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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难当(宋昭昭)


他要秦见祀逐步放低戒心,他信朝堂之上还会有支持他的大臣与忠直之人,只要他能从这牢笼中出去。
窗外,零落尘泥的枯叶,叫梅花汲取养分去,枝头映出点点绚烂红梅。
黑暗里,秦见祀掌心游离摩挲着,低低笑了。

为探蔷薇颜色媚,赚来试折后庭花。
之后几日,贺子裕为了达成目的自然是百般顺从,他要装作信任秦见祀的样子,又要暗自留下心眼,才能有逃出去的机会。
而他的顺从好像叫秦见祀连扫多日心中阴翳,有时候昏昏沉沉不知多少次了,连床榻上都弄得一塌糊涂,秦见祀仍是掐弄着他,一点也不嫌手脚上的镣铐碍事,索求无度。
如今贺子裕已不是那会儿还半傻着玩铃铛时的状态,他全然清醒后,一切就更显得要命起来。
“秦见祀……”直到那日快天亮的时候,疲倦的他推了推身下人脑袋,“不要了。”
“陛下。”
“……嗯?”
“臣实在心悦陛下。”
“心悦朕在床上的姿态?”贺子裕倒是实在难熬,低声喘着气从秦见祀身上起来,锁链叮当,“朕都说不要了。”
他觉得他真是疯了,起先还满是屈辱,到后来却又忍不住沉溺其中,竟不知是因为此间快活还是秦见祀的技艺当真炉火纯青,到后来愈发放肆的反成了他。
贺子裕想这样不行,身为帝王,再怎么样也该是在上面的那个,于是屈辱着屈辱着,便成了这般处境。
手被抓住了,轻佻地吻了下手背。
“不论陛下变成何等模样,记得或忘记微臣,”秦见祀最终给他腾出躺下的位置,又从后边抱着侧身的他,摩挲着他的脸庞,“陛下都应知道,臣实在心悦陛下。所以陛下不论要作何打算,最先都应该信任微臣。”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贺子裕猜不到其中意思。
指腹糙糙的,剐蹭得有些痒意,温热贴着又很舒服,贺子裕不知是这几日他习惯秦见祀如此对待了,还是早在很久之前,秦见祀就是在事后如此对他。
秦见祀又往下探了探,“难受吗?”
贺子裕皱起眉头,“有些。”
“等会儿就帮陛下清理。”
嗓音低沉沙哑着,在耳边低声耳语。那只手仍然是在他身上流连,贺子裕随着去了,身后人好长时间都一言不发,只是渐往下去,吻着他的背胛好像蜻蜓点水,对待像是如珍如宝。
像这种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倒腾一夜又在事后温存的事,贺子裕该是不接受的,可是偏偏他自己又好像吃这套。
脊背被吻得微微发颤着。
许久后,他转过身来,在朦胧床幔中静静看着秦见祀,如今他又清醒几分,已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
按秦见祀所言,他不只是刘遏,还是贺子裕,是他失去了与秦见祀相处的那段记忆,失去了在南武的这一年光景,才觉得自己只是刘遏。
那么此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都曾在这张床上纠缠,耳鬓厮磨,秦见祀又为何将他qj在这里,让他压低帝王的脊骨,难道在锁链上铭刻符文,真的能让他“病愈”吗?
还是说,从头开始就是秦见祀的阴谋诡计。
他真的想不起来了,又该如何去相信这位折辱他的人。
“我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贺子裕忍不住问,“之前又该是什么样?”
亡国后多年的颠沛流离叫他只信他自己,不信任何人,可今夜秦见祀的眼中充斥着的忧伤与怒火,却让他真的忍不住有片刻的心软与妥协。
秦见祀喉结一动,忽然想起开始时那个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发抖的小皇帝,屁颠颠拉着他入殿燃香的小鬼,在温泉池中说出任他轻薄的话,他笑了下,吐出声来。
“陛下待臣……起初并非真意,伏低做小,讨好利用。”
“倒像是我能干出的事,”贺子裕头枕着手肘,动了动唇角,“那你呢,大奸臣可不像是会中美人计的人啊。”
秦见祀擦了擦他唇角的白痕,“臣自甘心入樊笼。”
“撒谎。”“陛下如佳肴,如上瘾之药,臣欲罢不能。”
贺子裕撑着手肘起来,疑惑地凑近了,“朕,床上活儿很好?”
