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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陈隐)


匡延赫用力点头:“是的,唐律说的都对。”
唐蕴本来想在车上用电脑看会儿录像的,但匡延赫的车技太烂,他刚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晃得想吐了,只好闭目养神,熬回酒店。
匡延赫提着西瓜去厨房清洗,唐蕴坐在客厅里看监控。
老板的监控是好几年前装的,据说是因为放在门口的盆栽总被人偷走才安装的,没有录音功能,图像也是黑白色,好在角度刚好对准了隔壁店门口,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人流进进出出。
唐蕴把时间调至十一号傍晚,三倍速播放,正如老板娘所说的那样,那天果真很忙,几位店员都在门口打包水果礼盒。
匡延赫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回客厅,在唐蕴身边落座,没出声,静静地陪他一起看视频。
过了一会儿,李晓博出现了,唐蕴立刻按暂停,恢复原倍速播放。
视频里的李晓博先是和店员打了个招呼,进去大概一分多钟,提着个西瓜出来了,透明的袋子,看不见水果刀的踪迹。
此时他摸出了兜里的手机,不知道是接电话还是拨电话,但在这通电话之后,他又走回了店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把水果刀。
“这就和李晓博的口供对上了啊!”唐蕴激动地两眼放光,拍了好几下大腿,“他之前说是张雨薇让他带水果刀的!”
有了这份录像,那么张雨薇口供的证明力又将被大大削弱。
见唐蕴眉飞色舞,匡延赫也跟着高兴,虽然他并不能完全弄懂这份连声音都没有的录像要怎么证明李晓博是无罪的,但唐律师这么激动,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匡延赫低下头,盯着被唐蕴一把掐住的,自己的大腿根,小声说:“但你拍的是我的腿。”
“哦不好意思!”唐蕴像是摸到电门似的,迅速抽回手,放回到自己腿上,“我不是有意的。”
匡延赫不确定地问:“那这个案子,胜诉的几率有几成?”
唐蕴戳了块西瓜吃。
“我要先把证据材料重新梳理一下,写份报告提交给检察院,等检察长审核,如果检察长的想法跟我一致,那这官司都不用打了。”
“那如果不一致呢?”
“概率不大……”唐蕴想了想,通俗地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公检法三个部门,他们也都有自己的KPI,警方负责侦查,检察院负责起诉,法院负责审判,对吧?如果检察院的人把这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案件起诉到法院,法官最终判决嫌疑人无罪,那负责起诉这起案件的检察官就要接受批评甚至是处罚了……你懂我意思吗?”
匡延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有罪的案件,检察官不会冒那个风险去起诉。”
唐蕴打了个响指:“匡总聪明人。”
匡延赫淡淡笑了一下:“我之前以为,厉害的律师就是能站在法庭上和检察官唇枪舌战,原来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律师,连庭的不用上就能把案子搞定。”
这夸赞直白得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唐蕴还算厚脸皮,接住了这份赞美,朝匡延赫挤挤眼:“下次你们公司要还有这样的案子,记得找我,给你打九折。”
匡延赫:“少乌鸦嘴。”
唐蕴还是决定把录像先看完,好确定没有其他的证据遗漏,但是律所的同事忽然打电话过来,要他分析个案件,他只好把这个活交给匡延赫来做,自己上二楼去和同事开视频会议。
查监控是侦查过程中最无聊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黑白默片,匡延赫没看多久就觉得累了,脱掉鞋子躺进沙发,笔记本搁在肚子上,一边听歌一边看。
渐渐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唐蕴结束视频会议,捏了捏酸涩的眼睛。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缠绕在梧桐树上的星星灯全都亮了起来,在夜空下连成一片,揉碎了黑夜的冷淡。
肚子有点饿了,他走出房间,正准备问问看匡延赫想吃点什么。
没走两步,他立即放轻了脚步。
匡延赫正仰躺在沙发上,眼镜已经摘掉,后脑枕着个靠垫,身体略为歪斜,一动不动,手中的电脑还是播放状态,但屏幕已经倾斜地抵在沙发靠背上。
