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东篱,我们回家吧。”
平小红和陆东篱下意识地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接着连忙跟上。
待他们下了楼,小庄赶紧进了屋,把门关好,四下张望,低声道:“楼主?!”
“哗啦”一声,衣柜下层双扇门被推开,游萧抱着衣袍和靴子,身体几乎对折了起来,才能将自己塞进那窄小的空间。
此刻他高烧仍未退,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一歪,栽了出来。
谢青枫一家三口参观完唤笙楼分舵,还要去别处逛,便与苗笙道别。
苗笙强忍着情绪,平小红和陆东篱问他什么也不说,直到坐进了轿子里,堪堪忍住的眼泪才再一次汹涌而下。
他不清楚游萧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自己心疼得快要炸裂,头晕得难受,满脑子想的都是那锦被上的血迹,还有房间里那浓重的药味儿。
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一点也不好,所有的情绪都被另一个人牵动,再也不能做回那个冷静理智的自己。
就好像把自己的一半交出去,从此只剩半个自我。
厚实的披风之下,苗笙的手死死攥紧衣袍,泪流满面地想:可我还是愿意把半个自己交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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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回来跪搓衣板!
游萧: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陆东篱:这话你自己信吗?
平小红:师父挨的师娘每一顿打都不冤。
第100章 一百 祈愿
走在轿子外边的陆东篱和平小红清楚地听到了里边传来的啜泣声, 互相使了个眼色。
“你师父是不是真回来了?”陆东篱用传音入密问平小红,“要是真躲起来不见人,应当伤得很厉害,可他怎么回来的?”
平小红想了想:“会不会是回来才受的伤?”
“他武功高强, 能把他伤成那样的人并不多,到底发生了什么?”陆东篱实在想不明白, 他琢磨着,突然神色一凛,“是不是厉涛飞?!”
平小红立刻摆摆手:“不可能,怎么遇到这事儿你脑子就不转, 厉涛飞肯定不会想得罪我师父, 就算要打也不会和他打,而且这人要是来了万山府城, 师父一定会告诉你——”
“我看悬, 他恐怕会把我瞒得严严实实。”陆东篱冷笑。
“他为什么要瞒你?你又不是他什么人, 这么护着你干嘛?”平小红面露揶揄,“他帮你找仇家就很够意思了。”
陆东篱便不再言语, 说得也是, 楼主心里只有苗兄一个, 自己算什么。
往前走了一段路,苗笙突然挑起帘子, 双目泛红、鼻音浓重地问:“小红,附近有没有寺庙, 可以祈福的那种?”
平小红看向抬轿的小厮, 小厮连忙道:“有的, 府城内有一座天香寺,香火还不错, 祈愿很灵的。”
苗笙问了距离,听说这寺庙离得有些远,唯恐小厮抬轿太辛苦,便先回了家,换上马车再出发。
身边没有别人,只能带着陆东篱一起去。
苗笙着急去祈福,连午饭都没吃,敷衍平小红说去寺院吃斋菜。
他今天心情极差,平小红和陆东篱也不想触他霉头,便不和他争执,表现得非常顺从。
天气本就不好,中午开始就见不着太阳,等到了天香寺外,天阴沉得更厉害,雪粒子忽忽悠悠地当空落下,被突然而起的旋风吹得满空乱飘。
乱象让着冬日更显得萧索寂寥,令人心情越发沉闷。
来之前就听小厮说,天香寺外有台阶八十一阶,象征九九八十一难,心诚者每阶一叩首,叩满八十一阶,便能化解灾难,重获庇佑。
本来觉得八十一阶并不算太长,可苗笙没想到,这里每一级台阶有一尺多高,为了方便叩首,建造得也很宽,以他现在的身体,连续迈几阶腿就酸了,要是叩首的话,恐怕走一半,这胎就得滑,自己也得死在路上。
平小红陪他坐在车里,见状立刻劝道:“公子,你可千万别走台阶,旁边有车马道,咱们直接上去就行。”
“叩首我确实叩不了,但一步一步走上去,应当是没问题。”苗笙挑着窗帘向外望着,台阶上有不少冒雪祈愿的人,一步一叩首,十分虔诚。
平小红很不放心:“外边天气不好,就算是走上去也会感染风寒,公子三思。”
