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求您帮帮忙,发发善心,把我女儿的骨灰从南归带回来好不好?南归那么乱,多瘴气,又湿又冷……我家姑娘九泉之下都睡得不安生啊!”
唐娉婷下意识地看了眼耿芝,打算让耿芝做决定,耿芝想了想,问道:“敢问令媛闺名是……?”
“燕明月,明月!”
“那好。”耿芝微微点了点头:“我若去南归,便帮您留意这些。”
说完,她便撑起身子,慢条斯理下了床,一点点扯平衣服上的褶子,用粗糙的木梳沾着清水把乱发抿好,才从容地转过头来,对唐娉婷轻笑:
“娉婷,我们走吧。”
唐娉婷跟在耿芝身后迈出门槛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等下?不是该我带着你去断尘缘吗?你自己知道去哪里吗?”
耿芝道:“还能有哪里?我只能回一趟梨香橼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唐娉婷自是答应得爽快万分:“阿芝往哪里去,我就往哪里去,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个燕明月呢?”
“肯定都是要再去南归走一遭的。”耿芝算了算日程,道:“毕竟诺不轻许,言出必行,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她们没有御剑——因为耿芝每次一站在唐娉婷的那些破烂飞剑上面就有点头晕,唐娉婷笑着说那是因为你以后有更好的飞剑要用,它正在吃我的废铜烂铁的醋呢——两人便携手并肩,言笑晏晏,在绯色的晚霞与袅袅的炊烟映衬下多了些鲜活的人气儿,一步步地慢慢朝着远方行去了。
☆、第25章 破阵第一
窗内,一灯如豆。
窗外寒雨潇潇,冷风飒飒,厚重的乌云翻涌着沉沉的墨色,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纸窗上,颇有种动中生静的意味。在这种天气里一人独处室内,唯有孤灯相伴,总会让人有种天地之大,独余一人的错觉。
一只纤细而洁白的手拾起了银剪,懒散地剪了下烛花,跃动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映在了纸窗上,依稀见得是个云鬓高耸的女子,腰身纤细,身姿窈窕,光是这么个影子就能让人心神澎湃起来。
此时,她正就着明亮起来了的灯光,在细细地看着一把宝剑。剑光寒凉,明如秋水,光滑的剑身上映出了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带着媚气的眼睛,还有描绘着繁复花纹的绯色衣领。
她敛下长睫看向光洁的剑身,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过如此。”
宝剑赠英雄,红粉配美人,似乎是自古以来的定律了,然而佳人手握青锋,丽色寒光相交之下,岂不是更让人心折么?
就着这凄风苦雨,暮霭沉沉,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姚姐姐,姚姐姐你在吗?”
红衣女子放下手中长剑,冷声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若非什么紧要事宜,便莫来扰我了!”
站在外面的赫然便是南归当下最受宠的薇公主,陈薇,此时她却一点也没有皇家贵胄的气度——虽然这种东西在她身上本来就少得可怜,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俨然无法将肆虐的暴雨完全阻隔在外,她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瑟瑟站在雨中,颇有些惹人怜爱的意味,苦苦哀求道:
“姚姐姐,求你去看看文卿好不好?他已经不吃不喝好多天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姚婉兮终于施恩般打开了大门,看着浑身湿透的陈薇,眉头一皱,打了个响指,便有金红火焰瞬间从她掌心跃出,绕着陈薇转了一圈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消失:“跟上我。”
陈薇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干爽如初了,又加上姚婉兮终于松了口,愿意去看看姚晚到底是怎么了,一瞬间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姐姐了……先是当初出手助我留下文卿,再是亲上天梯触动朱雀尘缘,让那位新任白虎无暇顾及这边,现在还要来麻烦你,真是万死不足相报啊。”
姚婉兮将手笼在袖中,淡淡道:“没什么,本分罢了。”
她经过的地方,所有雨水与狂风都一瞬间避让开来为她开路,然而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这潇潇暮雨与冷冷朔风,竟全都是被她周身无形的气流给劈开的,风流窈窕的纤细女子,身披红衣行走在这冷雨中之时,竟隐隐有大能之威。
陈薇跟在姚婉兮身后,三番五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都被她周身那种莫名尊贵无匹的气度给煞了回去,陈薇正想,如果自己再不开口引路,姚婉兮是不是就要迷路了,却只见姚婉兮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似的,分毫不差地向着姚晚所在的宫室走去。
南归皇宫建筑构造繁杂,三步一楼五步一阁,更兼以诸多虹桥链接亭台,一个不慎就会在其中迷路,就连身为公主的陈薇自己,到现在还会在自家皇宫里认不出东南西北呢。
然而这却没能拦得住姚婉兮向着姚晚休息的宫室径直走去的脚步。门口的两个侍女本来还想拦上一拦的,结果在看到了跟在姚婉兮身后的陈薇时,便双双行了个礼,自动退开了。
姚婉兮快步走入室内,对着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姚晚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突然对陈薇吩咐道:
“你出去。”
陈薇红了眼眶,不死心地追问道:“不能让我留下来看着他吗?我只是想让他一醒过来就能看见我而已……”
“陈薇。”姚婉兮捻着手指,慢悠悠地说:
“你要是现在不赶紧从我面前滚开去,那你以后就别想见着他了。”
陈薇闻言,顿时生怕自己晚走了一步,姚婉兮就会改变主意似的,以一种狼狈到了屁滚尿流的地步从殿中退下后,姚婉兮才走上前去,一脚踹在床脚上,整张雕花大床都被她踹的晃了好几下:“行啦,人都走了,还跟我装什么?”