看样子是困得睡过去了。
唐蕴走到匡延赫身边,弯下腰,轻轻抽走他手中的电脑,关掉声音,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
唐蕴在律所实习期曾接受过一堂简单的礼仪培训课,他还记得礼仪老师说过:“千万不要将目光停留在客户身上超过五秒,因为这会让人感到不适,甚至是被冒犯。”
所以唐蕴一直遵守规矩,与匡延赫保持安全距离,尽量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当然老师的教诲只是一部分,他也怕自己盯太久会露出破绽来。
此时此刻,唐蕴肆无忌惮地端详起匡延赫英俊的侧脸,呼吸间甚至能够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后调。
等闻够了,又忍不住摸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抓拍好几张,还录了一小段视频,想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养养眼。
匡延赫的头发用发胶定过型,但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已经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地掉了下来,这几分随性中和掉了凌厉五官带给人的冷感。
垂下来的睫毛又密又长,睡着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没那么拒人千里了,甚至有点亲和,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触碰,但唐蕴知道那很危险。
真是一副老天爷赏赐的好皮相,连皮肤都那么细腻。像观摩举世闻名的雕塑品似的,唐蕴歪着脑袋欣赏了十分钟都觉得不够。
目光从高挺的鼻梁缓慢地滑到丰润的唇瓣,唐蕴一点点弯下腰,靠过去。
距离拉近,就当两个人的鼻梁快要碰上的时候,躺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俩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均是一愣。
唐蕴吓得眨了下眼,好在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临危不乱,身体比脑袋先做出反应——上去就给了匡延赫一记巴掌!
匡延赫瞪大双眼,一只手捂住脸,无比错愕地盯着他。
“你在干什么?”
唐蕴特别认真地指着他的鼻梁说:“有只蚊子在你脸上!”
匡延赫搓了把脸和鼻梁,又看看自己的掌心。
唐蕴立刻解释道:“跑了,没打着,不好意思啊,你继续睡吧。”
匡延赫略微皱了一下眉,似乎因那一巴掌感到不悦,从沙发上坐起来,重新将眼镜戴好,又回归到那副斯文禁欲,高不可攀的模样。
“好牵强的解释。”他的声音很轻,难辨喜怒。

第四十六章 猜想
简简单单几个字,把唐蕴的思绪打乱了,他窘迫地站在原地,感觉像是做了蠢事被突然揭发的小丑,脑袋空空,耳朵里满是自己紧张的心跳。
难道他刚才的心思被匡延赫看穿了吗?其实匡延赫早就知道他是gay了?
唐蕴耳朵通红,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种愚笨的微笑,用来掩饰尴尬。
“真的有只蚊子……没骗你。”
说话时,一只手不停摩挲后颈,心虚到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好在匡延赫还愿意留给他一份体面,没有继续计较蚊子不蚊子的问题,而是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好。”唐蕴连忙点了下头,他急于从混乱中解脱出来,“吃什么?”
“你自己点吧。”匡延赫把手机递给他,界面显示着酒店菜单。
当他的脸上失去微笑时,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冷感,这就使得唐蕴在面对他的时候,变得很紧张,也很怕得罪他。
唐蕴擦了擦满手心的汗,才接过手机,一贯被夸赞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刻失去作用,结结巴巴地说:“那你,那你吃什么?”
“我都可以。”
匡延赫绕过茶几去厨房洗手,在他经过时,唐蕴的耳朵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微妙的叹息,脑内警铃作响。
匡延赫是不是发现蚊子的事情是瞎编的了?
从他们住进来到现在,也从来没见过什么蚊子……
完了完了,匡延赫是不是生气了啊?
该不会觉得他刚才的举动很冒犯,很恶心吧?