陆东篱也推开车门探进头来:“苗兄,你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只是走路而已,我没关系。”苗笙眼睛还有些微肿,冲他们笑了笑,“我用内力御寒。”
陆东篱着实无语:“你那点内力——”
“够用就成。”苗笙语气坚定,“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俩人拗不过他,只能扶他下了马车,平小红先驾车上去找地方停,陆东篱戴着帷帽全程陪伴。
天气是真的冷,夹着雪粒子的风刮到脸上,吹几下就觉得脸疼,苗笙手里攥着那婴儿鞋做成的坠子,仰头望着高高的台阶,决心丝毫不变。
他抬脚踏上第一阶,双手合十,祈求游萧平安,以此来代替叩首。
上天有好生之德,满天神佛知道我身怀六甲,定会容我不叩首之罪。
为着腹中胎儿着想,苗笙没有走得很快,每一级都稳稳当当。
起初陆东篱还替他担心,见走了十几级台阶他还是气定神闲,便也放了心。
平小红停好马车,也匆匆赶了回来,陪在他身边。
其实苗笙全身都已经冻僵了,尤其手臂和双腿,冷得发疼,关节打弯都困难,他用尽浑身那一丁点内力护住腹部,不想冻着胎儿,因此唯有小腹处是热的。
他心里想,只要孩子没事,游萧没事,我吃点苦头又有什么所谓,不过是冷而已,我在冰棺里昏迷十年,还怕这个?
冰棺我都挺过来了,不会再有什么难得倒我,以后只会万事顺遂。
我们三个,都会顺遂。
当他走到七十阶的时候,已经用尽了体力,连那一点内力也难以维系,只能一手捂着小腹,试图给胎儿保温。
崽崽,我们一起努力,就快到终点了。
肚子里的胎儿似乎明白苗笙的心意,哪怕他被冻得浑身没了知觉,肚子也丝毫不疼。
他将这份安静当成了孩子的认可与配合,心中十分喜悦。
游萧,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都给我们好起来,快回来见我!
苗笙重重喘着气,一步一步,坚定往上走。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胜利抵达终点!
望着面前不远处威严的寺庙山门,苗笙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做到了,成功做到了!
“公子,快来喝点热水!”平小红方才就跑去找和尚要了一壶热茶,揣在怀里用内力保着温,这会儿立刻递上来,“喝下去就暖和了。”
苗笙顾不上讲究,颤颤巍巍地接过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就喝了下去。
热水仿佛流入了四肢百骸,带来了温暖的力量,让他缓缓恢复了些力气。
“先进庙里歇一歇!”
平小红和陆东篱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他迅速进入了最近的天王殿,没有了刺骨冷风和雪花的侵袭,苗笙的手脚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他坐在角落的蒲团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
希望这一点点诚意能够保游萧一切平安。
休息了片刻,他扶着旁边的柱子缓缓站起身,温声道:“走吧,去大雄宝殿。”
好不容易来一次寺庙,苗笙认真礼佛,诚心上香,希望游萧、崽崽还有自己都能够健康喜乐,也希望四个月后的生产能够一切顺利。
平小红和陆东篱想着来都来了,也顺便祈了愿,之后硬拉着苗笙去吃了庙里的斋菜,生怕他空着肚子回头会突然栽倒。
苗笙毫无食欲,但还是硬着头皮往胃里塞了些吃的,就算自己不吃,崽崽也需要养分,况且只有吃饱了,身体才能有足够的热量。
苗笙觉得,叫人用内力在自己经脉中游走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平日还是让亲密的人来做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求助他人。
于是吃过饭后,他缓缓运转了一遍内力,虽然那股气力量甚微,但仍是让他的身体逐渐暖了过来。
不如游萧能将自己一步带入盛夏,至少也能在暖秋徘徊一阵子。
吃过斋菜后,几人便打算离开,刚走出吃斋菜的禅房,他们便发现风雪已停,太阳从云层中出来,阳光再度普照大地。
“天晴啦!”平小红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次我们许的愿一定能灵验!”
