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的墓碑上留下的,的确是很迷人的一张照片。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尚未涉足爱情的忧伤,满脑子是音乐和未来,前途光明灿烂。
池野放下了一束红色的玫瑰。
姐姐此后,就很少拍照了,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时,便冷静地交代下去,不选近期的照片,要她年轻时,和妹妹一起拍的那张。
“我其实不太明白,”佟怀青轻轻地张口,“但是,很多事情也不一定必须要有答案,不做后悔的事,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挺好,也挺难的。”
他抬起眼睛:“您应该……很恨我吧。”
“但,也很爱我,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墓碑上的女孩,相比于妹妹而言,沉静许多,温婉美丽。
周围的松树簌簌地摇晃树枝,洁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
太轻了,所以是打着转儿,晃啊晃地,落在那长而翘的睫毛上,很快就融化成水,顺着眼尾流下。
濡湿了脖子上,那条手工织的格子围巾。
池野一直站在他后面。
过了会,手中那束白玫瑰,也被轻轻放下。
很快就落上了一层洁白,空气干燥,雪下得很快,却并不感到冷,只觉得漫山遍野里,是鸟雀一声声的清呖,干净冷冽的雪花,小精灵一般地降临人世。
温柔地盖住痛苦的痕迹。
能够活着,看到星星和雪花,闻到花香听到风声,又拥有凝视自己的爱人,怎么不能算得上,是一种奇迹呢。
池野沉默许久,对着两个墓碑说了句:“请你们放心。”
我会照顾好佟佟的。
他很好,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值得去看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和期待。
漫天大雪中,他抱住了佟怀青,鼻尖蹭到对方柔软的黑发,蹭了蹭,一点点地去吻那冰凉的脸颊。
佟怀青闷声:“不要看我。”
哭了的话,很丑的。
人家要面子。
池野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把自己的宝贝往怀里使劲按了按,用温暖的胸膛,一点点地等心跳的共振。
“擦一擦吧,不然皮肤会皴的。”
“好,那回去的话,我要喝点热的东西。”
“红糖水荷包蛋怎么样?”
“你伺候月子啊!”
时间能让雪花压弯树枝,能给玫瑰盖住大半,能在灰色的墓碑上积攒成高高的塔,却掩不住墓碑上那两张照片。
姐妹长得像,长眠时离得很近,都眉眼舒展又漂亮。
“咔嚓”一声。
胶片洗出来的光影,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然能看清楚那快乐的脸。
是两个小女孩,最美丽的时光。
“瑞雪兆丰年。”
回去的计划因为突如其来的降雪所耽搁,池野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纷纷扬扬,回头笑了笑:“是好事。”
佟怀青坐在沙发上,屋里开着暖气,所以穿的相对就薄了点,单层的棉质睡衣,眸子里是一种很干净的澄澈。
“家里怎么样,俩小孩呢?”
池野的手撑在窗台上:“刚刚打过电话了,都挺好的。”
说不用着急,路上一定得注意安全。
暖气开得足,窗沿边摸着也是微热的,佟怀青抬头看着他,突然眨着眼睛,嘴角上扬。
池野:“你病刚好。”
“早都好了啊,”佟怀青猛地往后摔倒,“我想玩雪啊,打雪仗堆雪人——你答应过我的!”
池野默默地瞅着他打滚。
来的那天,一场小雪粒连地都没给完全染白,却能把佟怀青直接干倒,当天晚上就发了烧,又是喝热汤又是在脚心贴姜片的,折腾一宿。
佟怀青在沙发上耍赖:“你说过不怪我,玩得开心就好!”
撒泼闹腾的功夫,睡衣已经无意间向上撩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池野没什么表情地走过来,给人衣服拉好,遮住那侧边,红色的小片胎记。
腰链没戴,最近穿得厚,衣服堆在一起的话,嫌有些硌得慌。
佟怀青自知理亏,就伸手搂住池野的脖子:“那我等雪停了,去露台玩一小会,好不好?”
池野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另只手臂很随意地搂着对方的腰:“不行。”
“我很少见到雪的!”
