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少年录(青灯入梦)

胡志一踏入塔世界，便感到躁动的愤怒。
入眼的不是大集会，不是诡异的商店街，也不是转化中心，而是烈火冲天的钟塔。
没错，大火焚烧的正是风城高中。
如果不是清晰地知道自己所在的空间，他几乎要以为学校被烧了。
金猎带领的灵类与罗杰斯带领的仇灵者在钟塔下对峙，塔灵就站在他们中间位置，怒气几乎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老师，塔灵老师！”

胡志一抱着铁盒，好巧不巧的是，出现的位置根本避无可避。
他的出现，让现场紧张的气氛有瞬间停滞，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才真正博取了所有的关注。
“我把罗密欧带来了，老师，您冷静点，要不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处置他？”
本来望着塔灵的金猎立刻放弃了跟罗杰斯对峙，满眼仇恨，“在哪里？那个混蛋在哪里，让他出来，我要杀了他！”
年迈的罗杰斯则从祈求中陷入卑微的矛盾，这种情绪是伴随了他漫长人生的主旋律。
父亲，母亲，他似乎永远无法同时得到他们的爱。
“你把他带来了？孩子，你可知道他就是想方设法地要进来，你不该这么做！”
胡志一被他的话说得一愣，正要打开铁盒的手停下，“什么意思？”
金猎则大步过来，可惜被从焦土冒出的火柱拦了下来，“让他出来，是不是盒子里？让我进去杀了他！”
罗杰斯没理咆哮的金猎，满眼愁容，“是他！是他发现了‘永生’，是他把母亲禁锢在钟塔之下，用她的身体培育让他们永葆年青的γ细胞。
“我穷尽一生都想化解父母之间的仇怨，可我做不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母亲，我知道您恨他，您也恨我。可我求您，求您看看我，看看您唯一的孩子，我真的无法做更多了，母亲……”
罗杰斯已经不在乎罗密欧是不是被带来了，他满心欢喜地进入塔世界，就是想见一面‘醒来’的母亲朱丽叶，想要像年幼时那般依偎在她身边，最后享受一次母爱的滋味。
可朱丽叶根本不认他，不仅不认，还认定他是跟父亲一伙的，罪恶的人类。
胡志一见场面混乱，也马上猜测到了所谓的γ细胞应该就是最终进化的感染源。
“老师，”他朝周身火焰的塔灵走去，温度很高，可他知道一切都只是作用于大脑的感觉，换句话说就是幻觉。
果然，在他有意的控制下，随着靠近，那火焰没有见小，却没了温度。
他仰望塔灵，以平常且熟稔的语气问：“老师，您想见见他吗？稍后我会将他交给市政，法律会以战争罪判他死刑。”
不仅仅是战争罪，仇灵者一直以来做的事情，足够罗密欧死百八十回的了。
“我不想，我……害怕，”火焰包裹中的塔灵，或者说朱丽叶，她并不是想要伤害谁，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胡志一也是感受到这种情绪，才毫不犹豫地过来，“您放心，他被抓住了，再也不能伤害到您。老师，您看，金猎叔叔也来了，您难道不想与这位老朋友好好说说话吗？”
或许遗留在塔灵意识里关于朱丽叶的情感，本能地排斥、憎恨和惧怕着罗密欧，以及跟罗密欧有关的人类。
可金猎是陪伴朱丽叶长大的伙伴，甚至是她不惜违反人伦法律也要转化的‘家人’。
在金猎离开后的那段岁月，胡志一已经推测出了大概。
最亲密的丈夫背叛了她，伤害她，甚至谋害了她的性命，将她的身体作为培养γ细胞的‘载体’。
可这些还没结束，因为她的意识或者说她的大脑从来没有真正‘死亡’。
漫长的，无助的痛苦折磨着她，或许，只有金猎这个唯一的‘亲人’能给她些许安慰。
“不，我这幅样子，”塔灵摇头，长发失去光泽，如枯草般遮住她苍白的脸，眼泪在烈火中汇聚成行，“不要他看到这样的我，不要……”
她的情绪让塔世界的环境更加恶劣。
胡志一回头看金猎，将手里的盒子抛了过去，上前一步抱住塔灵，“老师，别怕，我们都在，别怕。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您了，别怕！”
