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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九(二两香油)


她年纪虽小,说是个奶团子也不为过,然而主意却正。
当年家里经济还没这么紧巴巴,她迷上了看芭比公主,对芭蕾舞心驰神往,上缴了自己的零花钱,要家里人送她去学舞蹈。出事后,她也能不声不响,自己去和老师说不想学了,偷偷退了课程。
陆青看在眼里,无可奈何。
两个人的衣食住行像一座大山,压在陆青颈背上,沉得他喘气都难,这是即便他辍了学,一天连轴转打几份工也难以填平的沟壑。
他的确是心疼妹妹,可也只能心疼,别无他法。
回家后,陆子衿照例是埋怨了一通哥哥每天雷打不动买花的开销,后又颠颠跑去自己小屋里,找出个矿泉水瓶把花插了,摆到了“阳台”上。
家里其实没有阳台,只是陆青所住的主卧有个小小飘窗,现在欣欣向荣摆了十几瓶花儿,养得很好,向阳不败。
陆青洗手系围裙,撑着伤腿准备做饭。
陆子衿没瞧出异样,回到了茶几前,背倚沙发坐在毛绒地毯上,她操持着一柄厨房用的红色大剪刀,正费劲地修剪一张小卡纸上,如同狗熊绣花。
“哥,今天老师布置了手工作业。”子衿说,“说是……剪个家里人。你看,我剪的你!”
陆青望去,就见陆子衿小手托着个剪纸小人,头小腿长,头小得像芝麻,腿长得像芝麻上倒插了两根葱。
“我特地给你剪高了,剪成180了,怎么样?好看不?”
陆子衿显然是对这副杰作颇为满意,往陆青身上比划了下,自我叹服,快要陶醉了。
这小人实在太现代化了,裱个框能拿去美术馆被研究五十年。
陆青瞥一眼就乐了,又不好笑出声,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只能憋着,嗯嗯嗯地点头敷衍过去了。
顺着妹妹的剪纸像往上看,就恰好见到穿衣镜里一个瘦削少年。
那脸容绝称得上清俊,说是面若好女的漂亮也不为过,眉毛俊秀,眸眼乌浓,肤色细白,乍一看快要像个长开了的瓷娃娃,好在鼻梁上一粒小痣增添了些活泼生气。
然而少年四肢忻细,单薄得太过,瘦得似乎要被自己的骨头吃掉,被影子吞了。
陆青经年和这副模样相对望,看不出新奇,冲镜子里的自己鼓鼓脸腮,又挑挑眉毛,他埋头继续做饭了。
行至中途,他抬头问子衿,“今天想吃点什么?鲫鱼豆腐要不要?刚好张奶奶给咱俩送了条小鲫鱼。”
子衿忙着粘剪纸小人的胳膊,头也不抬:“行,唔……想吃那个……你之前做的那个,双什么奶。”
陆青:“双皮奶?”
子衿:“对!”
陆青捋起袖子收拾鲫鱼,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双皮奶材料不够,你要是想吃,我过会儿出门回来给你带一份,放冰箱里,你明天上学前吃。”
子衿立时停了动作:“你今天又要走?”
陆青:“嗯。”
陆青前段时间找了个当网管的夜班,班倒不累不忙,只是负责坐着,收银调设备,闲暇时还能抽空打个盹。人是清闲了,不过破败小网咖里烟味缭绕,嚷骂声不绝于耳,既呛又吵。
他这一走,得到半夜才能回来。
陆子衿虽说向来胆大泼天,上能单挑进鬼屋,下能幼儿园捉蟑螂,但前些日子不幸看了期法制频道,被一个私闯民宅的杀人犯吓得够呛。
她不怕鬼不怕神,可却怕极了电视上那些横眉立目的狰狞凶犯。他们会打家劫舍,难保不会劫进自己家,会杀人,未必就不会杀了自己和哥哥。
尤其是哥哥,他天天在外头不分黑白昼夜地奔波,腿脚还不好,要是被坏人追,他跑得掉吗?
