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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杨溯)


“没搞错啊,”护士说,“靳美美,不是你女儿吗?”
靳若海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姜也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这是谁,听见名字才反应过来,心中似有洪流奔过,微微睁大双眼。靳非泽没有易容,只是戴了长发涂了个口红。应该缩了骨,身高矮了不少,但放在女孩儿里也是极高挑的个子了。
“咦,小也也在这儿。”靳非泽挽住姜也手臂,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也来看爸爸呀?”
这家伙不知道打哪儿学的变声,声音又细又甜,活脱脱是个少女了。
姜也:“……”
靳非泽又笑眯眯地转头问靳若海,“爸爸,我来探望你,你高兴吗?”
靳若海瞪着他,脸皮放在锅里蒸似的,慢慢涨红。
“好漂亮的大闺女,”邻床的大爷赞叹道,“这是你女儿女婿?啧啧啧,多俊,金童玉女,般配!老弟弟,你有福啊!”
靳若海牙齿咬得咯咯响,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姜也眼睛一瞥,看见他的血压蹭蹭往上涨,便挪了挪步子,悄无声息地挡住显示屏。
靳非泽弯下腰,在靳若海耳畔低声问:“爸爸,我真想知道,操男人是什么感觉呢?”
一提起这茬,靳若海就想起那天的耻辱,目眦欲裂,拳头握得格楞格愣响。
“怎么不说话?”靳非泽笑着问,“还是说,您是被操的那个?”
“孽子,滚!!!”
靳若海暴喝而起,猛地把靳非泽推开。姜也站在后头,下意识接住靳非泽,把他抱了满怀。靳若海满脸通红,生命监测仪发出报警声,血压不知道时候飙到了180。护士发出惊呼,刚刚姜也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检测仪,她才没发现异常。靳若海站起来没多久,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病房护士全围了过来,把家属都赶了出去,连忙拉起围帘抢救。
姜也和靳非泽在外面等,眼见几个医生火急火燎赶过来,又推着靳若海的病床跑向手术室。有个医生告诉他们靳若海脑溢血了,要他们签病危通知书,靳非泽笑眯眯把通知书签了,说:“医生,能不救就不要救,我们家里很穷,没钱呢。”
医生不知所措地呆了一会儿,确认了三遍是否要继续抢救,靳非泽三次都是不要救。这医生还特地问了嘴保镖,说这个是不是靳若海的女儿。保镖看了眼靳非泽,表情十分复杂,缓慢地点了点头。后来这医生打电话问了老太爷,还是继续抢救了。最后结果是靳若海成了植物人,进了ICU。
医生说:“抱歉,我们尽力了。按照病人现在的情况,恐怕挺不过九个月,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靳非泽笑吟吟地说:“太好了,我要穿公主裙去参加他的葬礼。”
医生:“……”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深夜。姜也万万没有想到,靳非泽能通过气死靳若海的办法达到目的。没人知道靳非泽说了什么,外人看来他不过是穿了女装过来探望生病的老爸而已,学院也不能因此拘禁靳非泽。
事情告一段落,姜也本来想带靳非泽回家,靳非泽却乜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自己走了。好一会儿姜也才想起来,他大概还在生早上的气。高叔打电话给姜也,问要不要派车来接他们,姜也说不用。就算派了车来,按照靳非泽我行我素的性格,也不见得会乖乖回去。
出了医院,一段长长的上坡路。靳非泽脱了高跟鞋,赤着脚在前面走,姜也远远跟在后面。夜色黑而深远,夏夜的风有些凉意。霓虹灯在闪烁,高楼的玻璃反射迷离的光,车灯挨挨挤挤,像许许多多眼睛分秒不停地眨呀眨。这世界光怪陆离,他们好像行走在神明离奇的梦境里。
靳非泽丢了高跟鞋,姜也在后面捡回来。靳非泽又卸了耳环,姜也也捡回来。他一路丢首饰,姜也一路捡,发卡、手环、丝袜,都塞进自己的背包。
前面是个拐角,靳非泽转过去没了影儿。姜也快走几步,没看见靳非泽。姜也皱了皱眉,四处寻觅,发现人在胡同里,被一个小流氓拦住了去路。
“美女,”小流氓说,“这么晚一个人?哥陪你玩玩儿?”
