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越来越浓,浓到几乎吞没祁究手电的光线。
两人绕着院落和祈愿架转了好几圈,那扇挂着锁链的大门真的消失在浓雾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秦让抱着胳膊微微发抖,他也分辨不出此刻自己是害怕还是觉得湿冷难耐。
祁究:“鬼打墙吧?要不你试试小弥的办法?”
秦让:“啊…你是说热尿淋头吗?现在我可尿不出来。”
祁究:“开个玩笑,我们出不去,大概率是因为没完成神社给旅人定下的规则。”
秦让恍然:“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没许愿?”
“可温泉婆婆交代过,黑色的绘马是被邪灵污染的,尽量不要用…”看祁究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秦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祁究:“但不用的话,我们可能在神社困到死也出不去,而且…”
他话说到一半,便径自朝放置绘马的台面走去。
秦让愣了一下,慌忙跟上他的脚步:“而且什么?”
“既然改变不了神社规则,也改变不了绘马的颜色,那我们就控制愿望好了。”
说着,祁究已经拿起一块黑色的绘马,在绘马正面写下愿望——
「和郁子小姐见面」。
第48章 404温泉街(18)
毕竟,比起胡乱猜测那位郁子小姐的身份,不如直接将对方召唤出来见一见好了。
写好「和郁子小姐见面」的愿望后,祁究将绘马翻过来,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提笔写下了代价——
「面议」
在旁围观的秦让震惊:“…话说你这个代价…真的没问题吗?”
祁究耸耸肩:“我和这位郁子小姐也不熟,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可不得先见面了解彼此后,再谈条件吗?”
秦让无语:“……”
好家伙,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和邪灵交易时,代价直接写「面议」的,这又不是和HR谈薪资!
“见面聊一聊,我想这样对交易双方来说都有好处嘛。”祁究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敢和郁子小姐开出「面议」这么离谱的条件,一是他确实不了解这个躲在伥鬼背后的邪灵;二是他笃定郁子小姐会答应见面的请求,无论他写什么代价对方都会出现。
毕竟,他已经直呼邪灵名字「郁子小姐」了,难道邪灵不会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吗?
秦让满脸踌躇地拿起一块绘马:“轮到我了…”
神社里只有被怨念污染的黑色绘马,可他并不愿意和邪灵做交易。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受限于规则的他们就没办法顺利离开神社……
就在秦让犯难之际,祁究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用许愿了。”
说着他还顺势扔掉秦让手里的黑色绘马。
秦让懵了,不解道:“诶?真的吗?可规则上不是说…”
“规则上只说了旅客进入神社后,请自取绘马写下自己的愿望,但没强调是每位旅客,我想只要进入神社的旅客中有人这么做了,就是符合规则的。”祁究提醒说。
秦让怔了怔,恍然道:“…也对哦,规则上没说是每个人!”
既然副本可以给他们设文字游戏的陷阱,那同样的,他们也可以钻副本规则文字的空子。
到时候如果行不通,他再想办法许愿就好,能省则省,争取将风险和损失降到最低。
祁究将写好愿望的黑色绘马用红绳铃铛系好,而后微微垫起脚尖,将其挂在祈愿架最上层的位置。
秦让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温泉婆婆的咒文吊坠还给祁究:“我感觉还是你来收着吧,你和邪灵做了交易,比较危险……”
祁究收下吊坠:“也行。”
“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神社庭院的夜雾被风扬起,浓稠的白色瞬间糊住祁究的视线,他如陷落浑白沼泽,周遭一切都在刹那间被浓雾吞噬不见了踪影。