心脏猛地抽痛一下,唐蕴简直后悔死刚才的冲动了,可是现在要再编一个什么理由去解释刚才的举动,只会让本就糟糕的场面变得更为糟糕。
对这样的状况毫无经验,唐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随便点了两份套餐,便把手机放回茶几。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假装看录像,实际还是在关注匡延赫的一举一动,见他洗完手后走到即热式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
被烫了一下,随即打开冰箱,站在那儿似乎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从冰格里铲出一些冰块,一口气倒入玻璃杯,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喝掉那杯水,而是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冰镇可乐。
拉开拉环那一刻,匡延赫也朝他这边看过来,但又立刻收了回去,仿佛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玷污眼睛。
唐蕴一阵失落,感觉自己很像是那杯被嫌弃的热水。
他本想问问看匡延赫刚才看录像有没有什么发现的,但看到匡延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这人是不是故意躲着他啊?
唐蕴紧张地胡思乱想,可他不敢去招惹匡延赫,只能坐在沙发上干着急,活像个等在产房外的丈夫。
再下来时,匡延赫换了身睡衣,看样子是冲了个澡,连带着把头发也洗了,他的头发又黑又厚,吹完后散乱地遮住前额,减龄不少。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唐蕴注意到他今天洗完澡穿的是圆领T恤,而不是那身恨不得开叉到肚脐眼的浴袍。
一个人突然变得保守,只有一种可能——怕被不喜欢的人凝视和骚扰。
在这点上唐蕴很有经验,他曾经住校时也被一个不喜欢的人骚扰到不敢一个人去澡堂洗澡,睡觉都把自己裹得像粽子。
一想到自己被匡延赫视为猥琐的变态,唐蕴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种无处宣泄的难堪。
“东西到了吗?”
匡延赫的语气倒还算平常,但唐蕴知道,这只是商人留给合作伙伴的情面罢了。
“嗯,刚送上来。”他小声又卑微地回应,脸色苍白。
会不会过了今晚,匡延赫就要宣布去别的房间睡了?哦不,就算走,也是他这个乙方被赶走。
唐蕴都不记得自己点了些什么,把不锈钢餐罩掀开,才发现原来是牛排。
套餐里面有红酒,但匡延赫并没有开,他像往常那样端坐着,小口品尝牛肉,还把电视机打开了,找了部综艺看,好像要故意制造一点动静出来,好避免和唐蕴面对面交谈。
中途,唐蕴实在忍不住,问他味道怎么样,匡延赫反问:“你跟我点的不一样吗?”
言下之意,大概是:你屁话可真多。
唐蕴欲哭无泪,这简直是他活到现在吃过的最最心烦意乱的一顿饭,比他们第一次见面吃的那顿日料还要尴尬,囫囵咽了几口,他便找借口上楼了。
情绪来了就要找一个出口,唐蕴第一时间想起梁颂。
谁能想到呢,他一个处理过无数感情纠纷的律师,竟然也沦落到咨询别人的时候。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唐蕴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虾状,在提出这个问题时,脑海中又浮现出匡延赫戴上眼镜,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
视频那端的梁颂正在津津有味地啃鸭爪,把唐蕴的困扰当八卦听,吃完还不忘嘬两下手指。
唐蕴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
“你慌什么,”梁颂笑着抽了张湿巾,擦擦手说,“你们律师查案,不都讲究证据吗?他又没证据证明你想亲他,怎么定你猥亵?对不对?你打死不承认就好啦。”
唐蕴急得从床上竖起来,纠正道:“我没有要猥亵他!我只是想用我的嘴巴碰一碰他的嘴巴,谁知道他突然醒过来啊。”
梁颂很无语:“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是,从法律层面上讲,偷亲是算违法的,但我……”
但了半天,没有下文。
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触碰另外一个人的嘴唇,只要对方没表示同意,那就是不对的。
这些规定唐蕴再清楚不过了。
他当时也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这么违背理性的事情。
人生头一回,还偏偏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
刚才匡延赫被他扇巴掌,听他说有蚊子的时候,一定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很可笑吧。
“啊啊啊——”
唐蕴越想越崩溃,满床打滚,能不能来个三体人把他带离地球!
