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代先生失魂落魄地走出浴室,背后的水声已经渐渐远离了他的感官,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但他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照片,上面的一家三口就像笼罩着一层黑纱一样阴暗而又不真实......
是啊,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呢。幸福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他们之中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
“对不起......”他朝着照片捂住了脸。
天黑了。他看了看窗外,可能这才是照片看上去显得那样阴沉的原因吧。
要做晚饭才行......他恍惚地这么想,理美等下回来一定饿了,她很久没吃过自己做的饭了,这次一定要做一顿好吃的给她。
步履蹒跚地,秋代先生在黑暗中步入厨房。
一阵抽痛从胸腔内传来。
时间到了。
秋代理美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但那只持续了几秒,她很快又恢复成了游刃有余的模样,与太宰治对望。
“您好像察觉到了。”
“‘拖延时间是压制恼怒的最好方式’......柏拉图。”太宰治头疼地扶额,一下子站了起来。
“来不及了。”秋代理美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听听看吧,重要之物在耳边破碎的声音。”
那真是非常、非常轻的一声,啪嗤一声,就没了。
太宰治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眯眼:“你知道吗,对于诚实的把情报吐露出来的人有两种。第一,想从警方处得到从轻处罚的条件或者是为了寻求庇佑。”
秋代理美笑笑,不置可否。
“第二,从来没想从这里出去过的。”
短暂的沉寂。
“这是我的犯罪美学。”秋代理美第二次伸出手,握住桌上的玻璃杯,将其慢慢地移到自己面前,“‘假如罪行败露就不必再苟延残喘’,这是其中一条信条。”
“杀了这九名女性和拒绝亲手除掉武内雄一也是你的美学里面的其中的一条?”
“正是如此。”秋代理美将杯子放到嘴边,一口饮尽杯中的水,液体顺着她的喉管流进胃里,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太宰先生,您真的被骗到过吗?”
那个时候您为什么要叫住中原先生呢?又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就放走了对方呢?
这句话她说的很轻很轻,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到没有。对方风衣的衣角在审讯室的门后一闪而过。“哐当”一声,门被重新关上。
这里。
这是她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
南木村在通道口挡住了太宰治。
他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地站在前方,好像在等待什么。
真是不会挑时机。太宰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递过去,然后径直绕过对方,风衣带起一阵破风声。
南木村宝贝的将录音笔收好,这可是秋代理美完美的罪证。
“相泽他们还是没有找到中原的消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太宰治离去的背影大喊。
太宰治没有回答。
古怪的家伙,南木村嘀咕。
这时其中一个警员忽然慌慌张张的从一边窜上来:“南警官!大、大事不好了!秋代警官她她她她她......”
什么?南木村懵然。
秋代理美死了。
她趴在桌上,双手握住自己的喉咙,双眼痛苦地瞪大。她的嘴唇鲜红,口里有苦杏仁味。
是氰化物。
距一直守在玻璃外观察的警员说,对方痉挛了好一阵子才口吐白沫身亡,其前没有任何征兆。南木村拿起她刚刚饮用过的水杯,轻轻嗅了嗅内壁。
有同样的味道。
这个杯子是他们事先准备的,肯定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下的毒?
“会、会不会是太宰先生?”其中一个警员大胆的猜测,“只有他一个人和犯人接触过!”
“你是笨蛋吗!他进去时我们都搜过身,除了那只录音笔什么都没带怎么下的毒!”南木村不悦地大吼,觉得自己手下的脑子都是装饰用的。
可恶!哪里出了问题!
中原中也就在秋代理美家,这几乎就是肯定的。
太宰治加快了步伐,走出警局后立马拦了一辆出租车。
哟,小哥,你的手受伤啦?跟女朋友吵架被打的吧?司机乐呵呵地发动油门,想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在给了这个男人一幅好看的皮相后又给了他个暴力的伴侣。
假如你能在五分钟内赶到这个地点的话,我可以付你双倍的车钱。太宰治的一句话即刻堵住了司机喋喋不休的嘴,车身像离弦的箭一样在马路上穿梭,引起一阵阵尖锐的鸣笛。
最后司机数着自己手上的零钱时,在后视镜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物件,他揉揉眼睛,转过身子,果不其然在后座上放着一个白色小瓶子。
他探过去拿了过来,是刚才的客人落下的吗?