“是说雪停了再玩不行,”池野看着他,“要玩就现在玩,我去给你拿衣服。”
下雪不冷化雪冷。
其实这会儿要是出去的话,拿雪给手指搓热乎了,真没那样冷,反而还会玩得出一身汗。
原本是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但是现在说不准了,道路会拥挤结冰,能见度估计也得下降,老老实实地继续待着,等待天空的彻底放晴。
穿上哑光黑色羽绒服,长款,露出下面的卡其色裤子,裤脚塞进毛绒短靴,池野又给人戴好帽子,才满意地点头:“成。”
佟怀青讶异:“不用围巾和手套?”
上次出门,池野可是给他裹成球。
“不用,会出汗。”
露台的玻璃门被推开,碎琼乱玉立刻被寒风裹挟着进来,其实风势还好,也不算特别大,佟怀青还张着嘴巴看呢,就踉跄着扎进雪地里。
不,确切来说,是被扔进去的。
两人一同滚在地上,雪积攒很厚了,松软得像刚出炉的面包,佟怀青被冰得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就被池野拽着手,直直地插进洁白的雪里。
“啊——”
这还不算,池野又抓了把雪,使劲儿在佟怀青的双手上搓了吧。
来不及往后蜷,就感觉到一阵酥酥麻麻的热,从手指尖往后弥漫开来,直至骨髓,再碰到雪也不觉得冷了,而是烫,仿佛握着的不是冰雪,而是一团跳动的火。
池野笑起来:“怎么样?”
“砰!”
佟怀青朝他胸口扔了个大雪球。
完全不冷了。
呵出的气是白烟,手指也发红,但丝毫没有对寒冷的畏惧,佟怀青大笑着和池野打闹,在雪地里跑得飞快,压实了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门口亮着灯光,柔黄色的光晕洒下来,给雪地闪出碎钻般的灿烂。
绣球和凌霄花都被压弯了枝桠,偶尔抖落下一阵厚实的雪,佟怀青正好站在花架前,被雪毫不客气地砸了脑袋。
池野立马把人帽子摘了,给那柔软的黑发揉了好几下,乱蓬蓬的,佟怀青靠在对方身上,扬着脸去亲人家下巴,被抱住了,一块儿晃啊晃,又一块儿倒在地上,池野在下面大笑,热乎乎的气流喷在耳尖,挠得佟怀青痒痒,往后躲的时候被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吻得喘不过来气。
睫毛上本来就落了雪花,这下更是悄无声息地融化,佟怀青不知不觉间红了脸,他很用力地抱着池野,贴着宽厚的胸膛,心里仿若浪花轻抚海岸,反复泛起阵阵战栗,执着地留下无数细小的白色泡沫。
池野声音很低:“感觉自己在做梦。”
“什么?”佟怀青没太听清楚,想要抬起头,却感到池野用下巴蹭自己的头发,动作眷恋又温暖,令他不忍心变换姿势。
似乎太美好了,就像一场梦,舍不得醒来。
“梦见自己抱着你,”池野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然后睁开眼,看见你还睡得很沉……天哪,我怎么这么幸福。”
风才不顾虑这对恋人的呢喃,把刮下的落叶和着雪一同卷起,一圈,两圈,最后还是落在了佟怀青的后背上。
太轻啦,都没有发觉。
“我也很久没有做噩梦了,”佟怀青想了想,“那时候睡不着,就老是醒来,出冷汗,现在可能晚饭吃的太饱,只顾得上消化,来不及去做梦了。”
池野的手放在他后脑勺上,一下下地揉着:“没关系,做噩梦很正常,不用怕,我就在旁边陪着。”
“你会做不好的梦吗?”
“当然。”
“会害怕吗?”
