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金笼里的雀鸟老婆1
“我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 你收我为徒的时候，明明白白的说了，你只有我一个徒弟, 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沈静安静默不语了好半天，最后只是冷着脸沉声问他，“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
“你拜师那天, 誓言天地，一生一世只听为师的话,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要收徒，自然是有我的打算，你年纪尚小, 在修真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人微言轻的，你在争什么？你凭什么争？又拿什么跟别人争？”
君麟叫他怒斥的辩驳不上来，他从来没承受过沈静安的怒意，高高的少年站在庭院中央, 只能用倔强的目光回敬他敬爱了那么多年的师尊。
而沈静安, 站在高他一截的台阶上，不为所动。
那天晨曦的日光格外地毒, 明明照在人身上是十分舒服的暖意, 可清冷淡漠的白衣修士立在背阴处，那一斜角的暖光照不进来，只堪堪擦过了他的衣摆。
剩下的所有生息, 便生出了风雨凄凄的寒意。
君麟就是从那天觉得, 沈静安不再是平凡的他可以染指、可以随意触碰的了。
他是雪山顶上高不可攀的圣莲，风雪都不能染其衣袖, 他又算什么呢？
那日其实并没有暴发多么激烈的争吵，在君麟之前无数次的幻想中，这个场面，异常的平和。
年少的君麟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收起自己的木剑，继续沉默寡言了起来，没有再僵持，也没有再给沈静安露出过笑脸。
一把手养大的亲传大弟子，最最喜欢的宝贝，在那一天，亲手被他推远了。
沈静安当时脚步仓皇了一瞬，一看君麟转了身，明显有想追上去的冲动，可最后还是停了脚步，放下了往前探出的指尖。
他对大徒弟的掌控欲也比预想的要深得多，这么下去，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系统看的纳闷，【夫人怎么不挽留了，您只要哄哄就好了啊，好好跟你说，您肯定会同意的。】
站在一边的君麟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盯着沈静安的脸认真的看了许久。
年少的他已经转身，自然瞧不见沈静安脸上难过又压抑的沉重之色。
可他不能再错过一次了呀，既然有了这个契机找回记忆，还能以旁观者的角度一起回溯，自然不能错过全部。
他成神已久，自然明白在中境这种体系之中，仙道求生和维持鼎盛繁荣的背后，要付出多少心力，沈静安是这里唯一一个在二百岁就迈入大乘期的天命之人，这仙道前途就像一把枷锁给他铐上了。
那不是轻易可以卸掉的东西。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修道者，很讲信仰与命格的，沈静安这个境界，怕是自己推演，也能掐算出很多未来之事。
所以他一丝一毫的懈怠都不敢有，他只能委屈自己的身边人。
他以为君麟只是还没长大，闹闹小孩子的脾气，跟青玉聊天的时候，他还故作轻松的说“没问题”。
“麟儿毕竟离家早，从小就带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完全是我一手养大的。”
“对我较个真也可以理解，怕别的弟子来分走我对他的关爱，孩子嘛，都会这样的……”
说的毫无底气，青玉抱着臂皱眉看他，眼里是明晃晃的担忧。
“你说这些话，怕是你自己都不信。”
“剑宗如今在仙道是什么地位，聪明人都看的出来，若非有你这个修真界第一仙师在此坐镇，早被人瓜分完了。”
“你那大徒弟是何等聪慧之人，他会不知，他会不晓？”
青玉盯着他一字一句，“他是气你瞒着他。”
清静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一个器灵“青玉”，青玉连情丝都没生出来，却还是将他们师徒两人之间的问题看的清清楚楚。
“静安，你一个人过了挺久，以前你跟我说过一个人挺开心的。”