“……”
贺子裕见状就忍不住笑,秦见祀拍了拍他屁股,低声耳语。“臣确实喜欢看陛下在臣身下哭着乞求的样子,如春色覆雪,动人心弦。”
“换别人好像也可以?”
“好,”秦见祀静静看着,“陛下若允了,臣明日就去寻旁人。”
贺子裕一下不爽地眯起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得劲,他又烦躁地翻过身去,秦见祀随即缠了上来,将他再度拥紧。
他以为秦见祀会接着说什么不过只是逗逗陛下的话,然而这厮当真沉默起来,没有再多说一句,好像是极为自然地打算如此而行。
贺子裕反而越发不爽,他又翻过身来,从秦见祀的怀中抬起头看。
秦见祀也在看他,挑了挑眉,“陛下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刚才不是你说的自甘心入樊笼,你说的朕如佳肴,如上瘾之药,说什么欲罢不能,如今怎么又打起寻旁人的主意了?”贺子裕皱着眉头,忍不住多说几句,“朕有三宫六院,向来只有朕宠幸旁人的份,你能得朕垂青就是三生有幸,怎么还胆敢再寻旁人?”
“嗯?”秦见祀掩住笑意。
贺子裕见状觉得不对,补了一句,“朕只是单纯如此发问,并无旁的意思。”
“喔。”秦见祀应道,“那臣也只是单纯如此说了一句,并未有旁的意思。”
“狗。”
贺子裕又翻过身去,背对着不再理会人了。
秦见祀手枕着头,这回心情当真是好极,大半个月过去,他总疑心这方法是国师胡诌,如今觉着能叫贺子裕快些想起来的法子,大概仍是睡服比较有效。
“明日朕想吃蒸饼,”贺子裕闭着眼睛道,“你且去替朕寻来。”
“又吃蒸饼?”
“朕以前经常吃?”他问道。
“在御书房听太傅授课的时候,”秦见祀摩挲他后背,“陛下总会吩咐膳房做。”
贺子裕垂眸。
战火连天的时候,能吃一个白面馒头,吃到热气腾腾的蒸饼都极为不易,他恍惚记得有一日周朗好不容易替他寻来了一块蒸饼,就在他想吃的时候,追杀的官兵却到了。
那块蒸饼就那样被丢在地上,踩烂了,脏污了,那时他三日未曾进食,后来总也忘不掉那时候的样子,想要再尝一尝。
再后来的事情他也记不清,隐约觉着周朗在他心中也是存着重要的位置,可他却记不得周朗的样貌。
“陛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贺子裕打了个哈欠,“要睡了。”
于是掌心改拍着他手臂,像是要哄他入睡,贺子裕气笑,拍掉了那只作乱的手。
月光投下,而床脚的缝隙里,偷偷放着一颗丹药。
那是景端给他的假毒药,服下后的药性很像见血封喉,但其实不会致人死地,明日他且抓只小猫试试成效,若真死不了,就放在蒸饼中服下。
贺子裕想,便是对秦见祀多了几分信任也罢,他到底还是要为自己谋一谋出路,等到他君临天下,把这位老情人qj起来肆意妄为,好像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嗯,不知道到时候秦见祀,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扬起唇角,身后的秦见祀手枕着头,深深看着侧睡的贺子裕。
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

直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贺子裕才醒转。
他仍旧是被锁在床上,该有的束缚一点没少,身子倒是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对铜镜看向身上的那些沾染欲色的痕迹,多少有些惨不忍睹。
他吩咐暗卫送来午膳,还要了只乌云盖雪样儿的猫,说是殿中寂寥,寻个玩物打发时间,暗卫通报过后便照贺子裕的意思办了。
“陛下还需要什么?”
