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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难当(宋昭昭)



楚江王回来了。
地府皆惊,鬼门关前百鬼来迎。楚江王竟然能突破恬昭宫主的禁制,提早数十年回来。
磅礴鬼气扫荡了一整条黄泉路,脱胎换骨的鬼王身着繁复玄袍一步步而来,厚重气势压得百鬼皆不得动弹,冥冥黄日之下铺就而成青石道路,伴随着青铜钟声悠扬敲起。
“恭迎二殿历劫归来——”
鬼王冷厉的眼扫视过四围,不见那人的踪影。
果然,他们把他藏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扬起,流荡着金黑色的密麻梵文,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令其余九殿对视讶异,百年前留在贺子裕身上的阎罗印形在掌心中轻易捏成,秦见祀闭上眼去,寻找着贺子裕的踪迹。
判官急急忙忙拦了上去。
“二殿——”
“二殿不可啊,若是惊扰罗酆六天的一众鬼神……”
轰一声,他手中的鬼力就以极强极快的速度散开去,一下冲击过五地六天宫,向所有鬼神证明着他的归来。下一瞬,天宫之处就受感应爆发出极为强盛的术法之力。
顷刻之间,六天宫之主便到了。
百鬼慌忙退散,连着神荼郁垒也对视一眼,默契退出这趟浑水,独楚江王站在青石路前,鬼气弥漫间衣袂扬起,神情冷到极点。
他淡漠扫视而过,看向他们。“本王所留野鬼,现在何处?”
五位宫主极为恼怒。“楚江,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竟然敢惊扰吾等。”
“什么野鬼,我等未曾见过!”
“恬昭,禁制是你下的,如今他提前回来,你又该作何解释?”五位宫主又将矛盾指向恬昭,“早知你偏袒于他,明说重罚却还暗中留手,你也该受责罚。”
恬昭宫主却淡漠看着其余五位怒气冲冲的宫主,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禁制你们是看着本座下的,如今他人回来,本座又有何法?”
“你——”
“既然楚江提前回来了,那么按照先前所下判决,司命也一并放了吧。”
轻飘飘的,恬昭宫主随即捻诀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其余五位宫主攥紧拳头。鬼王同是在浩荡术法之下感受到那处小小的午时树空间,一瞬间衣玦扬起,不见了踪迹。
“真是无法无天!”
刺啦一声,瞬移过来的楚江王已经撕开了空间裂缝。
他自然能听到千里之外那几位宫主的谈论,只是低低冷笑一声。
黑黢黢的空间里,午时树根蠕动吞吃,在感受到楚江王鬼气的一瞬间争相退散,被缠起的狼狈人影渐渐显露,却还有一根留在体内不肯出来。
对上紧闭双眼,封闭六识的贺子裕,秦见祀缓缓攥紧拳头。
半赤裸的贺子裕,身上满是藤蔓爬过的伤痕,湿黏藤液滴在地上,黏糊糊地涂抹在贺子裕的屁股上,而贺子裕像是了无生机。
午时树没有意识,这一切都与秦见祀的意识想关联,甚至还受梦境的影响,但秦见祀还是极为恼怒,这些年贺子裕所独自承受的一切。
一瞬间午时树化作缁粉,他打横抱起贺子裕来,化出斗篷披盖在身上。
阎罗印在此地受午时树温养多年,使得秦见祀的修为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六识被解开的瞬间,贺子裕也迷茫醒来。
缠绕多年的湿黏感好像还在身上,贺子裕后知后觉地摸向屁股,抬起头来对上秦见祀的眼。
“你回来了啊?这么快就一甲子了。”
秦见祀沉冷着不说话。
“你……都看到了?”贺子裕勾上他脖子,好久没感觉过秦见祀的体温了,斗篷下的身子残留着不可说的印记,贺子裕又往上提了提。“这也没什么,真的。”
抱着他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秦见祀……”贺子裕担忧地低低唤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见祀在介意,这么多年来他受着这样的折辱。
“你为何要这样。”秦见祀低头看他,明明他可以选择回来。
“我总要保住你的修为,我不能让你回地府以后像野鬼一样,任人欺凌。”贺子裕低垂下头。
秦见祀去人间一趟落得个这样的结果,那么地府与罗酆六天中必然也如朝堂一般,多得是明争暗斗。他自然不能让秦见祀回来之后失了地位。
为此就算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斗篷轻扬,一瞬间两人又不见了踪迹。
岑寂多年的殿中,再度弥漫起极为浓烈的鬼气,贺子裕被摔在玉床上,但又有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他,秦见祀撑膝压了上来。
贺子裕别扭地扭过头,这事做了这么多年,他有些抗拒,但知道他这满身的痕迹,秦见祀铁定是要洗掉的。
“午时树是冷的,”秦见祀抓住他手,入指缝间五指相扣,“但本王是热的。”
浩荡鬼气一扫,幔子轻飘落下,贺子裕仰起头来任秦见祀吻上唇,随即是喉结,锁骨。千千万日夜思念,所爱别离,求而不得,秦见祀又咬上他耳朵,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贺子裕,贺子裕。”
“嗯?”他身子一抖擞。
“这劫历得好苦。”
贺子裕闭着眼,轻轻哼了一声。“二殿这不是……回来了吗?”
