者是不是故意杀人,因为这桩案件的结果已经摆在这儿了,非常万幸,没有人员死亡,故意杀人的未遂和危险驾驶致人重伤的量刑幅度也差不了多少,该有的处罚不会少的。”
匡延赫不懂这种罪名都是怎么量刑的,只关心:“几年起步?”
“那要看小唐自己要不要跟人和解了。”
匡延赫替唐蕴回答了:“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我先打电话问问情况,空了去医院看他,”江峋交代,“你让他放心,工作上的事情我会交代给别人去弄的,先养好身体吧。”
匡延赫本想帮唐蕴联络下家里人,但唐蕴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怕老妈知道以后又要瞎操心,就没让他通知。
“等我做完手术,确定没问题了再跟她讲吧,她本来就有焦虑症,回头又要担心到睡不着觉。”唐蕴问,“医院应该可以帮忙请护工的吧?”
匡延赫很意外:“我都在这儿了你还要请护工吗?”
难不成唐蕴还准备赶他走?
“你?”唐蕴嘴角往下一撇,流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匡延赫撸起袖子:“我怎么啦?我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我一个健康又健硕的成年男性,还照顾不好你?”
要不是唐蕴两只手都不方便,他刚才都想把匡延赫在急诊室里面的表现拍下来的。
他也很难想象,一个连米饭都不知道要放多少水的人,该怎么照料他。
匡延赫对他的嫌弃浑然不觉,主动关切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唐蕴对天生星星没兴趣:“我想尿尿。”
这第一个要求就把匡延赫难倒了,唐蕴的腿上也有伤口,护士建议他不要多动,要静养。
匡延赫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去问护士要个尿壶,看看能不能在床上解决。”
唐蕴羞耻至极,在床上尿尿,那样的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不行!我要去马桶上尿!你把我扶起来就行。”
匡延赫走过去,圈住唐蕴的肩膀把人扶起来,唐蕴的右膝蹭破了一大片皮,弯折时很疼,所以他只能慢慢吞吞地往外挪。
匡延赫一手提着药水,一手扶着唐蕴的肩膀,龟速朝卫生间移动。
卫生间宽敞又干净,马桶边上安装了两道方便病人起身的扶手,淋浴间也有都防滑设备,很人性化。
匡延赫替唐蕴把盖掀了,药水悬挂在马桶上方的不锈钢挂钩上,好心问道:“要帮你把着吗?”
唐蕴斩钉截铁:“不要。”
匡延赫站在一旁,打量着他微红的面色:“确定吗?你现在可就三根手指。”
唐蕴的耳朵更红了,十分倔强:“三根足够了。”
“好吧。”
匡延赫走出去,关上门,好半天,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正寻思这病房门的隔音也太好了,唐蕴发出微弱的求救。
“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怎么了?”
唐蕴的小脸垮着:“裤子拉链拉不下去……”
匡延赫憋不住笑出来,站到他跟前,帮他把问题解决了。
“好了,你出去吧。”
在匡延赫关上门的那一刻,又听见里面的人命令他:“站远一点,不然我尿不出来。”
匡延赫服了:“典典撒尿你还老站在它边上观察呢,现在知道害臊了?”
“我那是观察它有没有尿闭。”
“我听一听你有没有尿不尽。”
唐蕴终于忍无可忍:“滚。”
磨磨蹭蹭好几分钟,唐蕴终于弄好了,匡延赫进去帮他把拉链拉上,提着药水问:“洗手了吗?”
“洗过啦。”
走了没几步,唐蕴听到匡延赫的肚子在叫。
“你午饭还没吃吗?”
“没呢,我刚掀开饭盒就收到了你的信息。”
“我的信息?”唐蕴惊讶道,“我没给你发过信息啊。”
“你手表检测到车祸后自动发的。”
匡延赫把人抱上床,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有好几条实时更新的地图定位,直到他们两个的定位合二为一。
匡延赫不无得意地说:“我是你的紧急联络人。”
唐蕴想起来了,那是他和匡延赫刚谈恋爱那会儿设置的。
他们都是对方的紧急联络人。除此之外,唐蕴的手机密码,支付密码,银行卡登陆密码,这些最最重要的信息,匡延赫都知道。
同样的,匡延赫所有的账号密码存在哪里,也只有唐蕴知道。
当时他们开玩笑约定,如果有人出了事,另外一个人要帮他把手机里面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部清空,留下清白在人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唐蕴抬眸看向正在倒水的匡延赫,“我今天真的死在卡车的车轱辘底下,你会难过吗?”
匡延赫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很直白:“你光是受伤,我已经非常内疚难过了。”
匡延赫把消炎和镇痛的药片倒在掌心,唐蕴看到后,配合地长大嘴巴,就水服送。
然后听见匡延赫问:“那换作是我出了事,你会难过吗?”