“叮铃铃、叮铃铃……”
祈愿架上绘马的铃铛声此起彼伏,在浓白中像浪潮般连成一片,潮湿的白雾也变成无数花白的噪点,尖锐的铃铛声裹挟着无数噪点铺面而来,为了防止愉悦值下降,祁究迅速闭上眼睛。
直到感觉噪点退潮、尖锐的铃声也渐渐变弱,诡异的脂粉味、以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将燃烧味取代,祁究才缓缓睁开眼睛。
浓烈的红色扑面而来,祁究置身在画满光怪陆离浮世绘的长廊上。
他只恍惚了半秒,就意识到现在自己正身处神社邪灵织造的幻境——「郁之屋」。
走廊尽头的墙壁变成一扇半透光的障子门,纸门内烛火摇曳,身着盛装、高高挽着发髻的女子剪影出现在门后,
和前两次的梦境不一样,门后的女子既没有长烟斗、也没有猫。
虽然只是一道模糊的剪影,但祁究心里几乎已经肯定,郁子小姐不是那家伙。
原本节奏变快的心跳也在瞬间冷静下来,不可否认,他莫名有一点失望了。
看来郁子小姐这条线索,要比他预计的更复杂。
祁究很快消化掉自己的情绪,他上前两步,轻声叩响长廊尽头的障子门:“打扰了,我来赴郁子小姐的约。”
叩了门,他礼貌地退后两步,等候对方回应。
令人紧绷的沉默蔓延了两秒。
随着“咯吱”一声响,障子门终于被人从里侧推开了。
一位花魁打扮的美丽女子坐在门内,她手里持着一把被血染红的团扇,用扇面遮了半边脸。
确实不是那家伙呢……
祁究心里最后一线希望也熄灭了,戴着能面的他微微垂下眼皮。
那位盛装的花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祁究:“是,从别的客人那听说了您。”
郁子小姐:“为什么想要见我?”
祁究:“我想,应该没人不想见您。”
郁子小姐愣了一下,随即咯咯咯笑了起来:“你倒是有趣,从没人在绘马上写过要和我见面的愿望,更没有人在代价上写「面议」。”
她尖锐的笑声刺痛祁究的耳膜,祁究的愉悦值也开始有下降的迹象。
但祁究依旧不动声色道:“但是您还是愿意见我,对吗?”
郁子小姐笑得肩膀微颤,插在发髻上的簪子被她摇晃得叮当作响:“说吧,你见我是为了什么?”
祁究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被困在神社里。”
郁子小姐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她悲伤地微微垂下眼皮,半晌,她将苍白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述说道:“因为我怀了武家的小孩,武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要彻底抹掉这个丑闻、抹掉我的存在,所以只能用一把大火把我和孩子烧死在这里。”
祁究重新抬起眼皮看向郁子小姐,浓妆的花魁悲伤地垂着眼皮,那面染血的团扇始终遮住她的下半边脸。
团扇的扇柄上挂着绘马同款红线铃铛。
祁究还注意到,郁子小姐十指上也缠着同样的红线,这让他想起操纵玩偶的人偶师。
“那场大火毁了一切,后来温泉街的买卖渐渐冷清,时代变迁,最后盛极一时的花街变成了旅游度假区,这间「郁之屋」就被改造成了神社,我的灵魂也永生永世被困于此。”
似乎因为回忆起痛苦的往事,郁子小姐低低地呜咽起来。
花魁因为身怀高位之人的小孩被抹杀的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太过于合情合理了,反而让祁究心生怀疑。
毕竟,在汤池污秽之物的描述里,这位郁子小姐并非如此柔弱痴情的女子。
“我很遗憾,”祁究并未透露自己的怀疑,继续问,“那场大火后,这里的阴火一直在蔓延至今吗?”
郁子小姐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这样的,因为我的怨念长困于此,这场火永远也灭不掉。”
说着,她透过染血的扇面,偷偷看了祁究一眼。
但祁究面上戴着「十六」面具,她看不清这位年轻人的表情。
祁究不动声色继续问:“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选择了小弥?”
郁子小姐微微一愣,看向祁究的眼睛轻轻眯起:“你是说那位能量很强、母亲已经去世的可怜孩子吗?是她主动将自己奉献给了我,所以嘛……意外就发生了。”
祁究面上不语,这场事故真的可以概括为「意外」吗?