“好啊。”靳非泽的笑容像副面具,“玩什么呢?躲猫猫可以吗,你藏起来,我来找,被找到就去死。”
小流氓没有察觉他笑意里的危险,十分兴奋,“行啊,去我那躲猫猫。”
小流氓正要伸手去揽人,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手腕生疼,他火大地抬起头,发现是个眉目冷清的青年。夜色里,青年的目光比月光更冷。
“滚。”姜也说。
“你谁啊你?”小流氓问。
“是啊。”靳非泽歪着头,一脸天真,“你谁呀?”
小流氓叫嚷起来,“看没看到,人家也不认识你,你瞎管什么闲事!”
姜也冷冷道:“再说一次,滚。”
“靠,你凭什么管我们!”小流氓说。
姜也脸色一沉,抓着他的手掌往前拗。他被美色迷了眼,吃痛了也不肯走,在那儿大喊大叫,有一些路人围了过来。靳非泽饶有兴味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眼看有人以为姜也欺负人,要上来阻止姜也。
姜也抿了抿唇,道:“我是他同学。”
小流氓不信,说:“我还她老公呢!”
有个大妈问:“姑娘,你别怕,告诉阿姨,他们是谁?”
靳非泽指着姜也,“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吵架了,我离家出走。”
有路人说:“就是他嘛,脸上还有口红印呢。”
姜也这才知道自己脸上有口红印,大家都凑上来看,尤其那大妈,不住啧啧点头。殷红的口红印像一朵花儿,盛放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大妈指着那流氓骂:“你个不要脸的,什么臭德行,抢人家女朋友!趁早照照镜子去,狗屎糊脸上都比你好看!”
小流氓傻眼了,“是情侣不早说!服了,哥,松手,真服了!”
姜也松了手,他屁滚尿流地跑了。姜也要靳非泽跟他回家,靳非泽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姜也拉他,他吃了秤砣似的,牢牢站在原地,拽也拽不动。
姜也蹙眉,“你还要怎么样?”
靳非泽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控诉道:“你又凶我。”
大妈看不下去,苦口婆心地劝:“在一起就是缘份,千万别吵架。小伙子,你女朋友这么好看,你怎么舍得凶她呀?快跟人道个歉。”
姜也:“……”
靳非泽泪眼汪汪看着大妈,说:“前天我伺候他,他高兴了就不理我了,还说不爱我。”
大妈非常不满,问姜也:“你看你,这种话怎么能说?伤感情啊。快道歉!”
算了,姜也不想在这里纠缠,皱着眉道:“我错了。”
靳非泽泪眼盈盈地问:“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姜也沉默,大妈威胁的眼神扫过来,利刃一样刺着姜也。
他头疼,道:“爱。”
靳非泽又说:“抱我。”
姜也:“……”
他不动弹,大妈蒲扇似的大掌一拍,用力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啥,快抱啊!”
大妈力气贼大,他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儿,被推了个趔趄,直接闷头扎进靳非泽的怀抱。二人在夜色里相拥,彼此呼吸相闻。大妈古道热肠,看见小情侣甜甜蜜蜜的就高兴,喜滋滋道:“这才对嘛!”