“会啊。”
这么爽快的回答,有点出乎匡延赫的意料了,倒不是觉得唐蕴冷血,而是他知道唐蕴这个人嘴巴很硬,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承认。
所以匡延赫有点不确定地又追问了一下:“哪种难过啊?”
“你怎么难过的,我就怎么难过啊。”
这似乎是一个复合的好兆头,匡延赫心里是雀跃的,不过他不打算在医院里面,对着伤痕累累的人谈感情,首先,一个人在重伤情况下,很容易对照顾他的人产生依赖心理,进而得出错误的,离不开对方的结论;其次,他并不是冲着复合这个目的来见唐蕴的,即使他们分手了,唐蕴一辈子都不愿意同他和好,但凡唐蕴遇到危险,很需要他的帮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唐蕴面前。
他希望唐蕴是幸福的,最好这个幸福是由他创造,但如果不是,他也依然祝福。
厨房里餐具和电器一应俱全,随时都可以开火做饭,不过匡延赫还是选择点外卖。
半小时后,外卖小哥送上来一份云吞,一份面条和一些水果。
匡延赫把小桌板放到床上,调整床头角度,云吞是唐蕴点的,因为考虑到自己只有三根手指,吃云吞比较方便。
匡延赫脱了鞋上床,以一个不那么舒适的姿势,侧靠在唐蕴腿边,帮他拆塑封,擦汤匙。
“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喂你?”匡延赫不放心地看着他。
“没问题的。”
紧接着匡延赫就见他翘起兰花指,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紧汤匙,舀了个云吞迅速往嘴里送,但唐蕴完全低估了汤水的热度,又立刻吐了出来。
匡延赫连忙给他找纸巾擦嘴:“烫到舌头没有啊?我看看。”
唐蕴张开嘴,里面又是好几个溃疡加牙床肿胀,后槽牙那片牙龈都红了。
“怎么会这么多溃疡。”
“之前熬夜熬的。”
“待会儿吃完我给你喷点西瓜霜。”
唐蕴左手一直举着汤匙,没一会儿,血就回流到输液管里面,匡延赫刚好瞥见,连忙让他把手放下去。
“你坐好,我来喂你。”
唐蕴乖乖靠回去。
匡延赫把云吞夹到盖子上放凉,对半夹断,蘸一点点醋再喂过去。
“味道还可以吗?”
“嗯。”
匡延赫喂了几个,接着又把自己面条里的大排和煎蛋弄碎,小心翼翼喂过去,就像当初,唐蕴在派出所里那么喂他。
当唐蕴把第一口面条卷起来递到他嘴边时,他的心脏忽然怦怦乱跳,似乎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对唐蕴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此后的无数次心跳,都是复刻当时的心动。
等到唐蕴吃饱,匡延赫碗里的面条已经快涨干了,变得软塌塌一坨,筷子刚挑起来,面条就断了,看着就很没食欲,不过匡延赫还是大口大口地把它们消灭了,连带着唐蕴吃剩下来的那些云吞。
等到护士进来给唐蕴换完药水,匡延赫开车回家,整理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给法典铲屎,喂食,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去公司取了电脑,赶回医院,正好赶上唐蕴第二袋药水挂完。
天气转凉,又加上阴天的缘故,窗外的天暗得很快,站在窗口,可以看到逐渐亮起的灯光,朦朦胧胧,连成一片。
吵吵嚷嚷的病区也在某个时间点忽然安静下来。
就在匡延赫想要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时,听见床上的人在喊“哥哥”。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以至于匡延赫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直到他看向唐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怎么了吗?”匡延赫立刻走过去,“是不是要尿尿?”
“不是,我手上好痛,特别胀。”唐蕴的瞳仁在灯光下格外潮湿,好像快哭了,“能不能让护士帮我打点麻药,我受不了了,疼得我脑袋都痛,根本没办法睡着。”
“好。”
匡延赫赶忙跑去护士站询问,护士又询问唐蕴的主治医师,也就是接下来要为他开刀的那位医生。
医生说麻药过量的话对他身体不好,今天不能再用了。
“可是他很痛,没办法睡着。”匡延赫焦急道,“或者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手有没有问题,我感觉他手指特别肿,已经是原来的一倍粗了。”
医生进房间看了一眼,说手指肿胀是骨折后的正常状况,等开完刀会慢慢好转。
他在唐蕴的几个穴位上贴上几枚据说有镇痛效果的中药贴。
“冰袋融化了就及时给他换上,消消肿,先忍一忍,明天做完体检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手术了。”临走前,他又交代匡延赫,“晚上注意一下他有没有发烧的情况,还有翻身的时候也要小心,别压到手指,明早空腹做检查,别吃东西。”
一旦进入医院,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切都得服从医生的指令,医生说不行,那就只能忍着。
匡延赫陪唐蕴看电影,刷综艺,一直熬到凌晨一点多,唐蕴也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倒是匡延赫,脑袋嗑床沿三回,困得眼皮都快黏上了。
“要不你赶紧去睡觉吧,”唐蕴说,“我也不想看电影了,眼睛酸。”
匡延赫要盯着他手上的冰袋,差不多两小时换一次。
唐蕴说:“没关系的,晚上温度低,它没那么容易融化。”
匡延赫又打了个哈欠,搓了把疲惫的脸颊说:“我陪着你,不然你一个人会很无聊。”
“那要不然你给我讲讲故事?”