陆子衿睡前每每想到此处,都要抽噎着哭湿一小片枕头。
子衿闷闷地答:“……噢。”
然而,千万般不情愿,她最终也只能是讷讷应下。
她想撒娇,想耍赖,想拖着哥哥的手臂嚎啕,求他不要走。可不能。陆子衿知道不能。
洗刷了孩童天性的,是去年父母葬礼上,陆青跪在墓碑前,咬牙咽泪的发誓。
陆子衿当时哭得两耳昏懵,听不清,也听不懂那些“责任”,“照顾”,“未来”。可她看得懂陆青湿红的眼圈,知道在那之后,哥哥就再没去过学校,书本当废品变卖,书包变成了装水杯和简易盒饭的布篓。
哥哥好像扛起了什么,扛起了什么她看不清,却又太重太重的东西,她只是盲目地跟随着哥哥,闭着嘴巴不要溢出哭声,不要拖后腿。
陆子衿装着低头继续写写画画:“……那你、那你早点回来,一定要小心一点,好不好?”
陆青从妹妹的软弱声嗓里辨出了哭腔,心疼,却又不好去哄。他心知妹妹的脾性,不哄就罢了,一旦哄了,她就愈发委屈,更要哭了。
他心知子衿所想,但也更明白这事没得商量,别无他法。
他不是没奢想过找个正经职位,宁愿加班加点,克扣点工资也无所谓,可他一个辍学学生,高中没能读完,初中的学历就是折价赔过去,估计也没有多少单位肯收。
于是只能兼职,人生在柴米油盐里,滋生得欲壑难填。肚皮吃得饱,又想要吃得好,想买新衣,想陪妹妹,白天已经被塞满,想多赚点,就只好匀出晚上的时间。
好在子衿忘性大,过了会儿,自己也就好了。
陆青见妹妹情绪好转,就帮着转移注意力,换了话题。
陆青:“刚才看到你们班群里说要交钱,是什么钱?”
子衿:“噢,那个啊,那个我不用交。”
陆青:“嗯?为什么?”
陆子衿将剪纸小陆青粘到另一张大卡纸上,用断了半根的蜡笔在他旁边仔仔细细画上太阳和一丛丛小花小草。
子衿:“就是……就是不用。那是幼儿园出去玩的钱,我不去,就不用交。”
陆青同条小鲫鱼相对峙,巴掌大的小鱼,处理起来倒还挺费神。他偏还有点儿洁癖,这会儿探手去鱼腹里掏出肚肠,给他糟心得一张俊脸都揉皱了。
陆青:“呃……呕。这鱼什么味儿啊……你们要出去玩?去哪儿?你为什么不去?”
子衿:“幼儿园组织的,说是去海洋馆……我,我又不喜欢鱼,一股腥味,就不去了。”
陆青没搭话,似乎是全副身心都专注在了这条瘦骨嶙峋的小鲫鱼身上,手上动作不歇,半晌,抬头笑问,“多少钱?”
子衿下意识推脱:“我不想去,我又不喜欢……”
陆青断了她的话,温声道:“子衿,哥哥只是在问你多少钱。”
子衿:“噢……”
陆子衿蔫嗒嗒的,生怕被看出这份心口不一,“……三百。”
陆青将小鲫鱼翻了个身,鲫鱼尾巴一甩:“那就去嘛。”
陆子衿被这份轻描淡写给错愕了:“啊?哥,三百呢!三百!”
在同龄人尚还分不清一根冰棍该是五毛还是五十时,陆子衿贯彻了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理念,早早就习得了将金钱换算成物的能耐。
三百,那就是兄妹俩一周的生活费,哥哥两个冬天的羽绒服,许多条小鲫鱼。
她觉着自己没必要,也不应该去海洋馆,真不应该。
去海洋馆干嘛呢?看鱼?那多不务实。买来的小鲫鱼可以进肚子,海洋馆里的鱼行吗?又不能吃,看它干嘛?
这么跟幼儿园里的朋友说时,朋友被她这副侃侃论调唬住了,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反驳,半天憋出句,“可海洋馆里的鱼多好看啊!大家都去,子衿你不来吗?”
陆青将鱼泡撇进池里,歪头在肩膀上蹭去鬓角的细汗,满不在乎,“不就三百嘛,你哥有的是钱。”
陆青说得大言不惭,陆子衿眨了眨眼,没发现家里什么时候发达了,向来将钱掰零揉碎的哥哥也会有这种土大款发言。
她磕磕巴巴:“哥……你……你是我哥没错吧?”
