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服燃烧的火焰,可比过年的烟火好看多了。”祁究将手按在柜门把手上,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下一秒,衣柜里传来镜子碎裂的声音。
就好像躲在柜子里玩捉迷藏的小朋友在说,游戏开场了。
第230章 年(完)
这一边,拿到许民新夫妇儿子儿媳妇身份卡后,林沛澜、女老师、以及407的另一位玩家住进许民新给儿子准备的婚房103内。
既然已经拿到了家人的身份卡,他们就受到了许太太一家人的庇护,不会轻易面临死亡危险。
但如果在年十五前许太太的家人没有团聚,无法达成主线任务的他们说不好会被作何处理。
“林主播,你说如果最后人数还是没齐的话,我们作为许太太的家人,会不会被永远留在这里?”横竖亮着灯睡不着觉,女老师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林沛澜聊天。
林沛澜:“不好说,也不清楚这个身份卡会不会随着副本的关闭失效。”
另一位玩家小心翼翼道:“如果没办法探索完成全部支线的话…最后我们还是需要通过一些暴力手段‘解决’掉剩余的玩家,来凑齐回家的人数吧?”
女老师沉默了下来,毕竟正常玩家都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玩家间自相残杀,保不齐谁才能活到最后。
林沛澜用闲聊的语气道:“我预感,我们没机会做到那一步,毕竟有位不喜欢暴力的玩家在控场。”
“你指的是之前我们宿舍里那个斯斯文文的男青年吗?”女老师问道。
林沛澜:“嗯,希望我没看走眼。”
女老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过如果家人身份卡不会失效,被永远留在这里陪许太太搓麻将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副本之外的弥留城随时都有可能崩坏,现在能随意把人拉入副本,今后指不定还能发生什么变故,这次就算平安出去了,也未必能有好事。”
“既然弥留城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了,还妄想着苟在副本里安度余生,怕也是自欺欺人的幻想吧?”林沛澜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切实际的想法都直接反驳,103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但两分钟后,躺在上铺的女老师突然蹭地一下坐直身体,她半张脸贴在糊了窗花的玻璃上,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怎么回事?刚才窗外好像闪过一道火光,我没看清楚是什么…”
“难道是有人在放烟火吗…?”
规则上提到过:「烟花炮竹等迎接新年的习俗已经被禁止,如果您在十二点后听得到炮竹焰火声,请立刻用被子蒙住头」。
另一位谨慎的玩家整个人立刻钻进了被子里。
女老师却略显迟疑,她微眯起眼睛努力朝窗外看去,此刻接连不断的火絮正从楼上飘下来:“看样子并不像是放烟火,反倒是像楼上有人在焚烧东西…”
“焚烧东西,难不成是那个封印解除的邪灵在作祟…”
林沛澜懒得瞎猜,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窗玻璃缝朝外看去,当她看清明晃晃的火光究竟是何物时,登时倒抽一口冷气:“那是…燃烧的戏服!”