“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沈静安被他问住了，一瞬间就将脸上逞强的神情退了个干净，他没话说，抿了下唇，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君麟离开的方向。
他一向脾气好，年少之时也逍遥风流，那时候年纪小，不喜欢青玉叫他主人，便以朋友的身份来往，这么多年，依旧如此。
所以青玉到现在，仍旧唤他一声“静安”。
器灵可能不懂情爱，可器灵知道主人的心情，沈静安是不是真的开心，他能感受的到。
“你很喜欢麟儿。”
“从带他回剑宗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一件事。”
“所以为什么要跟他吵架呢？”
沈静安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是个天生为了修仙而出生在宗门的孩子，他降生的那天，是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盛况极景，所以一出生就被他的师尊带到了剑宗抚养。
他从小在剑宗长大，根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沈静安特别喜欢在外面玩，在外游历那些年，应该是他过的最快乐的时日了。
正因为自己没有那些快乐的童年，所以他带君麟的时候，尽可能的想要让他开开心心。
大概也是在弥补自己之前的遗憾。
但没想到君麟和他完全是相反的性格，君麟太适合修行了，他小时候就可以做到心无杂念，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若是不是自己强插一脚进来，君麟甚至连他也不甚在意。
青玉说的在理，他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戳中沈静安的死穴，让他没有办法逃避。
“你别乱说啊，都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他了，在师父面前也没大没小的，这种事要是让他听见了，更加会得寸进尺。”
“臭小子现在长大了，我都管不住他了。”
青玉无奈地看着他，惯孩子的是你，马后炮说这种话的还是你，君麟小时候跟着你不知道被折腾了多少次，不还是乖乖留在他身边吗？
收徒这件事，本来就是沈静安强硬做出的决定。
君麟那孩子被动接受，一开始可能根本就不愿意。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熟了，君麟他也当了真，上了心，沈静安却要在这个时候收新弟子，用来代替他的位置。
是个人都会生气，都会不满吧？
他劝不动沈静安，更不想和君麟那个性格的少年说话，叹了口气也不再出声。
时间过得其实挺快，沈静安回剑宗已经十多年了，这些时日，他被迫接手宗门的大小事务，以大长老的身份，于各宗之间游走、交涉。
那些都是他以前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可他剑宗近些年来人才凋零，弟子青黄不接。
虽有拔尖之人，可总归不能靠这一两个弟子去抗衡大军，沈静安也不行，他年少之时也只会打架，觉得能把别人打趴下就可以了，可后来他就发现，在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前，会打架一点用都没有。
总有人会用话术权术颠倒黑白，沈静安连简单的想立威都很困难。
他师父在的时候，他是剑宗的吉祥物，他师父不在了，他就是剑宗的摆设。
他也不过才二百多岁啊，在修真界这样的世界里，他是多么年轻，多么小的孩子。
连玩都没玩够，就让他和那些活了千八百年的乌龟王八蛋们斗心眼儿，凭什么啊？
君麟站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这个时候的沈静安一定很累很累。
可劝说无果，冷战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师徒之间爆发，又在彼此之间的不妥协中拖延，迟迟不能结束。
直到宗门大招来临，沈静安都没能在大弟子的脸上看到一丝退让，他不喜欢师父收徒就是不喜欢，少年人最耿直的心气儿横在那里，不会折也不会弯。
他倒也不会顶嘴气沈静安了，无论师父做什么决定，他都只是淡淡听着。
但神情和目光，已经渐渐读不懂了。
系统还小声问了一句，【您不会不喜欢夫人了吧？】
君麟没吭气，他性格沉闷，就算是喜欢，可能一时半会儿也意识不到。
说起来青玉带君麟修行的日子要更多一些，他传君麟剑招，偶尔教一些别的，比如刀、枪、长鞭、暗器之类的。