无论郁子小姐的身世真假,但她的话应证了祁究一直以来的猜测:因为强大怨念充当了燃烧物的关系,百年前花街那场大火转化成了绵延不绝的阴火,一直在这条温泉街看不见的地方燃烧着。
天生拥有通灵能力的小弥因为和郁子小姐做了交易,郁子小姐利用她的能量场作为连接,将绵延百年的阴火引到了现实中的温泉街,于是造成了跨年夜那场二十一人丧生的惨烈火灾。
百年前花街的大火是温泉街事故的「因」,旅馆跨年火灾事故是「果」。
小弥的交易是连通这场因果的「钥匙」。
要真正阻止即将降临的火灾事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解决掉连通这场因果的「钥匙」,要么从根本上切断当年的「因」。
至于郁子小姐为什么这么做,祁究猜测,被困于此的她或许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吞噬活人的性命维持自身的延续。
比如通过这场事故,利用阴火引发事故,从而将二十一位游客的生命转化成更强的怨念来维持自己,同时让死去的游客成为自己的伥鬼。
见祁究不言语,郁子小姐突然咯咯咯笑道:“我已经满足了你的条件,见了你,你是不是应该履行义务,给我提供代价了呢?”
祁究切入正题:“您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郁子小姐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她看了眼祁究裸露在外的脖子,偷偷咽了口唾沫后,又楚楚可怜地垂下视线:“让我喝一口你的血,我或许能恢复些力量挣脱神社的镇压,积年累月生长在我灵体里的怨念也会因此消散,这样一来,这场烧了百年的阴火就能消下去了吧…”
祁究微微扬眉:“这样就可以了吗?”
郁子小姐苦楚一笑,用余光偷偷窥向祁究:“我并无太多奢望。”
短暂的沉默。
突然“叮铃”一声响,郁子小姐将一枚黑色绘马抛至祁究面前。
那是属于祁究的绘马,绘马正面写着「和郁子小姐见面」的愿望,而背面的「面议」已经被改成了「让郁子小姐喝一口血」。
祁究微眯起眼睛,原来如此,无论自己写下什么样的代价,对面的邪灵都会将其改成对它有利的交易,狡猾得很。
自己似乎没有退路可选呢……
千钧一发之际,祁究打开自己的技能面板,距离值夜那晚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npc限时聘用书」显示早已冷却完毕。
“系统老师,我可以给召唤出来的npc员工分发武器和道具吗?”祁究询问系统。
【当然可以,您是老板,自然可以指定他们的道具】
“我明白了,”面具下的祁究弯起唇角,交代系统道,“麻烦您将这枚咒言吊坠提前交给待会过来打工的npc,交代她把吊坠当子弹用。”
温泉婆婆给的吊坠正好类似子弹的形状,很适合放在枪膛里。
【收到,请问您现在是否立即启用npc限时聘用书】
“是。”
【尊敬的旅人您好,限时聘用书技能已经启动,现在您可以召唤一位npc为您打工】
【注意!技能冷却时长为24h。且召唤的npc须来自已完成终结任务的副本】
【警告!达成以上条件后,当npc对召唤者的好感度过低时,有召唤失败的可能性。召唤失败三次将自动进入冷却期】
【请问您想对哪位npc发放限时聘用书?】
“请对暴走的罗塞蒂小姐发放限时聘用书,谢谢。”祁究对系统说。
【限时聘用书已经发放,请您耐心等待片刻】
【本次聘用时效:5分钟】
【叮!召唤成功,但由于罗塞蒂小姐正忙着处理私人事务,她将在一分钟后抵达】
【注:等候时间不消耗聘用时长及费用】
【咒言吊坠已经成功交给罗塞蒂小姐,请您放心】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祁究要想办法拖延一分钟的时间。
密闭的长廊突然扬起了大风,周遭铃声大作,仿若夏夜急雨催打山林,又似无数招魂的咒言齐齐响起。
原本跪坐在走廊尽头的郁子小姐突然站起身,她抬手取下发髻上的发簪,一头乌黑长发瞬间散落。
骤起的狂风扬起郁子小姐的深红长袍,她的长发像水蛇般在风里浮动。
她身后染血的屏风被风扬起,露出藏在屏风后无数个排列整齐的日式玩偶。
玩偶脸上裂开诡异又苍白的笑容,和祁究不久前从「前台呼叫按钮」里挖出来的诅咒玩偶一模一样。
看来躲在背后操纵旅馆鬼怪的邪灵,真是这位被困于神社里的郁子小姐。