梁颂是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忍不住发笑:“那除了那句‘好牵强的解释’,他还说什么了没?”
“没了。”唐蕴重重叹了口气,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因刚才的挣扎变得凌乱不堪,“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很不高兴,好像都不怎么愿意跟我讲话了,洗完澡还穿了T恤!”
梁颂不明白:“穿T恤又怎么了,我洗完澡也穿T恤啊。”
“可他昨晚上穿的是那种浴袍。”唐蕴低头,用手指从胸部滑到小腹,“V型的,开到这儿呢!小太阳都露在外面。”
梁颂嘿嘿一笑:“是粉色的吗?”
“对……这不是重点!”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啦?”梁颂安慰道,“可能是他昨晚上穿少着了凉,今天就想多穿一点,或者没衣服穿了。”
“不不不,”唐蕴连连摆手,“我认识他这么久,都没见过他洗完澡穿这么保守的。”
“你跟他不是也没住过几个晚上吗?就这么了解他了?”
唐蕴把这话当成耳旁风,坚持自己的猜想,在感情上,他往往会做出最坏的考量。
“反正他现在肯定是不想见到我了,说不定还觉得我很疯狂,很自不量力,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梁颂听完,愣住了,感觉唐蕴这阵子变化很大,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明明是那么自信,对待一切都游刃有余,现在却变得谨小慎微,还有那么多复杂的小情绪。
“我觉得不会啦,你长得那么好看,被亲一下就亲一下咯,就像是被漂亮的小朋友亲一下那种感觉吧,更何况你还是个未遂犯。”
“未遂犯”这个头衔挂到自己头上时,唐蕴觉得荒谬又有点好笑。
他现在倒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那么急切地亲下去,要不然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因为偷亲甲方而被扭送进公安机关的执业律师。
他会沦为业界的传说,同行的笑柄,亲人的噩梦,职业生涯都跟着完蛋了!
眼见着唐蕴耷拉着小脸,梁颂开始了很认真的分析:“你先别想那么多,你看啊,他发现你想偷亲他以后,第一反应并不是谴责你,也不是逃离你,而是很平静地和你坐在一起吃饭,这就说明,他并不讨厌你啊,对吧?”
唐蕴咬着指甲盖认真思索一番,觉得也挺有道理。
匡延赫一开始的那句话是想要揭穿他的把戏,但后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应该也只是想赶紧把这一页揭过去,以免将来再见面时的尴尬。
同时,匡延赫也在变相地给予他警示:别再对我抱有什么期望,我不喜欢你,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想明白这些以后,唐蕴失魂落魄地趴在枕头上,轻轻叹息。
可是如果匡延赫对他真的一丁点感觉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和他同吃一份食物?为什么要那么关心他,特意帮他买消肿用的冰棍?又为什么要用那么暧昧的语言反复撩他?
难道他对身边每个男人都是这样体贴的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一种不愉快的嫉妒在唐蕴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真是个乱搞暧昧的坏家伙。
他发誓如果匡延赫以后再用这种方式来撩他,他一定不会再上当了。
其实这事儿要搁在五年前,唐蕴这会儿一定会选择敲开匡延赫的房门问个清楚,要么堂堂正正确认关系,要么退一步做回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现在的唐蕴缺乏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也许是年纪大了,自尊心变强了,又也许是匡延赫的身份让人望而却步。
总之,他现在更想像匡延赫那样,沉着且理性地无视掉这段插曲,像快进掉一段不喜欢的广告。
“算了,不想他了,我先去工作了。”唐蕴对着镜头说。
梁颂一脸纳闷:“啊?这就好了啊?”
“不然嘞?”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一个人在家好寂寞。”梁颂抱起沙发上的法典,在镜头前晃了晃,“你看典典想你想得都胖了。”
“……”
唐蕴平时上班会留一碗猫粮在家,法典闲着没事就吃东西,基本一个上午就能吃完,晚上唐蕴回家,它还能再吃一碗,所以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发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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