他所传递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关心和安慰，还有从与叶啸烙印中感受到的幸福，那种情绪比任何行动与语言都更有价值。
是一个孤单的个体与外界建立起完全信任关系的温暖。
是人与人，灵类与灵类，人类与灵类，原本该有的纯真的诚意。
良久，在金猎的担心中，罗杰斯的不可置信中，胡志一安抚住了塔灵的情绪。
看到母亲如同无助的孩子一般在灵类的怀疑低泣，罗杰斯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怎么能不认自己，反而接受一个年青灵类的安抚，如此软弱。
“母亲，”他声音颤抖，脚步踉跄，走在烧得火红的泥土上，“您看看我，母亲，您看看您最爱的小罗杰斯，求您了，母亲！”
可能是九十岁，也可能是过了百岁之后，人们都说年迈的老人会突然怀念年幼时光，会滋生童心，会把自己变成孩子……
罗杰斯也想做一回孩子，活在父亲谋害母亲前，活在一家三口幸福的时光里。
看到母亲被胡志一拥抱，仿佛看到年青的自己这般抱住年迈的母亲，哪一个渴望母爱的孩子不想成为母亲的依靠的呢?
朱丽叶的依靠本该是他这个唯一的血亲。
然而，塔灵并没有理会他的哀求，直到她依靠的孩子被拉扯开。
“母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才是您的孩子！”
也不知道罗杰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胡志一被拉开后，一道枪口直抵他眉心。
罗杰斯的老脸扭曲，原本精明冷静的眼里溢出了眼泪，说出的话完全癫狂了，“杀了你，杀了金猎，我的家就完整了，母亲和父亲眼里只会有我这个唯一的孩子。杀了所有破坏我生活的人，就像杀了那个恶毒的女人，让她再也无法跟父亲说我的坏话！”
塔灵似乎终于看到这道苍老的身影，她带着疑惑，“彭勃校长，您不能伤害学生，这是违反校规的行为。”
塔灵没认出他是自己的儿子……尽管他已经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呼喊，祈求！
可在母亲的意识里，她不认他！
胡志一心脏疯狂跳动，预感到事情即将失控。
果然，下一秒，彻底绝望的罗杰斯扣动了扳机。
【作者有话说】：今天可能没有了哦，明天再见，大家中秋过节好呀

电光火石之间，
胡志一感觉到剧痛，钻进头骨，带着滚烫的温度，强行挤进大脑，生生将脑髓从切割开。
空间在眼前扭曲，时间拉长了痛苦，然后，痛感消失。
没事？！
没有杂乱，没有痛楚，甚至没有声音。
阴暗的液体浸透了身体每一个细胞，感觉到了湿腻却感觉不到温度……异常清醒。
这里是哪里？
似曾相识……
液体，细小的气泡，透明壁。
“什么鬼地方，”这回胡志一学聪明了，没张口一面像上次一样呛水，不过他马上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呼吸。
但丝毫都不憋闷，这一点十分怪异。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悲催的事情相继被发现了，他……不仅仅是没有呼吸，还根本无法动弹。
连视野都是固定的，仿佛自己是一个不可转动的老旧摄像头，静静地伫立，视野单一、狭小且固定。
可他明明十分清醒，有意识，能思考。
很多人许愿下辈子做块无知无觉的石头，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在乎。
可事实是，除非这块石头没有自我意识，不然就惨了。
现在几乎是块石头的胡志一，根本无法让自己平静地摆烂。
意识无法向外界延伸，反而让自我极度强化。
越是意识到自身，越是无法接受，情绪也渐渐变得不可控。
他甚至希望自己情绪失控，似乎这样才能爆发出无形的力量，助他摆脱可怕的现状。
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状态维持了多久，或许是漫长的几个昼夜，也可能只过去了一个小时。
但他却经历了探索、愤怒、无奈、绝望……这些情绪在不断循环。