血扇半遮面的郁子小姐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只要给我喝一口你的血,一切可能就会结束。”
说着,郁子小姐终于移开遮住下半边脸的血扇,露出两瓣猩红潮湿、裂至耳根的唇。
这双将脸一分为二的唇,让祁究想到了怪谈传说中的裂口女。
伴随着郁子小姐咯咯咯的笑声,鲜血不停从她嘴唇的裂口流淌滴落,染红她的脖子和衣襟。
“没问题,”祁究面无惧色,他将黑色绘马握在手里把玩,声音冷静非常,“但在此之前,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他需要拖延至少一分钟的时间。
“什么?你说。”已经将祁究视为池中鱼的郁子小姐心情似乎很好,她津津有味地舔了舔自己嘴唇裂口上的血。
祁究:“您认识另一位很会蛊人的男花魁吗?他吊着长长的烟斗,养了一只灰色的猫咪。”
郁子小姐神色微顿,眉头微微蹙起:“你认识他?”
“有幸见过。”祁究回答。
郁子小姐眼神闪烁,质疑地看过来:“你想要找他?”
祁究笃定点头:“我答应过要赴他的约。”
郁子小姐深深地看着祁究,随即狂乱地笑了起来:“你找不到的、没人能找到他,他再也没回来过,他不会回郁之屋了……”
祁究静静地看着发狂的郁子小姐,不言语。
面具下的他微微扬起唇角,说什么呢,自己已经连续两天和那位男花魁在梦里见面了。
郁子小姐似乎无故被激怒了,她瞬间收起狂笑,露出狰狞又血腥的表情:“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接下来,轮到我享用你了。”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身体化成一道红色的残影朝祁究冲去,祁究和她见过的所有猎物都不一样,他既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也没有匍匐在地哭喊求饶。
这个戴着能面的年轻人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向后退半步,只是稍微抬起眼皮看向这位血腥狰狞的花魁小姐。
郁子小姐疯狂吞咽唾沫,越是靠近,她越是能分别猎物的美味程度。
她几乎从未嗅到过如此诱人鲜美的味道,这个年轻人一定非常可口……
长长的指甲从她苍白的手指生长而出,郁子小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笑声,可就在她朝站立不动的青年伸出手、准备一口咬上他的脖子享用鲜美血液时,一道身影突然挡在祁究面前。
穿着玫瑰色礼服、拥有一头张扬红发的少女出现在走廊上,她右手持枪,微微歪着脑袋,对着郁子小姐的方向疯狂按下扳机。
“砰砰砰——!”
如雨点般密集的枪声响彻密闭走廊,子弹强大的冲击力让身为怨灵的郁子小姐连退数步。
踩着高高舞鞋、似乎刚被从舞会上被召唤过来的罗塞蒂脾气十分暴躁,她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步步紧逼,似乎已经把这个花魁模样的邪灵当做自己练枪的靶子。
直到那枚咒言吊坠从枪口射出,正正射穿郁子小姐的喉咙,鲜血从她的裂口和弹孔中喷射而出,这位倒霉的花魁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咒言的镇邪能力叠加罗塞蒂小姐的枪火,直穿这位裂口花魁的要害。
她面目狰狞地蜷缩在地,用一种即哀怨又愤怒的眼神看向罗塞蒂身后依旧站立不动的祁究。
祁究脸上的「十六」能面在混战中裂了一条缝,此刻他只稍微上前一步,这幅面具就经不住裂成了两半,从祁究脸上滑落在地。
“啊呀,怎么就坏了,这可怎么和旅馆老板娘交代呢。”
祁究躬身捡起面具,一瞬间,他和蜷缩在地的郁子小姐四目相对——
只见郁子小姐脸上的哀怨和愤怒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烈到令她面目扭曲的震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祁究这张脸,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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