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平静,目光温润地朝着前方走去。
看样子,是要去映月轩。
季辞站在屋顶上盯着他看来一会,总觉得哪里有古怪。
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很不好受,季辞有些烦躁。
于是,为了让自己不再烦躁,季辞跳下屋顶,赶在若莲禅师有所察觉转过身的时候,一手刀砍在了他后脖梗子上。
若莲禅师身形一顿,很快就晕倒了过去。
季辞神态自若地将之抱起来扔回住所床榻上,伸手捏了个法诀。
不出几息,季辞那张总是带着笑的俊美面孔逐渐被若莲禅师清雅温和的脸所取代。
就连衣物和秃头都一模一样。
季辞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心说还好只是化形。
若是他的头发当真和现在一样,自己怕是要哭晕过去。
使用了化形术的季辞一转身,悠哉游哉地朝着皇宫映月轩走去了。
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勾勒得越发挺拔。
若是叫旁人看见了,恐怕还会诧异——这大名鼎鼎得若莲禅师,今日走路怎么少了几分端庄,反而多了几分江湖气的潇洒风流。
待季辞终于慢悠悠到达映月轩的时候,秦珏已经在屋顶上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挡他看到下方出现的一抹雪白人影的时候,秦珏下意识想去联系季辞。
但还未动身,他便看到下边的若莲禅师轻飘飘仰起脑袋看了他一眼。
这动作有些出其不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秦珏感到了几分熟悉。
他直接愣住了,瞬间就意识到什么,怔愣片刻后,缓缓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见状,季辞满意地一点头,不再看着屋顶上方的秦珏,而是抬腿走进了宫殿。
贤妃娘娘的宫殿带着一股暖香味,是季辞前些时候经常会嗅到的气味。
过分甜腻了,季辞不是很喜欢。
殿中没有任何侍奉的人,季辞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是缓步朝前走去。
一直到掀开帘子,来到贤妃娘娘就寝的地方,他才停住脚步。
“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说话的正是贤妃娘娘。
她此刻身着单薄的里衣,正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梳着头发,声音不像面对梁皇时那样温和乖顺,此刻听起来,有种淡淡的倨傲之感。
季辞抿了抿唇,谨慎道:“路上有事,耽搁了些。”
话音落下,对面的贤妃娘娘却没有回应。
良久,一直到季辞等的都快不耐烦了,贤妃才轻声吩咐道:
“去,到床上躺着。”
季辞:“……”
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像是夜店头牌,正在被被霸道女老板用金钱全包。
季辞竭力维持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保持圣洁高雅。
妈的,太难了。
他季辞就是个俗人,爱笑爱闹爱扯皮,很少有这样不苟言笑仿若山巅之雪的高贵模样。
应该让秦珏来扮演若莲禅师的。
季辞懊悔地想。
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挡他坐上床榻的时候,原本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道的贤妃娘娘便站了起来,朝着季辞走过去。
暖香味愈发扑鼻。
当时季辞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完蛋,回去之后小师弟又要闹了。
季辞在贤妃娘娘凑过来想吻他的时候反应极大地躲了过去。
我靠,季辞心说他的确是想亲自过来试探一二,但这并不代表他想要把自己献出去啊!
他自己的身体怎么可以这么不清不白地就丢出去?再说了,他小师弟还没……
来不及多想,那边贤妃娘娘怔愣了一会,眉尖蹙起来,缓缓直起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听话了?”
好在刚才那么一番动静,季辞表情也没崩。
他心里叫的欢,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唯有眼底神色在挣扎。
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
贤妃抬起一边眉毛,歪了歪脑袋:“醒过来了?不可能啊……”
季辞再次往后退了退,敏锐地抓住了她的这一句话。
就在他思索这句话背后含义的时候,贤妃抓住了他的衣角。
雪白的僧衣被揉出了褶皱,女人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柔嫩纤长,看起来很漂亮。
但是季辞没那个心思多想,满脑子都是他好不容易这么整洁的衣服竟然被揉坏了,心疼死。
他把自己的衣服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之后,贤妃的表情瞬间意味深长起来: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永远只爱我一个人的吗?”
季辞回忆起贤妃之前说的话,思索半秒之后,当即就选择了装腔作势,声音中隐含怒火,但仍然竭尽全力克制着:
“贫僧从未说过。”
话音刚落,贤妃娘娘的面色就冷了下来:
“本宫听说,大皇子最近见过你?”
“是他坏我好事?”
季辞心说他可什么都没做。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做出了坚强不屈的模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瞪向贤妃。
谁成想那贤妃娘娘竟然丝毫不恼,甚至唇边还扯出了一抹笑容:
“不过没关系,标记没了可以再打,你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话音刚落,季辞就眼睁睁看着贤妃朝着他扑了过来。
……嘴唇要擦过来了。
季辞眼底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差点没有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与此同时,屋顶上响起了脚步声,季辞知道要是任由贤妃亲上来,自己恐怕不好和小师弟交代。
于是他眼疾手快,抬起手横挡在自己身前。
那个吻落在季辞的手背上。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热流涌进季辞的身体。
他微微蹙起眉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失了,像是……精气。
季辞瞪大眼睛。
难怪若莲禅师每次和贤妃厮混完之后就会虚弱那么多天,这贤妃娘娘不是人啊!