陆青侧目瞧她,眸子黑亮,依旧是笑,“不是你哥还能是谁?如假包换的亲哥。你们这活动办得挺凑巧,今天店里发了奖金,刚好三百,正好给你拿去看海洋馆。再说了,娜娜他们也很想让你去吧。”
都是正爱玩的年纪,说不想去必然是骗人的,更何况全班都去了,陆子衿这么个左右逢源的小小交际花,自然不愿被单独撇下。
陆青见陆子衿虽然面上松动,却仍然犹豫,便又说,“你们是周六去,对吧?明天有空了带你去超市买点儿零食,拿着跟朋友分着吃。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养小鱼嘛?周六我多给你带点钱,你去海洋馆买几条小鱼回来,对了,听说海洋馆里还有卖水母的?我跟你说,水母可比我们在花鸟市场看的鱼漂亮多了。”
陆子衿被说得实在动心,一双皂白沟分的眸子都亮起来,但到底是放心不下,“哥,你真有奖金?不骗人?”
陆青笑笑,答得笃定:“当然,你安心玩。”
陆子衿几乎蹿起来,小蝴蝶似的飞过来搂着他哥的脖子,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好!哥哥哥哥哥!手机借我一下!我要给娜娜他们打个电话!”
陆青看着妹妹跑跳的背影,笑意渐浓,垂首看那条被自己拍死在案板上,不时抽搐的鲫鱼,笑意又逐渐消弭。
便利店的工作哪来的奖金,得再找份兼职了。
他垂眸继续刮鱼鳞,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不知不觉间,鲫鱼的血溢满了池底。
吃完了晚饭,陆子衿依旧沉浸在出游的欢欣中,在客厅就着动画片哼歌做手工,将哥哥上夜班的忧闷冲了个一干二净。
陆青躲在卧室,挽起裤管,褪下袜子,用红花油涂揉晚上崴伤的脚腕。
伤处已经肿胖了,疼得厉害,可他不愿意费钱去诊所,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有限的疗愈。
他在青紫的伤处上使劲,将淤血从微微打颤的足踝上推开,四下无人,他不由从嗓眼溢出一点儿哀鸣,又被全数咬牙堵回去了。
好容易受完这遭酷刑,陆青像从水里刚被捞上来,发根都蒸腾得发热,可伤处却也没见消肿。
时间还早,他扯了被子,合衣倒在了床上,凑合着闭眼就睡,一睡就是两个多钟头。
醒来已经十一点,陆子衿懂事得很,从不打扰他休息,到了九点半便准时洗漱睡觉,这会儿约摸已经睡熟了。
陆青在昏黑无光的房间里伸了个懒腰,窗外路灯光被枝杈裁剪后侵进室内,仿佛童话里的荆棘丛,小区里偶有几声犬吠,大道上车轮轧过绵绵雪地,遥远的火车汽笛声被风呼啸刮来。
他呆坐片刻,起身套上羽绒服。

第3章 安知山
隔日是个阴天,昨日的雪像是没下净,到了今天还是细雪飘零。天穹低垂,城市都被压得矮小了,成了灰鸽子身下一枚卵孵的巨蛋。
街上行人疏落,陆青如约赴会,早早到了地方,却见花店门扉紧闭,把手上赫然挂着个“暂停营业”的原木标牌。
这情况真是意料不到,陆青凑过去,贴着玻璃门往里看,就见店里真是没灯没人,只有花还盛放,混不知事。
他茫茫然,不知去哪儿,也不知要走要留。原地兜转两圈,就见路人行色匆匆,冻得耸肩缩脖,直呵白雾,而路上的汽车打着笔直车灯,碾雪驰过,也毫不停留。
人事物各行其是,互不相干。
陆青仿佛是被孤独地遗忘在了这里,腋下拄了根拐杖,他在天凝地闭的萧瑟间,张来望去,满目怅惘。
前两天的红花油用处不大,他那崴脚不好反坏,原本支棱瘦削的足踝肿成了馒头,滑稽又骇人。
他有意瞒着陆子衿,没成想这小丫头耳聪目明,非但嘴利,眼也尖,昨晚临睡前一眼叨中陆青肿胖的脚踝,惊叫起来,问他怎么弄成这样。
陆青藏不住,只好如实以告,并答应了陆子衿泪雨涟涟的“去看医生”,这才把人哄去睡觉。
虽说答应了,可前段时间刚交了一大笔暖气费,手头紧得很,又才付了三百块的海洋馆门票。
陆青在心里算了笔账,发现自己如果去看了医生,这年关就真要难过了。
他于是决定忍一忍,能熬到自行痊愈自然是好,熬不住,那就到时候再去看医生,不急于一时。
只不过这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也不见停,路面结了冰,冰又摞了雪,堆堆叠叠,成了层牢不可破的冰壳子。
北方雪天滑得很,即使是好人也要给摔坏了,更何况陆青还拖着条瘸腿。
好在他还有拐,今天出门前特地抄上了去年刚骨折时用的拐杖,当初拄着拐申请休学,操办葬礼,他早把这东西锤炼得炉火纯青,能够步履如飞。
所以,他是来了,一瘸一拐的也是来了,可安知山呢?