他甚至把整个高中的语文课文都背诵了一遍，但依然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同猫科动物一样，灵类，也是惧怕被禁锢的生命。
终于，在漫长重复的情绪循环之后，他‘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那是开门的声音，然后固定视野的光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哪怕只是‘如果不紧紧注视就根本无法发现’的变化，此刻对他来说也十分明显。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动静，拯救了他。
“早上好啊，博士，”是男性的声音，不熟悉，“又到了我们抽取细胞的日子。”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不用花心思，不用学习，甚至都不用工作，只要待在培养仓里产出珍惜的γ细胞。
“不对，这也算是一种工作吧？
“您不知道，博士，现在外面‘永生药’已经贵到了什么价钱，要是您听我说了，肯定也会觉得离谱。
“明明只是您当年做实验的一个错误产物，现在在人类城邦几乎抢疯了。”
这是个喜欢说话的雄性，胡志一不确定他是人类还是灵类。
他继续说：
“据说那些固定收到药物的大人物们对罗密欧越来越不耐烦了，主要还是太贵了。
“最新的报价，您猜猜是多少？哈！您一定猜不着，是黄金的一百万倍！”
“天啦，一百万倍，是我这个固定来抽取原材料的可怜虫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那些人类为了活着，全成了罗密欧的打工人，什么？您说我跟他们一样？”
“不不，我起码、或许、应该……算是罗密欧的合伙人吧？该死的，那我为什么不能得到更多钱！？”
“好吧，我不能暴露，不然我全家都会被逮捕，下场凄惨。算啦，小富即安，起码我的家族在风城已经算是体面的了。”
“对了，博士，我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的孙子，他叫符灵，已经长成大小伙子啦。”
“我也老了，再过两个月这份工作就要传给我的儿子，然后有一天会传给我那精神的大孙子。”
嘻嘻索索的声音里，视野中出现一张放大的老脸，然后变成一张色彩鲜艳的照片。
如果能做表情，胡志一现在必定满脸震惊，那张照片是符灵，没错，就是风城高中学生会会长符灵。
而这张老脸跟他有五六分像，没错的话，是符灵那为掌握了实权的爷爷。
“您看看，这就是我孙子，将来他也会为您服务，保守您的秘密。”
“唉，现在想想，总觉得小家伙前几天还跟在我身后喊爷爷，我偷偷给他赛糖吃的日子明明没过多久……
“博士，您不用担心，我不会背叛家族的誓言，也不会从您身上谋求永生。
“永生……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呀，那些怪物根本不知道自己每个月注射的药物是什么，早晚有一天，早晚！”
男人突然愤怒，阴沉诅咒，“他们会付出代价，他们会比您凄惨，恶行必将暴露，正义得到伸张。朱丽叶博士，我的主，求您惩罚他们，求您……”
怒气诡异平息，声音回归正常，“让他下地狱，让他下地狱最好！
“好了，博士，这一次的抽取也很顺利。”
一朵蓝色的小花被放在视野内，那是习惯，也是奖励，或者说安慰。
没有身体上的感觉，他拿走了什么，γ细胞是什么，永生是什么？
无所谓。
他的痛苦是……他是谁，他是什么？
“您看看，您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这是金猎送来的花，新鲜吧？”
仿佛是走程序一样，放下了花朵后，那人又推来了一面镜子。
映入视野的，首先是一双黢黑的眼睛，然后是阴冷苍白的脸……
“这不是我，”胡志一觉得庆幸，可马上，这细微的感情就变成了恐惧和同情。
悬浮在水里的长发，勉强包裹身躯的白色长裙，肆意生长到卷曲的指（趾）甲，回到那张脸，那眼睛……
分明是塔灵，不，是朱丽叶！