瓶子上没贴标签,他拧开来一看,里面也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有一些苦涩杏仁味弥漫出来。是用来装杏仁的?但是普通人会用这么小的瓶子装吗?
他挠挠后脑勺,然后把盖子拧上,丢进了自己车上的垃圾袋里面。
耻辱。
中原中也颈部被秋代理美刺入针管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个词。他第二次落入敌人的拳套了。
【没有力量的人,会死。】
所以他现在要因为他的无能而丧命了吗?
耳边传来划开水面的声音,手上与脚上的禁锢被解开,从冰冷的窖窟中被拉出,水珠顺着皮肤滑落,空气却迟迟进入不到肺部。
好痛苦......
身上的马甲被扯开,弹开的扣子在瓷砖上跳跃,发出清脆的声响。额发被冰凉的指尖挑开,下颚被轻轻抬起。
一个柔软的物体贴上嘴唇,带着他亟需的空气和对方特有的气息,催动全身冷得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他听到一阵咳嗽声,那是来自于他自己的,再次有幸与氧气相依为命的证明。
“真是的,我都没成功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你先去干啊。”熟悉的、令人讨厌得牙痒的声音。中原中也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沾着水露粘合在一起的眼皮一点点地睁开,果不其然看见太宰治那个家伙蹲在自己的面前。
“一切都结束了,中也。”太宰治丢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是细细想起来也不觉得突兀。
中原中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也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但最后他只是躺在地上用手背遮住眼帘,脱力地吐露出两个字:
“是吗?”
这样啊。
TBC
第十九章
我的母亲是个插花艺术家。她一直告诉我,对于不完美的枝叶要“剔除”干净。
我一直谨记于心。
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人,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和柔美的五官,外人说我连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即使我从没想过要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她闲暇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插花,坐在轮椅上,面对茶几研究不同的花式,然后照着书上的图样拿起剪刀,咔嚓咔嚓。
她的双腿是在一场车祸中失去活动能力的,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只知道她在出车祸之前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舞蹈家。当然,任何人经历过这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都不会安然无恙。
我从小到大都沉浸在她没有任何征兆的尖叫声和摔东西的声音中,不管是吃饭还是做作业,她总是有可能下一秒就发作。我曾经试过刚从学校回来就被她乱扔的杯子砸中,奇迹般地流了许多血却还是没有晕倒。
她清醒过来后总会抱着我哭,一边在哀叹她为什么这么命运不济,一遍又在苦恼为什么我不能向她过去一样优秀。
为什么你不能像友子那样呢,母亲嚎啕大哭。
我很平凡,太过于平凡。和一起长大的玩伴友子毫不相同,友子漂亮开朗又文体全能,最重要的是从来不会嫌弃和平凡的我走在一起。
她是完美的,是母亲理想中的完美的宿体,也是我理想中完美的宿体。我似乎和母亲一样,对于美有一种超出寻常的执着。
或许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总想抓住些什么。
这原本是再糟糕不过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完全变得支离破碎了。
十二岁那年我回家,一打开门就看到倒在血泊的母亲和站在楼梯口的父亲。父亲是个懦弱而又无能的人,只是个收入微薄的小职员,卑微地生活在母亲的光辉之下。
理、理美,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她那时刚好在二楼、她拿着剪刀想要冲向我!我、我只是推开了她!
父亲的表情扭曲成了一团,忽然抱着脑袋蹲了下来。我会去自首的。
他痛苦又决绝的说。
啊……这个可能就有些麻烦了,我想。我不想成为孤儿也不想成为杀人犯的孩子,我第二天依然想和友子一起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