一直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姚晚终于睁开了眼。
之前说过,姚晚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明亮,锐利又清明,将这双眼带来的偏阴柔的气息尽数冲淡了,而此时,这双眼的瞳孔却已经从乌黑变成了鲜红,乍一看上去相当吓人。
姚婉兮也被唬了一跳,随即她便十分不满地用手边那把檀香木扇子敲了敲姚晚的头:“别闹,赶紧盖下去,一会儿那个小姑娘进来之后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姚晚还是有些发愣,双眼迷茫,就好像那种刚从噩梦里醒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神的人似的:“我……怎么说?”
“姚文卿!”姚婉兮是真动怒了,她眼下的本体是一只火红的狐狸,从耳朵尖到尾巴稍都没有一根杂毛的那种,而这个身体带给她的好处,除了那浑身上下几乎要化成实质的风流劲外,还有耳聪目明这一点,因此在姚晚醒来之后,她也听见了外面陈薇那怯怯的一声问:
“姚姐姐,文卿他醒了么?”
姚婉兮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地低喝道:
“姚文卿,你真把自己当成昆仑白虎了?”
她将手头扇子重重一展,顿时千万道墨色的灰色的暗光便从她手中注入了扇面,精雕细琢的花草纹样一瞬间被染得漆黑,散发出无穷尽的邪恶意味,姚婉兮抿着唇,将扇面在还有些发怔的姚晚面前重重扇过,随即合扇归一,檀香木的扇柄不偏不倚地敲在姚晚的天灵盖正中:
“痴人!醒来罢!”
也幸亏此时没有旁人在。
若换唐娉婷来,她自然能辨别的出来这是自己写出来的哪一样东西,毕竟整个世界都是从她笔下幻化而成的,换作尤炳来,他也能凭着“观”之一道认出来这是哪一门邪术,换作卫景和耿芝这记性奇好的两个人,只要在昆仑那浩如烟海的藏书库里见到过,就一定不会忘记。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人在旁,自然也就无法辨认出姚婉兮使出的这一招“扇底春秋”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气象万千,日升月落尽归一扇之底,可以将一人的记忆、功力全都瞬间灌注给另一个人,是邪术里顶顶冷门的一种。
姚晚浑身一震,把脸埋在双手里,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感叹,那声音十分可怕,换个别人来听,那定是浑身汗毛都要在一瞬间倒立起来的:
“啊,我回来了。”
“被昆仑主峰上的封山大阵压了这么多年,我都要忘了自己原来是谁了!”
姚婉兮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外面的陈薇扬声道:
“文卿醒了,你可以进来了。”
陈薇闻声而入,跑到姚晚的床前,惊喜道:“白虎星君……”
姚晚此时已经闭上了眼,那双明显异于常人的鲜红的眼也就被盖住了,从表情到声音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我早就不是星君了。”
陈薇自知失言,却还是双眼一瞬不转地看着姚晚,轻声道:
“文卿……你永远留在南归陪我好不好?”
姚晚懒懒散散地抬了抬睫毛,答得心不在焉:“开玩笑,南归有什么好处能留得下我?”
陈薇咬了咬牙,此时在她的心里,那架一头摆着容色清隽,眉眼风流的姚晚,一边摆着锦衣玉食,皇家贵胄的“家人”们的天平,开始明显地向着姚晚倾斜了:
“我把我在南归的所有权力都与你平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