“千年万年,你绝不能再离我一步。”
“好。”
炙热的气息弥散着,秦见祀再没多做旁的什么,只是指尖拂过肌肤,一点点洗去痕迹,吻意湿漉又带着热切,直至贺子裕再也招架不住,软了身子,在秦见祀怀中被越抱越紧,连着温凉的身子都被捂热。
这就是十几年来,秦见祀梦中日思夜想所要做的一切。
“要不还是,再做点什么吧?”贺子裕搓了搓脸看他,“也不是不行。”
掌心又抬抱起腿来,秦见祀俯身压了上去。“我总要如你所愿的。”
几日之后,楚江王下了旨,要大婚。
消息送去了罗酆六天,是通知而不是请求。虽然从神位上来讲罗酆六天宫之主要高于阎罗十殿,但秦见祀的实力早已越过神位,也是这么多年来罗酆六天忌惮他的原因之一。
“他们虽在神龄上年长本王许多,但没有实力却不知修行,反而每日想着如何寻错处将本王镇压,也难怪罗酆如今一日不如一日。”
恢弘大殿里,秦见祀从后揽抱住贺子裕,堆压的事务快没过桌案去,他随手拨开几本,将贺子裕抱上了桌。“本王既回来了,他们便也奈何不得。”
“我家二殿真厉害。”
“道侣,可准备好了连理枝?”
“在这呢。”贺子裕从袖中掏出连理枝,这是鬼神之间答应求婚的信物,秦见祀却不管信物去,只专心低低摩挲吻弄着他的下巴,泛着细密的痒,让贺子裕忍不住发笑推开他。
殿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咳。
贺子裕连忙转过头去,是刚从火医地狱出来的司命,看着面色还有几分苍白,精神却很好。
“小司主,楚江,宾客也差不多都到了,你们俩也暧昧够了吧。”
靠着阎罗印,秦见祀帮贺子裕稳固神魂,得来七十二司察查司主的位置,司命懒散倚着柱子,指指桌上堆积的事务,“如今你有了神职,也是小鬼神了,帮你殿下分担些。”
“我有分担啊,”贺子裕别过头来,手指点着桌案面,“可是我昨晚才帮他看了几本,他就‘心疼地’要拉我去床上,我也没办法啊。”
“……”司命有被狠狠伤到。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成婚的时辰到了。”司命摇摇头,快步赶他们出去,“成婚这事,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俩还是快些去吧。”
“好嘞,公公。”
贺子裕笑笑,从桌案上跳下来,拉着秦见祀往外走去。某司命差点忘了人家是真皇帝,又被伤到一把。
二殿大婚,礼乐齐奏,诸神鬼同来见证,神荼郁垒送上一截午时树根作为新婚贺礼,他们的意思是,这树是个好东西,还是可以作为闺中之乐来用的。贺子裕冷笑几声,差点没卷起袖子追着他们打出黄泉路。只是一身爵弁玄端,赤色帷裳是穿戴来成婚的,不好打人,那一身赤红更衬得贺司主明净张扬。
他转头看去,鬼王虽也换了衣裳,还是一身黑。不过倒也没事,一黑一红正好相配。
百鬼神飘在忘川河上嘈嘈切切的,司命见状清嗓,喊了一句“新神至——”,四围立时就安静下来,整条黄泉路被包了下来,路过刚死的野鬼们也停下来凑热闹。
“天地长存,日月轮转,星宿更替,雪过青繁。黄泉清明功禄水,三途惊灵平地雷,人间白头再无憾,恩爱约作酒一杯。”司命高喊,“请新神走黄泉路,新神共饮,三界同欢——”
黄泉水就被舀了起来,端到他们俩面前。
“这什么奇怪传统。”贺子裕忍不住嘟囔了句。
“喝吧。”