池野笑起来,低头亲那柔软的头发:“嗯,很怕。”
佟怀青这才仰起脸,鼻尖红红的,眼神好认真,映出的全是漫天雪花的纯净,轻盈。
“没关系,以后不用怕,我也在你旁边。”
衷肠互诉还没结束呢,池野就给人拎回屋,担心身体,不能疯玩太久,伸手往后背一摸,果然已经出了汗。
抓紧时间在浴室放水,佟怀青的脸皮很神奇,在表达情感和欲望的时候十分坦然,亲热完后懒洋洋地没入浴缸里,随便池野给他揉搓打泡泡,但如果只是平日里的洗澡,就变得害羞,不让人看。
连浴巾都是宽宽大大,能给整个身子都裹住的。
池野也不笑话他,有时候东西忘拿了,往里面递的时候还会自觉转过脸,或者捂住眼睛。
因此这会儿就佟怀青自己泡在浴缸里,水比常日里的温度要更高,池野说了,玩完雪出了汗,要好好用热水烫烫,会很解乏。
佟怀青舒服得都要睡着啦。
正趴在浴缸边眯缝眼呢,头顶的灯光忽的闪烁几下。
旋即陷入黑暗。
停电了?
门被直接撞开,池野大踏步冲进浴室:“宝宝?”
佟怀青的眼睛一时间没适应:“我在浴缸里,还没洗好呢,怎么回事啊?”
“估计是天气缘故,雪太大了,”池野伸手摸了下水温,“先出来,你在床上等着,我去看看。”
拿浴巾给人裹了,使不了吹风机,只能用毛巾反复地擦拭头发,房间内的温度已经凉了下来,佟怀青穿好了睡衣,缩在被子里:“行了,我自己来。”
“等我两分钟。”
池野亲了亲他的眼皮,转身去电表箱那里看,虽说没有电,但外面的雪没停,给屋里也照得洁白一片,亮堂着呢。
“我给你找一下,看有没有蜡烛。”
佟怀青从床上跳下来:“我记得好像……”
池野检查完电路,给电表箱阖上:“应该是哪里的电力设施损坏了,被暴雪给……哎?”
佟怀青在门口置物架那蹲着,扒拉着面前的塑料袋。
“找到了!”
他兴奋地举起手中的东西,拿给池野看:“蜡烛,电动的!”
粉色花苞形,下面带着个白色座子,沉甸甸的蛮有分量。
两元精品店买的,生日蜡烛。
池野沉默了下,委婉道:“宝贝,这个是能亮很长时间,但是,也很吵……”
佟怀青不以为然地站起来,当时买的时候,他就被这花里胡哨的造型吸引了,没见过,问池野这是什么,对方扫了眼,就告诉他这是个电动蜡烛,过生日时插在蛋糕上用的,还能放音乐。
这么高端,必须买啊。
上次买的东西太多,一半还没带回去,放在这个房子里,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你还没洗澡呢,这个给你照明用。”
池野立马拒绝:“我能看见。”
嫌弃之情太明显了,溢于言表。
可是佟怀青的好奇心却更加旺盛,抬起头盯着池野:“我要看。”
池野:“……”
认命地接过蜡烛,找出打火机,点燃了最中间的芯。
淡蓝色的火苗立刻噼里啪啦地升起,焰火蹿得很高很大,佟怀青“哇”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蜡烛突然开始自动旋转,塑料花苞纷纷往下打开,每个花瓣顶端都有一只小蜡烛,形成一个闪烁着无数光芒的莲花台,怪不得那团火如此旺盛,而与此同时,生日快乐歌也响亮地开始播放。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前途光明。”
一遍不够,还有英文版的。
佟怀青目光灼灼地回头:“好厉害!”
池野已经拿着浴巾往外跑:“嗯,宝贝你慢慢玩。”
停电了,浴室就跟着变冷,池野倒也无所谓,热水还能用,慢条斯理地洗个澡,又打扫完地面后,才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客厅里,佟怀青的身影好安静。
蜡烛都燃尽了,可音乐并没有停止,还能发光,五彩缤纷的,可炫酷了。
听到脚步声,那人猛地回头:“这个怎么关?”
反复地、响亮地播着同一首生日快乐歌,他真有点受不了了。
池野笑呵呵的:“有螺丝刀没,有的话我给卸了,不然这个得耗完电才自动停。”
佟怀青满脸警惕:“如果就让它唱,能有多久?”