入夜后,众人在许太太的禁足令下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就连窗户都锁得严实,不会有玩家敢不要命地违背禁令离开房间,不过比起禁足令本身,邪灵解开封印归来更令他们恐惧。
听到林沛澜这么说,女老师索性也凑了过来看个究竟。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戏服燃烧的火焰将雪夜照得明亮。
这些被点燃的戏服一件件从楼上飘了下来,原本做工繁复精巧的戏服在燃烧中迅速蜷曲、变形,锦缎上斑斓的色泽也迅速变得暗淡,最后只剩下洋洋洒洒的灰烬。
随着一件件焚烧的戏服落下,青蓝色的火焰堆在操场上,跳动的火苗越演越烈。
尖锐扭曲的戏声自楼上传来,从断断续续到逐渐明晰,在青蓝火光的映照下,这栋笼罩在大雪之中老楼仿若地狱烈火焚烧的戏台。
203号房的窗户已经被彻底推开,祁究趴在窗沿上朝外看,在雪絮和火光中,跳动的火苗勾勒出一个人影,这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随着戏服的堆叠渐渐露出五官样貌。
虽然它的五官因为狂笑变得扭曲,但祁究依旧清楚看到,它的脸上佩戴了一副人皮面具。
毫无疑问,被戏服火光映照的人影就是许之问,在戏服被彻底燃烧的夜晚,许之问出现了,因为那是他最珍视的藏品,也象征着他的“过去”。
而覆盖在他脸上那层面具,就是当时他从许之唯尸体上剥下来的脸皮。
【恭喜您找到重要支线道具:弟弟被剥下的脸】
【找到剧情重要推动道具将获取奖励:哥哥的自白】
【为了帮您更好地完成剧情任务,下面系统将为您自动载入「哥哥的自白」】
周遭的雪絮变得如同电视屏幕的雪花噪点一样,跳动的火焰组成了无序的画面,燃烧的噼啪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陷入一片无声的噪点里。
趴在窗台上的祁究面对燃烧的雪幕,仿佛正对着一面无垠的屏幕。
系统载入的自白声就好像信号不稳定的深夜电台,时断时续,带着明显的电流声的——
「我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在火葬场的告别室里,我看着之唯被推进那扇绿色的门,我知道那扇门通向焚化炉。」
「那天之后,我尝试着开始新的生活,我学习绘画,同样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行业,但绘画不会把腿部和脸部被烧伤的我拒之门外,我认为我是喜欢绘画的,我喜欢一切可以表达美的行为。当然,文化课我也没落下,三年后我考上了在当时很好的美院,毕业后因为不方便去公司上班,在家里成立了自己的绘本工作室,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恰完美,新的生活已经开始,我的人生也在新的轨道上很好的运行了下去,但…」
「我总是梦到他,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连接在了一起,或许所谓的新生活只是我为了逃避过去的妄想……」
「他越来越频繁地入侵我的梦境,那些我和他一起学戏的日子,我们总是在后台为对方勾脸,化妆房人影憧憧,周遭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在戏服里穿梭,像无数液化的色块在我和他之间流动,化妆镜一排一排在我们身后蔓延开来,镜面反射的灯光很刺眼,但我不敢眨眼睛,我怕一眨眼,就发现这是个梦,虽然我知道这的确是个梦。」
「最可怕的不是他频繁进入我的梦境,而是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我沉溺于这些梦境,我根本不愿意从过去的梦境中醒来,这还有什么资格谈开启新的生活呢?这都是谎言罢了,为了欺骗他人和自己制造的充满希望的假象!」
「梦境让我成瘾,为了逃避这个可悲的事实,我开始通过各种办法不睡觉,只要不睡着我就不会做梦,也不用面对自己沉溺的事实,抗拒睡觉让我本来就不稳定的情绪彻底崩溃,换而言之,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
「不能入睡的夜晚让我暴躁不安,我开始疯狂吃药,但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甚至本能地戴上弟弟的人皮面具,涂上口红,在镜子面前像以往那样勾脸,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焦躁的旋涡里探出头来喘一口气……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即使不入眠、不做梦,我也无法逃脱对于过去的沉溺,问题根本不在做梦,而在于我,我就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只有我彻底消失了,这些荒唐的行为才能真正结束,所以我用那把割掉弟弟脸皮的刀,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把刀是开始,也是结束。」