“行啊,你想听什么类型的。”匡延赫说着,就点开平时听书的软件。
“我都可以,最好是催眠一点的。”
“那就外国文学吧,我每次听两页就睡着了。”
唐蕴笑了笑:“行。”
病房里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一把舒适一点的椅子,匡延赫坐的是从餐厅搬过来的硬板凳,唐蕴见他十分钟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二郎腿,一会儿又岔开长腿,胳膊肘支着床沿,似乎怎么坐都不舒服。
“那椅子是不是太硬了?要不你到床上来?”
匡延赫愣了一下,绕到另外一边上了床,不过因为怕压到唐蕴的手,所以他很小心,中间留着十几公分的空位。
外国文学很催眠,匡延赫讲着讲着,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再一瞅唐蕴,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匡延赫替他掖了掖被子,用慢倍速的动作下床,去冰箱取了替换用的冰袋,再帮他敷上。
唐蕴的睡相一向很乖,像蜷着睡觉的小猫,经过治疗以后,他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点。
匡延赫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的皮肤,像抚摸柔软滑腻的解压球,两者唯一不一样的是,唐蕴的皮肤有温度。
好像很渴望冰冷的触碰,唐蕴的脸颊往匡延赫的手背上蹭了蹭,干燥的嘴唇停留在他骨节处。
匡延赫忽然很想弯下去亲一口,他知道这样很不应该,可唐蕴先前就偷袭过他,他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一下,也不算过分吧?
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唐蕴便睁眼开,半梦半醒地问道:“你在干吗?”
匡延赫面不改色道:“护士说要注意你半夜有没有发烧,我帮你量下体温。”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把手掌搭在唐蕴前额,大约感受了五秒钟,下定论:“没烧,你继续睡吧。”

第八十八章 回家
唐蕴的手术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钟,在上手术台之前,医生预估两小时左右能完成,但是匡延赫在外面守了快三小时,也不见门打开,不免忧心忡忡。
楼道内不能抽烟,他也不敢随意离开,在手术室外打转。
又等了十多分钟,人终于被推出来了,他赶忙迎接上去,看见唐蕴仍闭着眼睛。
匡延赫问:“他麻醉还没过吗?”
“过了。”唐蕴缓慢地睁开眼皮,眉头紧皱,“就是头晕,很难受。”
床上盖着毯子,匡延赫看不到他手上的变化,问道:“你手上感觉好些了吗?”
医生说:“他现在应该除了疼也没什么感觉。”
“怎么多做了很长时间?我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医生无奈道:“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他手背那边的骨头全碎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我给他整理弄半天,拼不回去的地方做了填充,腕骨那边是用钢钉接起来的。”
匡延赫担忧道:“那术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手指神经有一定的概率会坏死,如果坏死的话,以后会很疼,一碰到就疼。他这只右手以后最好不用提重物了,尤其是健身什么的,要多注意,说句不好听的,它里面的东西已经不是原装的了。”
唐蕴声音低哑:“那手指的灵活度会有影响吗?”
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击中了匡延赫。他立刻回想唐蕴平时用左手比较多还是右手比较多……
似乎百分之九十的情况都是用右手,偶尔是双手。
要是神经坏死就太遗憾了。
“日常吃吃饭写写字是没有问题的。”医生很单纯地问,“你还有什么其他爱好不?”
唐蕴弱弱地回了句:“没……只要还能用就行了。”
医生的笑容温和:“等过一个礼拜手上的肿胀感消除之后,可以多活动活动手指,有助于恢复的。”
身着蓝色工作服的助手将唐蕴推回病房,想让匡延赫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匡延赫嫌麻烦,直接打横抱起,把人放回去。
护士进来为唐蕴续上药水。
因为连续几天都看到匡延赫在病房陪护,就把他当成了唐蕴的家属,抬头对匡延赫交代道:“到晚上六点之前,他是不能进食的,如果他待会儿不舒服想呕吐的话,就让他侧着身子吐,小心别呛到气管,哦还有一点,病人术后可能会因为炎症引发高烧,你先别急着给他用药,到我们护士站拿点冰袋敷着,一定要等到六点以后再给他吃东西,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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