她功德圆满,挎着菜篮子走了。姜也看她走远,再看靳非泽,他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恶劣至极。别人都以为他是下凡的仙子,其实他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姜也的眉目冷了下来,擦了脸上的口红印,转身就想走。靳非泽摁住他的后腰,不让他动。这怀抱异常柔软,感觉就像落入了一个温柔陷阱,还长着牙,会吞人,要让姜也尸骨无存。姜也用力挣了挣,靳非泽的手像铁钳,他压根动不了。
“你刚刚说爱我。”靳非泽在他耳畔笑,换回了自己的本音,声音低沉又有磁性。
姜也面无表情,“玩够了吗?回家。”
“不要,”靳非泽慢悠悠地摇头,“除非你吻我。”
夜风拂面,像糖丝那样轻柔,那样甜。
“我看到了哦,我气靳若海的时候,你挡住了仪器。”靳非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温柔又邪恶,“小也,怎么办呀,你好爱我。”
姜也脸上没有波澜,发红的耳朵却泄露了他兵荒马乱的心绪。爱么?姜也没有谈过恋爱,不明白怎么样才算爱一个人。他只是不希望他被人道毁灭,不希望他自杀,不希望他从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到踪迹。
尽管他是个混账、魔鬼、不折不扣的大坏蛋。
心里响起危险的警报,姜也不愿意承认那涌动的陌生情感。在魔鬼的面前亮出心脏,无异于自取灭亡。靳非泽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和他谈恋爱玩玩可以,当真不行,难保以后会被他弃如敝履,遍体鳞伤。
可姜也不想玩玩。
他还来不及拒绝,靳非泽已经强迫他抬起头亮出柔软的嘴唇,所有的话都堵在唇间,消磨在暧昧的吮吸中。他下意识喘息,又强行止在喉间。夜风裹着情欲,一浪一浪地拍过心头。
靳非泽低声喟叹:“小也,你不仅要爱我,还要永远爱我。”

第73章 一场战争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姜也正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九月份开学,李妙妙现在不能独立生活,更不用说去上学了。学院也下了严厉的通知,李妙妙和靳非泽必须有监护人,否则还得纳入学院管理。
姜也给李妙妙办了因病休学,带着李妙妙,没办法住学校宿舍,老太爷说可以让妙妙住四合院,让高叔看着,姜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们,打算自己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他正好相中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60平米,价格在接受范围内,装修简洁,离学校也近。对门也即将搬进新住户,还在装新家具。
姜也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有种不祥的预感。每次心里有这种感觉,就说明靳非泽要搞出什么可怕的幺蛾子。但现在这间房价格真的很不错,姜也舍不得放弃。姜也一狠心,签合同把房子给租了下来,第二天就带着李妙妙搬家。
对门大剌剌敞着门,门口放了双熟悉的白色运动鞋。
姜也放下行李,进了里头,厨房的料理台上摆了一条死不瞑目的鱼。地板上放着个盆,里面装了清水,上面浮着鱼鳞。靳非泽穿着一身透明塑料雨衣,上面溅了星星血点子。旁人这副模样一定很恐怖,可靳非泽居然穿出一种变态的美感。他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锃亮的菜刀,正行云流水地卸鱼肉,刀尖在鱼腹侧面划出一道口子,一挑一切一划,鱼的内脏就被他挖了出来。明明是那么血腥的场景,他却好像在完成一件工艺品一般优雅庄严。
姜也:“……”
随着靳非泽的动作,那丰腴的鱼肉颤颤而动,果冻似的波浪起伏。李妙妙的口水哗哗流,因为姜也不希望她吃生肉,她愣是没往前走一步。
靳非泽把鱼片放进盘里,朝李妙妙招了招手,“吃么?”
李妙妙可怜巴巴地看向姜也。
姜也不愿意她吃生肉,是因为她异化的程度远比靳非泽要高,姜也怕她越吃越凶,最后吃人肉。可她毕竟不是人了,姜也不能强迫她吃她不爱吃的东西。
算了。姜也说:“吃吧。”
李妙妙眼睛一亮,奔向靳非泽。靳非泽取出刀叉盘,还给李妙妙系上了餐巾布,用红酒杯倒上可乐。如果忽略那摆在桌头瞪着大眼的鱼头,这架势仿佛在享用高级的西餐。
“慢慢吃,冰箱里还有。”靳非泽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已经切好的肉块。
李妙妙满脸幸福,疯狂往嘴里塞肉。
“……”姜也揉了揉眉心,问,“房子是你的?”
“当然。”靳非泽笑得很温柔,“本来想和你住一起的,但是爷爷说不要把你逼太紧,免得把你吓跑。”
姜也真的不想和他住对门。
李妙妙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
“肉。”她说。
“我可以去菜市场买。”姜也告诉她。
她摇头,“现杀,嫩。”
“真可惜,”靳非泽语气带着惋惜和遗憾,“妙妙,你哥哥好像不想住我对面,你跟他还是跟我呢?”