「就算我不这样做,他们也会把我送到精神愈疗院进行治疗…我已经分不清我和他了…我们似乎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所以我到底是谁?我是之问还是之唯?我是谁?」
趴在窗台上的祁究用笃定的语气回答:“之问叔叔,你忘了吗?当时是你亲自将之唯叔叔的脸皮剥下来的。”
“毫无疑问,你是许之问。”
在祁究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被鬼火照亮的人影发出近乎燃烧噼啪声的狂笑,而后他撕下了脸上那层皮,将脸皮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对,我是许之问…我是之唯的哥哥…我说过要开启新的生活…”
他又在重复火葬场告别室那天的誓言,就好像在重复着一句诅咒。
“那,祝你好运。”
祁究掏出之前在501获取的那张合照,将其从二楼窗户扔下来,照片和燃烧的戏服一起翩然落下,在这个下雪的年夜化为灰烬。
【目前「501房主的秘密」支线解锁度已达100%】
【成功解锁支线获取奖励:「许之唯与许之问的身份卡」道具使用权限*1;】
【「许之唯与许之问的身份卡」使用说明:受角色羁绊影响,身份卡合二为一,只能装备在一位玩家身上,不可分开使用】
拿到支线奖励的祁究轻轻“咦”了一声,看来之后那位苦恼的哥哥再也不用发愁了,毕竟他与弟弟已经合二为一,谁是谁已经变得不重要。
也许这才是这对兄弟最好的结局。
祁小年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地僵站在钢琴旁。
直到祁究回过头,迎上对方因为过于震惊而微微涣散的瞳仁,相视的瞬间祁究没有立刻讲话,他心知肚明,用沉默来给祁小年更多消化情绪的时间。
他知道,刚才祁小年看到那家伙的脸了。
此刻祁小年下意识用手扶住钢琴架,脸上肌肉微微颤动,他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哥,刚才藏在衣柜里的邪灵,他和你…”
衣柜被从里向外推开的瞬间,有一个小男孩坐在戏服堆里,他捡起祁究扔过来的打火机,点燃,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个小男孩一瞬不瞬地看着祁究,然后像个玩捉迷藏游戏被找到的小孩子一样,他歪了歪脑袋,对站在衣柜外的祁究说:“恭喜你,又找到我了。”
祁小年脑袋登时“嗡”地一声响,他认得那张脸,虽然年月久远,但祁小年清楚记得,当年祁究被祁冬尧夫妇从福利院领回家时,祁究就是这般大小,也是这副模样。
一模一样……
“哥,到底怎么回事,刚才我看到了…”
他磕巴住了,欲言又止,从哥哥不动声色的表情里,祁小年已经可以猜到:哥哥早就清楚了对方的存在。
祁究的侧脸被火光照亮,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神色温柔地垂下眼睫,唇角似有若无地弯了弯:“我说过,你们一定会有机会见面的。”
祁小年呼吸微窒:“什…”
祁究脸上的笑扩大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祁小年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惊讶得无以复加的情绪从眼底闪过。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发来的信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恭喜各位旅人已经走完所有关于许太太家人的剧情线,将许太太的家人身份收集完毕(包括纸人和身份卡),一旦身份卡装备完毕,旅人们将顺利实现了许太太的愿望,帮助其家人赶在十五之前回家团聚】
【家人归位后,年十五将提前来临,吃过元宵后,副本「年」主线任务即圆满完成,旅人可以提前离…离开…离…】
突然,所有人的系统都卡顿住了。
“怎么回事?!”祁小年心里“咯噔”一声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和祁究忙互相交换视线。
祁究的脸色也沉了沉。
【十分抱歉,系统检测到有废弃角色泄漏…其以恶灵姿态重现…在副本bug的影响之下…副本暂无法登出…尽请见谅…】
【请各位旅人…稍安…勿躁…】
【无法登出!警告!无法登出…】
系统像是出现了严重故障,越来越卡顿,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所有幸存的玩家都接收到了这个不详的信息,众人惶恐,「无法登出」这四个字对他们而言,恐怖程度不亚于死亡。
“怎么会这样?什么叫废弃角色泄漏?废弃角色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影响我们登出副本啊?刚才系统不是说了吗?许太太的家人已经全都回来了,我们完成了她的愿望,按理说达成了主线任务…为什么会这样?!”
系统给了所有玩家离开的希望,又生生将希望在他们面前摁灭,玩家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和打击。
林沛澜要冷静许多,她将随身携带的珠子咬在嘴里,皱眉分析道:“废弃角色以恶灵姿态重现…难道是要我们杀死念念供养的那个邪灵吗?”
