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云时重重咳嗽了两声,面色苍白,银丝上沾染了鲜红。
青玉皱着眉给他处理伤口:
“还能走动吗?”
云时没说话,而是抬起手触摸了一下胸口。
那里的血汩汩往外流,很快便浸湿了云时整只手掌。
鲜红刺目,云时盯着湿润粘稠的手掌笑了声,声音沙哑:
“……这是长进了。”
青玉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涂药!”
“没用。”云时敛了笑,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烦躁,“那一剑有古怪,我灵台受损了。”
话音落下,青玉的手便顿住了。
他身子微微发着抖:“……什么意思?”
云时试探着去召唤自己的本命灵剑,灵剑却没有丝毫反应。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
命还留着,但灵府已经破的不能再破了。
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半晌,青玉一把将灵剑踢了出去,眼眶通红:“假的对不对?季辞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有什么不可能?”
说着,云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不甚在意地擦干净唇边的鲜血:“别管我了,去找他。”
青玉紧绷着脸帮云时把伤口处理好,随后转身离开了客栈房间。
身后还跟着孤鸿。
他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看向云时的眼神里是淡淡的揶揄。
房门被关上,半晌,咳嗽声再次响起。
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能想到他究竟伤的有多重。
过了不知多久,咳嗽声平息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确认外面没有多少声息之后,唐子臣和尉迟才从衣柜里出来。
尉迟皱眉问道:“那是季辞能爆发出来的灵力?他的灵府不是被封印了吗?”
唐子臣没回答,他提着剑走到晕死过去的云时旁边,面不改色又补了一剑。
这一剑下去,不死也得半残。
云时日后估计就是个病骨支离、一丝灵力也无的病秧子了。
“走了,”唐子臣打开房间门,转头看向尉迟,“还站在这,你是打算为他送终吗?”
尉迟回过神来:“这就来了。”
房间内很快就只剩下了云时一人。
银丝披散在地,那张俊美的脸遍布血痕,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唇尤其殷红。
胸口两道口子血流如注,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寂静中,他修长的手指颤了颤。
如蝴蝶振翅。
妈的一群疯狗。
有必要吗追他追到这个份上?
季辞出来的时候一身红嫁衣,行动间风风火火,长眉白肤,面容凛冽,双手都沾了血痕,却让那张脸更显秾艳,叫外面的宾客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那群人如何盛赞他的容貌,只知道后边的寒生像只挣脱了缰绳的疯狗,追起来速度飞快。
季辞暗骂了一声,召唤出折柳直接踩剑飞天。
金手指加持下,季辞逃命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个挡位。
上次来鬼蜮的时候,季辞已经把这里的布局摸了个大概,想要逃出后面三人的手掌几乎是轻而易举……
季辞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群人……比他还熟悉鬼蜮。
简直像是在这里摸爬滚打过一年半载。
疯子,一群疯子。
鬼蜮看起来大,但秘境都是大差不差,跑起来就发现这里其实就是个圆。
逃了不知道多久,最后竟然又回到了客栈。
季辞跳上悦来客栈的屋顶,还未站定,便被从后方追过来的寒生攥住了脖颈按在了屋顶瓦片上。
他整个人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不顺畅。
寒生动作幅度大,丝毫没收力,季辞在瞬间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钻心的疼痛传来,季辞嘶了声。
他反手就提着折柳刺了回去。
剑刃刺破寒生肩膀,对方硬是一声不吭。
就在此时,系统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行了,金手指失效了。】
季辞应了声:【嗯,我知道了。】
总归云时活不长了,就算今日他被盛怒的寒生一巴掌拍死也无所谓
到时候还能让统统帮自己重新挑副壳子。
总之不亏。
思及此,季辞受损的舌尖顶了顶自己的上颚,他吞咽了下泛着甜腥味的喉咙,笑道:
“寒生长老很生气啊?那实在是对不起哦。”
青年笑容灿烂:“那一剑没收住,其实我不想下手那么重的。”
季辞表情真诚,语气却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谁能想到他这么不禁杀呢?”