“不知道。”
池野挨着人坐了,淡定地张口:“诺诺上次生日用了个,扔垃圾桶三天,还能听见声儿。”
甜美的歌声毫不疲惫:“祝你生日快乐……”
佟怀青被烦到了,刚刚他就研究了很久,这玩意居然也没个开关,就这样蛮横地发着光唱着歌,甚至使劲砸了好几下,都不带停的。
“你什么时候生日?”
池野愣了下:“二月份。”
那还得段时间,佟怀青自己的生日是六月初,现在这玩意,跟他俩谁的生日都搭不上边。
眉毛都皱起来啦。
池野没忍住笑:“我去厨房找个剪刀什么的,放心,能给撬开。”
佟怀青跟在后面:“算了,要不找块蛋糕吃?”
“嗯,你生日不是夏天吗?”
厨房的门被关上,终于隔绝了那吵闹的音乐,佟怀青靠在碗橱上:“你知道啊。”
“查过,儿童节那天,”池野弯下腰,找了把小水果刀,“多可爱的日子。”
“今天也很可爱。”
只是很平凡的一个冬天,下了雪,听着响亮的歌曲,虽说没有人过生日,但也可以吃块小蛋糕吧,为着份相依的开心。
可——没有买蛋糕呀。
从哪儿找呢。
池野想了想:“我给你拿雪,堆一个吧?”
“不用,”佟怀青飞快地跑了出去,屋里真的很亮堂,不用担心撞到任何桌椅,又一阵风儿似的跑回来,“你看!”
拿了纸和笔。
“我来画一个大蛋糕。”
他的手真的很灵巧,除了弹钢琴以外,过人的艺术天赋也使得佟怀青能拿起画笔,偶尔涂抹点别样的色彩,虽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但惟妙惟肖,充满灵气。
只是出事后,手指颤抖,无论是琴键还是笔,他都做不到去控制。
此时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障碍。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握着笔,在纸上画了个椭圆,又在下方接着画了半个长方形,蛋糕的主体有了,上面的花和蜡烛都不能少。
线条漂亮流畅,握笔的手很稳。
池野定定地看着他。
“……好了,”佟怀青举起纸,“好看吗!”
笑容明亮得刺眼。
池野沉默了会,闷声回了个“嗯。”
“成,现在有了蛋糕,赶紧把那鬼玩意拆了吧,也太吵了。”
佟怀青脑瓜子都嗡嗡的。
转身的时候,池野却没跟上。
“你怎么了?”
在站着揉眼睛,看不太清楚脸上的表情,只是怎么感觉,怪委屈的。
“没事,”池野另只手还拿着那张纸,“眼睛进沙子了。”
佟怀青愣了下:“我看看。”
屋里哪儿有沙子呢,外面是聒噪反复的生日快乐歌,又开始播放英文版了,厨房地面是雪映出的洁白光晕,佟怀青踮起脚,学着对方的习惯,在池野眼皮儿上轻轻亲了口。
才不是梦呢。
现实已经这般好了,没必要再去想象中追逐幻影,做了不好的梦也无所谓,爱人的呼吸和心跳是真实的,安抚他所有的脆弱。
谢天谢地。
鲜活的佟怀青被他抱着,发间是清冽的香味,池野声音有点哑,似在撒娇,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在说啥。
佟怀青问他:“怎么了?”
“没事,”池野闭上眼睛,“……蜡烛台的音乐太吵了,烦人。”
雪也讨厌,跟着狂风一起呼啸着还在刮,吹得鼻酸。
怀里的人笑起来,全然不觉似的弯着眼睛。
“那我给你唱个别的,换换心情?”
一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爱人的嘴离耳朵很近,能感到细碎的笑意,和温柔的气息。
唱的是《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第59章
安川县这些天也在下雪,河面结了厚冰,有胆子大的小孩跃跃欲试想踩上去玩,被路过的大人呵斥,便一缩脖子,吐着舌头走了。
郊外的庄稼地都是萧瑟的,池塘里还零星地支棱着点枯荷,自己去上学的孩子少了,天太冷,早上起不来,都裹得跟个小鹌鹑似的,躲在大人厚重的棉衣背后,听着自行车的吱吱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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