贺子裕掩袖喝下去了,砸吧了下,和孟婆汤差不多味。秦见祀见状望向司命,示意他继续。
“善恶轮转,万物生灭,百代冥合。三生石上镌刻名姓,许君三世三生缘。新神至黄泉,忘川边,三生石前——”
“请两位新神刻字——”
两人宽的青石路,贺子裕与秦见祀随即一步步并肩走过,三生石立在忘川边上,因为比较有纪念意义,几乎每个鬼路过时都会刻一下名字,导致整块石头被细小划痕划得坑坑洼洼。
贺子裕有些无处下笔。
秦见祀见状挥挥手。“搬块新的来。”
于是新的三生石搬过来了,贺子裕写下“刘遏”“贺子裕”“贺司主”,秦见祀看了眼他写的,在旁边对着写下“周郎”“秦见祀”“楚江王”。
“搬走。”
“搬去哪?”贺子裕一愣。这不是三生石吗,他们搬走了以后的鬼写什么。
然而阴差们又搬起三生石,哼哧哼哧往阎罗殿方向去了,这一块归他们独有,是不能再让其他鬼刻画的,新的阴差们搬过来第三块三生石,仍是放在原处,看得司命眼抽抽。
贺子裕和秦见祀接着转身来,彼此对视。
“抬头见囍字满目,并肩站两位新神,宝鼎银烛照堂前,鸾凤和鸣日月星,”司命摇摇扇,“两姓良缘今朝会,不拜天地结连理。”
天地同证,击掌为叩。
掌心相贴,贺子裕想到几百年光阴才到了如今这一步,还当真是不易,连理枝缓缓化为红线缠绕在指根处,从此结为道侣,秦见祀顺势攥紧了他的手,向来冷厉的楚江王,也流露出对一人的宝贵来。
司命松了口气,“礼成!”
地府里的鬼神们大多都是办白事进来的,在这办红事还是头一遭,见状都飘了起来,彼此庆贺。
贺子裕低头看了眼手指上极淡的一圈红线,还有些恍然如梦。几日之前,他还受着午时树的操控,然而今日,秦见祀却急着与他领了道侣的名分。
这其中,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
“在想什么?”秦见祀问他。
众鬼神还在天上乱飞着,贺子裕悄悄抬脸去,吻了一下他面庞。“想你,我的道侣。”
秦见祀攥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流水席摆在了忘川河上,路过的野鬼们都可以从水里捞一份享用,这一日地府里的饿死鬼们迎来了他们的春天,几轮敬酒之后,连着秦见祀的面上都多了几分红意。
百鬼们暗暗吃着八卦。
“听说二殿自几百年前,贺司主只是一介凡人的时候就打上了他的主意。”
“看不出二殿竟还是这等情种。”
“也不知二殿瞧上他什么了,怎么不看看我。”花痴鬼拿盆接着口水。
“你可拉倒吧。”
贺子裕听着百鬼们的谈论,喝着杯中的酒,笑而不语。
“不过我们二殿也真是厉害,宫主下的禁制他竟能破开,说好的一甲子愣是十来年就回来了。”一鬼窃窃私语着,“你们说,二殿修为得有多高。”
“不过按理来说,二殿在人间历劫时,应当只是普通凡人吧,又哪里来的修为?”
贺子裕放下酒杯,笑意微微收敛。
这也确实是他所奇怪的。
地府里没有日月,只有一轮暮气沉沉的黄日,黄日西沉,便是一日过去。鬼神们饮完宴席,也都各自告辞回去。
礼盒之中,午时树的树根不安地跳动着,微醉的秦见祀抬手将那礼盒隔空取了来,拉着贺子裕往寝殿而去。
“秦见祀,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吧。”
“没有。”
“那,你是怎么提前几十年回来的?”贺子裕跟着他走入寝殿。
“法力高深,破开禁制。”
“你当真没有骗我?”