他满脸写着“我只是新婚之夜轻轻一刺,谁知道他这么脆弱直接就躺地上了”。
季辞重复:“我也不想的,我不喜欢杀人。”
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了,季辞对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也十分明确。
他只管激怒对方,寒生要是还有点良心就饶他一命,要是实在没有良心就直接干死他算了。
重来一世季辞首先夺舍寒生这家伙的壳。
先丢他个百八十遍的脸再去找小师弟表明身份。
脖子上的压迫越来越重。
月光下,季辞肤色莹白,涂过口脂的唇艳丽夺目,唇角上挑的模样尤其摄人心魄。
寒生眼中尽是怒火,却总被这张脸晃的失神,这让他更加烦躁,下手的力道越加重。
呼吸渐渐被掠夺,季辞甚至感觉有只大手在用力攥着自己的肺,致使他呼吸不畅,脸颊渐渐染上绯色。
就在季辞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的时候,孤鸿的声音响了起来:
“冷静点。”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季辞立刻侧过身子咳嗽起来。
朦胧迷茫间,孤鸿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别做傻事,我们的婚礼还没办完啊。”
他们没有拜堂,也没有给长辈敬茶。
甚至季辞这个新郎官也只在众人面前露了一面,接着便被关在客栈房间里再没有下来过了。
不像是成年人正儿八经的婚礼,倒像是小孩过家家。
而孤鸿说的这一句话,让季辞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寒生攥他脖子的时候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缺氧之下季辞头晕耳鸣,不仅不咋能听到声音,就连话也不怎么能说清楚。
那一句话之后,季辞就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过了好一会,季辞才渐渐恢复清醒。
他撩起眼皮,极轻地扫了寒生一眼,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寒生表情瞬间就有了变化。
实在太复杂,季辞形容不出来。
总之就是恼怒、伤心、愤怒和失望,隐隐还有些自责,总之,寒生的脸就像个大杂烩,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羞辱。
季辞索性不去看他,转而瞥向了其他人。
青玉和孤鸿。
青玉站在最后方,看不清脸色,孤鸿倒是站在前面,脸上没有丝毫阴霾。
他推开寒生走到季辞面前,半蹲下来,手指捏住季辞的下颌,声音轻柔:
“走吧,下去继续成亲。”
季辞一把甩开他,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两侧红润,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怎么,不去看看云宗主?”
“死不了。”孤鸿轻描淡写道。
他伸手攥住季辞的手腕将他从屋顶上拉了起来,凑过去似乎是想亲昵。
季辞厌恶地偏过脸,目光有如刀锋,狠狠刺向孤鸿。
孤鸿微微挑眉,并不放在心上:“不急这一时。”
说着便不顾季辞意愿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紧紧攥着他手腕。
正要冲跳下去,旁边寒生拦住了他们。
孤鸿抬起眼皮,语气带着几分阴毒:
“怎么,你不想娶?”
“不想娶滚开,我和青玉上。”
沉默半晌,寒生最后还是妥协般退了下去。
大风刮过。
客栈底下的宾客还没有散。
应该说,就算想散也散不了。
几名长老没有开放秘境出口,他们就不可能出得去。
此时月色皎洁,众人眼睁睁看着孤鸿拽着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现在这个场面,多说多错。
任谁都能看出婚礼不久前出事了。
之前那磅礴的灵力就是证明,只是这个时候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孤鸿扶正了自己的头冠,转过身替季辞整理了一下衣襟,声音是少见的柔和:
“让诸位久等了,事到临头才发现还有事情要做。”
“成亲怎么能不拜堂敬父母呢?”
孤鸿半揽住季辞,微微垂首看着季辞莹白的耳垂,含笑道:
“可惜我们小辞没有长辈,那便让三清代劳吧。”
话音落下,孤鸿一挥手,客栈门口立刻出现三尊泥塑的神像。
分别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
神像表情肃穆,眼眸微阖,无悲无喜地看着现场这一出闹剧。
这是要来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迟疑着开始鼓掌。
甚至有好事的人开始了叫好。
有人带头,后续的场子就极其好热。
渐渐的,鼓掌声、叫好声越来越大。
“拜堂拜堂!”
“季小友好福气啊!”
“今日当真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像!”
去他娘的盛像。
季辞想把不远处的香灰炉扣到那人脑门上。
他站在原地不愿动弹。
但他不愿,并不意味着这事就成不了了。
孤鸿青玉一左一右驾着他,强迫他往前走。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桩强买强卖的生意,季辞身为被卖的商品没有任何自主选择的权力。
但在场无人在意。
他们只管欢呼,事后定能从道宗身上捞一笔大的。
孤鸿的声音在季辞耳边响起:
“我不管先前你那一剑是如何使出来的,但现在,既然逃脱不了,就安心接受现状吧。”
孤鸿低低笑了两声:“我们不追究你犯的错,只要你和我们拜了这天地。”
这一番话下来,季辞简直要被气笑了:
“我犯错?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了那样天条?”
“我杀一个逼迫我成亲的囚禁犯有问题吗?”
孤鸿移开视线,显然是不愿再回答。
季辞闭上眼睛。
他身不由己,但今天这一遭天地拜下来,他必定好不了。
在三清老祖面前过了场子的,那便是真正的道侣,生同衾死同穴,永生永世不得分离,一旦背叛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季辞心脏一阵绞痛。
难不成他真要和这群傻逼成婚?
开什么玩笑……
不如自戕。
就在季辞脑袋发昏思想越来越颓废的时候,后方传来剧烈的嘈杂声。
灵剑破空而出,却在半途被青玉拦截。
他惯常温润的脸庞此刻带着几分阴郁。
在绝对的修为压制下,唐子臣被掀翻了出去,在人群中划出几米远。
他一边咳血一边扶着地面站起来,面容扭曲,声嘶力竭道:
“一群混账!没看到他不愿意吗?你们如此作为就不怕有损道宗清誉吗?!”
“季辞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们这群人渣!”
“拜堂……去你丫的拜堂!三清老祖不会认这强求来的姻缘!”