她是会吸食精气的妖怪。
季辞稍稍冷静下来。
不是人,那便再好不过了。
若贤妃是人,他大概率还会收着手,但若是妖精,季辞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用力将贤妃往自己反方向推了一把,顺便取消化形术,显露出本来面貌:
“贤妃娘娘真是好生热情,只可惜在下并非娘娘的意中人,还请娘娘矜持一二。”
这声音很是陌生,贤妃诧异地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季辞那张和若莲禅师截然不同的脸。
她大惊,紧接着便是要往外面逃。
但还未跑出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秦珏一身白衫,在夜色中颇为招摇,与他一道招摇的则是他手中闪着银光的剑。
秦珏下手的时候丝毫不留情,狠狠劈下来,直接切割下女人的一缕头发。
这是贤妃努力避过的结果。
她慌乱地倒在地上,反应过来后厉声斥道:
“我可是陛下宠妃,你们大半夜私闯映月轩,就不怕陛下责怪吗?!”
闻言,原本正在拿帕子擦手的季辞颇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你觉得这事要事追究起来,父皇是信我还是信你?”
贤妃恶狠狠瞪视着他,眼底神色却有些心虚。
见状,季辞愉悦地笑起来:
“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贤妃攥紧了拳,一头青丝凌乱,红唇微抿,眼底是水润的神色:
“若莲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季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当然是杀了啊!”
贤妃瞬间火冒三丈:“你混蛋!”
说完摘下头顶发簪便朝着季辞刺过去。
但还未近身,便被一直护在季辞身前的秦珏拦了下来。
男人眼神很冷,像是没有温感的冷血动物,贤妃甚至隐隐觉得他眼睛里透出了鲜红的颜色。
这个念头一处来,贤妃便被吓得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季辞从后方拍了拍秦珏的肩膀,声音含笑:
“你说你,这么凶做什么?”
秦珏身上那些阴狠的戾气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如潮水般散去。
他在原地顿了两秒,最终还是乖乖地挪开了身子,让出后方的季辞。
但就算如此,秦珏还是没有放松警惕,目光沉沉地压在贤妃身上。
贤妃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衣衫凌乱,脆弱地坐倒在地上,领口处因为剧烈动作而拉开了一点。
季辞不小心瞥到,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从身边衣架子上取下一件外衫将之盖在了贤妃身上。
一阵温凉的触感传来,贤妃稍微有些怔愣地看着盖到自己胸口饿衣服,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季辞半蹲下身来,与贤妃视线齐平。
他声音里带着困惑:“你不是人类,对吧?”
贤妃嗓子动了动:“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季辞语气很是轻松,“本殿只是想知道,近日父皇总是被邪祟缠身,是不是你做的手笔?”
贤妃没有回话,季辞就当她默认了。
季辞用神识查看了一番,发现这贤妃原身是桃花精,因为修行术法的缘故,增长修为需要吸食男人元阳和精气。
不过还有个问题。
贤妃两年前便跟在梁皇身边了,那什么直到现在梁皇才出现问题?
是之前吸食的不够多,还是突然之间加大了剂量?
为什么?
就在季辞思索的时候,贤妃站起身来。
行动间,一枚玉佩掉落在地。
被声音吸引,季辞不由自主看过去,紧接着便是面色一变。
——那是云时的东西。
贤妃并不是妖精,她只是被妖精附身了。
占据她身体的是桃花精,就是清净寺外边的那棵桃花树,据说求姻缘很灵的那个。
桃花原本并没有灵气,是一位仙人云游至此,对这棵桃花树起了兴趣,随手点化,这才有了桃花精。
这个仙人便是云时。
云时那小子大概率是脑子长了颗包,点化之后便叫这桃花精附身贤妃去抽取老皇帝的精气。
桃花精自然对云时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听话地跑过去了。
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她喜欢清净寺的那位若莲禅师。
若莲禅师光风霁月,有时会在桃花树下布法。
桃花没有灵气,但仍旧下意识地熟悉了若莲禅师身上的气味。
这才会在做贤妃的时候给若莲禅师下咒,勾引他夜夜来此。
云时还特意把玉佩交给她,说务必要让季辞看见。
“……”
听到这的季辞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真是好老套的故事,看不出来啊,云时要是到他原来的世界去,高低得是个狗血套路剧编剧加导演。
这编故事导故事的能力简直一绝。
季辞心累。
他把这件事捅到了皇帝面前,但是隐瞒了若莲禅师和桃花精的那一部分,只说是桃花精上了贤妃的身,借贤妃身体作恶多端,广招邪祟。
毕竟若莲禅师本就是无辜的。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人若莲禅师只是去桃花树下开个法坛,谁知道转头就被一只妖精给惦记上了。
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梁皇还紧张兮兮地跑过来问季辞:
“朕以后到底还会不会遭受此类事件?”