沈静安倒是很少亲自上手教君麟，他经常就是在旁边懒洋洋的看着，往躺椅上一瘫，偶尔出声指点两句。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操心，君麟比他刚开始修行时的根骨还要好，天赋和领悟能力都是绝佳，甚至自己修仙都没有一点问题。
时间久了，沈静安偶尔也会怀疑，君麟是不是真的不需要他这个师父。
筑基之后弟子都会下山单独、或者结伴执行任务，去凡间历练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机缘奇遇，给自己结丹做准备，沈静安其实很早就在为君麟准备了，但师徒俩现在这个关系，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一直熬到清静峰来了新人，四男两女，整整六个新弟子，白净俊俏，脆生生地仰着头乖乖喊沈静安师尊，喊君麟大师兄。
他们有的是世家子弟，仙门大家族的天才少年，有的是一宗之主的孙女，每一个都出类拔萃，生的明媚耀眼。
沈静安很满意，他想让君麟也喜欢这些师弟师妹们，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想那么说了。
系统不习惯他们两个人这么生疏的模样，在狗子眼里大人和夫人就该和和睦睦的，小情侣甜宠什么的剧本才没错，现在这种感觉别扭死了，统子难受。
【好不习惯啊，您和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啊？】
君麟看的认真，似乎已经带入其中了，好半天才回话，“不知道，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别扭着了吧。”
他自己什么性格还是有点数的，最心高气傲的年纪，想要让他事事顺着沈静安来，可能比较困难。
魔神天生孤独，他们的内心本就比旁人坚毅，也比旁人要冷漠，所以敲开心扉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容易，沈静安花了十几年，才叫君麟对他生出特别的依赖和敬重。
现在却因为其他几个小崽子疏远，大概短时间不好解决的。
清静峰来了新弟子，自然就热闹了起来，那些小崽子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闹腾的时候，扎堆聚在一天，每天都要鸡飞狗跳一通。
上大课也不安宁，总是惹是生非。
沈静安从来没觉得带孩子这么累过，从没有过的烦……
青玉才不管呢，一看闹起来，他就躲回剑里去了，图个安静。
到头来，反倒是君麟这个大师兄出面，毫不留情地抓起这个的衣领，又提起那个的腰带，然后冷冷地看上两小兔子崽子一眼。
打架斗殴的两人立马老实。
他话不多，性格格外的淡漠，冷战期间，便是对沈静安都不曾露过笑脸，这些小崽子们不怕温温柔柔的师尊，反倒怕他这个冷酷的大师兄。
站在他跟前，甚至屁都不敢放一个，大眼瞪小眼，罚站都不敢懈怠。
不管男孩女孩，在君麟面前，一个个都乖得跟小猫儿一样。
“大师兄，我们不敢了。”
“大师兄，我们知错了。”
君麟不说话，坐在那翻了两本心法，看了两遍之后，直接背了下来，然后丢给那帮小崽子其中一本，“一人背一章，一天后我来检查。”
几个小崽子全都瞪大了双眼，“啊？”
“大师兄，一章十几页呢，怎么可能背的完？”
“不是，师兄，我和二师姐又没参与其中，为什么也要背啊？”
他们六个人七嘴八舌的围着君麟一吵起来，让系统都得捂着耳朵直摇头，【吵死了吵死了！】
君麟听他们闹了一会儿，目光仍旧是一点温情都没有，“我已经把这两本都背完了，别给我说你们不行。”
“以后罚人都是一起罚，都是一个师门的，你们走出去各自为伍我管不着，但在这里，你们都是清静峰的弟子。”
“要是不想待，明天就可以下山走人，师父门下不养闲人和傻子，你们挑一个吧。”
“别让我觉得你们都是废物。”
大师兄说话不留情面，却能很好的激起每个人的好胜心。
都是有资格被沈静安收作弟子的人，凭什么他们不行？君麟这个牛逼的大师兄未免太嚣张了吧？
他们也是挤破头才进到清静峰里来的，要是在灰溜溜的被赶出去，这可是连着家族宗门都一起丢人了。
开始的时候都卯着劲儿的要追上大师兄的脚步，谁都想当师尊最喜欢的弟子啊，怎么能不努力。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击之后，新来的六个弟子直接放弃。