李妙妙望着餐盘里嫩生生的鱼肉,陷入了纠结。她又眼巴巴地转过头来,泪汪汪地把姜也看着。
“肉!”她说。
算了,姜也满心无力地妥协了。
开学第一天,姜也报道完打算回家,走到校门口,发现外面停了辆黑色的红旗车。那车子很低调,干干净净,引擎盖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像只虎伏的兽一般稳稳蹲在光下。兜里的手机响了,姜也接起电话,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人。
“上车吧。”他说。
姜也打开车门,登上红旗车。车子里只有一个戴墨镜的司机,穿一身军绿色的短袖,大臂上的肌肉把袖子绷得紧紧的,头发剃成寸,皮肤黢黑,看模样应该是当兵的。车子开得很稳,汇入无数游鱼般的车辆静静行驶。
“我们去哪儿?”姜也问。
司机不吭声。
车子一路把他送到京郊一处陵园,门口有人接引,带着他拾阶而上。九月份,已经过了首都最热的时候,山里的风习习拂着耳畔。漫山金黄的银杏树,风一吹过,银杏叶如蝶一样飞向远方。姜也看见许多光秃秃的墓碑,没有镌刻姓名,也没有贴上照片,甚至连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也没有,单只有空荡荡的大理石墓碑,无声地矗立在金黄色的银杏树中。
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立在一座墓碑前,望着他一步步走来。
“终于见到你了,”老人满头银丝,光如蜂子在他的发梢颤动,“老朋友。”
姜也心头惴惴,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把江燃扮演下去。反正这人没见过江燃,糊弄的难度应该不高。
“看到这些墓碑了么?”老人指了指满山的无名碑,“他们都是你的前辈和战友。天阍计划执行至今已经二十余年,有三百二十名执行者殉难。祂抹去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身份,所有他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我们只剩下一个数字,所以只能立下这三百二十座墓碑。我原本以为,你的结局也是如此,所以立下了你的墓碑,就是这一块。”
老人垂目而视,目光落在他们跟前的墓碑上。这块墓碑是最新的,同样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
说的越多越错,姜也谨慎地选择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祂很强。”
“没错,”老人点了点头,“‘神’是什么?除了你,没人知道祂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模样。早在几千年前,人就发现了祂的存在。一开始是祭拜,祈求从祂那里得到生存的力量,把祂当成至高无上的信仰供奉在庙宇里。人世间诸多神明都是祂的一面,祂的化身。后来有人发现不对,开始镇压,开始清洗,迄今为止唯一一件官方承认的异常事件发生在十九世纪,天主教发现了一个德国巴伐利亚少女被祂影响,以复杂的驱魔仪式,历时六年,把祂赶回阴影。”
“您是说,那些仪式的背后是弑神者和信徒的斗争?”
老人道:“的确如此。但牠很难对付,到最后,那无辜的女孩儿还是死了。我们的先祖发现祂要更早,上古‘绝地天通’,人神分开,就是为了使百姓免除祂的影响。但是,人们从来没有真正消灭过祂,甚至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祂。祂的目的,我们不知道。祂的所在,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一旦祂真的来了,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也拧着眉心喃喃:“变化?”
老人举起拐杖,指了指旁边的路灯杆,“这根路灯杆有两米长,现在是下午一点,太阳高度角差不多是六十度,它的影子应该有一米二。现在,你目测一下,它的影子多长?”
姜也略略目测了一下,“两米?”
“你再看看你的影子、我们大家的影子,是不是要比计算得出的长度更长?”
姜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老人说的没错,他们大家的影子都变长了。
老人慢慢说道:“有东西藏在我们背后,但我们看不见它们,我们只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姜也悚然一惊,心头暗暗铺上一层薄薄的寒气。
他想起那天被第三只眼看住的时候,他的身边多出了许多黑色的虚影。
难道就是那种东西?
“这也是姜教授的发现,”老人道,“她写成了一篇论文,告诉我们各地种种异常事件都不是偶然,它们是祂降临的预兆。为了社会稳定,我们不得不屏蔽了这篇论文。一个对我们有善意的生物,又怎么会鬼鬼祟祟地藏在我们身后?太岁村的血腥祭祀,这三百二十条人命,无一不表明祂的恶意。在天阍计划之前,还有数个计划,统统宣告失败,所有深入禁区的战士都尸骨无存。我们本以为毫无希望,长夜将至,但是你带回了曙光。”老人微微笑起来,“孩子,你是我们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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