“一些小鱼干。”
被抱来的猫儿尚不知事,懒散跳到贺子裕脚边后就趴着不动了,只摇着尾巴扫过衣摆,贺子裕拢了青衫来,笑着抱起它,摸了摸脑袋。“小家伙,真是抱歉了。”
“喵。”
猫儿慵懒叫一声,猫毛摸着很顺滑,不知是从哪个宫的宫婢手中要来的,背部毛色纯黑,其余部分白得像雪。
他的指腹捻着药丸细细打量,最终挖了一小块去,放入小鱼干中,边摸着猫儿的脑袋,伸手去喂它吃。
湿漉的舌头舔过贺子裕的手心,他多少有些不忍。
但愿这药没有问题。
待到猫儿吃完了,他才把它放回到地上,又倚着床柱数算时辰,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打盹的猫儿忽然撑起身来,对着他绵长地叫了声,随即不安地绕着他叫,又像是失了力气趴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也渐渐重了起来。
贺子裕一下站起身,拖着锁链走过去,蹲下身摸着它的毛作为安抚,眼中也带了愧疚,“再撑一会儿就好了,乖……”
“喵——”
贺子裕的眼望向更漏,咬咬牙等着。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猫儿的叫声渐渐小了下去,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他戳了戳叫醒它,它才慵懒地醒转了,随即像是有些畏惧他般,下意识退了几步。
贺子裕把一盘小鱼干都推到那猫儿面前,猫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了。
这药是好的,一炷香的药效。
贺子裕往窗外看去,离秦见祀从军机阁回来的时间也差不了多久,他最终起身拿起桌上冷了的蒸饼,吃了几口后,拌着茶水将药丸吃了下去。
秦见祀回来的时候,正想要推开殿门,就听见里头“哗啦”一声,传来碗杯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里头一声压抑的闷哼和惊起的猫叫声。
秦见祀眉头微皱,一下推门闯了进去,就看见贺子裕撑手在凳上面色发白,额间都沾着冷汗。
“陛下!”
大手来扶起他,痛到浑身抽搐的贺子裕死死攥住那只手,咬着唇渗出斑驳血意,他想要开口却已经痛到出不了声,记忆一下恍惚,他好像看到自己拿碎瓷片割开手腕的情景。
还真是自己的作风。
秦见祀已经打横抱起他,放回到床上,看着他紧抱着手已经疼得弓起身子,压抑着愤怒喊道:
“传太医!速传太医!”
“秦……秦见祀……”
秦见祀浑身散发冷意,瞥向那半块蒸饼,目光又移向贺子裕,即便昨夜和他说自己可以信任,可他仍旧是不信。
秦见祀就是知道,就是猜到,见到这幅场面时也忍不住像是心口被人打了一拳,密麻泛着疼。
太医战战兢兢地过来了,为贺子裕把脉,抬起头来看秦见祀几番犹豫,秦见祀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说。”
“王、王爷,此毒看不出毒性,陛下死咬着下巴恐怕催吐也难,这,这……”
秦见祀一下将贺子裕摁倒在床沿上,捏开他下巴,神情几分冷厉,“吐出来贺子裕,别逼本王卸了你的下巴!”
“哈……”
“贺子裕!”
贺子裕额间青筋毕露,直往外冒着冷汗,他张开唇却吐不出什么,只是握紧了拳头,秦见祀摁他更紧,而他眼神却暗暗瞥向其中一位太医。
那太医见状急忙张口:“王爷,二色花丹!王府里有二色花丹能解百毒,或许能救陛下一命呐。”
秦见祀的眼倏然看向暗卫。“还不快去取!”
“是。”
暗卫急急去了。
而好像有重锤一下下锤击着贺子裕的身体,叫他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绞紧般抽痛,他几乎不能呼吸,对上秦见祀冰冷的眼,努力攥住那方掌心。
那手掌无情抛开了他的手。“贺子裕,本王就该让你活活痛死。”贺子裕又挣扎着,万般痛楚下仍是想要去抓那只手疏解,那手微滞,最终还是递来叫他攥紧了,任凭指甲刺破皮肤,渗出斑驳血意。像是要与他一同痛着。
贺子裕缓缓爬上去,用额头抵着那只手掌,身子发颤。
“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秦见祀静静看着,“你又怎知我不会给你。贺子裕,为什么你每次都是如此。”
“……为什么总是本王猜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贺子裕痛得迷迷糊糊,哭着嗯了声。
“贺子裕!”