话音落下,满座寂静。
唐子臣眼眶红肿,他看向周围人,目光一寸寸扫过去,诘问道:
“……你们就这样看着?”
“这桩婚事荒谬成何等你们眼瞎看不到吗?!”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仙家子弟名门正派?!”
一声声质问落下,宾客们互相看了看,均在对方面上看到了羞愧的神色。
但要是让他们因此放弃道宗许诺的好处,他们做不到。
人群中有人咳嗽了两声,委婉劝道:“唐少主,事已成定局,还是莫要多加干涉才好。”
唐子臣攥紧了拳头,手指皮肤因为过于用力在地上摩擦出了伤口,他咬牙道:
“我他妈最烦定局,今天不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我就不是唐子臣。”
话音刚落,他便攥紧手中剑刃。
一阵火红剑意在骤然间爆发,唐子臣胸前凝聚出凤凰图腾,那图腾在众人视线中缓缓上升,灿然俯照在客栈上方。
磅礴的灵力威压让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在场有人面露惊惧:“……这是什么?”
“好厉害的威压,唐家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
“等等,这是……这是火寨沟的气息!”
话音落下,人群瞬间散开。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孤鸿变了脸色:
“……火寨沟?”
周遭温度越来炽热,几乎快要融化地面。
一股股热浪袭来,凤凰图腾从中间被撕裂,一道口子出现在半空中,隐隐能看见后方的尸山血海。
鲜红和赤烈,无数骷髅人骨,还有叫不出名字来的巨大妖兽。
确实是火寨沟会有的场景。
喧嚣中,口子中出现一角红色的衣摆。
但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并非是红色衣摆,而是被血染红的白袍。
像是在血海中浸泡多日,若非那浓烈的腥味,几乎没人能看出这衣袍原本的样貌。
不等众人看清,一道白光便重重打了下来。
犹如天雷降世,转瞬间便惊起轩然大波。
季辞还迷茫着,只能感受到身边陡然被炸飞的孤鸿和青玉,正要抬起头来,手腕却是一热。
他迟钝地抬起脑袋,正好望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来人露出抹清浅的笑:
“抢一次亲代价真大。”
“师兄,我好疼的呢。”
秦珏疼不疼季辞不知道,但是他的手被秦珏攥的快要疼坏了。
他一边泪眼汪汪地叫秦珏把手撒开,一边高兴地回抱住他。
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就像是在濒死之际有人突然冲出来拉了自己一把。
虽然说出来很俗,但是季辞真的觉得此刻的秦珏有些像他生命里的天神。
带着万丈霞光从天而降。
虽然这位天神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季辞顾不得其他,只紧紧抱住秦珏的脖子和后背,借此确认他的存在。
秦珏觉得这样的师兄很可爱,他一身血衣旁若无人地站在三清老祖面前,怀里是默默流泪的师兄,轻声安抚的样子和他现在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
“好了,师兄想哭就哭吧,我一直在呢。”
这句话落下,他便慢悠悠地哼着歌。
不知道是哪里的调子,但是轻快悠扬。
秦珏的话依然不多,但是在季辞着急的时候,会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
此时,围观群众心中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火寨沟……那可是火寨沟的气息。
仙人在那陨落,留下了足以叫所有人羡艳的至宝和仙人内丹。
无数仙门大家从进入火寨沟,最后却落得一身狼狈出来,秦珏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成功?!
但那磅礴的仙力不容众人辩驳。
那的确就是火寨沟至宝的气息,而且看样子,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似乎是已经把仙人内丹吃进去了的。
这才是真正的继承了仙人衣钵,法力无边。
众人面上无一不惊骇,就连九重天掌门都从人群后方蹿了出来,拽住唐子臣的衣领就往后面拖:
“……你给老爹好好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中一切纷扰都入不了季辞的眼。
焦躁不安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季辞觉得有些许的丢脸。
他抬手抹干净眼泪,袖子上顿时一片湿润。
看着那片地方,季辞稍微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秦珏肩头,那里自然也是深了一片。
靠……他哭了这么久?
季辞小心翼翼地把心思收起来,平复住自己的呼吸,确保开口时不会岔气,这才问道:
“你……你还好吗?”
秦珏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季辞下眼睑,闻言笑了一声:
“当然了,火寨沟虽然凶险,但一想到师兄,这里就不会疼了。”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季辞稍微一怔,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焦急:“你、你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啊?你身上要不要紧?”
说着就要去撩秦珏的衣袖。
秦珏唇瓣稍微抿了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攥住季辞作乱的手:“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师兄近日在这边过的还好吗?”
季辞下意识觉得他特意隐瞒了什么,正恼怒地要问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前方出现一道凌厉的剑刃。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前扑过来把秦珏护在了自己身后。
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袭来,季辞颤抖着睁开眼,却看到青玉手里的那把剑不知为何狠狠弯曲起来。
剑刃调转之后,直直地刺入青玉自己的胸膛。
季辞眼睫微颤,他缓缓往上看去,发现青玉眼底墨色浓稠,叫人辨不清情绪,那深刻的情绪让季辞无端全身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