他真是没办法了,手头又没有安知山的联系方式,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左右不见来人,陆青只好找了个街边长椅坐下,面对着人来人往,他微微弓起身取暖。拐杖放在腿边,似乎还留有一丝病房的药气。
久等不来的安知山这会儿正跟着车里的光盘哼歌,梅艳芳的《亲密爱人》,一路高歌猛进。
这是倒计时的最后一天,按照两年前的初衷,既然尝试了所有事也没能让他对“生”提起兴趣,那他就应该去死了。
死到临头,他大抵是感官早失灵了,全无恐惧、无措、惊惶,倒挺开心,像盼了很久终于盼到春游,打了很久终于要结束的一盘游戏。
他迫不及待迎来新生,哪怕是死亡紧接着的新生。
车速挺快,飞驰到了海滨公园。
他有条不紊将车泊进停车场,下车时点了根烟,叼着走,烟气与白雾一同溢出唇间。
进了海滨公园,正值隆冬,天又早黑了,公园里阒无人声,只有树影幢幢。
安知山本来想走大路,想了想,临死还这么讲素质,实在有些亏,他就借着长腿翻了不少围栏,最末来到了一处海岸。
海岸陡峭,立于崖上,他前段时间散步的时候路过,一眼相中它来做墓地。
很早之前就懒得活,于是他考虑过不少自杀方案。
割腕,血喷一整屋,漂亮是够漂亮,可他那公寓十天半个月没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被发现。发现得早,那还足以构成一副凄美的《马拉之死》,若是发现得晚,那尸体八成要又烂又臭,他不乐意。
上吊,听说死前会满脸涨红,舌头伸老长,下边还会……总之是不好看,不予考虑。
跳楼,摔个稀碎不说,若是降落地点没想好,指不定还要砸死谁。他实在没有要带个陪葬的想法,不想临死了还背条人命,就也否决了。
方法挺多,符合心意的着实寥寥。
最后终于选了跳海。海葬是个不错的死法,他选的地方好,足以让他变成“它”之后,飘到很远的地方,亦或是沉没到很深的地方,不被捞起来——他可受不了溺死后被捞起来,脸估计都泡没了。
安知山抵着围栏,垂眸是海,极目远眺也是海,蓝得发黑,雪落无声,愈发像一处孤寂的坟冢。海一定懂得许多语言,目睹许多事情,可即便如此,海也依然一言不发。
他抽完了烟,最后一支烟,将烟蒂捻灭在了垃圾桶上,很轻忽地叹了口气。
尘世的担子要化解很难,要整个抛弃却很简单。他经年空着副躯壳,不知该将肉身归还给谁,只好干脆让自己尸骨无收。
他刚要翻越围栏,把这操蛋的一生了结了,身后却忽然窸窸窣窣有了动静,他左脚蹬在最低一层栏杆上,回头和一老一小祖孙俩对视。
安知山:“……哈。”
他短促地干笑一下,装模作样地摩挲着满是铜锈的铁栏杆,嘀咕,“这个栏杆……有点儿老化了,得跟上级汇报一下,拿去报修。”
身后的大爷牵着小孙子,人还挺热情,同他搭话,“是啊。你知道这栏杆多少年头了不?我还上小学那会儿就有了!”
安知山拍拍栏杆,正儿八经道:“是吗,原来是我叔叔辈的栏杆了。”
老大爷一唠停不下来,拽着安知山东拉西扯,偏偏安知山比他更能说会聊,半只脚还踏在鬼门关上,这就回头跟人家津津有味聊起闲篇了。
老大爷大抵是很久没遇到嘴这么碎的后生,牵着小孙子回家前,简直要和他结成忘年交,还约了以后周末来公园下象棋。
安知山目送祖孙俩离去,刚才还满口答应,转眼就反悔了,重新翻上围栏,心说看您老身体还硬朗,这局象棋等下辈子吧。
然而不行,今天大概不适合去阎王那儿报道,身后立刻又来了对小情侣。
安知山只好要死不死地继续等。
小情侣浓情蜜意,在他身后的长椅上缠绵个没完,舌头都要探对方喉咙里了,安知山适时咳嗽一下,打断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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