“或许…让祂消失,副本才能回归正常。”
第231章 偷数据的贼(1)
系统的措辞,很容易让玩家们往「杀死邪灵」的方向联想,因为邪灵和bug是离开副本的阻碍,玩家们对所谓的bug是何物尚不清楚,更谈不上去修正bug,但邪灵努努力或许还是可以对付的。
所以,很理所当然的,之后所有玩家的矛头都会指向079扮演的邪灵。
不过从祁究的角度看,让邪灵消失并不意味着“杀死”。
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他应该用更文明温柔的方式对待。
其实祁究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情感上不希望对方被杀死,还是从理智上分析杀死那家伙的概率其实微乎其微,毕竟先前黎北筝也提到过,在bug尚未出现的年代,079被玩家们称为不可战胜的死神,碰到要与其为敌的剧情设定,那几乎等同于必死局。
无论何种角度,祁究都能说服自己,他没必要“杀死”对方。
此时窗外的火已经烧尽,祁究亮起了床头旧粉色的小夜灯。
空气里有燃烧后余烬的味道,房间陷入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默,当然,不安是对祁小年而言。
他犹豫再三,最后小心翼翼开口问对床的祁究:“系统说废弃角色以恶灵姿态重现,在副本bug的影响下我们无法登出…但是不是就算我们真把邪灵杀死了…bug还是会持续干扰这个副本,完成主线任务顺利登出只是我们的妄想,是吗?”
他故意强调疑问的语气,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内心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祁究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让原本就忐忑难捱的祁小年越发动摇了,他将头埋在膝盖间,声音微哑:“毕竟弥留城的秩序已经崩塌了,能回去才是奇迹,对吧?”
祁究:“小年,等我有答案了,会告诉你的,放心。”
从祁究的神色里看不出丝毫端倪,祁小年咬了咬嘴唇,难得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说实话,我没办法放心,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路哥告别…”
“会有答案的,也会有办法的,信我。”祁究温声打断对方的质疑。
“可是…”祁小年欲言又止,他还想问清楚刚才柜子里看到的邪灵为什么和哥哥长得一样,但他预感祁究不会在当下与他谈论这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祁究重新躺回床上:“晚睡容易让人钻牛角尖想不开,晚安。”
祁小年神色复杂地看了祁究一眼,最后到底乖乖拢好被子。
整栋公寓楼重新归于死寂,烧完戏服后,那位「不存在的朋友」又消失了,但只要祂没从这个世界彻底离开,许太太的禁足令就不会解除。
而且众玩家也实实在在忌惮着所谓的邪灵,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众人宁愿听信许太太所言,今夜闭门不出,点灯到天明。
之后要如何对付邪灵,想方设法从卡顿的副本中离开,还得等天亮后众人交换信息才好做决定。
祁究突然有点好奇,主线任务完成后的副本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以及这个能唤醒他潜意识感知梦境的副本,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祁究能预感到,看不见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这一晚祁究没做梦,只不过整晚他都有种被浸泡在溶液里的错觉,身体沉浮失重,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底部升腾而上,像无数会歌唱的蝌蚪在他周围盘旋,发出细微的、带有旋律感的破裂声。
而且这种浸泡感要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就像夏天夜晚泡在无人的泳池里一样,冰凉的水漫过每一寸皮肤,他静止于水中不动,仿佛随着他的身体渐渐下沉,被刻意抹掉的记忆碎片即将浮出水面。
翌日许太太照例来叫早饭,醒来后祁究发现,老黄历上的宜忌内容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年份和日期,就好像那些坑玩家的宜忌内容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座本来就毫无生气的老公寓楼,在这个晦暗的早晨越发死气沉沉。
此时所有玩家都聚在早饭的餐桌上,除了祁究和祁小年外,幸存的另八位玩家中已经有四位成了许太太的家人,他们分别是成了何想的少年人,还有拿到了许平安夫妇身份卡的林沛澜和女教师,另外还有一个玩家成了许平安夫妇未出生的婴儿,这个“婴儿”被一块红绒毯子严严实实包裹着,因为包裹得实在太扎实的缘故,这位可怜的玩家一直试图伸长脖子呼吸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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