于是季辞给梁皇来了个全身检查,最后一本正经断定道:
“父皇放心,如今作乱的邪祟已除,儿臣再给父皇做一道稳固龙气的法事,便不会再出事了。”
稳固龙气,梁皇听了十分高兴,便不再多加忧虑,又给季辞赏了一大堆金银珠宝。
季辞毫不客气,照单全收。
当晚就回宫殿喜滋滋地跟秦珏说:
“小师弟放心,日后师兄来养你,师兄能衣食无忧地养你一辈子。”
秦珏看着他手头的珠宝,没有多说什么,只笑道:“好。”
别的不说,梁皇出手是真的大方,就差没把国库打开来让季辞放肆挑了。
不过要真打开了,季辞也不敢去拿。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最需要思考的问题就是——云时。
“你说他图什么呢?”季辞苦恼道,“我不想回宗门,做什么非要赶我回去?他有病?”
秦珏正在手捏核桃,捏碎了就喂给季辞吃,闻言点头附和道:
“嗯,他就是有病。”
之前被桃花精特意掉出来的玉佩就在季辞手上。
他拿着玉佩和之前云时给他的那块出宗玉佩比对了一下,发现几乎一模一样。
季辞有些气馁,撇了撇嘴。
——沙贝云时。
但季辞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在京城躲一辈子。
云时来京城点化桃花精的时间,就在季辞离宗前后。
也就是说,早在季辞几个月前打算出宗的时候,云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起。
他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充满恶意和挑逗地操盘控局,看着季辞围在里面被耍的团团转。
一想到季辞就气。
妈的,云时拿他当猴耍,总有一天要两耳光把云时抽死。
季辞抱住秦珏蹭了蹭他的唇角,低声问道:
“是不是只有他们都死了,我们才能彻底恢复自由?”
秦珏看着他,眼底神色微妙,然后赞许地点头,唇角勾起的弧度极其愉悦:“嗯,是。”
听到这胡啊,季辞微微蹙起眉头。
但是他们打不过。
以云时带头的那几名长老,全是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打败的?
季辞觉得这样还不如让他满世界去搜罗漂亮小男孩献给云时,叫他们移情别恋。
他心情好差,一想到云时就心情极差。
他们在京城又待了差不多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云时的传信就没有停过。
兴许是被云时知道了那些纸鹤会被季辞扔进火炉里烧掉,这段时间他送出来的纸鹤都是特殊符纸制作,水泡不化,火烧不烂。
看着纸鹤上那些越发露骨的爱语,季辞眉头紧皱,最后毫不犹豫就要把纸鹤往嘴里塞。
好在秦珏及时赶过来拦住了他:
“师兄!”
季辞没说话,见秦珏过来了,便蔫蔫地往他怀里钻。
什么话都不想说,季辞现在只想躺平。
秦珏安静抱着他,眼底神色晦暗,内心很是挣扎。
就在这时,窗户外面又飞进来一只纸鹤。
季辞看见了,便将那纸鹤攥在手里打开。
——念及南雁双归处,吹去新寒只盼君。
季辞:“……”
“我可以把燕子往他脑袋上砸吗?”
秦珏温声道:“当然可以。”
他这么说了之后,季辞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我们回宗吧。”
云时并不亲自出场来逼迫他,只是通过一只只纸鹤,还有远在道宗却搅的皇宫内鸡犬不宁的手段,兵不血刃地逼着季辞回去。
若是季辞不回,皇宫内的邪祟只会更多。
这几日二皇子和梁皇往他这跑了不知道多少趟。
原本承诺过之后不会再有事的……
季辞那句话刚落,室内便陷入了寂静。
秦珏抱他抱的紧了点:“……好。”
他将季辞按在自己怀里,克制着周身戾气,腰间长剑按捺不住地铮鸣作响,随同主人的心绪一同焦虑紧张。
原本是想再忍一段时间,突破最后一重境界再杀回去的。
但是现在……
秦珏看着眷恋趴在自己怀里的师兄,额角青筋直跳。
他等不及了,一日不把人渣去除,师兄就会一日担惊受怕。
手刃他们,刻不容缓。
秦珏垂下来的手暗暗攥紧剑柄。
但这一切,季辞都没有察觉。
他现在还在发愁。
要快些回宗,最好明日就回去。
但是回宗之后呢?
他又该以怎样的面貌去见云时他们?
前不久季辞才揍过孤鸿,其他的人也许久未见了。
他们就好像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在某一日突兀地相交纠缠。
不应该、不合适。
季辞想自己斩断这些孽缘。
山巅覆雪,远处近处零星可见一点晶莹的冰霜。
上山道的时候还有几片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季辞的头发上。
他没去管。
季辞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好受。
现在看到道宗的一草一木,他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愿意回来,但又不得不回来。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跟梁皇打上一声招呼,只留下一张字条就火急火燎地御剑赶来了这里。
一日未到加急飞过来之后,季辞又不愿意立刻上去了。
他开始拉着秦珏慢腾腾地爬山,总之能晚到几秒钟都算他们赚到。
道宗的山路阶梯修葺的十分平整,走起来并不难,就是太高了,阶梯数不胜数。
抬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但是季辞爬的很快乐。
连带着周围因为已经入冬所以稍显荒芜的景色都赏心悦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