“我好疼……”
秦见祀最终垂下眼,眼睫微垂地看向有气无力的人,“无情的很。”
二色花丹送过来了,秦见祀强行掰开他嘴塞了进去。
没过多久,贺子裕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痛意渐淡,睡着了。
而他的头枕在秦见祀腿间,蜷缩着身子也像一只小猫一样,窗边,乌云盖雪的猫儿舔着身上的毛,低低喵了一声。
四围又像是安详静谧起来。
秦见祀一直留到晚间,因为处理公务而不得不起身离开,暗卫进来的时候他眼一抬,逼得暗卫不得不压低了嗓门。
“王爷,郑刺史回京了,像是太傅的授意。”
秦见祀垂眸,顺贺子裕的发丝摸着,“知道了。”
“看来太傅也担心王爷是想夺权,”暗卫一顿,“如今朝中担忧陛下之声沸反盈天,都想亲眼见陛下安好,王爷若不多做些什么……”
“嗯?”
他面上没有多的神情,暗卫知道这位主子惯有打算,就止住了声。
秦见祀动作几分轻柔地托着贺子裕的脑袋放回枕间,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而他走后没多久,贺子裕就睁开了眼睛。
天昏昏暗着,带着些许垂下的暮色。
贺子裕动了动酸痛的四肢,只觉得哪里都疼。他张开口,平静地吐出特殊蜡纸包着的药丹来,这纸是他一早含在嘴中的。他又看了眼窗台上的猫儿,招呼它过来,猫儿就犹豫着跳下,迈着猫步到他的面前。
贺子裕伸手虚弱地摸了摸它头,随即扯下一截布条来,将丹药裹起后缠在了猫儿的脚上。“乖……跑出去以后多走走,会有景端的婢女来把你捡回去的。”
“喵——”猫儿显然没听懂,不安分地甩着尾巴。
贺子裕叹了口气,半撑起身子来坐在床头,一下下顺着猫毛抚摸着,“你说他知道了,会生气吗?”
“喵。”
“或许朕该试着多信他点,”贺子裕垂下头,“朕隐隐觉得,可能从前朕也不够信他,总像是在试探他,利用他。”
“喵呜。”
“最后一次,朕就再做这最后一次。”
贺子裕拖着锁链从床下来,抓起小鱼干来,扔到了窗外。猫儿一下蹿了出去,带着缠在脚上那根不显眼的布条。贺子裕远远看着猫儿跑远了,拦住想要去追的暗卫。
“随它去吧,就不陪朕这孤家寡人了。”
“是,陛下。”
贺子裕在窗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不知为何想到那只递来的手掌,恍惚间他贪恋那样的温度。
记忆间或闪过,是黑暗中他们同床共枕。贺子裕摇了摇头,攥动锁链,不知为何越发头疼起来。
记忆开始连篇闪过又不见踪迹虚抓一把仿佛全是缠绵悱恻。贺子裕恍然间抬起头来,像是桎梏的记忆要冲破樊笼。
他痛得一下推了碗杯落地去,大口喘着气,再抬起眼来,眼神已是不同。
为何像是他真做错了,可如今开弓岂能有回头箭。
“晚些时候召摄政王来陪驾,就说,朕一人睡不着。”
暗卫抱拳退下了,“是。”
四围岑寂,他咬牙忍着疼,看着西边淡下去的金粉霞光,明日这个时候,他应该就能逃出去了。
但不管是在寝宫内还是逃到寝宫外,他与秦见祀之间,总是能理清的。

宫中一下喧哗起来。
贺子裕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的时候,长发披在肩后,苍白面上难得几分血色,露出几分笑意。锁链仍然牢牢锁着他的四肢,但是却困不了贺子裕太久了。
景端这厮,竟意外靠得住,也不算白费他昨日受的那般苦。
他隐约模糊地记起来了,秦见祀于他而言确实不一般,但更叫他疑惑,他总觉得秦见祀拖着不放他离开,除了恢复他的记忆外,还有另一重原因在。
秦见祀午后就出城去了军营,只留下暗卫把守着寝宫,不知道从哪里蔓延起来的火势,眼见着就要烧到陛下的寝宫。
婢女宦官们都在四围跑窜着。
“禁卫军何在!”暗卫匆匆冲出殿外却不见禁卫军身影,火势燎起直冲天去,浓烟滚滚。
万般无奈之下,寝殿的门被一把推开了,屏风里贺子裕静静坐在床上,像是毫无意外,暗卫们走进来对视一眼,随即用刀断开了那四条锁链的束缚,解下镣铐。
“请陛下先和我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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