君麟简直是修炼狂魔，永远在内卷，筑基期已经将金丹期的心法全都摸透了，他当年是因为不想容貌太小才一直拖着没筑基，现在筑基之后，修为猛涨得恐怖。
连沈静安和青玉都得吓一跳，看这样子，君麟应该很快就能打破他当年结丹的速度。
几个月时间，那群师弟师妹们总是追着他屁股后面跑，师兄长师兄短的崇拜他，沈静安乐得高兴，还当君麟心软了，也以为两人之间的隔阂不在存在了。
正说带着他好好进修一下，到时候由他护法，让君麟早点结丹。
可君麟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把这群小崽子的心性磨炼了一番，就给沈静安说，他准备下山历练了。
一个人。
不准备结伴同行。
“一个人？”
沈静安当时就坐不住了，直接站起了身，“你才刚筑基，境界都不稳，又不是到了瓶颈期突破不了，这么着急下山做什么？”
君麟看着他挺直白地讲，“乏了，不想在山上待了，你们太吵。”
魔神的心是冷的，感情这件事他们可能要学很多遍才会有进展，所以感受到远离和冷淡时，他们就会主动退开。
准备下山这件事，可能在沈静安说收徒那一天，君麟心里就做好了准备，他只是在挑时间，某一天觉得实在没意思，他就要下山了。
沈静安大概也没想到君麟心里一点眷恋都没有，这生活了十多年的清静峰，对他来说，好像可有可无一样。
他站在自己面前，目光平淡无波，看不出丝毫起伏。
离开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没什么能牵绊住他的脚步，选择了就不会后悔。
沈静安莫名心伤，“吵？为师太吵了是吗？你觉得我总是打扰你是吗？”
君麟垂了眉眼不说话，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沈静安实在是恼了，“为师在问你话！”
前些时日虽然冷战，但也没说发脾气，这么莫名来一场怒火，青玉还有其他几个弟子全都吓到了，只有君麟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你是很吵，但我没觉得你打扰我。”
“我已经决定好了，过两日就下山，筑基期的弟子都会下山做任务，我也去领事堂接好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和沈静安之间，是师徒，可又不同于其他师徒。
所以对话的时候，其实是和其他弟子有很大差别的，君麟的语气里听不出卑微和低人一等，即便是面对沈静安，他都是那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口吻。
这种冰冷，在长大的君麟身上体现的很明显。
系统畏畏缩缩，【您以前真的好难带啊。】
站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君麟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感觉比您在真.世界的时候还要不近人情，魔神在历劫之前，都是这么冷冰冰的吗？】
【过往那么十几年呢~夫人天天哄着你开心，你这样说他多伤心啊。】
君麟也知道沈静安肯定难过的不得了，可他那一世什么都没经历，他是天生的魔神，根本不懂情爱那些，没有这场历劫，他可能也不会成为真神。
其实到这里已经依稀能猜到后面的发展了，沈静安定然付出了全部来爱他，教会他怎么爱人这件事，堵上了沈静安的所有。
他甚至都不想再继续跟进下去了，他不想看到自己最爱的人伤心难过。
哪怕让他掉眼泪的人是自己——
君麟仍旧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他原先期待着，渴望着，甚至为那些快乐的回忆感动落泪，可到了今天，到了情感萌芽、想要触碰却不敢伸手的时刻，他又不想知道真相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弥补自己的宝贝，让沈静安永远的幸福快乐，不用在小世界里流浪受罪。
他会陪着他，一步一步重塑神魂，重造神骨，一直到他可以再次飞升的那一天。
可现实总是要残忍很多，这次找回来的记忆格外的长，从冷战，到君麟下山，再到他一个人历练执行任务，全都清清楚楚地摆了出来。
系统之前看他在沈静安面前冷漠的样子，还觉得君麟心肠硬的要命。
但瞧着他一个人行走世间，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爱，又觉得，好难接受，心疼的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