胡志一马上意识到，这就是朱丽叶现在的状态，几乎尸体一样的身体泡在不明液体中，不生不死，有知无觉。
“救命！救救我，随便谁，救救我！”
胡志一无声呐喊，眼前光阴流逝，小小雏菊很快枯萎。
一次又一次，老头换成了中年人，他们的唠叨是唯一的信息来源。
就在他情绪被渐渐磨灭，几乎要将自己当成是没有生命的物体时，眼前的环境开始变化。
首先有感觉的是滚烫的心脏，然后是刺痛的大脑，最后是怀抱里冰凉的触感。
“……我害怕，快离开！”
朱丽叶的声音在耳边，胡志一低头，看到那张苍白、满是惊惧泪水的脸……“老师？”

第213章 让妈妈抱抱你
“走！”朱丽叶双眸幽深，含着无法化开的浓稠孤寂，“我没有力气再一次扭转，你快……走。”
一句话，似乎没说什么，却又解释了所有。
一股冰冷寒意爬上脊背，胡志一明白，是塔灵，不是，确切地说是朱丽叶以空间主人的能力改变了时间。
几米开外，罗杰斯已经陷入疯狂，就在附近的烈火中，仇灵者和金猎的手下还在激战。
“杀了你！杀了金猎……”
电光火石之间，烈火成水波，波纹流转，胡志一以身体护住朱丽叶，大喊，“叶啸，救我！”
子弹擦过胡志一脸颊，带走几根红发，罗杰斯痛苦尖叫，考究礼服包裹的手臂高高抛起又无力掉落，鲜血洒进杂草中，布满老年斑的手还握着枪。
“去死！”
千钧一发之际，叶啸咬下了那条手臂，狼头狠狠一甩，将罗杰斯撞飞。
处于巨狼本能，他将胡志一挡在身边，朝另一边的金猎凶狠呲牙。
“怎么回事？刚才有一瞬间……”
“我知道，”胡志一放开朱丽叶，抱住叶啸粗壮的前腿，将耳朵贴在他的皮毛，直到听见熟悉的脉搏，“没事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叶啸不明白，可现在也不是非要弄明白的时候，感觉到胡志一没事，他就放心了。
可变化往往在瞬息之间，就在胡志一从叶啸身上寻求安心的时候，一声细小的动静打破了他短暂的休息。
“金叔叔，不能放他出来！”
已经来不及，铁灰色的盒子在金猎手里裂出一条缝，一道阴影冲了出来，直扑地上惨嚎的罗杰斯。
断臂的痛楚就是一般年轻人也承受不住，何况是一个已经一百多岁的老年人类。
罗杰斯眼前一片血红，来自心里和身体的痛苦折磨，几乎摧毁他近百年寻求亲情的意志。
身体被熟悉的阴影笼罩，模糊的视线中，那道依然伟岸的身躯不太清楚。
“爸，”罗杰斯布满皱纹的嘴唇开合，声音几乎被杂乱的声响掩盖，“求求您，爸爸，放过妈妈，我们带给她的痛苦已经够了。爸爸……”
一家三口终于聚齐了，罗杰斯被罗密欧扶起。
年轻的脸庞满是无措，似乎在这一刻，罗密欧终于意识到他的孩子老去了，也将要失去。
“小罗杰斯，我的孩子，告诉爸爸，你怎么了？”
有一百年了吧，离开风城后的父亲就彻底疏远了他，罗杰斯已经不记得父亲上次抱住自己是什么时候。
远处对抗的声音还在继续，苍老与年青的两人，强烈的对比一度让画面显得荒诞。
胡志一身体靠着叶啸，他们身后是躲避的朱丽叶，就算她只是无法解释的能量形式，可在罗密欧出现的瞬间，她还是恐惧地发抖。
金猎手里的枪已经瞄准罗密欧的脑袋，之所以还没击碎它，不是因为什么父子情深的画面感人，只因为他也有自己追寻的真相。
“放过母亲，求求您。”
罗杰斯并没有回答罗密欧的问题，只是苦苦哀求，想要得到父亲一句话。
斜缓的山坡上，叶吟已经解决了罗杰斯剩下的几个手下。
跟随金猎的灵类则瘫软在地上，他们还没从塔世界的烈火和剧烈时间波动中缓过来，暂时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
周围环境全在掌握，胡志一跟叶啸共享了自己大脑中的‘地图’，趁机转头问朱丽叶，“老师，我们该怎么救您？”
朱丽叶摇头，露出凄苦的笑，“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已经不能算活着了，直接毁了钟塔吧。”
那个状态，胡志一不认为真的救不了，“或许还可以试试，老师，既然您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形态出来求救，说明还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