秦见祀忽然拆了盒子,扭头直直看他。贺子裕下意识一愣,随即熟悉的感觉让他跳起了脚。
“午时树!秦见祀你怎么又把这玩意拿进来了!”
“神荼郁垒说你很怕这个东西,但它在地府却随处可见。”秦见祀摸上他手安抚道,“本王担心你以后有心理阴影,教你怎么驯化它。”
“这还能驯化?”
秦见祀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午时树根蜷曲而来,试探着缠绕上贺子裕的四肢,根尖贴着帷裳进去,滑溜溜地冷了腿。贺子裕一时之间忘了再逼问秦见祀,满心思放在了怎么应对这家伙身上。
“你不会是想和它一起……”
“本王只是教你。”
“那你说。”
“集中你的心思意念,操控它。”
片刻后,帐子里想起一声无可遏止的呻吟。
“……贺子裕,你的心思意念就是这个吗?”
“你都在我床上了,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意念啊!”
一室寂静,秦见祀一心只想保护贺子裕,去除一切可能造成影响的东西,差点忘了他们刚刚成婚。随后是秦见祀有些沙哑的嗓音。“洞房花烛夜?”
“嗯……”
秦见祀眉头一挑,下一刻,玄端就被扯下丢了出来,随即是赤色帷裳,白绢单衣,层层件件。
伴随着帐子彻底合拢,午时树根攀附在玉床上,缓缓包裹住了整个发颤震动的床帐。贺子裕的手挣扎着伸了出来,随即又被午时树根贴心地拖了回去。
“不,老秦你等等……”
贺子裕不知道为何,感觉秦见祀今晚好像特别的热切。
贺子裕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好像在午时树出现之前,他是要问秦见祀什么问题。但很快秦见祀让他完全忘记了这些,只剩指尖攥紧了树根。
这厮也是活了几万年的鬼神了,体力真好。
不知过了多久。
“贺子裕,”恍然间,贺子裕听得秦见祀压着他低声说道,“你在地府,要乖些。”
他迷糊扬起尾音。“嗯?”
“他们都知你是本王的道侣,如果本王不在……亦会敬重你三分。”秦见祀吻上他眼皮。“如果能一直与你这般生生世世,千年万年,该有多好。”
“好,”他神志不清道,“和你在一起,就好。”
后来他就听不见秦见祀说什么了,像是个老妈子念念叨叨,手底下却又折腾没完,直到最后贺子裕要累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像是传来人无奈的笑声。
“我们会的。生生世世。千年万年。”
“嗯……”

秦见祀失踪了。
贺子裕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在几日之后。秦见祀与他说要去天界出个差,但是再没回来过。地府里的人事都被安置妥当,鬼王是做足准备才离开的。
“他去哪了?”贺子裕一路寻到鬼门关,问神荼郁垒,“几日前他从鬼门关出去,你们应当知道他去了哪。”
神荼郁垒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他又去找了与秦见祀关系近的鬼神,在六天宫外拦住了要走的司命。
“司命你与他素来交好,你——”
“抱歉,小司主。”司命无奈看他,“但楚江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知道秦见祀是提前五十年回到地府,贺子裕就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可是他几次试探都被秦见祀打断遮掩过去,本想着这事或许还能再缓缓,却不料秦见祀直接来了个不告而别。
地府无人知他去了何处,隐隐听闻就是六天宫的人也在寻秦见祀踪迹。
三生石旁,贺子裕担忧地蹙起眉头,指尖摩挲而过冰凉粗粝的石头表面,缓缓顿住。
他寻秦见祀是因为担心,那么六天宫的人寻秦见祀,恐怕就是存着杀心。眼下恐怕秦见祀藏在了无人知的地方,一旦暴露就会有性命之忧,他要找到秦见祀,却不能让旁的人知晓这下落。
“午时。”
他低唤一声,午时树根讨好地游曳而来,缠上他的手腕。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闪出大殿,而烛火映着的窗纸内,仍是那道身影端坐在桌边垂头,底下的小鬼不敢进殿打扰,却不知这身影早已被午时树模仿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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