苗笙仰头看着那散发着温柔阳光的日头,也露出了笑容。
稍后陆东篱戴好帷帽,驾车带着他俩离开了天香寺。
天气转晴之后,很多人都走出家门,街道上变得热闹起来,马车行到闹市区,就变得有些寸步难行。
陆东篱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叹口气,百无聊赖地吹着帷帽上垂下来的纱巾。
他实在戴不习惯这玩意,很想摘下来,毕竟他才不怕厉涛飞找上门,只不过为了苗笙和平小红的安全,他只好忍着不耐烦,乖乖戴着。
马车被堵在一个十字路口,几乎动不了,只能耐心等待,陆东篱随意扫视着街上的人和摊贩,突然之间目光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其貌不扬,穿着一身棕色粗布短打,看起来就像个卖苦力的汉子,丝毫没有特别之处。
可陆东篱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眶。
他怕自己看得不清楚,立刻将帷帽摘下,盯着那人,使劲擦了擦眼睛,激动得双唇颤抖,喃喃道:“二哥……”
平小红坐在车厢里,感觉到前边车辕猛地一颤,立刻推门去查看情况:“陆东篱,你——”
谁知外面没了人,她立刻抓住马缰绳,四下张望,很快就看到陆东篱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跟一个男子推来搡去。
“二哥!”他抓住那人,大声道,“是我,东篱!”
谁知那人根本不理会他,甩开他的手:“你认错人了!”
“没有,我不可能认错!”陆东篱再度抓住此人肩膀,情绪激动道,“我认得你的眼睛和身形!”
对方嫌恶地将他推开:“你是不是失心疯,走开!”
陆东篱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二哥,我一直在找你们!”
“我不是你二哥!你给我滚!”
对方脾气看起来很不好,当即便向陆东篱出手,两人在街边打了起来。
平小红不敢大喊陆东篱的名字,又不敢离开马车,着急得直往那边张望。
苗笙挑开窗帘探出头去,也看到了这一幕,同样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侠客落在了陆东篱身边,出手阻止,正是谢青枫。
晏秋帆也突然跳到马车上,将照雪塞给平小红,接着去帮他师兄。
他二人很快纠缠住陆东篱,那男子得了空,绝不拖泥带水,立刻离开。
“二哥!二哥!”陆东篱被谢青枫和晏秋帆死死抓住,根本动不了,只能死死盯住那人离开的背影,脖子上青筋鼓胀,眼珠子像是要瞪出血来。
谢青枫低声劝道:“陆兄,请以大局为重——”
他话还没说完,晏秋帆抬手在陆东篱后颈上一砍,直接把人砍晕了。
谢青枫:“……”
晏秋帆将人往肩上一扛,冲他一笑:“不用跟他废话。”
“你点穴也比手刀强吧?”谢青枫十分无奈。
“这人太冲动,得给他点教训尝尝。”
两人将陆东篱送回马车,跳上车辕,恰好路况松动了些,便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双眼睛已经盯上了这辆车。
怕陆东篱像之前要报仇那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苗笙无奈下,只得同意平小红把他捆在房中的建议,还找来了锁链,就怕麻绳对这内功高强的人不管用。
谁知这人不但没闹,反而异常沉默,因此最后还是用了麻绳。
苗笙抱着怀炉,坐在他床边,疑惑道:“真的是你二哥吗?”
“是,但他易了容。”陆东篱被绳子绑得像个蚕蛹,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平小红抱着胳膊靠在床架上,没好气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人家不想被你找到?”
“会不会认错人了?”苗笙道,“毕竟你们也十多年没见了,怎么能一下子就认出来。”
陆东篱失神地望着床顶:“不可能,他是我兄长,我们一起拜师学武,他的身形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况且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这就是不擅长易容的人容易露出的马脚,苗笙心想,若是游萧,绝对不会被人看出来。
他沉吟片刻:“若是这样的话,唤笙楼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了,你别着急。”
“是啊!你现在可不能轻易露面,今天我听兄弟们说了,厉涛飞曾经出现在西陵府,没准就是沿着咱们的路线一路找过来。”平小红提醒道,“一切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
苗笙也道:“放心吧,游萧几日内定会回来。”
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能够控制住伤势,他就一定会回来见自己。
“知道了。”陆东篱丧气地说,看到他二哥对他的态度,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完全失去了精气神。
苗笙看他被绑得很不舒服,便问道:“你保证不跑出去,我便给你松绑。”
然而陆东篱侧身向内,脸对着墙,瓮声瓮气道:“算了,我保证不了,你捆着我吧。”
苗笙:“……”
这么理智的要求,自然是要满足他。
陆东篱这个不安定因素能稳定下来,苗笙全部的心思就放在了游萧那里。
虽然笃定对方很快就会回来,但到底是哪一天,他并不能确定。
接下来的这几日,就算是喝了秦嬷嬷煮的酸枣仁粥,苗笙也根本睡不安稳,闭上眼就会做梦,梦到那被子上的血,梦到游萧被开膛破肚,然后从惊悸中醒过来。
他日盼夜盼,希望每一次自己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他跟自己打了无数次的赌,一天天的净跟自己玩睁眼闭眼的游戏,可等待他的,依旧是失望。
苗笙的心渐渐往深渊里坠去,因为游萧越晚回来,越说明他伤得厉害。
又是一次半夜惊醒,他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再也按捺不住,下床披上外袍和棉披风,戴好兜帽,推门出去,抱着怀炉站在了廊下。
院外传来五更更鼓,是刚过寅时,天仍是黑着的,雪花飘飘洒洒,下得恣意,在灯笼的光晕下翩翩起舞。
如此美景,苗笙心里却在冒火,赌气地想,游萧你这个混账,害我替你担心,我偏要站在这里,站到你回来,看你心不心疼!
然而他还没站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开始脑袋发晕,忽然听得脚边传来“咚”的一声响,低头一看,是一颗小石子被扔了过来,在地上跳跃打转。
下一刻,苗笙就感觉自己被一副有力的臂膀打横抱了起来,他惊慌地回头,便撞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还有那亮如红宝石一般的眉心痣,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游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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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舍得回家啦?!
游萧: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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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百零一 胎动
苗笙立刻扔了怀炉, 双手紧紧箍住了游萧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像是怕他再消失似的。
心脏“怦怦”撞击着胸腔, 仿佛一开口就会从嘴巴里跳出来, 因此喊完対方的名字, 他就再也说不出话, 酸涩的感觉顺着喉头爬上鼻腔眼眶。
“想我吗?”游萧轻笑着问他,抱着人快步进了屋,进了卧房,用脚将门踢上。
听到这个问题, 苗笙心里立刻委屈得要命, 他本不想在对方刚回来的时候哭,这样显得很没面子, 可是他怎么都忍不住, 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外蹦。
游萧感觉到他脸上的热意和湿意, 心中就像被针板碾过似的,细细密密地酸疼着。
他不是不想尽快回来, 只是小腹上的创口太深, 就算有最好的伤药和自己开的汤剂, 还是时高时低地烧了三天三夜,昨天早上醒来才堪堪稳定住, 他又用了一天一夜来巩固,确定不会再反复, 也不必再服药, 才连夜回到这里, 就是想给苗笙一个惊喜。
没想到反而是自己撞上了惊喜。
“笙儿,是我不対, 我回来晚了。”游萧将他放在床上,解开他的披风放在一边。
苗笙脸上还挂着泪痕,仰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心疼地伸出手去描摹他的颧骨:“瘦了这么多。”
烛光下,他脸上泪珠晶莹剔透,皮肤白玉无瑕,近乎透明,鼻头、眼睛却又是红红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显得迷离而又多情,还泛着委屈,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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